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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知玉沉默片刻,清瘦的面容舒展:“想好了,不等了。李氏衣铺总在那里,师傅随时可以回去。”

    “我带来的衣裳布料有些厚,最近的天儿倒是越发热了。”碧凝抬手遮了遮树缝漏出来的一抹日光,又咬下酸甜的果肉。

    知玉站起身来,朝人笑了笑:“我去屋子里拿软尺笔纸来,咱们互相量了,正好做几身新衣裳。”

    才将东西放在树下的长木案上,门环却被叩响,知玉边走边向外问了一声:“谁呀”

    “姚小姐劳您开门,我有封信递给您。”一道陌生的男音自门外响起,知玉顿了顿步子,回顾间发现碧凝也站起身来,收了笑意。

    这时间院子里的警卫正巧去街上采买东西,虽然这阵子风平浪静,碧凝与知玉经了前事愈发时时谨慎。

    知玉向碧凝递了个眼神,又向外间道:“我姓李,你是找哪位姚小姐?”

    “不会错啊,就是这个地儿,门牌都是一样的。”外头的男子念叨了几句,又道,“我就是个办差的,也不知道全名,这信封上头只写了姚小姐亲收,还滴了蜡油呢。”

    “那你顺着门缝递进来吧,我依稀记得前阵子有位租客好像姓姚,我再找人问清楚了转交她。”知玉随口胡诌了几句,搪塞过去。

    “得嘞。”门外应了一声,不多时院门下露出半截牛皮信封,再没有别的动静。

    知玉半弯下身子,拢了拢黑色褶布裙,伸手去拿门缝里塞着的信,抖了抖纸封沾上的浮尘:“别说,这写信的人心也够大,不怕送错了,还真只写了‘姚小姐亲收’五个大字。”

    姚碧凝想不出此时会有谁能够写信送到这里,拧了眉:“我来北平不久,住到这个院子里更是没多少日子。”

    “可不是么,如果是相熟的人,自然晓得这屋子里新装了电话,不会用信件联系。”知玉走过来,把信封递到碧凝手里,“不管怎么说,先看看吧。”

    碧凝端详着信封上的钢笔字迹,是娟秀的楷体,起笔显得有些用力,以前不曾见过。她拿起木案上搁着的一把小剪,轻轻刮开凝固的蜡滴,拆开来看里面的书信。

    “怎么了,是谁写来的?”知玉观察着姚碧凝的神色,那一双黛眉拧得更紧。

    姚碧凝听到知玉关切的询问声中带了几丝忧虑,按了按眉心开口:“信是孟瑶寄来的。”

    她注意到知玉疑惑思索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珠帘卷(2)
    知玉掩上院门,落了铜锁,走在碧凝身畔:“这里和陆家三房的宅子隔得不算远,不过从这里走过去也还是要费些工夫的。”

    “陆三叔府上是衣铺里的常客吗”碧凝见她对地址熟悉,开口问道。

    知玉点了点头,说起来眉梢微扬:“不止是陆家三房,还有很多富贵人家都愿意来铺里订衣裳。毕竟要论起做工精细妥帖来,即便是放眼这偌大一个北平城,师傅的手艺……”

    言至此处,少女振奋的腔调骤然收敛,眸光中闪烁的神采似是定格,她抿了抿唇,又接着说:“师傅的手艺是数一数二的,即便是不挂牌,李氏衣铺的招牌早在人心里了。”

    姚碧凝在知玉停顿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劝慰,她知道有些情绪如同春花委地,只能够自己整理。

    她不由想起自己初至李氏衣铺的情景,那座门前飘满槐花与儿童欢笑的小院之中,守着一位固执又和善的老人。他曾经在御匾高悬之地专事缝制工巧,那一件件作品要迎接天底下最挑剔的审视。

    “术业有专攻,李老先生能够钻研有成,实在令人钦佩。这么说来,你过去也是见过孟瑶的吧。”碧凝抬手拨了拨碎发,腕间的珍珠手串在肌肤上滚动。玉粉色的半袖旗袍收了窄边,衬着她的肤色愈发莹白,正是知玉新裁的薄衣。

    “也只是偶然间在府里打过照面,这才是正经第一回去替她量身段呢。”知玉瞧了瞧周遭,见胡同里走动的人不多,几个懒散的小贩也落到了身后,才接着道,“上好的布料,精细的活计,是耗费银钱的。尤其是师傅那样用料处处讲究的做法,一件薄衫下来都不是小数目。过去陆家三房舍得这样靡费的,偏偏是那个出身寒微的姨太太。”

    “姨太太?”碧凝此前未曾听孟瑶提起过,看来陆三叔倒是有一段韵事,果然各家自有各家的一本经。

    “算起来虽然去过几趟,我还没见过正房的夫人,只有这位姨太太是过了眼就不会忘的。”知玉话音未落,染了花色的毽子横空而来,她顺势一踢,还给了敞门院子里几个技艺不精的女童。

    陆家三房的宅子坐落在北月牙胡同23号,一条商贾云集的窄长巷陌的尾巴上。院落虽然开阔,却不同于陆府的宽宏气派,墙檐上丛生的杂草让它显得有些龙钟老态。

    碧凝的视线才从旧瓦深草上移开,便见到一位从堪堪停稳的黄包车上走下来的美艳妇人,穿一件满绣绲边旗袍,衣饰华丽。她没有烫发,绾了别致精巧的发髻,那样式有些肖似南宋工笔画中的仕女,却佩戴着镶嵌孔雀羽的发饰,用以显示她的摩登。

    “这不是李氏衣铺的知玉姑娘么”那美艳妇人认出知玉,踩着高跟漆皮鞋风姿绰约而来,空气中撷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脂粉味道。

    知玉眼见躲不过,只得转过身笑着应付:“秋夫人,我来给陆小姐量身段,可巧先遇见您了。”

    “我才听了戏回来,那角儿唱得好,扮相却不大合我的意,一个花旦穿得忒素净。”秋夫人打量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碧凝,懒懒地开口,“这位倒有些眼生,李姑娘的友人么?”

    知玉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碧凝的衣角,碧凝亦看出这位姨太太不是好相与的,斟酌着词句道:“秋夫人应当不曾见过我,这是第一回叨扰府上。我与知玉闲话时,恰巧听她说要来给孟瑶量衣裳,想来我也许久未见孟瑶,便一道儿来了。”

    “来了也好,劝劝那丫头,整日地摔盆子打碗,让我午觉都睡不安稳。”秋夫人听姚碧凝提起陆孟瑶,瞬时没了交谈的兴致,绕过两人进了宅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珠帘卷(3)
    陆孟瑶显然没有料想到碧凝会说出这样的推断来,她紧紧蜷握的手指也不禁松开:“可是我虽与秋姨看不顺眼,也只是没有挑明的想法,不曾真正结下过梁子,她这么大费周章地使激将法,又能是为着什么呢”

    “一切不会是没有来由的,不过现在还少了证据。”碧凝心中明白几分个中关窍,鸦青长睫微垂,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暗影,“要想知道秋夫人的心思,你不妨试一试。”

    “碧凝姐,你说怎么试,我听你的。”陆孟瑶端起粉彩瓷杯喝了口茶水,这才意识到它是一整套中仅存的一只了,孤零零地挨在壶边。她是喜欢这套器具的,可恨先前不管不顾,如今惋惜起来也无济于事。

    姚碧凝看着孟瑶阴晴互转的脸色,眉间不由松动几分:“她既然想你闹,你就不闹。只要秋夫人按捺不住再有动作,她的心思也就藏不住了。”

    孟瑶听了没吭声,半晌才自言自语:“可是若我不闹了,父亲总以为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订婚的日子又近了。”

    她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又重新在碧凝面前坐下:“碧凝姐,这太过冒险,我是一定不能嫁给孔三章的。”

    “不会冒险,我也认为你们并不合适。”姚碧凝轻轻一笑,俯身向孟瑶耳语。

    “知玉还在外边等着给你量体裁衣,挑了上好的缎样来给你选,不管是为着什么旗号,你只当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做身新行头。”碧凝站起身来,替孟瑶顺了顺头发,“我去廊下叫人进来。”

    知玉正站在廊边,空望着墙角一株瘦弱的石榴花。那枝条并不繁茂,却在五月里也开出明艳艳的花来,直照人眼。

    “这处院子里,却是不起眼的地方才有几分明亮样子。”姚碧凝俯身拾起一朵坠落的花,摊开在掌心里,还像是枝头一般绽放。

    “陆小姐的屋子里……”知玉偏过头,眼神转向不远处的门扇。

    “都收拾好了,不哭不闹,等着量身段挑花样呢。”姚碧凝莞尔。

    北街茶楼的雅间里茶雾氤氲,孔竹君代表燕园时报前来敲定了先前未尽的事宜,与碧凝话别之际,沈君南的身影便已出现在楼梯之上。

    两人错身而过,桌案上果盘茶盏尚未收拾。姚碧凝索性提起青瓷壶,重新倾倒出一盏酽酽的茶汤,与沈君南说起这两日陆三叔府上的情况。

    沈君南听了碧凝一番描述笑得甚是开怀,手里没吃完的果子也滚落在地:“我还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自个儿发起火来摔杯打碗,末了又怪旁人不拦着。”

    “我当时瞧孟瑶看那一只硕果仅存的粉彩杯,心思辗转全写在了脸上。”姚碧凝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叹她如此平白发作,却是落进了一层又一层的圈套里。”

    沈君南略收了笑意,正经答道:“她也不算掉进什么圈套里,咱们也是帮她试探,家中人倘使不能一条心,总要惹出大祸。”

    “沈四少,这话唯独不该你说。孟瑶如此哭闹,茶饭不思,归根结蒂有你的缘故。”姚碧凝剥了一枚核桃,棕白的果仁与坚硬的外壳分离,干干净净。

    沈君南看了一眼碧凝掌心的核桃仁,沉默着没有接话,只端起浓茶浅啜细品。

    姚碧凝意识到方才的僭越,亦有些不自在,转了话茬道:“依照眼前的情势来看,秋夫人与薛家应当有所联系。”

    “可以确定是她么”沈君南搁下杯盏,静待人言。

    姚碧凝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分析:“秋夫人向陆三叔说起与孔家联姻的诸般好处,让



第一百二十四章 珠帘卷(4)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街边过了,琐碎的声响穿过紧闭的窗牖,萦绕在碧凝耳畔,却比万籁俱静更容易让人陷入沉思之中。

    她坐在空掉的杯盏边,心里像被一颗木塞堵住。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地奔赴北平,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父亲的囚禁,乔舒易的劝谏,都没能将她阻挡,从南往北的漫漫汪洋也没有消耗她一丝一毫的底气。

    可是如今,姚碧凝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疲惫。如果说瑾娘之死还可以勉强归罪于云辙的冷血,裁缝李的罹难却与她脱不了半点干系。

    她的指尖扣在手包柔软的皮质上,里面那一张名录是裁缝李以自己的生命为引,完成的一环线索。直到看见这份名录,姚碧凝才幡然醒悟——他前往津城真实的目的并非替母亲求药,亦从来不曾打算隐瞒自己的踪迹,那个被差遣的送信少年,只是用来吸引她注意的诱饵。

    他用无声的行动传递给了她足够的讯息,从蔷薇纹样到津城烟土,莫不如是。只有刻意留下的蛛丝马迹,才会让沈君南有迹可循,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易察觉的方式了。

    姚碧凝的目光虚浮地散落在青瓷釉面上,心中涌起冷冽的悲哀。裁缝李一定知道,他会死在最后一家药铺的门口,以最直白的方式,完成他的告别。

    她见识过云辙的手腕,也就理解了裁缝李必死的决心,只有他用生命画上结尾,才不会打草惊蛇,那份名录方能实现它应有的意义。

    但是碧凝不明白,即便母亲受困于北平,裁缝李何以对云辙恨之入骨,乃至献祭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了。

    黄昏的街道上笼罩着晚霞的光晕,归巢的鸟雀镀上寺里的金身。一天是这样结束的,她和影子共同走在悠长的石板路上,天光愈发地暗了。

    “吃过晚饭了么”陆笵站在车窗边,指缝间夹着一支雪茄,灰白色的烟腾腾地散在院门屋檐下的黄色灯光里。

    “我不饿。”姚碧凝瞥见他手里的烟,补了一句,“伤口都还没有愈合,少抽烟。”

    “只点了,没有抽。”陆笵抬了抬手,暗暗的火星在风里仿佛寂灭,须臾复燃。

    “不抽你点它做什么?”姚碧凝注视着烟灰剥蚀的过程,嗓音很轻。

    陆笵抵着车身摁灭了雪茄,将半截重新收回烟盒里:“计算时间,你回来得比预期要早。”

    “你已经知道了?”姚碧凝并不意外,沈君南会告诉她的消息,没有理由隐瞒陆笵。

    “比你略晚一些,沈四说,你应该最先知道。”陆笵拉开前排车门,“上车吧。”

    “去哪里?”姚碧凝虽然问着,已然躬身落座。

    陆笵坐进驾驶室里,发动车子:“北月牙胡同23号。”

    “我以为你是要带我去吃晚餐。”姚碧凝听到这串地址,脑海中浮现出那座有些颓然的老宅子。

    陆笵肯定了她的话:“我们的确是去用晚餐,只不过同三叔一起。”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姚碧凝有些懊恼,她今日什么也没有准备,空有满腹酝酿的心事。

    陆笵笑了笑:“你不是已经去熟悉过环境了?”

    “这不一样。”姚碧凝开口纠正道,“拜会长辈,总不好两手空空。”

    “这时候邀约,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叔他不会怪罪。后备箱里有礼品,就算是你挑的。”陆笵薄唇微勾,车子拐进另一条胡同里。

    陆三叔酒量过人,几壶下肚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姚小姐能够一同



第一百二十五章 珠帘卷(5)
    “孟瑶那里怎么样?”陆笵注视着眼前的街道,昏暗的路面被车灯勾出两道白光。

    “她很好,这几日省却哭闹,面色红润许多,还耐着性子绣了一方帕子。”碧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腕间珍珠,温凉的触感在指腹滑过。

    “她绣了什么?”陆笵问道。

    碧凝指尖摩挲着珍珠,偏首看向陆笵,只觉得他过于平静:“我以为你会问她怎么不闹了。”

    “你不是已经给她吃过定心丸了么”陆笵唇角微勾。

    “是,我告诉孟瑶,无论如何我会帮助她。”碧凝语声略一停顿,颇为郑重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知道以孔陆联姻做引子,不失为一条一箭双雕的妙计。既能够厘清北月牙胡同宅子里的薛家势力,又能够让陆三叔尽早决断。陆孟瑶到头来不会为这门亲事所累,这桩本不合适的姻缘会在既定的时刻平稳地销声匿迹。

    可是碧凝也清楚地看到了孟瑶的反抗与无助。这个骄傲的女孩,像一只落入捕兽夹中的猎物,困苦挣扎。而那锋利的桎梏,却来自她予以信赖的堂兄。

    车子拐了个弯,陆笵不答反问:“那么你认为这是谁的主意?”

    姚碧凝有些惊讶,她的想法实则是先入为主的。当从沈君南那里得知陆笵对孔陆联姻一事知情时,她便自然地以为此事完全出自陆笵的策划。然而如今陆笵的反应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事情真正的起源背后另有其人。

    它的策划者会是谁呢

    碧凝在脑海中飞快地掠过这桩联姻牵涉到的人事,推断出的答案连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这一切并非是陆笵的授意,能够主导这出戏码的只能来自孔家,并且这个人对陆孟瑶的情况应当了如指掌。

    碧凝忽然想起陆笵曾经对她说的话,孔竹君果然太不了解她的兄长:“孔三章。可是他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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