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陆小姐……”姚碧凝清楚地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位与薛菀极不对付,她并不想过多招惹。
陆孟瑶挪到薛菀空下的位置,摆了摆手,忽然笑了,露出皓齿:“说了我叫陆孟瑶,咱们差不多大,叫孟瑶就成。你叫什么名字?”
“姚碧凝。”她答着,转而试探着开口,“孟瑶,你不喜欢薛小姐么”
陆孟瑶眼睛里忽然闪烁起光来,她压低了声音,凑到碧凝耳畔:“我知道你,四哥的家书是我念给祖母听的。薛菀想进陆家的门,我第一个不同意。但是换了你,我倒是可以考虑。”
姚碧凝看到她狡黠的笑,忽然想起舒敏,看向陆孟瑶的眼神也不禁温柔起来:“薛小姐哪里得罪过你吗”
陆孟瑶喝了一口茶,皱起眉头:“说起薛菀这个人,也没有哪里不好。可是四哥说过,她绝对不能嫁进陆家。”
“你倒是很听你四哥的话。”姚碧凝见她深思熟虑地说出这样的理由,不禁有些无奈。
这边姚碧凝和陆孟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沪上衣食到北平风物,都不是什么紧要的话。一番相处下来,姚碧凝发觉陆孟瑶其实是个爽朗有趣的姑娘,但一张嘴委实厉害,格外不饶人。
薛菀回来的时候,一场宴席已经过半。陆孟瑶不情不愿地挪回了自己的坐席,方才顾着说话肚子里还空空如也,于是仔细地吃起东西来。
薛菀自回席,一直保持沉默,随意夹了些食物,却恹恹地吃不下。
姚碧凝偏首看到薛菀的神情有些落寞,眼睑里似乎有泪光迷离:“薛小姐?”
薛菀低下头,没有说话。
碧凝从手包里取出一块帕子,递到薛菀手中。她离薛菀最近,已经观察到她轻微耸动的肩。
将帕子送到薛菀手中时,有一滴温热落在碧凝的指尖。她想,此刻什么都不需要再问了。
银箸落地,薛菀躬身去拾捡。一桌子已经散了大半,许多女眷不胜酒力去了偏厅更衣,余下的几个正相谈甚欢。没有人注意到薛菀的举止。
只有碧凝清楚地知道,一席笑声宴饮中,未必皆是清欢。
她站起身,也往园中走去,西府海棠下,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陆笵转过身,微风里吹散了几分醺然酒意,他的眸光仍旧一如既往的清明。
“陆先生,刚才薛小姐被王妈叫过去……”姚碧凝一袭浅紫色的阔摆长裙,娉婷而来。
第八十八章 玉琳琅(8)
姚碧凝小口吃着碗里的羹汤,并没有窥听的意图,同桌其他女眷的议论声还是此起彼伏地萦绕耳畔。
仿佛主桌那边大张旗鼓的训斥,原不过是台前的一出戏,到了这偏桌的幕后,再没有什么顾忌。
三三两两的言语总是围绕着一个名字——陆行云。对于这个名字,姚碧凝是陌生的,即便达成了同赴北平的共识,她从未听到陆笵提起。
这个家族的沉闷远远超乎碧凝的想象,她作为陌生来客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在这场家宴之中,任何人的加入和离开,都没有丝毫的影响。
正如她所感受到的,所有人的笑谈和动作都规范在一种特定的氛围之中。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罗网笼罩在上空。
墙边悬挂的泼墨山水图,纸幅已经泛黄。她凝望着,以目光勾勒着绵延山水,聊作消遣。崇山峻岭在咫尺间戛然而止,留下空白的想象。
黄昏时天色渐暗,霞光穿过回纹往复的窗牖,落在桌案上。
“陆先生,今天我在园子里偶然遇到薛夫人。”姚碧凝正对着妆镜而坐,指尖扫过桌案上叠放整齐的旗袍,勾云的金绣纹路。
“她怎么说?”陆笵伫立在博古架旁,随手拿起一件玉雕瑞兽。
“我以为陆先生应当先解答我的疑惑。”姚碧凝侧过身,看向陆笵。她想要知道薛夫人为何勃然大怒,总不能毫无所知地去应对。
陆笵没有直接回答,放下手中玉兽,忽然问道:“你知道今日家宴上发生了什么吗?”
“陆先生是说主桌的哭声”姚碧凝回顾席间的情形,唯有此处最引人留意。
“哭闹的孩子是三叔的长孙,他最为疼爱的孩子,平时根本舍不得说一句重话。”陆笵坐下来,耐心地讲述,“但是在宴席上,这个孩子观察到他的行云叔叔,是用左手夹菜的。”
姚碧凝听到此处,联系起席间女眷的反应,明白了缘由:“稚子无心,听者有意。”
既然顾家三叔肯为此事狠下心来训斥自己的长孙,必然是这年幼的孩子无意间切中了某种大人们心照不宣的隐痛。
姚碧凝隐约记得那些围绕陆行云的议论声中,出现过受伤的字眼。看来陆笵的这位长兄,并非惯用左手,而是一场意外令他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说这个孩子的童言无忌,是一早被安排好的呢”陆笵的眉宇间仿佛山岚涌动,又归于平静,“薛氏是嫡母,却不是我真正的母亲。”
他清淡的嗓音,逐字敲在她的心上,如鼓点般毫无预料地落下。
顾家三叔自导自演的这一场戏,不过是向陆笵示好而已。
这位精明的族叔利用众人齐聚一堂的时机,堂而皇之地提醒着族中亲眷,陆行云如今的处境。一个右手废掉的军阀嫡子,尽管借着薛家的势力,今后也成不了戎马倥偬的将军。
对于这一点,薛夫人更加心知肚明。所以她孤注一掷地把希望押在薛陆两族的姻亲之上。这是她必须达成的目的,不能输掉的赌局。
围席宴聚,谈笑声里,每个人都筹划着自己的棋局,藏着一颗南辕北辙的心。
姚碧凝第一次感受到,尽管陆笵是沪上权柄昭彰的镇守使,在庞大的家族面前,亦是冷暖自知。
她的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什么话是合适的。
“姚妹妹,你在吗”叩门声响起,伴随着薛菀有些焦急的声音。
陆笵不待碧凝应答,绕过那架雕刻着四君子的折扇屏风,与薛菀打了个照面。
姚碧凝迎出来,
第八十九章 枉娉婷(1)
陆府朱红的门楣外,男孩肉乎乎的小手握着一串糖葫芦,大口啃着竹签上鲜红剔透的果子。
姚碧凝迈过门槛,见这孩子有几分眼熟,男孩显然也认出了她,拽着衣角往旁边走了几步,才开口道:“你就是昨天去找李爷爷的姐姐?”
“你就是昨天在院子外头摘槐花的孩子?”姚碧凝半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男孩听她这样说,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重新拽上她的衣角:“得了,咱们走吧。”
“去哪里?”姚碧凝轻声问道。
男孩催促着她起身,率先迈开步子:“李知玉付我一串糖葫芦的价钱,我带你去见她。”
碧凝特意放慢了步子,让男孩走得自如:“她年长你许多,怎么不叫姐姐?”
“李知玉还欠我一包花生酥和二两芝麻糖。”男孩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算起来,“不对,是三两。”
姚碧凝忍俊不禁,秋水般的眸子弯成月牙:“你才多大年纪,像是一肚子的生意经。”
“我阿娘说了,等我长大了,肯定能当上账房。”男孩又啃下一枚红灿灿的果子,沾了一点糖屑在嘴角。
姚碧凝伸手替他拭去那块晶莹:“你将来一定是个好账房。”
七弯八拐地穿过胡同和人群,终于看到那棵老槐树裹着雪粒般的树冠了。
“李知玉,别忘了我的花生酥和芝麻糖!”男孩临走前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手里那串糖葫芦上保留着完整的一颗,被灰黄的衣褂衬得格外耀眼。
这一颗,他要留给他的阿娘。
碧凝叩响院门上生锈的铁环,门闩很快有了响动。李知玉一身蓝布青花的衣裳,将碧凝拉进了院中,门闩再一次落下。
“师傅不见了。”李知玉开门见山,边往东边的屋子走,边陈述着具体的情况,“昨晚上我睡得早,以为师傅出去采买东西,没太留心,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回来。”
“你是说,老先生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姚碧凝快步跟上知玉,目光扫过院落。
“准确地说,我昨天中午回来还见过一次师傅,此后就不知道了。但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他一向深入简出,并不在外留夜。”李知玉推开东边屋子的门,接着说,“姚小姐,我听到小虎子的描述,以为你应当是最后一个进入小院的客人。”
“我的确在早晨来过一趟,陆先生将李氏衣铺的地址交给我,告诉我在北平的一切可以信任你。”姚碧凝观察着屋内的陈设,一切与她到访时并无二致,“当时你不在院中,我看到老先生的手艺,便和他聊过几句。”
李知玉倒有些意外,看向碧凝:“姚小姐,师傅竟然愿意同你闲谈么他一贯不爱与人说话。”
“也不完全是闲谈,我交给过老先生一张蔷薇纹样。”姚碧凝逐一看过长桌上镇纸压着的图纸,却没有她临摹的那一张,“老先生平日里接下的纹样都在这里吗”
“全在这里了,那一张没有找到么”李知玉走近长桌,细细翻找着,不慎带起一块布头,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洒到桌案上。
墨汁很快往图纸的方向蜿蜒而来,碧凝迅速拿起那摞白宣,将手边一块深灰色旧布递给知玉。
浓黑的墨汁让灰布变得斑驳,李知玉沿着桌沿擦拭,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桌面背后。
那并不是光滑的木质——柔软的白宣,四角被涂了浆糊,牢
第九十章 枉娉婷(2)
狭窄的巷道被灰褐色的砖墙夹在中间,连天空都像是被分割成一块细长的幕布,黄雀儿飞过去的时候,一闪就没了影子。
但走在这老旧的胡同里,不会有人刻意仰头望去,比起渺远的天幕,身旁的喧嚣逼仄已经足够吸引全部的注意力。
“十三胡同是三教九流杂居之地,谁也不一定看得惯谁,但彼此相安无事。”拐角处有人烧了开水摆摊子卖,洋铁桶里的水发出滋滋的声响,李知玉领着碧凝往前走,略一侧首,“桶子里滚烫的水,小心着。”
姚碧凝绕过开水摊子,与一个挑着箩筐的小贩错身而过:”看来我们快要到了,说些和这位绣娘有关的事吧。“
”她名唤瑾娘,刺绣的手艺绝对是拔尖儿的。“李知玉开口解释,短发被风吹起发丝,”当然,瑾娘这个名字也许只是她接绣活时用的,至于究竟姓甚名谁有何来历,十三胡同里的人都是不问的。“
”你知道老先生与瑾娘是如何相识的吗“碧凝出言询问。
”师傅没有提过,只是让我来十三胡同取过绣好的衣料,因此才知道瑾娘。“李知玉停下步子,指了指朱漆残存的木门,”若我记得不岔,就是这里了。“
木门没有关,近门处是一堆黑黝黝的煤渣,铁锹丢在一旁。顶上遮雨的棚子补了又补,几种颜色和新旧各不相同的油布交错在一起,依靠几根发霉的老竹竿支撑着。
碧凝准备伸手叩门,却被知玉拦下了:”这一个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用不着的。“
院子显然已经衰败,许久没有人修葺过了,庭中几棵老树上牵着绳索,晾着住户男女的衣裳。
通过房檐的鸱吻和搭着棉被的假山石,依稀可以辨认出它昔日的风貌。只是它的荣光,大抵随着离开的主人一起,消失在巷陌的尽头。
瑾娘的屋子在院落深处,与十三胡同的纷乱嘈杂相比,反倒有些萧条冷清。
开门的是一位穿绲边大袖衫的妇人,头发用木簪子绾成一个圆髻。单从她的面容来看,已经过了盛年,仍有一种婉约的风韵。而她的手却光洁细腻,如同少女。
这双绣娘的手此时正扶在漆色剥落的门扇,她的主人面色苍白,唇瓣有些干裂,身上带着一缕清苦的药香。
瑾娘的目光越过知玉,落在碧凝身上,有微光划过眼底。她的嗓音透着几分江南的缱绻:“这位小姐第一次见,是来订绣品的吗”
“知玉领我来,的确有事叨扰。”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来,露出碧凝精巧的下颌。
瑾娘微微一笑,往屋子里走:“都进来坐吧,有事慢慢说。”
屋子里陈设简单,收拾得极为整洁。轩窗半敞,旁边摆放着一座木质绣架,仙翁赐福的图纹已经有了大略的形容。斗柜的抽屉依次拉开,盛着缠绕成团的彩线。
三人围着圆桌落座,瑾娘往粗瓷的杯子里倒了茶水:“我这里没有好茶,招待不周了。”
“瑾娘,我们来这里有件要紧事想要问你,旁的也就不客套了。”知玉直截了当地开口,神情庄重,“昨日师傅来十三胡同见过你吗”
瑾娘摇了摇头:“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吗”
“师傅不见了。”知玉皱起眉头,接着说,“师傅平日里没有其他去处,即便是偶有贪杯,也绝对不会在外留夜。”
“昨日一整天我都在这里刺绣,确实没有见过他,但他有没有到过十三胡同,我却不得而知。如此看来
第九十一章 枉娉婷(3)
“这幅纹样曾经被老先生贴在桌面背后,我们以为老先生的失踪或许与此有关。”姚碧凝正视她的眸光,如磐石般坚定不移,“瑾娘,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可你的反应恰恰告诉我,你是见过他的。”
“是,裁缝李昨日一早来见过我。”瑾娘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是瑾娘为何要着意隐瞒呢?”碧凝听到轻咳声,伸手抚了抚瑾娘的背脊,指腹甚至能够隔着单薄的春衫感受到她凸出的骨骼。
瑾娘喝了几口茶水,平复下紊乱的气息,摇了摇头:“并非我刻意为之,这是裁缝李临走前的嘱托。因此即便你们知道他来过十三胡同,我也不会透露他的行踪。”
“瑾娘,我必须知道老先生的下落。”姚碧凝不能任由裁缝李就这样消失在北平,她几乎可以断定,他知道有关蔷薇纹样背后的秘辛。
甚至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裁缝李之所以选择避而不谈篆刻,正是因为他曾经见过那枚怀表,而不愿牵扯出与之相关的旧事。
瑾娘拿起一把小巧的剪,尾指勾带着绯色丝线,从锦布上分离:“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什么都不会再说。等知玉回来了,我这里的说法也不会变。”
“若我猜得没有错,老先生赶来见你,正是为了之后缝制在衣襟上的绣片。”姚碧凝从手包里拿出怀表,镂刻的蔷薇闪烁着金属光泽,“而我先前没有告诉瑾娘的是,在昨日清晨,我到过李氏衣铺。老先生贴在桌案背后的图纸,正是我一笔一划亲手临摹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