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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孔家的长辈见他迟迟不肯成家,又偎红倚翠没个管束,舅母这次下决心给他安排婚事。”陆笵简明地讲过缘由,冷然一笑,“他的心思缜密,让舅母得知他对孟瑶有意,又转而向我递信。”

    “所以孔三章借着这个幌子免去了婚事的烦扰,还可以伺机向你邀功,这毕竟是一个打扫干净宅子的绝佳机遇。”碧凝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孔三章是利用陆笵忙于军务的契机提前帮他做了决断。

    “是,既然情势已定,重要的是下好这盘残棋。”陆笵修长的手指扣紧方向盘,狭长的凤眸微眯。

    “还有三天,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碧凝望向前方的白色光带,嗓音落得很轻。

    陆孟瑶与孔三章的订婚宴安排在华谊饭店,与和平剧院相隔不远,这座建筑一样带着欧式的浪漫主义色彩,因毗邻使馆区而常有面孔深邃的洋人往来。

    红褐色的四层圆顶建筑,带着佛罗伦萨的文艺遗风,伫立在西联胡同的拐角处,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城池。华谊饭店是北平名流设宴的绝佳场所,其装潢华美考究,饭食集中洋为一体,既可服务摩登男女,又不至于冷落了年长权贵。

    黄历上写明的吉日阴沉沉的,总像有一层薄雾笼在眼前,看什么都不大分明。即便到了近午时分,日光还是被云层挡在千里之外,所幸没有落雨,否则盛装而来的客人总会沾得几分狼狈。

    孔陆两家人脉俱广,又因陆笵在城郊一役后首次露面,更引得不少报馆记者蛰伏在外,以期博个噱头。

    姚碧凝坐在后车厢里,窗边白色的帘




第一百二十六章 珠帘卷(6)
    宾客如云,琴乐相鸣。很快有人上前与陆笵攀谈,笑意尽是遮掩,姚碧凝颔首示意,没入穿梭的人群之中。

    “宴席快要开始了,陆小姐怎么没来”姚碧凝环视周遭,状似无意地向一名侍者询问。

    侍者顿住倾倒香槟的动作,不做他想:“小姐恐怕不清楚今日的流程,宴席开场前,陆夫人会带着陆小姐压轴登场。”

    “原来如此。我本来想着同她先说会儿话,不多时我就要离开北平了。”姚碧凝颇为遗憾地开口。

    “这也不难,陆小姐在隔壁的茶歇室里,虽说时间不多了,总能说上话。”侍者见此情状,补充道。

    姚碧凝眉眼舒展,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多谢。”

    “姚小姐才到便要离场,是觉得孔某人招待不周么”孔三章声音不大,又满面笑容,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普通的寒暄。

    “孔先生说话,总喜欢时时带刺。”姚碧凝的目光扫过墙壁上挂钟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了。

    孔三章不恼,神情依旧:“只有一刻钟了,姚小姐不妨耐心一些。”

    “孔先生何以肯定宴席能够准点呢须知或早或晚,都有可能。”姚碧凝理了理蕾丝手套,莞尔回应。

    “我相信有陆夫人陪着孟瑶,会督促时间的。何况茶歇室在走廊边上,和宴客厅比邻,若不是华谊饭店为了保证通道畅通另辟了楼梯,只是几步之遥。”孔三章举起酒杯向不远处的宾客示意,又留下一句话,“我留了人在门外等,宴席自然不会迟,姚小姐还是做个见证吧。”

    姚碧凝循着孔三章离开的方向看去,那几人都是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容色轻佻地揶揄嬉笑。那一派富贵风流的举止,与方才含沙射影的人物简直无一处相似。

    “姚小姐,幸会。”一声沉稳的问候传来,穿玄色长衫的男子摘下礼帽,微微躬了身子。

    姚碧凝回顾之际,却见眼前的男子容颜陌生,浓眉星目。她看不出他具体的年岁,不过前来华谊饭店的青年男女多作西式装扮。但这一袭长衫没有显出他的古板,倒透着几分儒雅的精明。

    他知道她的姓氏,这一点也不值得奇怪。能够受邀出席这场宴会,就有知情的可能。

    姚碧凝礼节性地回以微笑:“幸会,先生如何称呼?”

    “姚小姐贵人多忘事,鄙人林潜,自津城来。”玄衣男子意味深长地答道。

    姚碧凝确然从他的容貌里觉察出几分熟悉,他们曾经在谢堂春里有过一面之缘。彼时林潜为她解了罚酒之围,送了沈君南一个人情。那日她妆描得极浓,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可林潜显然窥探了个中乾坤,又或者只是不确定的试探。

    无论如何,姚碧凝都只能将此作为林潜错误的揣度:“原来是林先生,初次见面,您的话倒让我有些意外,我们见过?”

    林潜笑了笑,从灰边名片夹里抽出一张来:“大概是我看错了,姚小姐勿怪。如今津城的生意想做得好,总需要晓得些风向,林某要进到沪上,还请姚小姐向令尊递份名帖。”

    “林先生客气了,我会代为向父亲转述。”姚碧凝接过白底铅字的名片,收入奶白色软牛皮手包里。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墙面的挂钟,细长的秒针轻盈而迅疾地掠过表盘,分针逐渐逼近临界点。宴会厅暗红色的厚重门扉向两侧支开,走廊上纯羊毛编织的地毯延展着波斯梨花的纹路。客人已经陆续到了,这扇门扉只是在等待订婚宴的主角。

    “多谢姚



第一百二十七章 珠帘卷(7)
    “无论如何,是我们驳了孔家的面子。我也不求这纸婚约能再作数,倘使孔二愿意谅解,那便是最好的情形了。”陆三叔摇了摇头,低低一叹。

    陆三叔依旧态度模糊,他乐意放低姿态与孔家修复关系,却始终没有提及最为关键的问题。在北平名利场浸淫多载,陆三叔自然看得出陆孟瑶与秋氏的同时失踪意味着什么,可他绝不肯轻易松口。对于三房而言,隔岸观火比破釜沉舟要更为理智。

    “真相是开诚布公的前提,孔家能否谅解,完全取决于三叔的诚意。”陆笵淡漠回应,不留过多余地。

    陆三叔垂首思索良久,眉间愁容未展,终于抬起头来:“笵儿,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内人和孟瑶如今不知道在何处,还需要你帮衬寻找啊。”

    “孔家长辈已经先行回去了,三叔不去医院看看孟瑶么”陆行云穿一身深棕色格纹西装,从不远处走来,他方才一直在走廊帮着送客,此时刚巧脱身,“姚小姐还是一贯的光彩照人。”

    姚碧凝看出来者不善,只浅笑回应,静立一旁。手上白色蕾丝的纹路繁复交错,仿佛此时的情形。

    陆三叔不知道方才的话被陆行云听进去多少,只摆出一副慈父神情道:“行云,不瞒你说,孟瑶不是进了医院,我不便在宾客面前公开真正的缘由,只怕她一时莽撞做出什么事来。”

    “究竟出什么事了?”陆行云像是毫不知情般发出问询。

    陆笵淡淡开口,说得轻描淡写:“大哥无需担忧,不过是这桩婚事非孟瑶所愿,临阵脱逃,有缘无分罢了。”

    “既然如此,只怕是得罪了孔家。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孟瑶,那丫头从小横冲直撞,这也不知道会躲到哪里去。我亲自带人去找。”陆行云抿了抿略微发紫的唇,主动揽下事来,硬朗的长相让他说话间显出几分严肃。

    “行云,你身子也不大好,又在门口帮忙招呼了那么久,还是让笵儿去找吧。”陆三叔摆了摆手,谢绝了陆行云的好意。

    “三叔,这不打紧的,我虽然在枪林弹雨里落下了旧伤,还不至于风吹就倒的地步。”陆行云抬手替陆笵理了理军装领口,笑道,“笵儿如今是长大了,也出息了。孟瑶也是我的堂妹,我也是想尽一份心。军队搜寻阵仗太大,我去巡捕房说一声就成。”

    “大哥误会了,寻人不是抓捕,何况孟瑶是个机灵的,士兵巡警都不免惹人注目。既然答应了三叔,就不麻烦大哥,我先告辞。”陆笵侧首向碧凝示意,不愿再与陆行云周旋下去。

    华谊饭店外的车子已经大都驶离,一场热闹的订婚宴终以闹剧落幕。姚碧凝坐进车厢里,她刚关上车门,顷刻间电闪雷鸣,轰隆的闷响在云层里蠢蠢欲动。

    “要落雨了。”姚碧凝黛眉微蹙,孟瑶走得匆忙,不知道秋氏会带她去哪里。

    陆笵颔首,沉声吩咐:“开车去北街茶楼。”

    闪电的光透过挡风玻璃映入碧凝眼眸,她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既然秋氏是薛家的人,孟瑶不会有事。若认真算起血缘,薛老爷子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外孙就是他将来的指望,万事自然要和我那位大哥商量。”陆笵解释道。

    “陆笵,薛菀的事情就是陆行云一手设计的,可他却在薛菀面前扮演一位和善兄长的角色。我总觉得,在孟瑶的事情上,他不会轻易罢休。”姚碧凝想起那个夜晚听到的假山石后的对话,简直不寒而栗。

    “他当然不肯



第一百二十八章 珠帘卷(8)
    裕和西苑已经有年头了,门边八面威风的卧狮子石质有些磨损,长年累月守着戏园子,都被往来的风雨催老了。但这一对狮子雕琢得面容肃穆,当年的匠人手艺独到,那不怒而威的眼神一直栩栩如生。

    按说戏园子本不必特意由石兽开门,据传这地方曾是哪位前朝的王亲修缮,才因循留下那卧狮来。这地方独作戏园子是算大的,后院的草木亭台也没有挪作他用,只当听戏之余闲庭信步之所。

    一晃眼多少年过去,裕和西苑的台柱子新人换旧人,只有门庭院落是照例不变的。或许是沾得了那一份旧时的贵气,裕和西苑渐渐地红火起来,时常有名角在此串场。

    姚碧凝方才从车中下来,便瞧见偌大的彩色画报贴在门边红墙。画报上旦角英姿飒爽,背旗长翎,直照人眼。

    石狮子旁边踱步的茶楼小厮迎上来,见了沈君南喊人:“沈四少,就是这里了。”

    “人都在里头?”沈君南打量着裕和西苑的门楣,他从前只听人提过这里,是第一回来。

    那茶楼小厮应声道:“都在里头,这戏园子统共一扇大门,进出都瞧得见。”

    “知道了,你继续在门口守着,万不能把人放走。”沈君南略一颔首,抬步向戏园子里走。

    姚碧凝将目光从画报上移开,朝沈君南嘱咐:“等见了孟瑶,好好地说。”

    “我一贯是对她好言相劝,姚小姐大可放心。”沈君南双手放在裤兜里,容色松泛,倒真有几分来听戏的样子,“今天这里演什么?”

    “樊梨花。”姚碧凝踩着高跟鞋跟随沈君南的步子,报出门口张贴的戏目。

    “有唐一代巾帼迭出,放在戏里也是精彩的。”沈君南扫了一眼座席,果然高朋满座,戏台下边密密匝匝全是人。

    “您二位来得有些迟,不过后头的坐席那也有不尽的好处,这虽说走两步楼梯,戏台上的唱念做打全能收到眼底。”小二端了茶果走近,压低嗓音将姚碧凝与沈君南往座席上引。

    “成,就要两张票,多的钱换壶好茶过来。”沈君南递钱,在后席落座。

    小二收了钱,放下干果盒子,笑着去重新沏茶了。即便算上换茶,那钱尚有盈余,看戏的富贵人士多有此做派。

    虽说今日裕和西苑里是场好戏,却因先前天气不佳受了影响,尚且不至于人满为患。此刻后排只有姚碧凝与沈君南二人,低声言语不必顾虑旁人。

    “这里视线好,整个席面俱可端详。既然秋氏和孟瑶还在园子里,这出戏的时间可得细细察看。”姚碧凝拈起一枚蜜饯果子,唇齿间弥散着酸甜滋味。

    沈君南看了一眼戏台上的情形:“这出戏已经唱到过半,倘使散场了,寻人要费更多工夫。”

    “秋氏带孟瑶来戏园子里,想必图的就是一个鱼龙混杂。她们从华谊饭店出来没有时间更衣,去哪里都惹人注目,只有在这富贵云集的戏园子里才不显得突兀。”姚碧凝边仔细分辨着席间男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沈君南下意识地去端桌案上的杯盏,发现空空如也,又不见瓷壶,才想起小二尚未将沏好的茶水端来:“这戏唱起来,座席上光亮不足,实在磨人眼力。”

    “沈四少,你看看左前第五排。”姚碧凝见到一道极似秋氏的背影,向沈君南求证。

    沈君南凝视片刻,点了点头:“这身形装束的确像是秋氏。”

    “可是……”姚碧凝继续打量了秋氏周遭,欲言又止,这二字还不曾完全逸出唇舌便被她咽回喉中。

    碧凝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棠梨暮(1)
    池畔风吹,裙裾微动。揉皱的字纸不知是从何处拽下的一角,边缘有极不平整的撕痕。她的猜测果然得到了印证,纸上乌黑的墨迹是娟秀的楷体,落笔处用了些力道,但似乎写得有些着急,笔画间勾连得有些凌乱。

    书写的习惯因人而异,且往往自幼时养成不易更改。碧凝记得当初在槐花小院中收到的书信正是这样的笔迹,如此说来,小二借着斟茶塞到她手中的纸条确然出自陆孟瑶之手。

    姚碧凝心中有些烦乱,这张字条上赫然写着樊梨花三字,正是今日戏园子上演的剧目。

    陆孟瑶如今还在裕和西苑么何梨派人送来这张字条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还有座席上似乎听戏入迷的秋氏,她在其中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呢

    诸项疑惑萦绕在碧凝脑海之中,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先的掌控。但是对于眼前的变化,碧凝却不敢轻易向沈君南直陈,她深深记得上一回与何梨谈论起樊梨花的情形。那一次,温婉和善的瑾娘沦为梁上冤魂,在碧凝心底,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警告。

    何梨一定就在戏园子里,并且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这里的环境足以令一名伶人的行动游刃有余。想到这里,姚碧凝将字纸撕碎放入手包之中,重新返回后排座位,等待何梨的下一步动作。

    “见到孟瑶了么”沈君南呷了一口茶,轻声询问。

    碧凝微微摇头:“园子大,一时没有瞧见。”

    沈君南捧着杯盏未再接话,只将目光重新移向台上,对这一出戏颇为赞赏。他并不着急,既然戏园子只有一个出口,又已经发现了陆孟瑶的行踪,需要的不过是等待的时间而已。

    姚碧凝同样看向戏台,平静的目光之下已经波涛暗涌。舞台上那一出樊梨花演得酣畅淋漓,她坐在铺了软垫的靠椅上,背脊僵直。她的余光扫向周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此处的格局。

    碧凝知道何梨此时大约正注视着她,既然不是在台前,那便是在幕后。

    何梨曾经演了多年的樊梨花,又在北平城里唱尽半生韶华,能够出现在裕和西苑并不值得奇怪。但是她并没有出演任何一个角色,碧凝记得何梨独特婉转的嗓音。那么孟瑶之事便不会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筹谋。秋氏之所以仍旧照常听戏,并非出自何梨的授意,不过是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戏腔声声入耳,碧凝的思绪愈加清明。

    秋氏的所为必然出自薛家的授意,两股本该彼此对立的势力,在孔陆联姻一事上达成了某种尚不明确的默契。

    让何梨插手陆孟瑶的行踪,无疑将为秋氏赢得辩白的可能。那么何梨又预备利用陆孟瑶完成怎样的目标呢

    “大哥哥,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一个穿红衫子的小姑娘手中拿着一串晶莹鲜艳的糖葫芦,怯生生地走进来,在沈君南身后轻轻开口。

    沈君南闻声回顾,有些疑惑地接过小姑娘手中的牛皮纸封,却并无任何落款:“你确定这个是给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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