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安懋一动,旁边伏着的人亦似惊寐般地跟着醒了,“陛下”
安懋偏过头,看见出声的人正侧身撑起了小臂,担忧地看向了自己。
安懋伸出手,笑着替人拨了拨倾泻在臂间的如瀑金发,哑着声音道,“今日不朝,朕是醒得早了。”
金发雪肤的少年正睁着一双猫儿似的碧蓝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安懋,少顷,他伸出另一只带了副玉串珠的莹白腕子,小心翼翼地拭了拭安懋额头的那一层薄汗,“陛下,”他轻声道,“您又做梦了。”
安懋一把抓住那只放在自己额上的腕子,接着顺势折过臂弯,将少年揽进了怀里,“是啊,”他摩挲着少年腕子上那副被人体养润了的玉珠子,“朕现在,连在这儿都睡不安稳了。”
少年浑身一凛,靠在男人怀里的单薄背脊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天色尚早,陛下再阖一会儿眼罢。”
安懋自然察觉出少年的恐惧,他用力地拢了一下怀中的身体,无声地笑了一下,道,“不睡了,再过半个多时辰,朕就该去紫宸殿了。”
少年应了一声,未几,小心翼翼地再度开口问道,“陛下做的是什么梦竟出了这些冷汗。”
安懋“唔”了一声,道,“朕梦见……”他轻声叹息道,“从前了。”
少年闻言不语。
安懋复道,“朕梦见从前朕作臣子时候的事了。”
少年闭起了一双好看的美眸,“可陛下上回才对奴才说过,陛下从前作臣子的时候,比现在要轻松许多。”
安懋笑道,“你竟还记得朕上回说了什么。”
少年喃喃道,“陛下同奴才说的每一句话,奴才都记得。”
安懋道,“好,”他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你记得倒好。”
少年又睁开了眼,安懋的声音似贴在他的耳边,“朕愿意你记得。”
少年的呼吸一滞,尔后低语道,“陛下是劳神太过。”
安懋道,“是啊,”他说着,放开了少年的身子,重新翻过了身,面朝帐顶,道,“财政乃一国之本,夏秋又为征税之际,朕不得不多费点儿心。”
少年离了安懋的桎梏,却仍对着床里,“陛下作臣子时,难道费得不是一样的心么”
安懋阖起了眼,笑道,“朕那时只对自己费心,可现下,”他扯了扯嘴角,“朕不仅要对自己,还要对皇亲、对臣子、对许许多多的百姓费心。”
少年怔了怔,道,“难道无人为陛下分忧吗”
安懋道,“无人。”他道,“他们都和从前的朕一样,只为自己费心。”
少年道,“难怪陛下睡不安稳,”他翻了个身,转向面对安懋的一侧,“原来陛下每日要面对的,是无数个‘从前的陛下’呢。”
安懋不禁睁开了眼。
少年道,“像陛下这样厉害的人,一国之中存有一人已是国之大幸,怎能再添上二、三人去呢”他似玩笑般道,“若是为官做臣的都是陛下这样的人,就是安拉临世,也应付不来呢。”
安懋盯着床顶的帐子样纹看了一会儿,哑着嗓音开口道,“你又说错话了。”
少年一凛,就听安懋不紧不慢地道,“朕告诉过你多少回了,东郡没有真主,也没有安拉。”
少年心下一松,应道,“是,奴才说错话了,”他侧转回身,“奴才该说‘太乙天尊’才对。”
安懋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又盯着帐子顶看了好一会儿,复开口道,“倘若朕现下仍旧在做地方官,那德宗……禅帝必定要比朕此刻还要为难罢。”
少年道,“但即使禅帝
第二百六十八章 寻衅立威
辰时,崇明门。
“……不知,”王杰朝徐知让作揖道,“徐公子表字何如”
徐知让一怔,尔后还礼道,“尚且无字。”
王杰直起身来,似乎有些讶异徐知让还没有取字。
在一旁引路的小宦官开口提醒道,“四皇子,辰时了,奴才在前头给您带路罢。”
王杰点头应下,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的徐宁,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又对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徐知让道,“我亦无字,还不知将来能得个什么字呢。”
徐知让默然片刻,答道,“《礼记》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外头虽不一定要论究竟有无行冠礼,但四皇子为天潢贵胄,自然应依‘礼’行事。”
王杰一怔,不自觉地转过了头,“是么我还以为……”
徐知让抿了抿唇,接口道,“四皇子且走慢些,小心脚下。”
王杰点了点头,接着转了话题道,“崇明门离弘文馆似不远,不过倒劳动徐公子一早来侯我。”
徐知让道,“不敢,”他淡漠道,“四皇子客气了。”
王杰又问道,“却不知,徐公子从外而来可远不远呢”
徐知让道,“不远,”他补充道,“从望仙门而入,穿过两道宫门,再行一段路便是了。”
王杰听了,一面在心里盘算,徐知让虽说不远,但这两道宫门的距离仿佛也不近啊。
王杰正这样想着时,在前头引路的小宦官出声道,“四皇子,咱们到了。”
弘文馆比王杰想象得规制更广,虽不是鸿图华构、雕梁画栋,但也能称得上是层楼叠榭、碧瓦朱甍。
王杰一边不住地打量着,一边往弘文馆门口走去,这时,徐知让看着立在弘文馆前院中的一个身影,慢慢地停下了脚步,“……福嗣王。”
徐知让一停,王杰不自觉地也停了下来,“什么”
徐知让没答王杰的话,只是立在原地,没再往前挪动一步。
这时,王杰身后的徐宁忽而开口道,“主子,若再不进去,您就该迟了。”
徐知让闻言,转过头斜了徐宁一眼,对王杰道,“不如……四皇子先进去罢。”
王杰正想开口问一问徐知让为什么要避讳安景,就听背后响起一声轻咳,“哟,四皇子怎地立在这儿啊”
王杰转过身,只见宋士谔笑眯眯地朝自己这边走来,直行至自己跟前,又弯下腰,伸出手对自己哄道,“来,宋舅舅领你进去,好不好”
王杰下意识地看了徐知让一眼,徐知让面无表情,作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
王杰想了想,低下头对宋士谔轻声道,“我……待福嗣王叔走了再进去罢。”
宋士谔笑了一下,慢吞吞地缩回了手,直起了腰,道,“四皇子也太积糊了些,”他不咸不淡道,“说起来,也都算是亲戚,有什么可多避讳的”
王杰还来不及答话,只听徐知让轻哼了一声,接口道,“都是亲戚,也就都不是亲戚了,”他淡淡道,“宋先生这话,该往圣上跟前说去才好,当着四皇子的面儿说可就没意思了。”
宋士谔瞥了徐知让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是啊,譬如,这左一个舅舅,右一个舅舅的,说起来大约都是舅舅,”他傲慢道,“实则也就都不是舅舅了。”
王杰听得只觉得脑仁发疼,方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临财毋得
紫宸殿。
“……皇兄以前可是答应过的,”安景笑嘻嘻道,“往后再不让宋迁之出现在我跟前。”
安懋“嗯”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是啊,朕是答应过。”
安景嘻嘻道,“皇兄,君无戏言啊。”
安懋斜了安景一眼,淡淡道,“那也没有你这样闹的。”
安景敛了笑容,配合着作出低头反省的模样,“是,是臣弟鲁莽。”
安懋道,“你这个闹法儿,可不仅是厌恶宋迁之啊,”安懋淡漠道,“你是借口宋迁之,故意在众人面前下四皇子的面子罢。”
安景晃了晃脑袋,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小声嗫嚅道,“故意落四皇子面子的分明是宋迁之。”
安懋看了他一会儿,道,“可朕已然答应了皇后,让宋迁之来作四皇子的老师,”他道,“君无戏言。”
安景默然不语。
安懋又道,“再说,朕近日忙得很,也实在匀不出时间来为四皇子择师了。”
安景舔了一下嘴唇,抬起头向安懋问道,“皇兄近日,是为整治‘投献’而忙碌吗”
安懋眉头一动,道,“怎么”他半开玩笑道,“难不成,你想为朕分忧”
安景站起身,又恢复了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对安懋夸张地作了一个揖,拿腔拿调地道,“商鞅尝云:‘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如今皇兄新令初下,臣弟理应身体力行,”安景直起身,“臣弟自愿上交食邑簿籍,请皇兄清查土地人口。”
安懋眼神一闪,尔后便笑了起来,“坐下,坐下。”
安景笑着坐了回去。
安懋扬了扬嘴角,抬起手斜撑着额头,道,“朕说呢,你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就管起你侄子的闲事来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朕呢。”
安景夸张地“唉呀”了一声,笑眯眯道,“臣弟一片赤子之心,但求皇兄成全。”
安懋笑了一下,道,“不必查了,”他淡笑道,“朕是知道你的。”
安景笑嘻嘻道,“皇兄是信任我才说不查的,”他半真半假道,“可我却不放心自己。”
安懋探究道,“为何”
安景作势撒娇道,“皇兄封给我的食邑,我一向都是交给下人去管的,这封邑里究竟有多少人,每亩地种了什么,每年收成几何,我是一概不知的。”他玩笑般道,“我每天吃喝玩乐,不比这管家人千头万绪,若是某一日皇兄有心来查……”
安懋接口道,“朕说了,朕不会查。”
安景闭上了嘴。
安懋道,“再者说,”他淡淡道,“你府里管事的宦官,连户籍都还挂在内侍省呢,朕若有心查你,召他一问即可,又何必待你亲自开口”
安景不再坚持,只是嘻嘻道,“听皇兄这样说,我便安心了。”
安懋笑了笑,道,“朕不过是发了一道令罢了,”他悠悠道,“怎么一个个地都怯缩成这般模样了”
安景吐了吐舌,配合地作出瑟缩的模样,道,“有道是,‘君恩若雨露,君威若雷霆’,皇兄一道新令,可叫臣弟惴惴,不知是恩还是威呢。”
安懋笑道,“‘退不苟免难,进不曲求荣’,朕瞧你,倒是很懂这其中的道理呢。”
安景应道,“我懂,我懂,这是《礼记》上说的‘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嘛。”
安懋笑了一声,接着似漫不经心般地问了一句,“那若是朕遂了你的愿,又果真查出了‘投献’的问题呢”
 
第二百七十章 赎买之策
安景出去后,安懋坐在原处沉默了好一会儿,尔后招手唤过徐安,开口问道,“今日文翰林可当值翰林学士院吗”
徐安应道,“是。”
安懋点了下头,“嗯,把文翰林请来。”
徐安恭敬应下,觑了安懋一眼,语带迟疑地提醒道,“圣上,四皇子与宋大人还侯在……”
安懋“哦”了一声,似乎方记起有这么一回事,“让他们先回去罢。”
徐安顿了一下,见安懋没有进一步说明,便又问道,“是回弘文馆还是……”
安懋挥了挥手,“都行,都行。”
徐安行了个礼,转身便出了殿门。
文一沾进紫宸殿的时候,安懋正在翻一本新到的呈奏,见文一沾来了,便合上了折子,免礼赐座。
安懋首先开口道,“朕近来读汉时文典,多有启悟,因此,特召文卿前来一论。”
文一沾低眉应道,“是,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懋的手笃笃地敲着桌上那本刚刚被合上的折子,“不知,文卿对桓次公所著《盐铁论》有何见解”
文一沾一怔,接着回道,“发人深省。”
安懋接着问道,“桑弘羊之谏,可为富国之策乎”
文一沾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道,“昔汉昭帝议罢盐、铁、榷酤,为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与列大夫共商国事,圣上何不……”
安懋接口道,“文卿不敢说”
文一沾站起了身,朝安懋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事关国之命脉,臣不敢。”
安懋道,“如今财政不济,国脉自可议也。”
文一沾直起了身。
安懋默然片刻,尔后复开口道,“‘投献’既停,而各地官员均报秋赋难及,朕实不知如何是好。”他抬起眼,“文卿可有良策”
文一沾道,“兹所谓‘勤政在恤民’,圣上不如……”
安懋点了点桌上的折子,“朕遣人去地方巡查过了,今岁为丰岁,”他淡淡道,“倘若丰岁亦免赋,荒岁何则待也”
文一沾嘿然不语。
安懋看了看文一沾,又开口道,“文卿且坐罢。”
文一沾坐了回去。
安懋道,“朕却有一策,只是心中无底。”
文一沾心下一动,接过话头问道,“不知圣上所虑何策”
安懋道,“朕为此策私取一名,”他顿了顿,道,“名曰,‘赎买’。”
文一沾不解道,“何为‘赎买’”
安懋道,“朝廷出资,以户为单位,以每人三十亩为准线,现价沽买富民手中多余土地,再以此价售卖无地贫民与田庄佃户,设若民无购地之力,或可贷,或可赊,或可贷而后赊、赊而后贷,总之,”安懋一字一顿道,“朕望以此策,诏天下百姓共得产业,文卿以为如何”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