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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孟宁昂知道官营驿站不涉宵禁,但过了二更天才入住的情形也并不多见,因此,他又轻轻地坐了下来,打算待来人过去之后再下去唤人。

    未料,就在这时,来人在孟宁昂的屋前停住了脚步,笃笃地敲了两记门。

    孟宁昂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到投射在纱门上的,那一片薄薄的影子。

    这是一个女人的影子。

    孟宁昂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一声低浅的问咛,“……孟大人……”

    孟宁昂心中一荡,一颗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似要压抑住胸中的那一点儿情不自禁,接着,他以同样低沉的声音回道,“……进来罢。”

    门慢慢地被推开了。

    这扇门纪洵美推得十分谨慎,她只推了其中的一扇,且仅推开了三分之一,便侧身快步走了进去,尔后立刻转身紧紧地合上了门。

    孟宁昂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是冲口而出地道,“纪……”

    纪洵美却竖起了一根食指,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一边轻轻掀开披风的兜帽,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千驹,你听我说,这件事……”

    孟宁昂热切地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了……”

    纪洵美摇了摇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在广德军,我受不了什么委屈。”她淡淡道,“我若受了委屈,现下又怎能坐在这儿同你说话呢”

    孟宁昂一怔,也跟着坐了下来,“彭寄安遣你来,难道不是因为我……”

    纪洵美又摇了摇头,“不是。”

    孟宁昂的呼吸陡然沉重了起来,“对,你说得对,此事绝不简单。”

    纪洵美侧过头,平静地看着孟宁昂道,“千驹,你对我说一句实话,这次你来琅州,究竟是奉了谁的旨命——别同我说是当今圣上,我不信。”

    孟宁昂抬起头来,“你竟疑心我”

    纪洵美道,“是,”她直视着孟宁昂,“我疑心你。”

    孟宁昂冷笑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彭寄安遣你来,是效仿昔年安平君故事,意图离间你我呢。”

    纪洵美淡笑道,“我已入贱籍,怎能与昔年战国名将望诸君相比”

    孟宁昂一见这笑,声音顿时就软了三分,“对不起,我……”

    纪洵美摆了摆手,撑着额




第二百五十五章 私相授受
    孟宁昂“哗”地一声站了起来,“我才要劝你!”他急切道,“洵美,我告诉你,就在你到驿站的一个时辰之前,广德军的参军才乘了官车回去!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彭寄安今日送你来,根本就是为了利用你!”

    “我不知道彭寄安对你说了什么,但是,洵美,你且细想想,若是彭寄安当真有心帮你诉冤,他为何不让你正大光明地跟着司兵参军、乘着挂了牌子的官车来呢”

    “他这就是摆明了、摆明了要将嫁祸周见存的责任推到你的头上!摆明了是要牺牲你!你懂不懂!”孟宁昂越说越激动,“一旦东窗事发,只要形势稍有不测,彭寄安就会把你推出去,说你是因为纪经略使才会对周见存心怀不满!到那时,就算你是真有冤情,恐怕也是有口难辩啊!”

    纪洵美静静地看了孟宁昂一会儿,开口道,“千驹,你如今依附在周氏门下,对罢”

    孟宁昂闻言,顿时目眦欲裂,更加着急了起来,“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洵美,我是真心实意地在劝你,彭寄安这样的‘二代’,根本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他们这种人,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饕餮狼!‘周人与狐谋其皮,十年不制一裘’的故事你忘了吗……”

    纪洵美闻言仰起了头,对孟宁昂冷笑道,“‘二代’怎么了你我不都是‘二代’么有甚稀奇”

    孟宁昂一怔,就听纪洵美继续道,“你说彭寄安是‘饕餮狼’,又焉知我不是那‘睚眦狐’”她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真为我等妇人所笑矣!”

    此言一出,孟宁昂被刺得消了脾气,他看了看纪洵美,慢慢地坐回了原位,“好,好,”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了一分似有似无得缱绻意味,“你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你无论要作什么,我都不笑你,好不好”

    纪洵美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笑不出,“千驹,我是在与你说正话,你别拿这套来哄我。”她不咸不淡道,“你这套呐,还是留着哄你房里人去罢,我可不听这样的话。”

    孟宁昂深深地吸了口气,尔后半是无奈半是怏怏地道,“你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纪洵美扬了扬嘴角,“我这就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范文正的境界,”她看了孟宁昂一眼,笑道,“寻常人可学不来呢。”

    孟宁昂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你果真没受甚委屈,真好,”他道,“这样我便安心了。”

    纪洵美心下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孟宁昂说罢,又作势轻咳一声,道,“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彭寄安就是什么‘好人’了。”

    纪洵美淡笑道,“那什么样的人,或者,什么样的官,才能算是‘好人’呢”她笑了这么一下,便渐渐敛起笑容,“千驹,你说,我父亲那样的人,能算是‘好人’吗”

    孟宁昂一愣,连忙点头道,“纪经略使当然是好人。”

    纪洵美“嗯”了一声,接着自问自答道,“我父亲是一个好人,却不是一位好官。”

    孟宁昂心中一震,忙柔声安慰道,“不,不是这样的……”

    纪洵美摆了摆手,继续道,“这点你也不必哄我,我父亲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总是比你清楚。”

    孟宁昂一时语塞。

    纪洵美道,“父亲在的时候,常对家中子弟说,这官作得好不好,谁说了都不作数,唯有百姓道好,才能算得上一个好官。”她认真道,“我听闻,父亲获罪时,上邶州百姓争相庆贺,交口称赞当今圣上明察秋毫,乡间甚至锣鼓喧天,大鸣大放……”

    孟宁昂接口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嗟来之食
    孟宁昂离开琅州的那一天,安懋在内宫下发了一道无关痛痒的旨意。

    “……让四皇子直接去弘文馆读书”徐知温扬起了眉,“这真是……”

    徐广抬起了头,“‘真是’什么”

    徐知温微笑道,“儿子以为,这真是一桩出乎意料的好事。”

    徐广看了徐知温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是啊,的确出乎意料。”他道,“事先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徐知温嘿然不语。

    徐广说罢,沉默片刻,见徐知温没有答话,另起了一问道,“最近,贵妃可曾递了话出来”

    徐知温道,“不曾。”

    徐广道,“嗯。”

    徐知温看了看徐广,抿了一下唇,终究还是轻声问道,“父亲是有话要问贵妃”

    徐广道,“也没什么要紧的话。”他道,“不过是想问候一声贵妃罢了。”

    徐知温应了一声,又看了徐广一眼,尔后淡淡开口道,“儿子倒有许多话想和贵妃说呢。”徐知温面色淡漠,“贵妃若传了信出来,父亲回复时可别忘了捎上儿子的一片心意啊。”

    徐广道,“好,”他说着,看向徐知温,“你有什么话说罢。”

    徐知温行了个礼,直起身道,“儿子僭越,想请贵妃奏明圣上,既然四皇子之生母王氏已被追封,四皇子又将行齿胄之礼,那么,宫中诸人,亦理应以皇子之礼尊而待之。”他正色道,“四皇子天潢贵胄,却一再被身边阉宦蒙蔽欺凌,当真是有失皇家体统。”

    徐广淡淡道,“是啊,内宫阉宦一向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者比比皆是,四皇子虽天资聪颖,但毕竟年幼,又自小长于深宫之中,暗于别物,不分朱紫,乃是情理中事。只要入学之后能勤加教导,自能蹈道而行,远谗言而去佞语。”

    徐知温恭敬道,“父亲说得是。”他微笑道,“若是四皇子能得知父亲的一片苦心,定会铭诸五内,感激不尽。”

    徐广看了徐知温一眼,淡然道,“你是在讥讽我吗”

    徐知温行了个半礼,“儿子不敢。”

    徐广默然片刻,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好,上回是我……”徐广犹豫几许,终究还是说不出“是我不对”这几个字,他滞了一滞,转而道,“我不该、不该用‘算无遗策’这个词来形容你。”

    徐知温微笑着看着徐广,“父亲,您不必为这一句无关紧要的……”

    徐广接口道,“和厚,我那回用这个词形容你,本意其实是想夸你聪明。”他认真道,“我其实想说的是,你比我、比你三弟、比你五弟,都聪明。”

    徐知温淡淡地笑着,“儿子知道。”

    徐广看着徐知温的笑容,心下莫名一突,像是小心翼翼地走在悬崖边的窄桥上忽然一脚踏空一般,“你知道”

    徐知温复行一礼,姿态比方才更恭敬了三分,“‘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如今五弟即将从侍四皇子入弘文馆读书,内宫虽有贵妃照应,然父亲爱子之心拳拳,自然……”

    徐广打断道,“我不是为了你五弟。”

    徐知温淡笑道,“儿子的话还未说完,父亲怎的就以为儿子口中的‘拳拳爱子心’指的是父亲待五弟呢”他笑道,“其实,儿子想说的是,内宫虽有贵妃照应,却难免势弱单孤,若是五弟能助四皇子得圣上青眼,那么儿子与三弟,自然亦更……”

    徐广接口道,“和厚。”

    他唤了一声徐知温的字,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万语难叙。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尧臣咏秤
    当文一沾第三次抬起头,撞见周胤微下意识偏头闪躲的动作时,他终于发现,周胤微一直在看的,是自己桌头摆的那个小小的天平秤架子。

    文一沾看着周胤微几乎已成为了本能的低头反应,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文章,状似无意地开口道,“周公子,您瞧……”

    周胤微轻咳一声,“我看见了,”他依然低着头,“那是秤。”

    文一沾笑了笑,又拿起了文章,“对,”他将视线移回到面前的文章上,“是秤。”

    周胤微缓缓地抬起眼来,“这样式真别致。”

    文一沾闻言笑了一下,但是没抬头,“这是家严送我的‘登科礼’。”

    周胤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杆秤,“果然,寓意深刻。”他的声音放得轻柔了些,“正配文翰林的好气运呢。”

    文一沾又笑了一下,“其实也不过是……”

    周胤微接口道,“明年我若有幸登科,”他淡淡道,“怕是收不到这样的礼呢。”

    这回文一沾没接话,只是细细地将手上的文章看完,尔后抬起头,对周胤微浅笑道,“周公子,‘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周胤微偏过头,“杜怀珠来时,文翰林亦是以此待之吗”

    文一沾微笑道,“自然,”他看着周胤微的侧脸,“杜寺丞与周大公子一向交好,周公子何不……”

    周胤微淡然道,“‘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文一沾礼貌地笑了笑,道,“我并无他意,只是周公子若能直接问询杜寺丞,想来定可免去不少口舌纷争。”

    周胤微偏了偏头,粗看上去像是轻轻地摇了下头,“我与杜怀珠并无纷争。”

    文一沾淡笑道,“是这样,”他道,“或许是我会错了意罢。”

    周胤微抿了抿唇,忽而开口道,“我原以为,文翰林与家兄私交甚笃呢。”他垂下眼,“听……家父说,文翰林与家兄是同年登第的进士呢。”

    文一沾扬起了眉,话尾里带了一点儿惊讶,“我与周大公子是同年不假,但也不过于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昔年我初至定襄,资历尚浅,万万不敢攀附……”

    周胤微道,“‘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周胤微说这话时,似乎是在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文翰林本就出身于琅州巨贾之家,理应与家兄志趣相投,又何必自谦‘攀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

    文一沾微笑着接口道,“哪里来的有心人呢”

    周胤微道,“有心者即为有心人,”他道,“文翰林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得好。”

    文一沾复低下头去,“有道是,‘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也’,周公子有心,文章也作得深入浅出,字字珠玑呢。”

    周胤微抬起头来,转向文一沾道,“文翰林竟不嫌我佶屈聱牙”

    文一沾笑道,“我从前作文时亦是如此,这不值什么,周公子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周胤微听了,似乎也并没有很高兴,只是礼貌地回道,“承文翰林吉言。”

    文一沾将周胤微的文章放到一边,伸手又新铺开一张纸,似乎是想给周胤微写几句文评,他刚拿起笔,就听周胤微开口吟道,

    “‘秤锤盘巨石,藏重亦藏轻。

    待出持衡手,一匡天下平’。”

    文一沾执笔的手一滞,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周胤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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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傍观缩手
    东宫,承恩殿。

    “……昨日臣妾去向母后请安时,听母后说起,”阮氏拈起一子,“四皇子很喜欢殿下送的入学礼呢。”

    太子点了点头,“是么”他淡淡道,“孤还以为,他会更喜欢二弟亲自送去的琴呢。”

    阮氏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搁到了棋盘上,笑道,“四皇子会下棋,却未通音律,自然更喜欢殿下送的棋盘了。”

    太子慢慢地抬起了头来,“四弟会下棋”

    阮氏微笑道,“臣妾也是听母后这么说。”

    太子默然片刻,尔后缓缓地“哦”了一声,“不知四弟棋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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