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王杰跟着引位宫人入席的时候,总觉得刚才的一番对话又哪里不对,他细细回想了一会儿,竟然发现,太子除了一开始的叫起落座,从头到尾都没和自己的嫡亲弟弟安文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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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以浆代酒
王杰随着引路宫人走去麟德殿开宴之处时,心里莫名浮现出“宴无好宴”这四个字来。
这四个字随着入座时成了真,王杰发现这个朝代虽然是分餐制,但是几个兄弟共坐一张长桌,随侍的宫人是站在各个主子后面的,这让王杰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
不过,好在太子单独坐一个位置,离他们三个很远。
入座后,王杰细细观察了一下殿内场景,他们这一桌算是殿内除太子外离皇座最近的一桌,离他们不远还摆着几桌,估计是给其他皇亲国戚、华傲使者和接待外宾的礼部官员的。
这时殿内的几个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但是安懋和华傲使者还没有来,王杰这么打量也没人注意。
坐在王杰身边的安庆小声嘀咕了一句,“徐妃好大的脾气。”
王杰有心想问这话从何说起,就听见礼官高声喊,“皇上驾到!”
这一声让全场都一下子站了起来,接着安懋旁边的礼官轻摇手中的金铃,全场向安懋行礼,安懋叫起后向太子再行礼,然后太子叫起,再入座。
因为除太子之外,其他兄弟都没封爵,所以不用向他们三个行礼。
接着安懋宣华傲使者团进殿,外面等候的华傲使者及其侍从听到宣召后,依序进入殿中,先向安懋行了礼,再纷纷卸下身上的武器和盔甲,以示友好,然后再进入自己的席座中。
当场卸甲自然是一场政治作秀,但是在场的东郡人都看得挺高兴,也就王杰一个人觉得尴尬。
华傲使者也皆为男性,穿着白色长袍,头戴白色头巾,和现代社会的阿拉伯人装束一模一样,但是华傲使者却是汉人长相,说的是地道的普通话。
接着是安懋举着酒杯致辞,无非是说些华傲与东郡目前很友好,希望这种和谐继续保持下去的套话。
王杰这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看向这位东郡皇帝,让他吃惊的是,安懋非常年轻,看上去三十岁都不到的样子,丰神俊朗,神采奕奕,端着酒杯的样子很有帝王的英武气概。
王杰这才发现他是拿现代人的寿命观去套古代人,古代人寿命短,婚龄、成年年龄也比现代人小得多。
古代男子有“十六成丁”,女子有“十五及笄”的说法,也就是说,男子十六岁就可以结婚成为户主交税赋行徭役了,女子十五岁就应该结婚生孩子了。有的朝代还会把婚龄标准往下降一点,到年龄没有结婚的男女是要另外罚款的,因为农耕社会就是靠多多繁衍生子来保持生产力和朝廷税收的。
这个发现让王杰深思起来,按照古代人的年龄观,再过个三到四年,太子和二皇子就算是成年要议亲结婚了,结了婚就算成年人了,就有资格可以参与政事了。而安懋到时侯可能才三十多岁,刚过而立之年,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安懋又早早地封了太子,到时候太子一听政,这父子之间难免产生矛盾……
王杰想得入神,只觉得徐宁在他背后轻点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以为安懋致辞完毕要进入集体喝酒的环节了。但是发现此刻场中是华傲使者团居中的一名使者拿着酒杯站起来了,他先谢过安懋致辞,然后说道,“谢东郡皇上美意,只是《古尔阿尼》中有言:‘饮酒,赌博,拜像,求签是一种秽行,是恶魔的行为,你们故当远离’,因此不能和在座同饮此杯,请皇上谅解。”
安懋闻听此言,却不着急,他举了举手中的金樽,“‘为穆先陈醴,招刘共藉糟’,此为婆罗多国《阿育吠陀医经》中所出的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谓庵摩勒、诃黎勒、毗梨勒,此物并非酒类,诸位可放心畅饮。”
使者笑道,“原来如此。”
于是安懋带了头,全场饮尽此杯。
使者又站起来谢言,“‘枕麴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此物光色晔晔,如蒲萄桂醑,味则温馨甘滑,浑涵妙理,虽非酒品,却更醉人矣。”
安懋大笑。
身旁的安庆对安文小声道,“没想到华傲使者对东郡典故如此了解。”
安文回答道,“听说这华傲使者本就是东郡人,只是臧尔溯攻占旗北后,为华傲所用罢了。”
王杰却有些奇怪,这华傲信奉大食教早已人尽皆知,这晚宴之前,礼部官员肯定和华傲使者有过沟通,能吃什么能喝什么肯定早就知道了,何必要来这么一出呢
于是他向身边的两位哥哥问道,“方才父皇所说的到底是何典故”
安文笑道,“‘为穆先陈醴’典出《汉书》,‘元王敬礼申公等,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招刘共藉糟’语出《晋书》,‘枕麴藉糟’。”
王杰低头想了一分钟,才恍然大悟,“父皇用此诗句,是表示东郡对华傲风俗的尊重和包容之心,使者用此典故,是回敬东郡的好意,以示和睦”
安庆点点头,“此诗句源自乐天居士的《寄献北都留守裴令公并序》,白乐天深受佛教影
第十六章 七德之舞
敬完酒之后是舞乐,王杰对古人的宴会舞乐其实没抱多大的希望,但是第一支舞乐的一百二十八名舞者一上来就改变了他的想法。
只见这一百二十八名舞者全部披甲持戟,铠甲上镀银,在殿内的灯火下闪闪发光。舞乐起,擂大鼓,伴着激扬的胡乐,舞者阵形和战阵一样,随着乐声变换,和着歌者雄厚的嗓音,舞者持戟来往疾呼击刺,声震百里,气壮山河。
王杰不知不觉看得怔住了,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不停变换的阵形既有男儿的热血气概,又有舞者翩然的形体之美。
安文瞧他如此呆愣愣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七德舞》本就改自军舞,四弟久居深宫,怕是没见过如此声势。”
王杰回了神,不禁赞叹道,“这句‘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唱得极好,不知是谁创编此舞”
安文回答道,“此舞是唐太宗为秦王之时,破叛将刘武周后,亲自所制。原本只是士庶利用军中旧曲填唱曲词。贞观初,唐太宗召魏徵改制歌词,吕才协律度曲,订为《秦王破阵乐》。贞观七年,又亲制《破阵乐舞图》,更名为《七德舞》,遂成之。”
安文一提唐太宗,王杰就知道自己问错话了。果然,他转头一看安庆,安庆的神态和刚刚在中殿时,太子想和他讨论“欧虞之别”一样。
但是安庆这回却不像和太子说话时一样沉默了,毕竟太子和他们有一层储君之别,但是二皇子比他们尊贵的只是嫡兄这个身份而已。安庆不敢正面和太子辩论,但是和嫡兄还是敢说道两句的,“四弟尚未就学,恐怕不知‘七德’之故,此典语出《左传》,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所谓‘武有七德’,其如是也。唐太宗一生戎马,征战南北,为大唐盛世立下赫赫战功,作此舞曲,以示不忘本也。”
安庆看似是在向王杰解释,但是随即话锋一转,借题发挥道,“杜子美曾赋诗云,‘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只可惜隐太子、巢剌王身死玄武门,死后祸及亲子、妻女受辱、强加恶谥,又何曾享那杀兄囚父的‘贞观之治’。”
其实安庆这话挺狠的,因为历史上对玄武门之变的争论往往集中在“杀兄”上,李世民能更改史料记载,抹黑李建成和李元吉,让“杀兄”看上去变得合理。而“囚父”是指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前,派守卫囚禁父亲李渊在海池的船上,成功之后逼迫亲父禅位于他。
东郡对于“受禅登基”是很敏感的,安庆这话很容易就变得政治不正确,尤其李渊篡隋,其实也是受隋恭帝的禅让,安庆的那句“囚父”要是真深究下去就变得复杂了。
但是安庆这话的意思也很明显,明显到连王杰都听懂了,于是王杰试图转移话题,“《七德舞》已如此浩大,不知后面是何舞曲”
安庆道,“是《九功舞》,本名《功成庆善乐》,也是唐太宗于贞观六年所造,其名取自于唐太宗所生的庆善宫,舞蹈比之《七德舞》舒缓安徐,意寓‘以像文德洽而天下安乐也’”
王杰接连问错了两个问题,决定接下来都闭口不言。他可算知道安庆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狠了,因为就算这支舞曲躲过了,等到第二支《九功舞》,安文还是会接着借舞曲打机锋。
与其纠缠不休,不如快刀斩乱麻。
王杰在旁边看着安煜、安文两兄弟对安庆的旁敲侧击,再不通世事也知道这嫡出双生子已经势不两立,随着其他庶皇子渐渐长大,这两个嫡出子都想拉庶子入伙,扩大势力。
王杰猜也知道入伙条件是什么,不过就是两兄弟都许诺其他庶子,夺嫡成功后会善待站队的庶皇子,许他们一世荣华富贵,共享太平江山云云。
而这个条件之所以诱人的原因也很明显,就是因为前朝顾明宽、顾明诚两兄弟自己封自己当皇帝了。而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因为安氏一族当时想保禅帝登基,所以外封了两个年长的皇子。
对于顾明宽、顾明诚两兄弟的举动,王杰细想下来也觉得情有可原。如果禅帝继续当皇帝,那好歹有“手足之情”,安氏想动盛德宗亲自封的同姓王还真挺不容易,但是安懋当皇帝了,对前朝分封的皇子肯定是会铲除的。
既然新君一定是会铲除自己的,不如干脆赌一把起义自己当皇帝。
但是,且不论顾明宽、顾明诚两兄弟起义到底有没有这层苦衷,东郡的下一任君主都会用这个借口限制其他兄弟们的政治权力,做富贵闲王这种好事估计是不会再有了。
因此,这时嫡出双生子对庶兄弟的权财许诺就显得格外动人了。
王杰这么一场看下来,心里由衷地佩服安庆的,两边都不松口,两边也都不得罪。
安庆对着太子说自己是初学者,所以要学欧阳询“不择纸笔,皆能如意”的书**夫,对着安文就叹息唐太宗文治武功什么都好,就是可惜道德上杀兄囚父不圆满。
这两边周旋的苦心并没有感动到安文,“昌、发启国,一门三圣。文定高位,友于不令。管、蔡既诛,成、康道正。贞观之风,到今歌咏。”
安庆彻底不再搭安文的话,转头问王杰道,“四弟可知何为‘九功’”
王杰很给面子地摇摇头。
安庆答道,“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唐太宗词作中还有‘戢武耀七德,升文辉九功’之句,可见唐太宗治得贞观世,所凭并非玄武门之变,而是文治武功、经世伟略之才。”
安文见安庆不接他的话,也没有生气,实际上在宴席上他也不敢露出不快之色来,安懋和太子虽然坐得远,但并非完全看不到这里。
过了一会儿,《七德舞》完毕,华傲使者站起来按套话夸赞《七德舞》如何气吞山河,安懋如何英明神武,东郡如何有盛世之像。
安懋也一一笑着应和。
第十七章 慈母之心
王杰还没见过徐妃,就已经认定徐妃乃至徐氏一族都不简单。不论前朝徐氏势力如何,后宫来看,徐妃可是安懋登基以后唯一一个封妃、产子并行的女人。
王杰来麟德殿之前,还抱着现代成年直男的好奇心,想看看徐妃究竟是何颜色能让安懋如此宠爱。
可惜外交宴会后宫女子不出席,但是从进来到现在旁观几场兄弟对话的王杰,却对徐妃更加好奇。
按照安懋对徐妃的宠爱来看,如果五皇子安维长大了,肯定也是和太子相争的主要对手之一。
但华傲使者在席上特意问起五皇子,还是让王杰感到惊讶。
五皇子安维年仅两岁,虽然是安懋的宠妃所出,但是既无封号,也无爵位,真来宴会了也是一个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娃娃,连举杯都是乳母代举,这样的皇子少一个出席宴会似乎也不妨碍什么关键问题啊。
立刻有礼部官员站起来恭敬答话,“昨日傍晚,五皇子突发急症,至今卧床不起,故不能出席,还请来使谅解。”
安懋对礼部官员点头致意,华傲使者自然不能驳斥安懋的面子,于是他举杯言道,“原来如此。”
接着再说了些祝愿五皇子早日康复的话,全场又一次举杯致意才罢。
然后就是上菜了,王杰还是第一次吃古代宫廷宴的菜,期望值很高。不过这次宴会要照顾到华傲的宗教习俗,多以羊肉和野味为主,每桌都上了一道“红羊枝仗”,谁要吃就吩咐宫人切一块就好。
上菜的同时,第二支《九功舞》的舞者也依次进了殿中,舞者六十四人,皆为童子,头戴进德冠,脚踏木屐履,身穿长袖紫袴褶,随着音乐起,童子们舞动长袖、踢腿曳屣。
令王杰印象深刻的另外两道菜是“升平炙”和“分装蒸腊熊”。“升平炙”是烤羊舌和烤鹿舌三百条,每桌满满一大盘子。“分装蒸腊熊”则是吃的是冬眠中的熊在背部囤积的熊白,冬天捕杀后腌制好,到夏日之时再拿出来蒸食。
这两道菜在现代是难得的野味,王杰听着“积善忻馀庆,畅武悦成功”的缓乐,不免多吃了些。
安文见他吃了那么多,和安庆耳语了几句,安庆立刻抛弃了刚才和安文辩论“唐太宗功过”的疏远态度,兄弟俩一起嗤嗤地笑起来。
引得王杰也不好意思起来,下筷也不那么频繁了。
安庆见状,笑得更厉害了,“四弟别慌,鹿肉性温,多吃些也无碍,于补脾益气、温肾壮阳上是极有益处的。”
王杰这才恍然大悟这两兄弟为什么这么快就又笑到一块去了,果然男人在讨论下半身的事情上最有共鸣。
于是他也和这两兄弟一起笑了起来。
笑完了,彼此比刚才亲近了些,王杰一边吃着牛舌,一边悄悄向两人问道,“华傲使者为何如此重视出席的皇子”
王杰能这么问,是因为他隐约发现,太子、安文和安庆虽然不是一个派系,三人甚至还有时针锋相对,但是一提起徐妃和五皇子,三人就微妙地达成了统一战线。
华傲使者刚才那一问肯定是事出有因,其他人不好说,但太子肯定是知道的。礼部连拿什么代酒都是太子出的主意,一个宠妃所出的皇子不能出席,太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真的不知道,可在晚宴前的麟德殿中殿,四个皇子都在,唯独不见五皇子,其他皇子即使无权过问,但太子居然提都不提一句,问都不问一声,足可见其中蹊跷。
安文和安庆的反应也很明显,在华傲使者提问之前,两人还以唐太宗为名互相试探,甚至已经话不投机,但是华傲使者一说出那个问题,两人立刻连王杰多吃几条鹿舌都能笑到一块去。
果然,王杰这个问题迅速地得到了俩兄弟的热烈反响,安庆首先回答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华傲使者并非意在五弟,而在于五弟同母所出的大公主。烈昭公主已逝,据传言,臧尔溯有心再与东郡、元昊联姻。”
安文接着道,“可听说《古尔阿尼》中有‘侄女与姑母,不能同嫁一夫。甥女与姨母,不得共嫁一婿’的条文。而烈昭公主是元昊君主之妹,因此按照大食教教义,臧尔溯无法迎娶元昊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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