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晚蝶,你一直待在这里么”姚碧凝看着她对待画卷诚惶诚恐的模样,想必是对云辙敬畏得很,连同他吩咐下来的事物都格外尽心。
“也不好说,不过自记事起应该就在这里了。”晚蝶见姚碧凝没有动那碗甜汤,端起白玉瓷碗,舀了一勺轻轻吹散热气,“姚小姐,您多少用一些吧。”
“这汤一定要喝么”姚碧凝眉头微蹙,直觉告诉她晚蝶对这碗甜汤的重视有些蹊跷。
“姚小姐,我自然是不会逼迫您。其实这汤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只是能够让您夜里睡得安稳一些。”晚蝶耐心地解释着。
“既然是云爷一番好意,我自然不能辜负。”姚碧凝从晚蝶手中接过瓷碗,在灯光的映照下十分剔透,“只是我现下的确有些饿意,如果能有碟糕点配着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不难,小厨房里备着点心,我这就去拿。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近清莺(1)
窗外的烛火又更亮了些。透过明纸落下来,预示着晨光熹微。
床榻边上的油灯许是一夜燃尽了,屋内昏沉沉的。姚碧凝从睡梦中醒来时,一时有些茫然,环顾周遭,才回过神来。
“姚小姐,您醒了么”晚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朦朦胧胧地钻入碧凝耳中。
“你进来吧。”姚碧凝说着话,发觉喉咙里有些干涩,不由轻咳几声。
晚蝶点燃了室内的灯盏,才挑起床帘,却见姚碧凝双颊泛红,伸了手去贴她的额头:“呀,好烫!不行,我得去回禀主子。”
“晚蝶,我没事。”姚碧凝阻止了她的动作,从床上坐起身来,“可能只是夜里被子裹得厚,连带着热气还没有消散。”
碧凝知道,她或许是昨夜蜷在云辙窗下时着了风寒。但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而一旦云辙得知她生病的消息,难保不会多心。
何况,时隔多年,这将是姚碧凝与母亲的第一次相见。她不愿意因为任何原因有所耽搁,在此以前,她已经等得太久了。
晚蝶见姚碧凝并无其他不适,便照常服侍着更衣梳洗。旧式的服制繁复,但她指尖灵巧,一枚枚衣纽系得极快。那十指动作间,在锦绣衣缎上更显出因久不见日光而形成的苍白。
“主子吩咐下来了,咱们今日去的地方,正是姚小姐心心念念的。”晚蝶将一串璎珞项圈佩在碧凝胸前,又接着道,“蔷格格平日里不许人进她的院子,我只守在门外,您也万事当心。”
姚碧凝自觉她的称呼听在耳中有些别扭。她想母亲一生想要摆脱的,也正在于此。
当姚碧凝终于见到日光,晚蝶已经引她在地道中穿梭多时,令她浑然不知自己所处的方位。风裹挟着花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们循着源头离开了地道。
眼前是一座极宁静的庭院,周遭草木葱茏再无其他房舍。白色的围墙上攀爬着蔷薇的枝蔓,错落缠绕,绿意盎然。再过不了多久,便是花期了。
碧凝想起沪上的家,那些生着短刺的蔷薇亦是丰茂。她感受到怀表的指针和她的心脏一齐跳动,每一步都走得如在云端。
晚蝶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顺着门缝递了进去。不久门闩响动,几个低眉顺眼的妇人出现在面前,其中一个道:“姚小姐请随我来。”
风吹着青草尖儿,亦吹动碧凝温软的眉眼。她打量着院中的一草一石,原来这就是母亲所有的慰藉。它没有任何宏大的气息,只从细节处流露出婉约与清静。
姚碧凝跟在那妇人身后,走得认真而缓慢。她踩着莲花纹的青砖,玉色的绣鞋纤尘不染。蓦然抬首,那堆雪般的梨花树下,有一道端坐的背影。
眼前被什么浸湿,模糊作多年前的光影,仿佛她还是那个在雪地里追逐成空的孩童。往后的多少电闪雷鸣,在这一刻,似乎都不作数。
那领路的妇人已经自觉地退避,梨花胜雪的重逢像是缝合了光阴的罅隙。姚碧凝一步又一步地走近,近到看清了云蔷画纸上的绿意。
“母亲……”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不只是风寒还是其他缘故。
云蔷停住手中的画笔,侧首回顾。那一瞬间,她的眸子里闪过错愕、疑虑、悲痛……唯独没有喜悦。
姚碧凝望着云蔷,这个让她恨了多年又念了多年的至亲,一时竟不知再如何开口。
“碧凝,你长大了。”云蔷注视着她与自己颇为肖似的眉眼,温和地开口,语气稀松平常如一杯白水。
“是,我长大了。这些年没有母亲,我过得也很好。”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近清莺(2)
寂静的院落里,只有摇晃的烛光勉强显出一丝生机。那些看似常青的草木,若是离得近了,便能看出其中端倪。它们不过是匠心独运的作品,无论种在泥土里多久,都不会枯萎。
“来了?”云辙借着油灯的光,正端详着一件檀木麒麟,他头也不抬,只随意地开口道。
“云爷,我见过母亲了。”姚碧凝伫立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沉声开口。
“哦,阿蔷怎么说?”云辙依旧抚摸着檀木摆件,目光没有移开。
姚碧凝知道云辙早有预料,如实相告:“母亲认为我来到北平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云辙显然对她的诚实表示满意,终于将视线从麒麟身上移开,望向碧凝:“那么你呢”
“我以为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至少多年的郁结得以纾解,也是好的。”姚碧凝对云辙莞尔一笑,“既然云爷早已有所打算,我恐怕不能拒绝。”
“孩子,你比阿蔷要更剔透些。”云辙试图展露出和蔼的表情,却还是因眉间的纹路显得有些古板,“我殚精竭虑为着什么?说到底,也是承了我云氏一族的忠义。谁都愿意过得自在些,可是有些担子总得要人来挑着,我也是责无旁贷。”
“云爷说的这番道理,我自然记下了。可是另有一件事情,我却想要问一问,母亲是何时沾染上了那些东西?”姚碧凝注视着云辙耷拉的眼眸,她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真实的回复。
当姚碧凝在云蔷的卧房中无意间见到那柄坠着宝石的烟枪时,绿莹莹的光芒令她心中凛然。
尽管在沈君南告知她裁缝李四处求购洋土之时,她就曾经有所怀疑。既然裁缝李有过那样的遭遇,他们会不会将同样的手段用在母亲身上呢
所有的侥幸,都在那柄华丽的烟枪映入眼帘之时,荡然无存。母亲瘦削的面容,羸弱的姿态,因而有迹可循。
云辙从桌案前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踱至碧凝面前:“你这是怀疑起我来了?我是阿蔷的叔父,烟土这东西伤身子,我能不知道?”
“可是依母亲的处境,她没有途径自己获得这些。”姚碧凝冷静地分析着,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云辙忽地一笑,捋了捋下颌的胡须:“你这孩子的头脑倒是清楚,烟土的确是我让人送的,可也不能说是我的本意。”
“愿闻其详。”姚碧凝略一颔首,静待人言。
“当初毅然抛夫弃子地回来,是她自个儿做的决定,我也劝不住。可是阿蔷到底还是忽视了一点,人心至刚至柔,她决然转身的时候或许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可谁不是败给了时间呢”云辙的语调悠然绵长,这一刻好似在暖黄的光里温和了轮廓。
姚碧凝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聆听,神情专注。
他像是很久没有同人如此赤诚地交谈,极有耐心地絮絮说着:“我看着她长大,也知道她倔强得很。阿蔷表面温柔,实则和她的名字一样长满暗刺,只不过刺得自己遍体鳞伤也不会肯开口示弱。当我接到消息去看她的时候,那已经是过了整整两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了厚厚一摞蔷薇图样。”
姚碧凝下意识地从衣襟里摸出那枚怀表,镂刻的蔷薇栩栩如生。她想,原来在那些无助醒来的噩梦之后,母亲始终是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近清莺(3)
姚碧凝从云辙的院落走出来时,石灯里的光亮又熄灭了大半。晚蝶已经原来的屋子里等候着了,红漆托盘里呈放着先前那件杏花微雨的戏服。
看来云辙对于她的允诺已经早有预想。也对,在那样精心设计的棋局里,每一步都不该出乎他的意料。
“姚小姐,咱们还是照原来的法子回去。”晚蝶解释着,妆台上伶人描妆的粉黛也已备齐。
妆镜边上新添了一尊鎏金博山炉,里头燃起袅袅香雾,在灯火之下蜿蜒起伏。碧凝心知,她稍后只需要沉然睡去,何梨将会来接应她。
一股清甜的味道漫入鼻腔,让身体的四肢百骸蓦然苏醒。姚碧凝睁开眼眸之际,听见细碎的蛩音仿佛在耳畔回响,大约已经重回地道之中。
只是这一次,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被蒙上了黑布,只能感受到有一双手扶住她往前走去,伴随着脂粉的香气。
“姚小姐,你跟上我的步子,咱们很快就到了。”何梨的嗓音依旧婉转,可是那双手令碧凝下意识地排斥,想要摆脱,却没有别的办法。
“何梨,我们是要回谢堂春么”姚碧凝轻声开口问询。
“我们还是从原来的地方上去,你跟着我,什么也不用说,我自然会送你回到原来的角门。”何梨细细地解释着。
姚碧凝颔首示意。
云辙没有全然信任她,对于这样一个心思深重的人而言,除了他能够完全掌控的人以外,恐怕谁也不会信任。
他们之间的关系,除却一层在云辙看来一文不值的血缘以外,不过仅余利用而已。
比起云辙,碧凝当然更愿意相信母亲和自己的理性。他亲手为母亲铸造了一个牢笼,以忠诚和亲缘作为幌子,用以织造一个可歌可泣的幻觉,让对过去仍有所眷恋的人深陷其中。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安泰背后的可怖,她几乎就要落入云辙的引诱之中。
可是即便她看穿了一切,也不得不佩服云辙的演技,他擅于攻破心防,同时扮演着一个高尚而克制的角色。
仿佛所有的辗转流离、山河破碎都成为他日夜难寐的伤痛。
无边的黑暗之中,姚碧凝忽然想起那个有着狭长凤眸的男子,还有他衣襟上幽冷的松柏味道。此去征伐,他在烽火之中又是否能够安然无恙?
何梨轻扯碧凝的衣袖,启唇道:“我们已经到了。”
姚碧凝刚伸手摘去蒙住双眼的布条,却被何梨接过,在一旁的烛火里燃作灰烬:“那里的东西,什么都不带出来,这是规矩。”
“我们走吧。”姚碧凝已经领略过何梨对云辙的忠诚,从这样的细枝末节最能看出,她显然是在尽全力完成所有命令。
待那把双鱼锁重新悬在门上,姚碧凝才借着庭院里的光亮看清何梨的装扮。她同上回一样,穿着那身姚黄魏紫的戏服,娇艳华美的花旦妆容。
看来今日,谢堂春又有戏目,而何梨还未曾卸下妆容,这说明她去接应的时间也许有些仓促。
“姚小姐,我后头还得上台,咱们快些走。”何梨轻声开口,回顾之间珠翠轻颤。她已经不再年轻,可妆容之下仍是顾盼生姿。
何梨的回答果然印证了姚碧凝的揣度。她想,何梨先前扶着虚浮无力的她,必定不会故意绕道原远路。而后来替她蒙上布条,大概也是与此有关。
姚碧凝低垂着眉眼,目光只落在绣鞋上。只期望安稳地回到那间耳房,更换上原来的粗布衣衫。
可今夜的谢堂春分外热闹,碧凝跟在何梨身后,绕过偏厅之时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近清莺(4)
上楼推开门,姚碧凝果然见陆孟瑶没精打采地趴在桌案上,双眼呆滞而空洞地望着墙上的画轴,整个人恹恹的。
她略一走近,就听到陆孟瑶嚷道:“我实在是不想吃东西,你出去吧。”
“孟瑶。”姚碧凝轻声唤道。
陆孟瑶突然振奋起来,耷拉的脑袋顷刻间抬起,待看清来人,几欲喜极而泣:“碧凝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下沈君南能够原谅我了。”
“孟瑶,你是不是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告诉给沈君南了?”姚碧凝掩上门,颇为无奈地问道。
陆孟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答道:“碧凝姐,我知道我答应了你,本来是该守信的……可是沈君南问起话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一来二去地我就圆不过去了。”
“他都问了你些什么?”姚碧凝摘下头上深褐色的软帽,柔顺的青丝服帖地绾在耳后,“我总要知己知彼,才好解释。”
“我发誓,在这件事上,我已经竭尽所能地少说了。”陆孟瑶举起手指,作出指天而誓的姿态,情急之下却发现伸出了四根指头,立即弯下尾指,“只是沈君南一见到便我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说那里不是我该去的地方,正被他训懵了,又突然问起我当时穿的那身衣裳……”
“所以你就把之前交代过的说辞全忘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姚碧凝了然地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水,替她补充道。
“也不是那时就全说了……”陆孟瑶伸手揉了揉她的鬈发,讪讪一笑,“我随口编了个理由,说那身衣裳是找家中小厮借的。”
姚碧凝听到这里,不由掩唇轻咳起来。北街茶楼的衣裳并非不成规制,纵然外头的人看不出什么门道,那些细节却躲不过沈君南的眼睛。陆孟瑶的解释,反倒是越描越黑,沈君南不起疑心都难。
陆孟瑶极为体贴地替碧凝顺了顺气,才接着道:“那他不信我的话,又说要去我家中对质,谢堂春的消息来源也就不好栽到家里的纨绔身上,这才只好实话实说。”
“这么说,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沈君南已经一清二楚了?”姚碧凝屈指在桌案轻敲,垂眸思忖。
陆孟瑶否认道:“也不全是,我向他说这件事情全是我的主意,与碧凝姐无关。”
姚碧凝抬首见到陆孟瑶真挚的眼神,不由得叹息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便是形容这般情境吧。
雅间内阁,姚碧凝换了睡袍,躺在床榻上细细思索。原本以为与云爷的周旋用不了太久,沈君南近日忙于应酬也未必会分神。
陆孟瑶的出现,既帮助她完成了与何梨的约定,却又给她留下了一个难题。如今来看,她必须要为自己的失踪给出合理的解释,并且使得沈君南能够信服。
以当下的情形,她不能透露与谢堂春有关的秘密,可是要怎样才能编织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呢
在姚碧凝还没有想出完美的解决方案之前,陆孟瑶那里又陷入了新的困境。
陆孟瑶彻夜未归的消息传到了祭祖回府的陆三叔耳中,引得家宅动荡。雷霆之下陆三叔将陆孟瑶抓回去关了禁闭,说是让她修身养性反思自省。
但是陆孟瑶还是想要夹缝求生,央家中小厮给姚碧凝和沈君南各送了一封书信,字字恳切,声泪俱下。
当沈君南将书信展开放到桌案上时,碧凝两相比对,陆孟瑶送来的两封信件除却收信人以外,逐字逐句再无不同。这确实符合陆孟瑶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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