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自她从港口上船来到北平,一晃已近半月,沪上的情形如何呢也许父亲的盛怒已经被担忧所取代,乔姨的病情会被惊动吗?安泰在经过霍华德一事后会重新开始拉拢吕家吗
种种念头在这一刻浮现出来。碧凝这才觉得,当初她的一走了之也许过于轻率。如果早知道这一切只是七爷背后的一个圈套,如果早知道母亲的身不由己——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事先预料呢
她失神地注视着紫红的桑葚,眼前其实模糊一片。姚碧凝知道,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来一趟北平。因为即便明白这是一场以亲情为名的引诱,她也输不起啊。
碧凝甚至有些庆幸,这是一个陷阱。好在瑾娘的适时提醒,让她尚且有机会避开那些深埋在尘土里的潮湿。
“姑娘,这都是新鲜的果子,要不尝一颗?”铺子的主人以为她在犹豫,夸奖起桑葚来,“这味道,可好着哩。”
“就要这一包了。”碧凝付过钱,抱着纸袋往医院走去。
沈君南给碧凝开了门,嗅见果香味,顺势接过纸袋:“你们先聊着,我去洗洗果子。”
咔嗒一声,病房的门被带上。雪洞般的屋
第九十六章 枉娉婷(8)
沈君南穿着一身石蓝色西装,衬衫领口处的一枚纽扣散开,红丝绒领带松松地绕在脖颈上。配上他那张英秀的脸,平添了几分风流香艳。
沈君南手里摆弄着细口青瓷瓶里含苞的花,一双桃花眼里闪动笑意:“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衬你。”陆笵端坐在一旁,瞥过沈君南孔雀一般的姿态。
“可惜我没有流连花丛的习性,否则怕是要揉碎一地芳心。”沈君南继续拨弄着瓶中花,半晌觉出这简短回答里的味来,忿然道,“陆笵,我可是牺牲了自己来帮你。”
茶楼里的伙计重新换了壶热茗,又委婉地收走了被沈君南蹂躏得形容萧索的花枝。花瓣落了一桌,像是被风雨不留情面地摧残过。
姚碧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张浓妆昳丽的面容被松松绾起的乌发衬得愈加艳美。偏生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灵动澄澈,又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风情。
茶楼里没有镜子,她任着妆娘温柔地涂抹脂粉,全然不知自己妆成后的模样。
碧凝试探地看向陆笵,却没有得到答复,正觉得自己也许不适合这样的妆容,却听到沈君南有些夸张的赞叹:“我敢说,以姚小姐的姿容,完全可以把那满堂子的粉黛全比下去!”
妆娘自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问,替碧凝拨了拨碎发,露出光洁莹润的额头:“这位小姐生得好,在北平城里也寻不出几个这样脱俗的佳人来。”
“晚上行动的时候,护好自己。”陆笵蹙眉看一眼碧凝身上开衩的旗袍,能够隐约看到那一段白皙的肌肤,“北平夜里风凉,还是穿件外衣得当。”
“从这里再回去拿一趟衣服,恐怕会误了时间。”姚碧凝思索着路线,摇了摇头,“也不是很冷,就这样去吧。”
“姚小姐,我先前看到旁边不远处就有家成衣铺,咱们现在顺路买也来得及。”沈君南自然领会了陆笵的顾虑,状似无意地开口补充。
白日里不起眼的巷弄,此时被一盏盏鲛纱红灯笼点缀,往幽深处指引。这时间夜幕降临,城里其他地界儿渐渐地空了,此处却聚集着愈来愈多的人群。
仿佛这最寻常不过的胡同,与整座北平的昼夜颠倒过来,在千家万户熄灯闭门的时刻,才刚刚苏醒。
汽车前面两道灯光照到前头的锦袍醉汉,碧凝静静地望着前方,今夜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这是一座颇为雅致的院落。花窗,绣楼,月洞门。夜里轻纱灯影,虽看不太分明,也能体会到这里效仿江南的精致。
院门处不设牌匾,直到厅堂前,才看那四扇雕花门上方的隶书大字——谢堂春。
“沈四少,您来一趟可不容易。”玄色褂衫的男子立在门边,手中一顶上好的礼帽,衣着虽用料讲究却样式古板。
沈君南将手懒懒地搭在碧凝肩上,在外人看来一副眠花宿柳的样子,实则不过恰到好处地挨着她绛紫色的外衣:“林兄盛情相邀,我既然人在北平,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沈四少亲厚,今日能够一聚,是林某的荣幸。”玄衣男子朗声一笑,多次被沈君南拒之不理的前事只字不提。
“哟,沈四少来了,都在等着您呢。”花枝乱颤的半老徐娘迎出来,抹了极重的香粉,凑到沈君南身畔。
碧凝一听到这谄媚的声音,便知道她就是那位山石后头的田妈妈了。香粉被夜风一吹,呛得碧凝鼻尖微痒,不禁打
第九十七章 捻青霜(1)
怜香挽起缀着彩纱的袖口,露出手臂上青紫交错的印痕,新旧相覆:“田妈妈说我不肯听话,隔三差五地用鞭子抽我,我实在过不下去了。”
姚碧凝借着烛光看到那触目心惊的伤痕,伸手替怜香拂去眼角的泪,心中有些不忍:“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姐姐,我收下金珠就是想要攒钱给自己赎身。养父把我卖进堂子里的时候只得了一个金镯子,可我听说赎身需要很多很多钱,不然田妈妈是断不会放人的。”怜香听到碧凝的问话,眸子里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姚碧凝略一思忖,若是赵麒顺利脱身,怜香也许会被人怀疑,郑重开口:“不过离开了这里,你需要自谋生路,也许会风餐露宿,未来的路也说不准是暗是明。”
“我要出去,不管以后是怎样我都认了。堂子里的姊妹们都拿好衣料和红胭脂劝我,可我简直不能活下去了……”怜香说到这里,又不禁落下泪来。
“好,我带你一起出去。”碧凝从怜香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绝望,只有一线微弱的曙光藏在无边的黑暗里,她不能亲手掐灭。
怜香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顿时又惊又喜:“姐姐,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只有一件事,你知道院子里有关着什么人吗”姚碧凝低声询问。
“关着的人……”怜香皱眉思索,“对了,我前阵子夜里睡不着,听到田妈妈破口大骂,那人却支支吾吾像被堵住了嘴,声音是从小厨房传来的。”
“我先去下面,你拣最紧要的东西收拾好去角门等我,记住屋子里的灯不要熄。”姚碧凝嘱咐着,推开门往绣楼下步去。
怜香点了点头,等人出去,慌慌忙忙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衣箱里装着新做的鲜丽旗袍,她看也不看,只管翻到底部几件褪色的布衣,装进包袱。
谢堂春里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怜香一样也没有带,只将那十粒金珠收进小巧的平安袋里,贴身收好。
姚碧凝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往前厅去了。
一个穿翠绿衫子的美人娇滴滴地想往沈君南身上靠,却始终被他的动作看似无意地挡回去。那美人见沈君南并未直言拒绝,更加锲而不舍。
“四少,我这可才出去。”姚碧凝不紧不慢地走进纱幔四悬的前厅,把不高兴全挂在了脸上。
沈君南拍了拍身边的坐席,笑道:“过来坐。”
翠衫子的美人没有讨到好,恨恨地往另一边去了。
推杯换盏间,席上的花样已经换成了牌九。沈君南摸了一张骨牌,桃花眼染了醺然酒意,侧首而问:“阿凝,你猜今晚谁能赢?”
“我赌四少赢。”碧凝莞尔相答,发间的珍珠光泽流转,“若是赌对了,四少赢下的全都归我。”
“好。”沈君南停下手中动作,兴致盎然,“若是赌输了,罚你自饮三杯。”
田妈妈一直在旁小心伺候着,又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听得沈君南这样说,立即端了一只玛瑙镶金酒壶呈上来:“谢堂春的自酿桂花酒,凝小姐喝了也不会太醉。”
沈君南摆了摆手:“这一壶就分给在座的姑娘。阿凝嘴刁,来时的车里还有一瓶舶来的红酒。”
“四少果真懂我。”姚碧凝站起身来,堂而皇之地往院门外去,只余背影窈窕。
席间的商人听到红酒,只觉得无意中又找到一个拉拢沈君南的契机,纷纷思索起如何托人从西洋带来好酒。
与此同时,更令他们头疼的是,看眼前的形势,不知这一局到底是该刻意输掉还是卯足劲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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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捻青霜(2)
“林兄,承让了。”沈君南唇边绽笑,看来这份人情是欠下了。
席间众人的视线顺着玄衣男子的指向看去,才见孔雀织毯上滚落了一只骨牌,堪堪在桌腿的阴影里,若不是着意去看确实难以引人注目。
“既然方才那局牌面不齐,就作不得数,沈四少的筹码补回去,果然是赢了。”田妈妈对翠绿衫子的美人使了个眼色,“愣着做什么,把酒分给姑娘们,四少还少这点酒喝不成。”
席间另两位自然不去拆穿,只心里恼自己没有姓林的下手迅速。牌若是真少了一张,这么些个行家,方才摇骰蛊的时候就一清二楚了。无非是那玄衣男子悄然出手,暗地里全了沈君南的意思。
姚碧凝见一个小厮往后院去了,心里估摸着时间,抬手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四少,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君南起身,这一局花酒也就逐渐散了。生意场上的人都懂点到即止的道理,又见沈四少佳人在侧,临别时也不再过多攀谈。
沈君南勉强还能走成直线,步子却显见地虚浮起来。姚碧凝知道他在席上喝得不少,这会子的确是有些醉了,伸手搀扶着他往巷子口走去。
“阿凝。”沈君南忽然轻唤,灯火映着朱红的鲛纱投下来,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你的眉眼真好看。”
这时间周遭已无旁人,姚碧凝听他如此胡言有须臾怔然,随即了悟地回顾一眼。原来那翠衫子的美人儿已经一路小跑着追了出来,此刻正在不远处。
难道是谢堂春里怜香与赵麒失踪的事情被发现了吗
不,即便被发现了,也没有人能够胡乱攀扯到她的身上。她只是去了一趟庭院,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并不能让人产生如此联想。何况有津城沈四的名号在,任谁也不敢随意揣度。姚碧凝定了定心神,依旧神色如常。
“四少,你喝醉了。”姚碧凝温软地回应,这嗓音足以让那美人听得分明。
“沈四少,我叫青萍。”翠绿衫子的美人指间绞着帕子,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在晚风里拔高了嗓音,“青青子衿的青,萍水相逢的萍。”
她注视着沈君南的背影,就站在那不近不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一步。
“青萍,我记住了。”沈君南的声音随风而落,虚揽着姚碧凝逐渐走远。
青萍伫立在原地,翠绿色的衫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她不顾田妈妈在交待事情,一股脑儿地追出来,可是连她自己都不懂得要说些什么,最终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这不过是一个花名,而她用尽全力也只能说这一句。
姚碧凝跟着沈君南进了车子里,回头时见到两边夹道的红灯笼之间,有一道纤瘦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待姚碧凝洗净铅华,换好素常的衣装,这出戏就算是落幕了。茶楼早已打烊,她并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
那身在成衣铺里买下的外衣沾染了谢堂春的味道,自然不能再穿,此时才觉得有些微寒。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碧凝肩上,她一侧首正好看见陆笵狭长的眼眸。他俯下身子,替她系好了领口的纽扣。
海上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她心中微动,一出口却是责怪:“陆先生,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该出来。”
“谁说我受了很重的伤?”陆笵走在碧凝身畔,“那一枪只是擦过去,蹭破了点皮。”
“可是沈四少却留下了医生,我也闻到病房里有血腥气。”姚碧凝有些狐疑。
陆笵轻声笑了笑,狭长的凤眸熠熠:“体力消耗殆尽,自然睡得长了些
第九十九章 捻青霜(3)
车身划过岑寂的晚空,拐过一座古旧的庙宇,停在一个弥漫着清浅槐花香的院落前。
陆笵的行踪早已隐没在北平漆黑的夜里,只有她肩上的外套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松柏味道。
院门没有落锁,姚碧凝推门进去,微黄的灯光柔柔地映出来,依稀能够看到短发少女的剪影照在窗帘上。
屈指叩门,屋内的少女听到姚碧凝的声音很快将门闩打开。
李知玉已经斟好热茶,一杯摆在碧凝面前,蜷曲的茶叶在胭脂红釉的瓷杯中沉浮:“这里很清静,你的提箱放在床边,陆府那边无须再理会。”
“好,我知道了。”姚碧凝轻声应答。薛菀的事情告一段落,多年的心结已然纾解,一切似乎已然尘埃落定。
“我在隔壁房间里,姚小姐早些休息。”李知玉站起身来,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碧凝明白知玉想要问些什么,也能够清楚感受到她变得冷淡。在裁缝李的事情上,她确实对知玉有所隐瞒,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依照知玉的细致,她完全能够看出裁缝李的失踪,和姚碧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正是由于姚碧凝的到访,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李知玉忐忑而焦虑,年迈的裁缝李不仅是她敬重的师傅,更是她在世间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连这种恐慌来自何处都不能知晓。
“这样的安排很好。”姚碧凝捧起莹润的胭脂釉,鸦青的眼睫微垂,化作眼下如蝶翼般的影,“知玉,我们只能等待。”
李知玉触到门扇的手顿了顿,推门离开了。
碧凝望着澄澈的茶水微微出神,她同样记挂着裁缝李的下落。他为什么要临时赶制那样一件衣裙呢那衣襟处缝上的绣片,是和怀表上相同的蔷薇纹路。
他甚至等不及瑾娘按照图纸重新绣出一幅花样来,而是直接找她索取了多年前的绣品——裁缝李的决定显然是匆忙的。
碧凝支颐思索着,她记得瑾娘向她提及过,裁缝李嘱咐不要向任何任提起他的到访。他只是不希望透露自己的行踪吗
有一个念头在碧凝脑海中蓦然浮现。她摇了摇头,希望自己的猜测只是胡思乱想。
正如对知玉所说得那样,真相需要等待,只要瑾娘那里有了消息,一切就会明白了。她决定等裁缝李回来以后,就离开北平,这也是母亲的心意。
院子里的槐花悄悄地落下来,碧凝坐在树下,手中翻着一部在柜子里无意看到的旧诗集。她已经给家中去了电报,只有两个字——同安。
知玉也住在院子里,树下摆了一张长桌,时常在庭院里裁着布料。只有每日清晨回一趟李氏衣铺,像是怕碧凝突然消失一般。她执拗地觉得,只要姚碧凝没有走,师傅就会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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