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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名宅故梦
作者:绥曳
步步为营,谁堪清风明月白;倾城回首,一剪云鬓似海深。 这是一场权力的角逐,一段人心的戏目,一代红颜的过往,一座名宅的前世。 她是锦衣玉食的名门闺秀,曾是蜚声沪上的女作家,却不得不踏入雪月风花;他是身份成谜的年轻将领,留洋归来意气风发,凭借无双智谋立于乱世烽火。 十里洋场,锦绣浮华,她舍却惊艳才名一头栽下。风云激荡,岁月波折,他拨开层层迷雾坎坷峥嵘。 世人记住倾城红颜的风流罗曼史,殊不知,她心心念念唯有一道明月光影,永驻流年。 曳



缘起 百年回首,往事尘香住
    宝瑞南路三巷七号,一栋上了年纪的红砖洋房,有些烧焦的痕迹。爬墙虎的枝蔓遮过圆形玻璃窗,夏日明晃晃的阳光洒进来,只投下斑驳叶影。

    我跟随议论纷纷的人群踩上新漆的赭石色旋转楼梯,缄默不语。

    南方的八月是闷热的,但洋房里冷气十分充足。当一座旧建筑变成众人参观赏鉴的陈列馆,它就不会再沉沦于灰色颗粒之中,而是焕然一新。

    导游佩戴着随身扩音器,一条黑色窄带划过他的身体,抑扬顿挫的语调被放大到每一个来访者的耳畔。他的发音标准而颇有磁性,字正腔圆地讲述着这栋老宅的历史。

    他的感情仿佛是饱满的,可见背后的讲演稿下足了工夫。可是我仍旧觉得,这语调与候车室里的广播声没有什么不同。它们从容婉转,却是来自一个旁观者的通报。

    “请大家向我的左手边看,这是一座八音钟。它精致而小巧,表面镀有蔷薇的花纹……”导游引着十来个游人细细讲着,手指向表盘里刻着罗马数字的金色钟表,“听说这是姚小姐生前最珍爱的生日礼物。”

    一个略胖的中年女士推了推眼镜框,认真地凝视着它,然后发问:“我近来正在研究民国女性写作方面的课题,在姚小姐的一篇文章里读到过这座八音钟,不知道能否听到它当年的旋律”

    导游显然有些为难,语调也不由有些低沉:“抱歉,有些展品属于文物,因此被锁在玻璃匣里,游客是不允许触碰的。而且就像您看到的,由于时间久远,它的指针已经不能走动了,当初维护人员也说它的内部机械出了些问题。”

    中年女士有些惋惜,然后随着人群继续向内游移。

    我停在八音钟面前,手心触上包裹着它的玻璃,凉意袭来。它的指针指向八点,没有丝毫偏差。

    我垂眸望着这有些铜锈斑驳的旧物,从玻璃面上看见白色棉裙映出的光影。我知道导游的话里有明显的破绽,因为这准确无误的整点绝不是一个巧合。

    它并不是由于机械老化而留下的偶然停顿,而是有人的刻意为之。这钟点之下,隐藏着许多年前的一桩秘密。

    我回顾四周,人们或沉浸在导游的讲述里,或举起相机四处拍照。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牵着母亲的衣角,声音有种糯糯的可爱:“妈妈,这个梳妆台真好看,比我的娃娃屋还要漂亮。”

    这里的一切,怎么会不好呢许多陈列物并不是原品,而是仿照当年的老相片制作的替代物,只求外形相似,工艺材质却是差远了。即便如此,站在这房子里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华美典雅,几乎没有人能够反驳。

    水晶吊灯映照出房顶色彩斑斓的油画,那些画面出自希腊神话,有宗教的隐喻。我觉得这一切深深包裹着我。

    穿旗袍的年轻女孩见我伫立在八音钟旁,绽开笑颜:“你很喜欢它吗”

    “它很特别,值得令人喜欢。”我抬手拨了拨额前碎发,亦对她莞尔。

    在我固有的印象里,旗袍有浓重的民国气息。但面前的女孩不是这样,至少并不符合我的认知。她的一身衣裙剪裁合宜,浅碧色的绸缎是素雅的,但她热烈而张扬,漂亮得太过醒目。

    那种醒目,缺乏一种婉转的韧性,这恰是我评判心目中民国美人的依据。我自知每个时代里都应当存在万紫千红的女子,但唯有贴近



第一章 锦书旧(1)
    日光洒在金丝绒靠椅上,落地钟已经敲了十声。晓薇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踩上赭石色的木质楼梯,在一扇象牙白的雕花门前站定。她腾出一只手,食指轻叩门扉,不轻不重的三下,这是姚公馆既有的规矩。

    “小姐,我热过粥了,您开开门。”晓薇声音温和清澈,带着一丝婉转的南方腔调。她两根乌黑的发辫从耳后垂下,系着桃花色的丝绳。

    吕雁筠踩着浅棕色小羊皮鞋,在地板砖上踱出轻微声响,鹅黄的绸质裙摆随着步子优雅地漾开。可她的唇紧紧抿着,手心沁了薄汗。

    晓薇已经来催了三趟了,可是真正的姚小姐还没有回来。吕雁筠大声咳了两声,又压低了嗓子回复:“我头晕,再歇会儿。”

    晓薇对着紧闭的门,嗓音急促了几分:“可是夫人来电话了,说车子一刻钟后来接。”

    拉开蕾丝纱帘,吕雁筠推窗向外望去,街上来来往往的小贩行人,却没有捕捉到她要等的身影。一刻钟的时间太短,看来瞒不过去了,吕雁筠略一思忖,拧开了房门。

    晓薇好不容易等人开了门,还没看清就开了口:“我和夫人说您有些不舒服,但这事儿不能耽搁……”话还没说完,却见吕雁筠一人站在房里,晓薇惊讶地瞪大了眼,“我家小姐去哪里了”

    幸好现下的时间,仆妇丫鬟要么在庭院里修剪花草,要么在楼下打扫,晓薇的声音算是没有被人听见。

    吕雁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关了门才转身看她,眉如春山聚拢:“伊莎贝拉去北平的公演了,本来今天该回来的。”

    晓薇一听更是焦急,把粥搁在梨花木桌上,向吕雁筠问:“那吕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话刚问出口,她就摇了摇头,恍然大悟。昨日夜里天色暗,她只远远看见一身鹅黄衣裙的小姐礼帽压得低,起初以为是怕风凉,如今看来分明是吕雁筠假扮的。两人身量差不多,竟是把公馆里的下人都骗过了。

    姚夫人电话里说得明白,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晓薇知道吕雁筠是值得信赖的,决定请她帮忙:“吕小姐,既然您已经受小姐之托,能否再帮她争取些时间”

    吕雁筠又望了一眼窗外,黑色的轿车已经停在门口了,她颔首。晓薇赶紧从衣橱里拿出一套水青色绣兰花的裙褂,伸手帮吕雁筠解开洋装的纽扣,迅速换上它。

    一阵脚步声愈来愈清晰,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乔家派来接您的车到了,您好了吗”

    晓薇让吕雁筠在梳妆台前坐下,向陈妈道:“快了,我在伺候小姐更衣,让人等等。”幸好吕雁筠并没烫时兴的卷发,乌黑的马尾很快绾成发髻,晓薇拨开檀木匣的扣搭,将一根珍珠步摇簪入灵巧的发髻中。

    吕雁筠的身姿略丰盈些,裙褂显得有些紧,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拿了一方白色绢帕作掩面状,不时轻咳几声,跟在晓薇后头下了楼。

    陈妈听见咳嗽声,面上染了忧色:“小姐昨夜里怕是着了风寒,要不要请医生来”

    晓薇摆摆手,不动声色扯了吕雁筠的袖子示意她先出去,走到陈妈跟前:“你先去煮姜汤备着,夫人说现在等不得了,小姐只能先去。”

    陈妈点头往厨房走,念叨着终归不是夫人亲生的,却也没有起疑。晓薇出门的时候,吕雁筠已经坐进乔家轿车走了,她和公馆里的芳穗说了要出去买些东西,提着竹篮子拦了辆黄包车往码头的方向去。

    日头有些毒辣,晓薇



第二章 锦书旧(2)
    饭店大厅里悬着一盏宝蓝色水晶灯,这种式样的灯具是摩登人士必备的,但如此颜色实不多见。光影洒在白色的墙壁上,如清晨沉静的海水,优雅而深邃。

    这蓝色之中穿梭着华服美衣的绅士淑女,间或有珠光宝气的阔太太三两同行。姚碧凝的一身洋装在如此场合,并不显得张扬,相形之下反而更显端庄。

    她拦下一个穿白衬衣的送酒侍者,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询问后知道乔老夫人寿宴定在二楼东厢,挂牌是伊顿庄园。

    姚碧凝记得陈妈之前提醒过她,这寿宴应当是十二点开局,想必现在众人已经到了。从乔家一同过去的继母姚夫人必然位列席中,但姚碧凝还不能确定,吕雁筠的冒充是否被发现了,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姚碧凝站在铺了羊绒地毯的楼梯口,心中极为忐忑,面前的几步路像是布满了荆棘。

    楼梯旁正是通往花园的侧门,喷泉池中流淌的水声像是要涌进她心里。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道沉稳清澈的嗓音传来:“吕小姐在花园等你。”

    灰色呢子外套,颈部露出一寸深蓝色领带,姚碧凝循声回顾,望见乔望骐漫不经心的神情。若不是近处再无旁人,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声音的主人。姚碧凝向他略一颔首,转身往花园走去,额前玫瑰色薄纱在风中微动。

    方才她从大厅内只望见树植掩映,喷泉池隐隐绰绰,现下看清却是有些讶异。这座水景不大,那十二兽首中各涌一道活水,却是有几分圆明园大水法的模样。过去在书中读到的皇家景致,竟于此处被挪用过来。吕雁筠站在犄角分明的羊兽首旁,看不出平日里的西洋做派,一身水青色裙褂像极了旧式的闺阁毓秀。

    “伊莎贝拉,我还没有去到席上,只和侍者说不舒坦晚些进去,你快和我把衣裳换一换。”吕雁筠见到姗姗来迟的姚碧凝,轻拉住她的衣袖往花园另一侧走,“方才坐在轿车后头,又用帕子遮着咳嗽,司机约莫也没有看清我的脸。”

    穿过一条花间小径,是另一扇门,旁边正是盥洗室。姚碧凝本来想问方才传话的人是谁,时间紧迫也就没有再提。

    水青色兰花裙褂是姚夫人亲自找人定的,乔老夫人传统保守,更喜欢清雅的大家闺秀。本来吕雁筠穿着也好看,只略有些不合身,到姚碧凝身上更有一种弱柳扶风的态度。姚碧凝礼帽之下已是低髻,簪上珍珠步摇也不费工夫。二人一前一后从盥洗室出来,正是一招移花接木。

    姚碧凝推开伊顿庄园包厢大门的时候,里面已经上了菜,父亲没有来,姚夫人乔望眉坐在乔老夫人身畔,暗紫色裙褂陪衬着寿星的如意纹红衣。乔望眉平素爱穿旗袍,今日这身打扮亦是为了母亲高兴。姚碧凝轻唤了声乔姨,又向乔老夫人祝了寿词。

    姚夫人年近四十,保养十分得宜,显得仍很年轻,她对着寿星解释:“娘,碧凝方才有些不舒服透了气,来得晚些。”

    乔老夫人脸上带笑,神色慈爱丝毫没有介怀:“一家子不必见外,我是盼着碧凝的,待会儿一定找大夫给好好瞧瞧。”她目光往旁边一扫,语音逐渐转淡,“另有些人无端晚来,我倒觉得本不必来。”

    姚碧凝随着乔老夫人的眸光,这才注意到偏侧一桌,穿灰呢的年轻男子,正是方才帮吕雁筠给自己传话的人。

    她心下有些不安,他会把今天



第三章 锦书旧(3)
    宴席散后,宾客陆续离开,姚夫人走到偏侧一桌前,暗紫色锦缎显出温婉仪容,向碧凝嘱咐:“我今日陪你外祖母,你记得回家后叫医生来看看。”

    姚碧凝自知不必,却只能面上顺从地颔首。一旁乔舒敏才搁下餐巾,笑嘻嘻接过话来:“我陪碧凝姐去慈安医院吧,听说那里的医生是留过洋的。”

    原本就没有什么病痛,一切只是吕雁筠为了替她掩饰而寻找的借口,如果叫家庭医生,或许会弄巧成拙。姚碧凝庆幸乔舒敏的提议,于是向姚夫人道:“乔姨放心,我和舒敏一起去。”

    不多时包厢里便只余下零星几人,乔舒敏要去盥洗室,姚碧凝便仍在座位上等她。乔望骐还没有走,他正在整理衣领,深蓝色丝质领带更衬得他指节白皙。他似乎觉察到了姚碧凝的打量,挑眉轻笑:“姚小姐目光灼灼,我未必有福消受。”

    姚碧凝虽喜欢西洋艺术,却甚少见人言谈如此轻佻,只暗道乔望骐是个登徒子。她没有与他交谈的兴致,可有些事情还是想要问清楚:“乔先生认识雁筠”

    “是的,我是她的英文老师。”乔望骐坦然相告。

    姚碧凝知道吕雁筠自去年起学习英文,多次提到她的老师是如何优雅而耐心。吕雁筠的英文名是珍妮,她对这门语言报以极大的热忱,以至于央着老师给姚碧凝也取了洋名——伊莎贝拉,看来这名字出自乔望骐。姚碧凝斟酌字句,然后低声道:“今日一事,还请乔先生不要告诉他人。”

    乔望骐没有回答,他琥珀色的眸子含了笑意,起身向外步去。在灰色呢子擦身而过的时候,姚碧凝听见他清澈的嗓音:“那就当做我们的秘密。”

    这话的语调令姚碧凝有些不自在,所幸他答应隐瞒下来。乔舒敏回来挽住碧凝,见她颊上绯红,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又贴上碧凝的:“哎呀,碧凝姐你额头好烫,咱们得赶紧去医院。”

    假戏成真,大抵是因这一连几日疲惫赶路身子有些吃不消。来时的车子还在饭店外头等着,穿过白色罗马塑像林立的门庭,姚碧凝和乔舒敏矮身进了车厢后座,舒敏还没坐稳就开始张罗:“查理路的慈安医院,正门有台阶,到时候车从后巷口进去。”

    司机应了一声,戴着白手套的指握上方向盘:“之前我就听姚小姐咳了一路,最近这天儿容易着凉。”

    姚碧凝自进车厢起一直屏气凝神,唯恐司机瞧出端倪,见人不像有疑虑才渐渐放下心来。查理路在法租界,从梅丽珍饭店过去要些时间,她和舒敏许久没见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舒敏,我听乔姨说老夫人信中医的,你对慈安医院倒像是很熟”碧凝伸手拨了拨额前碎发,三点的日光透过车窗玻璃映下来,轮廓温柔。

    舒敏狡黠一笑,两弯眼眸灿烂:“以前是不熟的,但是听说近来住进一个让护士都迷了眼的人物,我好奇想去瞧瞧,去了几趟都没见着人影儿。”

    碧凝唇角不自觉上扬,轻拉了少女柔荑:“不知不觉地,你也长大了。我刚见着乔姨那会儿,你才绣凳那样高。”

    查理路是法租界的主干道,道路极为宽敞,留了双向共四轨车道。行道树是梧桐,此时树叶蜷曲微黄。

    姚碧凝提着水青色裙摆走下车,动作不疾不徐,兰花纹似映在一片池水里,光影流淌。她抬头望了望高大的梧桐树,风里飘



第四章 锦书旧(4)
    日薄西山的光景,晚霞照满了天穹,映出火烧一样的云。梧桐的树梢也像镀上金,显得沉稳而蕴藉。碧凝细碎的步子优雅从容,裙褂下一双小皮鞋轻轻敲击着慈安医院大理石的台阶。

    舒敏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唇微微翕张:“手包好像落在里头了,我回去拿。”

    碧凝回顾一眼她,乌黑的发如同流光锦,颔首:“好,我去车里等你。”

    乔家的司机很是尽责,纵然等待亦不曾懈怠,姚碧凝方出现在轿车前,司机便下车恭敬地替她开了车门。姚公馆则全然不是这样,碧凝记得父亲从前雇过一个南洋籍的,那人虽然绅士礼貌,却总爱在等人时打盹儿,没多久便被辞退了。想起父亲,碧凝有些出神,他出门也有阵子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一声飞羽破空般的枪声撕裂了碧凝的遐思,她循声而望,应当是慈安医院里传出来的。糟了!

    碧凝拉开车门,交待司机在原地等待,步履匆忙地穿过小巷,暗自祈祷舒敏不要有事。法租界的治安一向很好,慈安医院又隶属教会,碧凝如此告诉自己,心却不由砰砰直跳。

    街道上的行人显然也听到了那枪声,如鸟雀四散。碧凝略走近,慈安医院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逐渐步入这栋灰白色的西式建筑。

    她伸手拦下一个穿白裙的护士,蹙眉问:“请问方才的响动,是怎么回事”

    “住院部三楼闯进一个间谍,已经被擒住了,不用害怕。”护士以为碧凝是被枪声惊吓,眼眸里含着几许安慰的柔光。

    姚碧凝闻言心中大石落下,道谢后往门诊科室而去。科室的门没有关,周镟在案前持笔书写,沙沙的摩挲声自笔端传来。他用的黑色墨水,拉丁字母写得飞扬。碧凝手指在门上轻叩,以作提醒。周镟略一抬头,金丝镜框染上几分夕阳的余晖:“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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