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守夜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红汤厨子
第一百零四章 黎山
申时末,车马到了滑州城。刘长明请示了崔白,绕州城而不入,直奔大河边而去,要趁着还没天黑,看看冰面上能不能行车。
远远地看到平野中突兀地耸起一座孤峰,南北长不过三四里,东西宽不过两里,峰上古松参天,寺观林立。
“这就是黎山。”刘大明介绍道,似乎这座山不用介绍,天下人都皆知。
崔白一头雾水,脑子里怎么都找不到关于这座“名山”的记忆。
连续两三个时辰的颠簸,崔白也觉得有点受不了,干脆下了车,跨上掣电的鞍,跟上王宜年并辔而行。
看崔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三里外那座孤山,王宜年又多说了几句,“《尚书,禹贡》里说,‘东过洛油,至于大伾’,大伾山就是黎山。大河在山脚下转折,对岸就是白马。”
说话间,黄河已在眼前。夕照中,如纯金铸成的冰面,从西面地平线上一线山脉中冲出,迎面撞上三十丈高的黎山孤峰,折向东北。
“此地竟没有关隘”崔白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所震撼,却又迷惑不解。
“原来是有的。”王宜年伸手一指山脚下一片密密的房宇,“这是黎阳县城,原来叫黎阳关。后汉光武帝以幽并二州取天下,在此立营。曹孟德战袁绍,以此地为要冲。隋时建大仓于此,李密取之以养大军。”
崔白望望山脚下那片房子,“没有城墙啊”
“早年被水冲毁,没再建。”
崔白一时无语。由此渡河北上,直到千里外的宋辽边境,一马平川,毫无险阻。黄河往东北转向后,近百年间频频泛滥改道,留下星落棋布的湖沼水泊与沟渠,这也是刘长明选择了西路北上的原因。背后一百七十里就是东京汴梁城,同样是平畴。唯一的地理阻碍,就是眼前这条黄河,冬季还会结冰。
如此形胜之地,兵家必争之所,没有驻军,城还坍圮多年,也未重筑。
三里路,骑着马快走半刻钟就到,河岸上一溜房舍,都是脚店食肆,酒旗迎风招展。
……
夕阳下,杨末疲惫不堪地骑马走在山间羊道上。残雪在这几天的春阳中化了又冻冻了又化,早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好在骑的是从辽军斥候那儿抢来的战马,虽然一步一滑,却还能勉强前行。要换了自己那两匹驽马,就更麻烦了。
早晨伏击两个辽军斥候后,杨末还是没有成功地悄悄溜掉。先是被北面那个两人组发现,在四五里外就提前拦截到撤退方向。杨末只好往西跑,西边不到四十里就能进山。
在旷野中追逐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又缀上来了两个小队,四骑。杨末在前,六骑在后,最近的时候,只差一里地就被追上。
好在杨末有三匹马可以轮换。虽然那两匹驽马速度不快,但脚力却还好——捉马寨的马夫老韩,平日里对仅有的四匹马好得很,从不克扣豆料。到了午间,杨末居然又拉开了三里远的距离,领先逃进了山里。
山梁隔绝了追兵的视线不久,杨末就离开山道,选了个缓坡,往北翻过一道小山梁。看日头的方向,再估摸着时间,杨末还能大致确定方向。过去常年打猎的经验,大部分在山中都用不上,汴梁四周都是平野。不过杨末能够估计出,这个位置,离捉马口寨直线距离其实仅有二十来里路。
下午的整个时间,杨末都在想办法找到
第一百零五章 幸运的俘虏
从山石上跳到杨末马背上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精瘦,薄嘴唇上长着短髭,他刚刚将杨末腰上的直刀解下来——这么好的刀,是最值钱的战利品,除了后面那匹驽马上挂着的神臂弓。但神臂弓这种利器,是要上交的,自己得不着。
突然就听到杨末开口说自己是守夜人,他楞了楞,立即又抄起杨末挂在腰间的铁牌,定睛看了看,却不认识上面的字。只好将手中的直刀先挂好,双手解开铁牌上的皮条,想了想,又拔出把匕首,横在杨末脖子侧面,才单手将铁牌一扬:“普三儿!你瞧瞧写了个啥”
几步外张弓的那个二十来岁辽人,将短弓收了,才接住抛过来的铁牌。看了看,读道:“枢密院第二司第一处第一局,辰字第五百二十六号。”又翻过背面,却铸着活灵活现的两条鱼,鳞甲鳍尾皆备,一条头冲下,凹入牌面,另一条头冲上,却是凸纹。
“张老六!应该是真的,咱们捡了个便宜!”被叫做“普三儿”的辽兵乐呵呵地冲两个同伴叫道,将那块腰牌揣进怀里。
张老六看看杨末,也咧嘴笑了。将匕首一收,开口道:“看你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挺鬼的。杀伤两个弟兄,还害爷爷几个追了一整天。若不看在你很值点军功,爷爷我一攮子就捅死你!”
杨末松了口气,性命保住了,也不会吃太多苦头。
杨末所属的第二司,人称军情司,又叫“鬼见愁”。第一处,负责对辽业务;第一局,是负责河北前线。杨末的职责,就是以初级军官的身份潜伏在寨堡守军中,掌握第一线的情报。按照守夜人的规定,当遭遇不可抗拒的武力威胁,允许脱离岗位或者直接投降。
而对面的军机府,其实也有同样的规则。能够找到或者培养一个胜任情报工作的人,本来就不容易,不能轻易折损在没有意义的武力对抗中,情报机构嘛,斗的是智,不是蛮力,何况两国还处于有盟约制约的长期和平状态。不过军机府与枢密院也一直叫着劲儿,所以对捕获对方人员的奖赏,也颇为丰厚。这客观上也保证了自己一线人员的人身安全。
最后的结果,要么是双方交换,要么是出钱赎人。
张老六用条细皮索很巧妙地绑住了杨末的双手,中间还离着半尺距离,让他能够控辔骑马。离保州大营好几十里,出山也有段距离,天又已经快速地黑下来,让杨末自己骑马,行进会比较快。
刚收拾好,另外两骑也沿着羊道从山下上来了。
远远地张老六就出声招呼:“陈二棒子!你徒弟呢”
走在头前的一人高声答道:“个倒霉孩子,过涧时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了!好在骨头没断,我让他先出山口等着!”
五个人,夹着杨末在中间,两匹驽马也跟着,摸着黑上到山顶,然后沿着渐低的山脊往东去。杨末在马背上往北看,隔着低点的另一道山梁,熟悉的小山丘就在四五里外,寨墙上挂着一溜白色的灯球,在地平线上最后一丝蓝紫色的余晖中分外显眼。
那个叫普三儿的辽兵,骑马就跟在杨末身后,见他一直扭头看捉马寨方向,笑道:“别看啦,过几天就能放你回去!又不是真的要大战。”
杨末心中一动,普三儿的话,倒是证实了先前自己的观察与高牛儿的口供,看来辽国这次大举入边,并不是准备已久的入侵。只是出兵规模这么大,破边速度这么快,到底是为什么
“高牛儿怎么样了”
第一百零六章 敌营
在渡口最大最干净的一家脚店坐下来,崔白捡了面北的一个座位。都是摆渡人小组的弟兄,也不用讲究什么尊卑上下。面朝北,正对着窗外的黄河。
眼前的河槽,足足有两里宽,但绝大部分都是裸露的黄沙。不到两百步的冰面,远在北岸那一侧——大河在此转向东北,北岸河槽深。最后的余晖照在冰面上,泛着青铜般的光泽,店小二张罗着点上灯,窗外迅速地暗下来。
刘长明亲自去把马匹照料好,刚刚进来落座,崔白就看到对面陡岸上有几点火光快速下到河道上,直奔对岸而来。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正好在昼夜交替之时,西边的天光与东面的月光使能见度出奇的好,离着二里远,崔白已经认出是几匹快马。
他拿起手边的望远镜,很快就调好焦距,看到手持火把的三个骑士,头顶上白羽摇曳。
“流星马来了。”崔白转头对王宜年道。
王宜年侧脸看了看,马速很快,已经上了冰面。他站起来道:“我去迎一迎,看看前线是什么情况。”
崔白也起身跟着出去。王宜年在守夜人中的官阶虽然不如自己高,但要说跟军方打交道,崔白还真不在行。
……
杨末被夹在队伍中间,出了山口,在平原上一路往南疾驰,其间又汇合了摔下马来的那个年轻辽军斥候,也就半个时辰,就掠过了早晨埋伏的那道浅岗。
辽军大座大营,灯火通明,一字排开在保州城外两里处。营墙是简单的木栅,都是伐了附近阡陌间种植的杨树筑成,栅外环绕着矮土墙与浅壕。三座营垒间,间隔着一百五十步,正在相邻营垒中长弓的覆盖范围内。
张老六领头,却没回最西侧的本营,而是直奔中军而去。
离着营垒还有三百步,又遇到暗哨,对了口令后,还上来仔细察看了张老六的腰牌,才放一行人继续。北营门外还三道鹿砦,开口处都有一小队辽军把守,依次验明身份的程序就耗了一刻钟。这个过程中,杨末有机会仔细观察辽军的装备与士气。
每个小队的头目,都有札甲,札甲下才是锁子甲。其他的兵士,上身也都穿着一直覆盖到膝盖以上的锁甲。随身的兵刃,除了马枪与直刀,还有不少人带着骨朵或者铁锏,人人都带着骑弓。一路过来,看到的上百个辽军都是如此。
所有人都有铁甲,这就相当不容易,何况看装备,都是骑兵。但这样一支大军,陈兵于保州这样的坚城之下,意义却不太大。
据杨末所知,保州城中有六指挥的兵。两指挥骑兵,四个指挥是步兵,总共一千七八百人的样子。要出城列阵阻拦辽人大军接近城墙,兵力自然是不足。但要缩回去守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那问题真不大。何况城中的仓储与武库,原本就能支持上万人的大军。城里的百姓也有一万余,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习惯于往来宋辽间作生意的青壮,发给弓矢器械,就能当生力军用。
按军情传递的速度,少则五日,多则不出七八天,必然有大军来援。从高牛儿那里问来的口供,在城东南,还有一支战兵两千的神武军,那应该是阻击先期来援部队的机动打击力量。可见辽军的主将是个知兵之人,虽然并未做好攻克保州的准备,却也立于不败之地。
进了寨门,是一条二十步宽的通道,土都被马踏得极实而平,迎面又是一道鹿砦。张老六当先停下后,却没再跟守兵的队长搭话,而是策马横移,闪到了一边——那手控马的技术让杨末心服,须知让马这种四蹄动物,倒腾着四条大长腿,左右平移,那真是不凡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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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大帅
有王宜年出头,跟流星马的沟通很顺利,得到了前线最新的军情通报。回到脚店,店家将菓子宥酒都摆好了,又端上来一大盘车鱼脍——到了黄河边,这开冰大鲤的价格就落到了汴梁城的十分之一,只是没有那么多绿菜码子。
崔勇将小二赶出了阁子,自提着温酒注子给三人倒酒,他估计,接下来酒桌上的谈话,不适合被外人听到。
“辽军主帅刘昭在保州城外,算上辅军却只带了万把人,东边的几路占了**成兵力,这是为何”崔白先问王宜年。
王宜年拿手指在酒盏中蘸起酒水,在黑漆桌面上随手画了幅简单的地图:“保州这一路,贴着太行山,在平原上从西往东的各条河渠的上游,进退自如。而东线四路,渡白沟入境后,前面就是易水。如今辽军没有渡过易水,只陈兵于白沟与易水间这片狭窄平原上,必须分兵围住广信军、安肃军、归信军三个重城,还要一支隔水对峙保定军。兵力必须充足。”
“照这么说,如果没有好古兄的撤兵命令,过了二十一日,刘昭也只能退兵”
“那就看我方应对了。”王宜年又在桌上画了几笔,“我东线援军集结后,渡易水北上,两军面临野战决战的局势。”
崔白又道:“易水之北三城,都是深沟高垒的军镇,一时间难下。如果我大军按兵不动,只于易水之南保持威慑,以观辽军军势。待辽军顿兵坚城之下时日已长,兵锋已老,择其弱处击之,岂不立于不败”
王宜年摇摇头:“头儿,现在已是正月下旬,最多二月底,易水开河,约有一旬间,河面都是薄冰或者漂凌,无法渡河。如果我军现在不渡河,辽军徐徐攻城一月之后,再利用我援军无法渡河这一旬时间,骤然发力猛攻,易水之北,恐不再为大宋所有。”
崔白点点头,这个时空北境的地势兵要,他是所知无几。正如王定年所说,如果二月下旬有一段时间易水不能渡,辽军背靠自己的腹地,调兵运粮都不受影响,而宋军援军上不去,恐怕破城真是大概率事件。一旦易水以北三城与各军寨被辽收入囊中,战争的走向很难预料。所以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立即调集重兵,渡易水决战。
“那刘昭为什么选择坐镇保州这一路”崔白又问道,既然真正的目标在东线,主帅何必选择保州
“刘昭是知兵之将啊!”王宜年表情严肃,“保州这一线,西靠太行,东有唐河,中间的平原,是个南北狭长的地势。而据流星马的军报,刘昭带的都是骑兵精锐。我军要解东线之围,必须集中重兵。若调偏师援保州,恐被他一口吞掉。放着不管,他可以长驱直下,甚至兜击我东线大军之后。西线需要大将能临机而定攻守,正合主将坐镇。”
崔白端起面前的酒盏,敬了王宜年一杯。“宜年果然是知兵,听你这么一说,情势清清楚楚。好古兄这一棒子,还真抡在大宋腰眼上啊。”
王宜年又举起杯来:“还是头儿你厉害。昨晚如果好古兄被刺,如今这局就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崔白笑了,“咱们兄弟就不用表扬与自我表扬了。能不能收场,还要看刘昭是不是真听好古兄的。”
说罢,崔白也懒得动那盘鱼脍,让崔勇赶紧唤店家端了热汤饭上来,吃了过河再歇息。刚刚问过店家,黄河上冰情还稳定,白天少说也有三五十商队来往两岸,带货的重车也没出意外。
……
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座大帐前。四人下了马,领路的军校先上去跟帐外守卫的亲军交
第一百零八章 舆图
在被押来大帐的路上,普三儿已经告诉了杨末,要直接审讯自己的,是辽国南京兵马总管府的最高首脑,都元帅刘昭。对于刘昭,在被派到捉马口寨来之前,杨末是有过重点了解的。守夜人第二司中,刘昭的档案有厚厚一叠,杨末在教官的监督下,认真地读过一份抄本。当然,可能并不包括极密的一些细节。但杨末还是没有料到,这位在辽国跺跺脚大地也会震动的大人物,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能说出在宋军中的身份职位。
“是。”杨末简单地回答。说到底,自己已经按照守夜人规则,选择了有尊严地投降,所掌握的大部分情况,是被允许向辽人透露的。其实,杨末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也没有什么不可泄露的机密。
“每一个边寨中的守夜人,军机府都掌握。”似乎是为了解答杨末的疑惑,也可能是为了对被审问对象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穿着朱袍银裘的刘昭,脸上还挂出了笑容。
杨末也不言语。说得多,错得多,不如等着瞧,这位辽军大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父亲还在御龙直吧一向身体可好”
听到刘昭提到父亲,杨末又叉了叉手,才回答道:“有劳大帅动问,在下父亲大人无恙,还在御龙直当班。”心中暗惊,如果军机府对每个一线寨堡中守夜人的了解,都到如此细致的地步,是不是意味着主管北境前线的第二司第一处第一局中,早已混入了辽国间谍
刘昭点点头,回首跟伺立在身侧的一个披甲青年道:“带杨末下去休息吧,把绳索去了。”
杨末叉叉手,表示谢过,却不言声。刘昭专门审问自己,似乎只是确定一下身份,并无其他意思。自己一个小小的守夜人,值得他这么重视
……
尽管店家确认过冰面还冻得很实,崔白还是下车换成骑马。一行人先从平缓的南岸下到满铺黄沙的宽阔河床上,走了一里多远,才上了黄河干流冰面。在顺着陡峭的坡道爬上北岸河堤时,崔白回首望向南岸,高耸的黎山孤峰下,黎阳县和渡口处的店铺灯火阑珊,毫无遮挡地铺陈在平野上,在月光中居然是一幅颇有超现实风格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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