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姚碧凝心下一动,恰如那抹红惊起波涛,面上却并不显露:“我与七爷并不相熟,乔先生可知道其中原委”
乔望骐略一顿,徐徐开口:“待在七爷身边,猜测他的意图是最不明智的决定。但姚小姐,你是聪明人。七爷的心思,你不会不懂。”
姚碧凝不答,拨了拨耳际被风拂乱的发:“乔先生方才提到蔷薇。”
“是。”乔望骐微微一笑,像是洞察了她的内心,勾起唇角,“蔷薇代表什么,我并不清楚。七爷说只要提起,你会愿意赴约。”
她愿意赴约么不,当然不是这样,她只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舒敏和之砚还等在奉园门外,碧凝深吸一口气,迈出那道嵌着浮沤钉的宏丽朱门。
“碧凝姐,这边!”舒敏挥了挥手,站在黑色轿车旁。漆得锃亮的车门半开,之砚已经坐在里头了。
碧凝颔首示意,朝他们走过去:“我临时有些事,你们先回去吧。”
之砚探头出来,动作却不显得突兀,仍旧是儒雅清淡的少年气质:“姐,我们可以等等你。”
碧凝正要作答,乔望骐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姚小姐这里,我会负责送她回去。”
之砚瞧了一眼碧凝欲言又止的神情,也不多问,下车轻拉住舒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刨根究底。
“令弟倒是通透。”乔望骐称赞一句,黑色车子已经化作道路尽头的模糊光影。
近旁一条深巷里驶出一辆车子,教人不明白它到底从何而来。它是沉默地出现的,这种沉默如同鬼魅,毫无声息。
碧凝注意到它,亦不过是某个方向忽然有刺耳的喇叭声传来,平空搅动了四下的安静。
乔望骐偏首,边系好烟灰色衬衣领首的那粒纽扣,边自如地往那辆车子所在走去。他的姿态闲庭信步,仿佛只是漫无目的。
姚碧凝跟上他的步子,目光在瞬时捕捉到他的动作。她观察到他极爱穿烟灰色,至少在她遇到他的时候。
这种颜色不轻不重,云团一样,却像是很衬他的气质。她印象里,他到底有几分轻佻。
“乔三爷,您先忙。”车门打开,穿紫绸褂衫的瘦削男子半躬身子,他仍旧戴着鼓囊囊的小帽,两只布有皱纹的手交叠在袖口里。
乔望骐摆了摆手:“不忙,我正巧有事见七爷。”
姚碧凝站在乔望骐身后,目光有半晌出神。
眼前这个曾被七爷唤作顺子的男人,那一身暗纹衣绸,那迷雾一样的紫色,曾经蜿蜒在一个少女繁花似锦的心事上,如同火蛇把一切燃成灰烬。
“姚小姐,上车吧。”顺子弯眸笑,却偏生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照例是黑布条裹住双眼,车子七弯八拐地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
车轮压过路面,停在一座僻静宅子面前。月洞门过,浮香袭面。
替姚碧凝摘下布条的那双手纤细莹润,水葱般的指甲涂了一层艳艳的蔻丹。空气里弥漫的自不单单是脂粉的味道,反而因博山炉中诡秘香气的细密,使得女子身上的香粉味减灭了几分。
姚碧凝不自觉抬起衣袖遮在眼前,渐渐适应光亮。这间屋子的陈设是熟悉的,她上一次便是来到此处。
“姚小姐,喝杯茶水,七爷片刻便到。”红绮弯身沏了一盏碧螺春,嗓音娇媚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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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银云渡(5)
七爷容长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生气,他凝神望向碧凝:“我给你选择的权力,只有这一次。”
“信里……有提到我么”碧凝迟疑,指尖攥了攥裙摆。
“自然。”七爷敛起适才情绪,看不出半点哀伤,“这是北边的意思,未必是你母亲的心意。”
“这不重要了。”碧凝站起身来,却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
面前雍容华贵的陈设,仿佛定格成一卷老去的画幅。而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端,那样的不安稳。
黑布蒙眼,浑浑噩噩地离开这神秘的地方。直到钻进车子,姚碧凝都没能真正回过神来。
“姚小姐,见趟七爷,怎么丢了魂一般”乔望骐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调侃间夹杂着几不可察的关怀。
她确乎是失魂落魄的,虽然布条遮去了眉眼,下坠的唇角亦将心绪表露无遗。即便面对乔望骐的问询,她也没有一点儿反应。
乔望骐见她不答,索性缄默不言,随意翻阅着车厢里搁着的一份报刊。
“乔先生,你恨过一个人吗”寂静的车厢里,碧凝良久启唇,她问得缥缈又沉重。
乔望骐顿住翻页的手,轻轻一笑:“这我倒不好说,该恨的人自然是恨。”
“可如果你又无法舍弃呢”碧凝接着问,却并不待他回答,兀自喃喃,“这种恨,明明已经生根,已经蔓延,可是斩不断,砍不破。就像一根绳子,明明勒得人喘不过气,却舍不得放开手。”
乔望骐望了一眼车窗外,已经在查理路了,他吩咐开车的司机:“停车。”
前排顺子尖厉的嗓音细细的:“乔三爷,您这是要”
“已经到这里了,之后我送姚小姐回去。”乔望骐折了报页,重新放回去。
顺子笑了笑,摸了摸头顶鼓囊囊的绸缎小帽:“得了,停车。”
乔望骐拉开车门矮身出去,伸出手搀住木然的姚碧凝,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恍惚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的身世么”乔望骐替她摘下布条,自嘲一笑,“想必总有听过一星半点吧。”
姚碧凝环顾周遭,仰头看见高大的法国梧桐,已经生出青绿的叶,在风里轻轻耸动。
“乔先生的身世……”姚碧凝顿了顿,没有接下去。她想起了那一日,乔老夫人过寿,梅丽珍装潢华美的厢房里,乔舒彤轻蔑的目光和语调。
乔望骐显然看出了她的犹豫,接过话来:“其实你不必顾虑什么,一道伤疤被人反复揭开,刚开始会疼痛反抗,日子久了也就毫无知觉,如同长在别人身上。”
“我的确听过些流言,可真相如何也并不知道。”姚碧凝说的是事实,她的确好奇过乔望骐的存在,可连舒敏也不能完完全全说出个究竟来。
“那么我同你讲一个故事吧。”乔望骐抬步向前,烟灰色的衣袖如同灰鸽的羽翼。
姚碧凝跟上他的步子,明白他大概是想要借此平复她的心情。而他确实成功地引开了一些她的注意力,她没有忘记那句似乎别有深意的诗笺——碧海青天夜夜心。
“二十多年前的冬天,北平城下了很大的雪,像烙铁一样,打在皮肤上生生地疼。”乔望骐缓缓地讲述,神情卸下一贯的风流,倒有几分肃然,“他只是个年幼的孩子,没有粮食,没有热水,被丢弃在高院朱门外。风雪很大,夜里只有几盏素白的灯笼亮着,那时候他真的觉得,他就要熬
第七十章 银云渡(6)
“本来故人重逢,少不得杯中物。但姚小姐想必不胜酒力,乔某只得独酌了。”乔望骐拦下一辆黄包车,付过账,向车夫道,“送这位小姐去宝瑞南路。”
姚碧凝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何况如今的乔望骐早已不是当初的羸弱少年,她坐到车上,开口只有一句:“谢谢你。”
车夫道了声“坐好”,便迈开步子小跑起来,车篷边上系着的一枚铜铃清脆地响着。
黄包车平稳前行,高大的梧桐慢慢落在身后。碧凝垂眸,陷入了沉思。
是否要去北平呢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选择,可她没有太多时间用来犹豫。七爷的话语和着珠帘轻撞的细碎音声环绕在脑海里,北平之行必然不会简单。碧凝想起第一次见到七爷时,他讳莫如深地提及母亲的身世,简短的形容足以令她心神为之震颤。
煊赫无极。
这四个字在北平城寓意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是大厦倾覆后支离破碎的桩基,亦是风云诡谲里从未熄灭的余烬。人们有时故意轻蔑地提起,又或者始终不曾放下。
这股力量,仿佛雷雨过后的蛛网,即便折损仍旧黏腻交错。
理智告诉她,她要避得愈远愈好,就像父亲曾经叮咛嘱咐过的那样,永远也不要再踏入北平。
那么,她真的能够放弃吗放弃追寻蔷薇花背后的秘辛,放弃找到当年母亲决绝离开的真相,放弃或许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然后永远沉浸在许多年前圣诞前夕的惊梦里,让那道毫不留情的背影逐渐模糊,直至再也没有痕迹。
这一切说来是多么简单,只需要忍耐住,控制住心里那只不安的兽。但碧凝绝不会忘记,那些噩梦般笼罩的漫漫长夜,她用力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而那个素常爱笑的父亲,仿佛脱胎换骨,变得刻板僵硬。
身旁风物移转,车夫步子放缓,回首询问:“小姐,宝瑞南路到了,往哪边去”
“三巷七号。”碧凝报出门牌,却在抬首时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巷口踱来踱去。
晓薇一身草绿交蓝的格衫子,在巷口张望着,见到黄包车上坐着的人,立即小跑着迎了上去:“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车夫素来晓得察言观色,遂压下把杆停下来问:“小姐可是在这里就下了”
碧凝点了点头,提着裙摆往车下走:“怎么在巷口等”
晓薇眉头紧皱,拉着人便往巷中边走边道:“老爷发了好大一场火,少爷现在还被罚跪在园子里,夫人和敏小姐几番求情都没有用。”
“父亲不是才盼到之砚回去,这大动肝火是为了什么”碧凝加快步子,确是不明其中缘由。
晓薇叹了口气,推开雕花铁门:“本来没什么不寻常,也不知少爷说了句什么,竟惹得老爷动了气,当即就叫罚跪到园子里了。”
“知道了,乔姨的身子没事吧。”碧凝穿过花径,皮鞋跟密密地砸在石板上。
“夫人还好,有敏小姐陪着在房里歇着。”晓薇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跪着的少年,“只是少爷这边……”
碧凝将晓薇焦急的面容收入眼底,那真实的情绪无处躲藏,或许自身尚不曾察觉,许多不必言说的事却在其中了。
“我换身衣裳就去见父亲。”碧凝始终觉得七爷那里沾上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萦在鼻尖,没有散去。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三声,是姚公馆既有的规矩。碧凝屈指叩门,伫立在书房外。
等了半晌,却没有应答。
“父亲”碧凝试探着问询,她知道父亲必然在书房。
又是良久等待,里面终于传来沉闷的一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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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银云渡(7)
拉开蕾丝纱帘,窗外灰蒙蒙一片,水汽充盈在空气里,湿漉漉的。已经九点钟了,还是这样的天色。
姚碧凝半掩着纱帘往外探看,那几个身着深蓝或浅灰色布衫的男子,正徘徊在街道上。
她在一个小时以前,曾经在巷口遇到他们,那是一段不愉快的交谈。姚碧凝的出行受到了阻拦,而这背后的授意者,则是此刻已经离家去往民丰银行的,她的父亲。
平日里,姚秉怀对于碧凝的课业是看重的,没有必要的理由绝不允许她有旷课的行为。因此她完全明白父亲此举的用意,他了解她,宁愿困住她不去圣约翰,也不让她悄悄前往北平。
“晓薇,乔姨在楼下么”姚碧凝端着描金骨瓷杯,手指在杯壁轻叩。
晓薇手里拿着一把雕花小剪,正细细整理着珐琅瓶内旁逸斜出的枝叶:“不在,芳穗陪着夫人出去了,好像是沈家太太的牌局。”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姚碧凝心里有一个念头萌生出来。
裁下的叶散在黄花梨木的书案上,晓薇摊开一方旧了的帕子,开始清理:“这倒没有,按照惯常的局,估摸着要到夜里。”
“好,我知道了。”姚碧凝将骨瓷杯搁下,转身准备下楼,“记得给花面上洒点水。”
晓薇细心收拾着桌案上的叶,头也不抬地应了。
姚碧凝坐在沙发sh蓝色的阔摆洋装顺从地垂下来。她执起听筒,拨出熟悉的号码。
“雁筠。”待那边有人接起,碧凝出声轻唤。
“稍等,我让人叫她。”听筒里传来一道男音,那声音很年轻,不是吕家二哥。
姚碧凝很快反应过来:“好的,谢谢,我不挂断。”
“碧凝,怎么这么早给我电话”吕雁筠打着哈欠,嗓音瓮声瓮气,俨然尚未完全睡醒。
“扰了吕大小姐好眠,真是罪过。”姚碧凝转而问,“方才接电话的人是谁”
吕雁筠笑得开怀,在听筒里回响:“不敢不敢,姚大小姐致电,绝不耽搁。接电话的人你也认识,乔家的乘龙快婿沈一安呀。”
“嗓音听起来不太熟,他怎么在吕家”碧凝确实不解,这时间沈一安如此精明的商人必然不会懈怠。
“沈一安和我二哥关系走得近,昨儿晚上提着酒就来了。”吕雁筠故作神秘,“你猜这沈少爷为何买醉”
“舒彤的缘故吧。”碧凝几乎不用猜,沈乔联姻带来的这段故事在沪上名流间早已心照不宣。
吕雁筠颇有些失落,又立即振奋起来:“一猜就一个准儿。昨儿沈家姑姑来沪,因沈老爷子静养吵不得人,说是要在丹楼借住几日,立马被乔舒彤驳了回去。沈一安的面子哪儿能挂得住,若是被人一传,这人可就丢到津城去了。”
丹楼,碧凝曾经去过。那是沈家为迎娶乔氏千金特地置下的一栋两层洋楼,朱红瓦金漆窗,作为聘礼的一部分。
乔舒彤对丹楼颇为满意,其父乔望远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供其装点陈设。虽说沪上的华丽之处不在少数,丹楼的布置之奢侈在碧凝看来亦是靡丽至极。
“舒彤自小是这样的脾气,喜欢的东西,除非她自个儿先首肯,若是别人开口讨要,碰一下都是不行的。”碧凝随乔望眉出入乔府,自幼便晓得乔舒彤的脾性。
吕雁筠又打了一个哈欠,对着听筒道:“不提她了,这会子太阳都还没出来,你醒得还真是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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