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驸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公子鸣鹿
“别再弄他头发了”宇文喆被发呆的姬姚晾得有点儿干了,“小心把他弄醒了,让他瞧见自己被你弄成这副德行,能跟你拼命。”
姬姚打开包裹,把他藏好的衣服取出来给驸马穿上,赌气嗔了一句:“要不换他公主过来伺候……”
话一出口,姬姚即刻就后悔了。他心想:“我跟宇文家的王爷,提什么公主”
哪晓得,王爷毫不在意,他眉开眼笑地一挥手,说:“十年前,他将公主送出长信城,我就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她。”他胳膊往后展开搭在靠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马车靠背,轻轻叹了口气,又说,“公主是他一手拉扯出大的,宝贝得很!他要藏起来,可没有别人找得着的份儿。”
姬姚心口,好像突然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阵钝痛之后,那东西穿心而过,在他身体看不见的地方留了个洞,漏风。
他又想起昨夜,那个打橘子的梦……
想逃,又没地方可逃。
于是,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转换成了废话。他故作镇定地问道:“听说,公主小的时候,驸马带着她来长信,一路被人追杀围堵。走到淮南,他们被人追杀进了橘子林里。驸马提剑杀开血路,还给公主打橘子解馋。那段‘佳话’是不是真的”
他以为他看的野史,跟传奇、话本没啥区别,杜撰居多。
谁知道,宇文喆却是这么说的:“公主最爱吃淮南的橘子,多半就是小时候在驸马怀里啃橘子啃多了,所以念念不忘。”
姬姚莫名地晃了一下,三魂七魄往下一坠,整个人都空了。冷风吹进那具躯壳里,凉飕飕的。
“你们没有想过找她”姬姚十分机械地问道。
“找,找得着吗”王爷累了,索性躺在椅子上,看起来懒洋洋的,有些心不在焉。“整整十年,上至朝廷,下至民间修道问仙的各门各派,还有那些藩邦小国,无时无刻不在找她。”
“可是,十年前驸马阵亡以后,连个衣冠冢都没留下,招魂叩问都没门路。驸马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没人知道他将公主藏在何处。小十年过去了,很多人都把公主忘了,也有很多人猜测公主死了,找她的人也渐渐少了,但是总有人是不死心的。”
姬姚在想,长信“兵变”,应该就是一个诱公主现世的局。或者兵变主谋,早就知道驸马回来了,才布了这么大盘棋。一旦驸马在“兵变”中出事,公主一定不会作壁上观。说不定皇帝身边那个术士都有问题,他说话句句针对六步孤鹿。还好皇帝不想让公主落在别人手里,故意放了水,让他们走了。
“传说,公主身负预言。这是真的吗”姬姚问道。
“嗯。妖夜黑月……”王爷磕目养神,两条胳膊枕在脑后,悠哉悠哉的快要睡着了。
“小蓝院”的书里,关于黑月的记载只有两句:“黑月者,帝君幺女,十三月也。生于八月十五,妖夜子时。”
好巧,拓跋伽蓝是魏成帝的幺女,生于八月十五。听说她出生那年,大魏境内南方水患,北方大旱,境内境外战火频烧。所以,公主才被宇文极谏言,封在了长信城。
至于,妖夜黑月到底背负着什么预言,书上没有记载。至少,姬姚读过的书里没有记载。史书上关于妖夜黑月记载,更是只字片语不留。
古人信鬼信神,重大的鬼神事件,或国之瑞兆,或帝王现身,都会留一笔载入青史。像黑月这样能引发国际争端的预言,居然没有记载。最大的可能性,
第五十三章 心跳
死人,还是活人
姬姚自欺欺人的,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宇文喆一句话砸他心坎上了,他傻愣愣地乱晃半天,招不了魂回来。
“我……”他想说“不知道的”,终究没说。他都不知道了,要王爷怎么救他明知道他是散在天葬台上的……
“傻不傻啊,摸一下心跳不就知道了吗”宇文喆抬起某木鸡的爪子,往六步孤鹿胸前一按,硬是把姬姚的手心,贴在了离他的心脏最近的位置。然后,王爷他老人家就地盘腿,往后一靠,嫣然笑道:“怎么样这心跳的节奏,还听得贯吗他从小习武,安静的时候,心跳应该不会很快。”
姬姚:“……”
我心跳很快啊!这老痞子,故意的吧
小鹿乱撞,心慌。乱撞小鹿的心,也很慌!
他心里住的全是吸铁石,每一次跳动都吸引着姬姚。他的手心隔着衣料,贴在他微凉的胸膛上,一次一次地触碰着他生命里的故事。上一次心跳还没结束,他就期待着下一次相遇,能上瘾,活像传说中的“瘾君子”。
那颗他亲手拼回去的心,每一次跳动都蓄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气势,磅礴,而内敛。
听着他的心跳,都能安然入睡。
他,没死,只是身体很凉,冰凉的。
姬姚的眼神,六神无主地四处瞧了好几个来回,仿佛在寻求肯定,期待有人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肯定这是真的。他眼中所求虽然漫无目的,但他心底翻涌而上的狂喜,却被那个无意识的眼神泄露了机密。
“还有得救吧”宇文喆斜倚在长凳上,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姬姚按在六步孤鹿胸前的那只手上。
宇文喆意味深长的笑,无意中落进姬姚眼里。他触电似的撤手回来,还犯了个口吃的毛病,“王爷,你……能……要怎么,救他”
宇文喆闲散,又略带一点傲慢地回答:“活人,我能请大夫来救。死人,我救不了。”
姬姚:“……”
这不废话吗明知道他没死,还问他活人死人。
猛然间,姬姚觉得哪里不对。他心道:“王爷的问题那么简单明知道他没死,还问他活人死人。难道他要问的,是我拼回来的六步孤鹿,是活人,死人或者说,他想知道,十年前他是真死,还是装死”
王爷什么用意
猜到王爷别有用心,姬姚后背肌肉一紧,不寒而栗。
会卖笑的,果然都是信不得的。六步孤鹿就是个例子,他闲来无事,就能一阵春风过来,挖九九八十一个坑,将人连魂带魄一并埋了。
王爷是哪路货色,说不清,但也信不得。
姬姚提防着宇文喆,又急于想要求他请大夫来救六步孤鹿。两难中权衡一番,他道:“要不,王爷您亲自试试。”
宇文喆干干一笑,很嫌弃地说:“有多少人,曾愿为他一笑倾城,肝脑涂地。我才不要试呢。”
姬姚呆愣了半晌,硬是没有扶住六步孤鹿,刚从地板上将他扶起来,差点又把他推了出去。
王爷说的“多少人”,究竟是多少人啊
姬姚心里凉了一下,心想:“原来我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生,跟别人没什么区别。”
宇文喆偷偷笑了一下,掀起车窗,抖他的扇子,赏他的春光。兀自留着姬姚,心不甘情不愿地搂着伤员,一直搂到万春府。
说好的,到了万春府给人车夫加价。姬姚和王爷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姬姚说:“我抱着人,王爷帮我垫个车费吧。回王府拾掇整齐了,我还你。”
“好!”王爷摸了一个铜板扔给车夫。
车夫将那铜板往手心里一招,抬头望着“万春府”三个大字,很是无奈。他恭恭敬敬堆着一脸苦笑,目送王爷回府。
车夫昨日停车那地儿,就在王爷常去的那家歌楼底下。他昨日收那小公子二两文银,闹出了一条街都看过来的动静,王爷多半也是瞧见了的。
谁知道他两是一路的,还是一路货色。车夫自认倒霉呗。
“怎么了,怎么了”左安琪带着牧恋秋,老远就迎着他们跑出来了。才一天,她就混成万春府
第五十四章 心头血
偏厅里,只剩姬姚守着六步孤鹿,下人们全都退了。这间春日里暖烘烘厅堂,感觉像个独立的小世界,一个与世隔绝的只装得下两个人的小世界。
姬姚的眼神,一分钟都没离开过六步孤鹿的脸。竹床上的被子铺得很厚,很软。他想:他这样躺着,应该不会特别难受。
闲得无聊,他索性打了盆热水进来,给驸马擦了把脸。
不擦倒也还好,反正就是丐帮长老的模样,擦一擦顿时就是天仙儿了,再把头发捋捋顺,简直不能下凡。
他眉心那笔红字,一直都没有消退过,点缀得那张天仙脸妖精似的。
“比画像上的好看多了。”姬姚忍不住用指尖拂过他眉心那枚红字。
那字,抚在他指尖上的一瞬,姬姚触碰到了惊雷一般电流。强烈的电流,传感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随后在他脑海中炸出无数画面。
天空飘着雪,纷纷扬扬。古刹外,万树山河,尽是素裹银妆。
古刹大殿门外,跪着名男孩儿,素装墨发,额间系一条朱红绞金丝的抹额,莫约七八岁的模样。他跪了很久了,嘴唇冻得发紫,小脸儿红扑扑的被雪风吹出了皲裂的痕迹。
终于,在他冻僵之前,方丈款步走出了大殿。
方丈的脚步,停在男孩儿跟前。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男孩儿说道:“你要十三月降世,必须以万钧雷霆为封……”
男孩儿眼眸里燃着火,铸着铁。他异常坚定的眼神,早已回答了方丈:“我愿意。”
方丈没办法,他说:“你母亲不愿意。”
男孩儿跪得倔强,不愿起来。他道:“那我就跪在这里,直到她愿意为止。”
方丈拨着念珠的手指一顿,叹道:“十三月入世,必改国运。万钧雷霆封身,不过皮肉之苦。日后你若渡不过挫骨扬灰那一劫,教你母亲如何伤心”
男孩儿跪在雪地里的身体晃了一下。良久,他颤声答道:“渡不过的劫,都是命里注定的数,何必强求”
这一句,看破万丈红尘的老方丈都说不出口。他那颗七八岁的小心脏,到底装了多少红尘喧嚣
方丈再语重心长地劝他一句:“既然都是命里注定的数,你又何必要改”
男孩儿眼里揉碎了几点晶莹,他颤抖的呼吸沉重得有些失控了。他想用那沉重的呼吸,来控制压抑的情绪和身体的颤抖,然而那揉碎的几点晶莹仍然夺眶而出,沿着他稚嫩的脸庞滑落下来,强行违背了他的意志。
泪落红尘,他唇角却是一抹极具讽刺的笑。
眼泪坠到半空,就结成了冰,落在他膝上,又化成了水。
方丈终于不忍心了,也有可能是拧不过那个男孩儿。他矮身扶他起来,长叹一声,缓声道:“你想好了,就照你的意思做吧。小金寺的天葬,我给你留着。日后如若无奈,多少算个归属。”
等等,什么寺什么台
姬姚脑仁里乍的一阵刺痛。
男孩儿又跪地拜谢了方丈。
小金寺的天葬台,那不正是六步孤鹿的葬身之地吗那箱碎骨,就是他从天葬台上扒出来的。
姬姚的心海里,无端地漾起了悸动。那悸动来得酸涩,又无端地催人泪下。
原以为的相见恨晚,现在看来依然很晚。就算天佑元年建国立号的宇文极,也没有机会阻止他挫骨扬灰、葬身天葬台的天命。长信城下一战,是六步孤鹿自作主张。
他的天命,早在此处就已定了。
天葬台下,方丈郑重其事地再问一遍,“这秃鹫布的雷阵,进去了,就不能再出来,必须等待天劫渡完,封印成型。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他仿佛深思熟虑了许多年,答得异常坚定。
他才七八岁的模样,姬姚不知道他哪来的那许多年的沉思。
男孩儿拔了一根秃鹫的尾羽,就着那支尾羽往心头一插,再拔出来,一滴鲜红的心头血悬在黑羽根儿上。
他抬起手来,将黑羽根儿上那滴鲜红落在眉心。眉心血字,一笔书成,仿佛梦里写过千万遍了,就算闭着眼睛,反手也能写得十分漂亮。
那字,姬姚很眼熟。对了,在他跟岷岷亡魂将成欲成的幻灭里,他见过的。那是丰沮祭司生死相传的“眉心字”。
写着眉心字的男孩儿双眸紧瞌,嘴里喃喃地念了一个名字:“伽蓝……”
“伽蓝”两字,天雷滚滚地霹在姬姚心上,震得他全身麻木,还带触电效应。痛,又让人舍不得
第五十五章 酸辣粉
史学界对“伽蓝公主问佛小金寺,六步孤鹿私自撤兵,而后十一日收复失地”这件事情的评论,可谓众说纷纭。
一说:当年南蛮十万大军入侵中原,魏国南境只有三万兵力。六步孤鹿故意透露公主行踪,以公主为诱饵,引南蛮分散兵力去岷山截人。
而后,他假意撤兵。等南蛮派兵去截公主,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又杀一回马枪过去,一举击退南蛮主力军队,收复了南方失地。
岷山那边见外族军队压境,以为他们无故入侵。再被六步孤鹿的来使,左右一顿调唆。岷山王热血烧脑,出兵将对地形不熟的南蛮军队困在雪山里,冻成了冰雕。
那一仗,六步孤鹿领大魏三万兵力,将南蛮十万大军杀得有去无回,从此名声大噪。
另一说法:伽蓝公主在小金寺,为驸马求了一对佛珠,借着自己生辰跟菩萨赌愿,希望保她家驸马得胜归来。
果然,驸马得了神佛庇佑,所向披靡。
可惜,公主年纪太幼,不懂报应、反噬。驸马战无不胜的结果,就是杀戮太重,神佛难容。
天道轮回,给了报应。
两年后,驸马送公主出长信。他自己也殉身长信城外,与国同眠。
另外,说“公主在岷山学得妖术归来”的荒谬之谈,更是云云尔尔。不作赘述。
史书记载只有寥寥几句,过程、细节却被后人演绎的眼花缭乱。
两种主流说法,姬姚更信第一种。
第二种说法,放在玄幻世界里,都有瞎诌的嫌疑。编凑这段言论的“史官”,可能不知道六步孤鹿七八岁的时候,就以身为殉请了十三月降世。
他自己就是一“魔头”,还需要什么神佛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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