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这个名字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倒了无数表面的伪装,昭示出一连串的谋局。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明了,为何还要戒严呢”姚碧凝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等待总是会有用的。”陆笵笑了笑,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他复而转了话题,“姚小姐一定要前往北平吗”
“是,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姚碧凝斟酌字句,梨花白衣缎上金绣的勾云辉映着墙
第七十六章 风入松(4)
姚碧凝本来已然准备好承受滔天怒意,姚秉怀的低沉叹息反倒令她不知所措起来。
她的眸光不敢正视面前端坐的中年男子,不自觉地将地毯上编织细密的纹理一点点描摹。
“雁筠,你先回去吧。”姚秉怀语调平静,没有显出半分怒意。
吕雁筠早就觉得站立不安,听到这话瞥了一眼旁边低头的姚碧凝,如此情景委实尴尬,略一犹豫还是离开了。
霎时间,厅内陷入全然的沉默。落地钟蓦然响起的清脆音声洪亮地回荡,一连敲了十几下。
姚秉怀忽然站起身来,对一旁伫立的陈妈道:“银行里还有事情,看好碧凝。”
“老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姐。”陈妈连声应着,又问,“您还没用午饭,要不喝些粥”
“不了,我这就得走。”姚秉怀摆了摆手,司机会意跟在身后。
晓薇见姚秉怀已经走远,遣散了几个小丫鬟,上前来拉着人问:“小姐,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姚碧凝自然不能和盘托出,只是说:“出门见了个朋友,不巧赶上大雨。”
晓薇打量着她身上勾云纹的旗袍,又细细问了几句,也被碧凝含糊过去。陈妈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银丝面,又煮了一壶驱寒的姜茶。
姚秉怀夜里也未再提及白日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碧凝暗自庆幸之余,也更加明白父亲对于北平的态度,他不愿意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种意志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姚秉怀亲自给圣约翰督学处去信,说明姚碧凝休学之事。他下定决心,要在女儿断绝前往北平的心思以前,严格控制她的行动。
乔望眉并不知道事情始末,只当是父女俩一时置气,几次替碧凝求情无果,也就服从了这个安排。
碧凝擎着一只珐琅掐丝细颈瓶,趁天光微濛,采集叶上尚未蒸发的露珠。浅绯色的袖半褪下去,露出皓白的腕。她的神情专注而从容,植株间翩跹的蝶亦未能引起目光的游移。
晓薇在一旁侍弄着缠绕在架上的葡萄藤,不禁有些感慨。自从那日老爷下令限制小姐的出行,已经过去整整三日,夫人和之砚少爷倒是替她求过情,可她自己却像是毫不在意,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晓薇,那件衣裳送出去改好了吗”姚碧凝抱着珐琅瓶走在卵石小径,顺道问了一句。
“已经按小姐的身段改好了。”晓薇提着浇水的铁皮壶,抬头回道,“裁缝铺的人晓得尺寸,又细心熨过,正在衣柜里呢。”
“知道了,我再回去歇会儿,别让人进来。”碧凝嘱咐,遂往里去了。
“小姐放心,不等陈妈做好午饭不教人吵你。”晓薇嘻嘻一笑,复而埋首花木。
象牙白的雕花木门紧闭,姚碧凝端坐窗前,蘸蓝黑色墨水的钢笔尖飞快在纸上跳跃。空白的笺纸被一个个隽秀的字符填满,尔后被折叠起来,放入一枚棕黄信封。
晨光透过蕾丝窗纱照进来,少女秀美的轮廓自成一幅画作。她垂眸看一眼怀表,站起身来,将鲜艳的罗裙换成颜色黯淡的裤装。
她不时掀起窗纱往外看去,此时的宝瑞南路安详如在梦中。清晨的街巷尚没有小贩的身影,显得十分空旷。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忐忑,仿佛能够听见心脏的跳动声。
“喵——喵——”
两声不大的猫叫响起,姚碧凝又一次掀开窗纱,果然有一辆车子等在窗下。她已经结好绳索,将小皮箱送了下去。伏在窗台向下望去,尽管只是二楼,她仍不免害怕。
车门打开,一身便装的江富城看到窗口犹豫不决的姚碧凝,朝她比划了几个催促的手势。
现下街道寂寥无人,正是最好的时机。姚碧凝心下一横,迈出了她有生以来最为大胆的一步。
&
第七十七章 风入松(5)
索菲娅处理伤口的手法十分娴熟,不多时已经裹好纱布。
碧凝的衣箱放置在车里,索菲娅见她的身量与自己差不多,便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条连身裙递给她。
姚碧凝掀开白色帘幕,被消毒水擦拭过的伤口隐隐作痛。长裙垂至脚踝,行走间仍是一贯的轻盈。
“陆先生。”姚碧凝有些歉意,正是由于她才耽搁了许久。
陆笵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走吧。”
江富城率先出门发动车子,姚碧凝和陆笵与索菲娅告别。
“姚,一路平安。”索菲娅替碧凝整理好碎发。
“索菲娅小姐,谢谢你。”碧凝真诚地道谢。
“你要的东西。”陆笵将一只宝蓝色盒子递给索菲娅,“他们不会轻易罢休,近日安泰的动向务必留心。”
索菲娅启开盒子,里面躺着几支印拉丁文的针剂,她满意地收下,又接人后话:“我会注意的。”
清晨的码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北去的航船快要开了。陆笵戴着一幅金丝框眼镜,刻意收敛了军人的姿态,显出几分慵懒。
姚碧凝跟在他身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不知道父亲究竟能够防范到怎样的地步,在顺利登上甲板以前,一切都还是未知的。
海风吹过碧凝的裙摆,空气里弥漫着浪涛卷来的腥咸。她跟着缓慢移动的人群挪动步子,很快就要到检票的关口。
“别紧张,我来回答。”陆笵压低了嗓音,如同倾泻的月华。
姚碧凝偏首看他,忽然觉得此时的他与素常有些不同。那与昭彰权柄相联系的无形压迫,仿佛被风微微吹散。
检票的关口例行盘问,陆笵从容相告:“我与同学结伴回沪访亲,如今须去校里了。”
这番说辞委实逻辑严明,不仅解释了二人关系,又将行程因由解释得分明。北地天寒,冬日格外久些,若说此时返校,也不是没有。
“陆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姚碧凝用餐巾擦过嘴角,整齐地叠好。
“什么事?”陆笵取下眼镜,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也不是什么大事。”姚碧凝见他神情变得庄重,讪讪一笑,“你知道乔家与北平的渊源么”
陆笵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不答反问:“姚小姐是听到了什么故事吗”
“看来陆先生应该是知道一二的。”姚碧凝从他的问句里揣摩出信息,莞尔道,“现下无事,还请陆先生不吝赐教。”
“关于乔家,我知道的并不详尽。”陆笵合起镜匣,接着说,“姚夫人更能解答你的疑惑。”
“有些事情,我不想乔姨卷进来。”碧凝敛了笑意。
陆笵知道她话中所指。乔姚两家的姻亲关系看似牢不可破,如今却并不那么简单。
“乔家从前并不在沪上,南迁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陆笵斟了杯茶,徐徐开口。
“时局动荡,许多商贾南迁,看来从前的乔家确实在北平了。”碧凝想着,约莫明白了缘由。
陆笵眯起凤眸,否定了她的猜测:“并非如此,最初长在北平的乔氏并不经商。如今名动沪上的乔家,也不完全是从前的乔氏。”
“北平的乔氏?”碧凝没有料想到背后有如此纠葛。
“深受天恩,自然无须亲自经营。”陆笵浅啜一口茗茶,望向她。
“可是天恩亦有尽头。”碧凝略一思忖,接道。
陆笵颔首:“从春风得意到遗民残臣,无异于云泥之别。”
碧凝细细听着,心下不由一沉。此刻说的不过是旁人旧事,她仍旧不免怅然若失。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秘香袅袅的华丽屋舍,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精致而腐朽。
七爷容长的脸,红绮的顾盼生情,顺子阴厉嘶哑的嗓音。
第七十八章 风入松(6)
陆笵重新斟好一杯茶,推至碧凝面前:“陈年往事,在北平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如果困住当下的人,不值得。”
碧凝伸手环住瓷杯,茶香氤氲:“我只是有些感慨,过去与将来之间,原来可以一脉相承又隔着天堑。”
“姚小姐对于我的一家之言似是深信不疑。”陆笵眸中带笑,眉稍微挑。
“实在没有令人怀疑的破绽。”姚碧凝亦不由莞尔,“何况不过一段往事,还不值得陆先生为此费心杜撰。”
“今晚船上会有一场晚宴,有兴趣么”陆笵问得漫不经心,仿佛随口一提。
姚碧凝联想到方才那位白小姐的话,看来另有一出好戏,于是回道:“美酒佳肴,衣香鬓影,自然不能错过。”
头等舱装潢考究的宴会厅内,水晶般璀璨的华灯高悬。金色留声机指针轻划,唱片转动,动人的乐曲萦绕,衣着光鲜的男女相继步入舞池。
姚碧凝没有特意换装,仍是那件垂至脚踝的连身长裙,头发梳成低髻。这身装扮出现在晚宴中得体却不显眼。她坐在靠墙的餐位,面前描金小碟中,盛放着精致的裱花点心。
“怎么不见那位白小姐?”碧凝环顾舞池中的人群,半晌收回目光,问向坐在对面的陆笵。
陆笵仍旧戴了那副金丝框眼镜,他晃了晃波尔多杯中的酒水,如一朵深红郁金香,徐徐开口:“我想她是不会错过晚宴的。”
姚碧凝小口尝着碟中糕点,意兴阑珊地看向踏着节奏迈出舞步的华服男女,思索着关于白郁的事。
她记得白郁提及福缘巷之时,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号——三爷。这个称呼,并不那么陌生。
碧凝不会忘记,彼时前往七爷府宅,黑布蒙住她的双眼,听觉变得格外敏锐。顺子尖细的嗓音很有特点,他曾经唤出一声熟稔的乔三爷——乔望骐。
她抬眸望向陆笵,将他不动声色的慵懒神情收入眼底。
“怎么了?”陆笵轻抿一口酒水,察觉到碧凝的注视。
正是白郁的话语让姚碧凝忽然醒悟过来,她把他想得过于简单。能够只身空降沪上的镇守使,必然有他的锋芒。
不过是她恰巧一再地撞见他身陷局中的情形,竟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尽管如今的镇守府看似韬光养晦,她至少可以断定,他绝不是在沪上逐鹿场里被动的那一方。
但这些话,她自知不能说出口,也本不必说。
“我在想,陆先生其实很会隐藏自己,自然而然地融入到周边的环境里去。”姚碧凝搁下手中的餐叉,如是回答。
陆笵轻声一笑,凤眸中闪过一丝兴味:“没有想到姚小姐会有这样的看法。”
“我认为比起容貌,气质更难于修饰和改变,有时根据背影也可以判断一个熟悉的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姚碧凝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又继续陈述。
“不如举个例子?”陆笵道。
姚碧凝用目光示意,引陆笵的注意力落入舞池:“你看那位穿粉色旗袍的小姐,舞步流畅,但动作却有些拘谨。”
“观察得很仔细,的确如此。”陆笵颔首,又接着问,“那么姚小姐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算不上什么结论,她不常出入社交场合,学习跳舞时一定下过工夫,这次晚宴兴许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跳,所以不太放松。”姚碧凝支颐看着舞池中随着节拍转身的粉衣女子,嗓音清淡温和。
陆笵捕捉到她眸中
第七十九章 风入松(7)
姚碧凝跟着陆笵的步子,他闲庭信步般走得极缓,黑色绸质衬衣的领口松开第一枚纽扣。
她知道他的意图,这将是一场刻意营造出来的不期而遇。
“你们也是这趟船么?”白郁温柔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夹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姚碧凝转过身,连身长裙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度,她望向淡施脂粉的白郁,回以妥帖的微笑:“原以为我们这趟返校的船票买得晚,看来还不算太迟。”
陆笵晃了晃杯中物,向白郁道:“不介绍这位先生么”
站在白郁身侧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身材并不高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手戴一只羊脂玉扳指。
白郁正要介绍,中年男子已经率先开口:“我是池田次郎,在船上遇到白小姐,一见如故。”
他的国文讲得不算好,发音有些蹩脚,但交流无碍。
“池田先生。”姚碧凝主动举起酒杯,抿下一口。
池田次郎自然不能驳了佳人颜面,从餐桌上顺手取过一杯红酒。他昂首饮下半数,精明的目光在碧凝身上流连:“白小姐的同窗也是一位少见的美人。”
白郁见状,轻轻拉了池田次郎的衣袖。她对他附耳一番,仍是一副柔弱文静的模样。
池田次郎似有所悟,再次看向姚碧凝时,目光中染上了几分复杂情绪。
姚碧凝从这目光里察觉出微妙的厌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想必白郁已经神思敏捷地杜撰了什么,她配合地沉默,再次看向白郁的眼神多了一分冷清。
池田次郎将她对白郁态度的转变看在眼里,不再注意她,拍了拍白郁的手。
“池田先生,听说这次晚宴真正的主人就在头等舱里。”陆笵朝池田次郎举杯,状似无意地环顾周遭。
池田次郎并不回礼,说话间嘴角法令纹显现:“我也有所耳闻,这位商人没有透露身份,不过出门在外,谨慎总是常事。”
“池田先生分析得有理,不过既然不愿惹人注目,又为何要举办这场晚宴呢”白郁拿着一支香槟,面露疑惑,似乎沉浸在思索里。
“我庆幸有这场晚宴,才能够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和白小姐相识。”池田次郎笑了笑,毫不掩饰地揽住了白郁的细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