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但这才过去几年,一样的情况再一次发生,而且比上次的胜绰事件更为严重。
是以墨子才严令天下各处的墨者,选出各个封地、县、城的代表,即刻前往商丘。
禽滑厘回忆起那名弟子捎来的口信,知道这一次的事怕是比上次胜绰事件更为严峻。
这一次齐国内乱,很多年轻的墨家弟子不知所措。
墨子亲自出面告诉他们,这场内乱所有墨者不得参与。
可却有墨家弟子反问,先生让我们坚守信义,如果我们背叛自己的封君主公,将来谁还会用墨者呢
墨子说,这是小义,而不是大义。
难道当年攻破镐京的犬戎首领重用信任你们,你们便要忠于他们吗
难道披发左衽的夷狄,厚待你们,甚至比诸夏之君更重用你们,你们便要忠于他们吗
这小义,在分不清大义的时候,很容易被人欺骗。
大义与小义相悖时,以大义为准。
封君主公与君子之令相悖时,以巨子之令为准。
当巨子之令与天志大义相悖时,以天志大义为准。
借着这一次的由头,各地墨者必须返回商丘,聆听巨子教诲,弄清楚大义小义之分,统一思想,尚同共义。
凡不遵守者,不可再以墨者自居。否则就是胜绰那样的下场,各国均不敢用,而墨者以为耻辱,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禽滑厘念及于此,想到齐国的事,暗暗擦了一把汗,心说终究还是先生看的高远,否则这一次墨家危矣。
这一次齐国内乱,按照那名弟子捎来的口信,其实就是田和田鹄两人合力,弄死此时田家家主、他们的哥哥田悼子的一场政变。
但是这场政变的关键人物,正是前些年胜绰侍奉的那位项子牛。
被田和拿着当匕首用的项子牛正是搞掉田悼子的关键人物。
田和不可能亲自弑兄,否则就当不了田家家主、实际上的齐国国君。
如果当年墨子没有派高孙子带回胜绰,以胜绰的剑术和城战之能,这一次政变项子牛很可能会派胜绰去。
而胜绰倘若还在项子牛手下,以他完全丧失信念只为荣华和忠于个人小义的行为,也必然会成为弄死田悼子的凶手。
真要那样,墨家可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任谁也洗不干净了。
第二十八章 稼穑百工非小人(二)
冬日见了麦草青青,心中本已好奇。
此时又见了那些马蹄坑和绊马麻绳布置的井然有序,好奇心更胜。
禽滑厘后面的弟子都凑过来,看着那些麦色啧啧称奇。
他们很多人是第一次履及中原,以为楚地与中原不同,顿觉大开眼界,纷纷询问。
楚王曾好以蛮夷自居,如今附庸数国、灭数诸姬,隐有小西周之势,早已不如此自称。
可终究非是中原,文华物盛多有不及,固有此问。
禽滑厘自认博闻,三十年间跟随墨翟纵横齐鲁楚越,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墨者兼爱天下,又认为贱无恒贱,自不能直接招呼那个配弓带剑的孩子,只能走过去见礼以问。
禽滑厘走过去,那孩子立刻警觉地看着他,可随后却问了个让禽滑厘觉得啼笑皆非的话。
“老人家,你的铜剑是真的吗”
一边说,那孩子还举起了自己的木剑,挥舞了几下。
禽滑厘解下铜剑,拿手一弹。
他手指力大,只是一弹,长剑嗡嗡作响。
正是一口上好的越国剑,发出虎啸之声,剑身上更有丝丝寒意,不知道曾杀过多少人。
“你听,这可是真的。你的便弹不出声音吧孩子,你既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了,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该回答。”
那孩子点点头,笑道:“适哥说,一等于一,等价而换,交以相利,本该如此。”
禽滑厘听这孩子说什么适哥的时候,便猜到这个叫适的人可能就是这些冬麦和马蹄坑的缘由。
待又听到什么等价而换、交以相利的时候,脑袋里嗡的一声。
一方面,一个村社孩子怎么可能会懂这些词汇
另一方面,这交相利之类的说法,他自三十年前叛儒归墨之后,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哪里能不震惊
连一旁的孟胜都小声问道:“先生,这……这孩子也是咱们墨者”
孟胜看这孩子,大约十三四岁,还未长成,握着木剑的手多出一截手指。
这身衣服显然也不是如他一般舍了曲裾刻意穿的短褐,而是分明就是平日的穿戴,可身后却背着一支下了弦的短弓,却又不是这样家世的孩子所能拥有的了。
禽滑厘听孟胜这么一问,之前想要问的问题也全然忘了,摇摇头正要发问,那孩子忽然又道:“老人家,你们是墨者吗”
禽滑厘微笑着,却没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说我们是墨者啊”
那孩子指着禽滑厘身旁的孟胜道:“适哥说,有人穿短褐是因为穿不起直裾曲裾,有人穿短褐则是因为天下人还都穿不起直裾曲裾所以在天下人穿不起曲裾之前自己也不穿。有些墨者是穿得起却不穿的人。”
听了这样一句话,禽滑厘拍手称赞道:“好啊!你这个适哥说的极好。”
墨者只说要穿短褐,但却只有少数人才明白为什么要穿短褐,禽滑厘觉得甚至自己身后的那些弟子也未必有几人能如这孩子说的明白。
心头对这个叫适的年轻人更为好奇,心说难道先生在商丘又收了一名弟子
这个叫适的年轻人,竟是我的同窗同门
于是又问道:“那你的适哥告没告诉你怎么分辨谁是穿不起,谁是穿得起却因天下人穿不起而不穿”
那孩子哈哈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指道:“适哥说,看指甲就好。穿不起的人,不留指甲,指甲里全是泥,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这个小哥留着指甲,干干净净,却穿着短褐,显然是穿得起却不穿。这便是咱们墨家的说知推理之术,我虽年小,也是懂的。”
小小年纪,却说什么说知之术,听得禽滑厘和一众弟子哈哈直笑,忍不住亲近起来。
那小孩子也放下了戒心,说道:“适哥说,有人装富贵,有人装身贵,有人装勇有人装仁,却唯独没人装墨者。”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做墨者要刀山火海说跳就跳,又要非乐节葬,装墨者在世人眼中也没什么好处。以此说知,那你们就真是墨者了”
禽滑厘低头看着这孩子,郑重地一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墨者。”
孩子一听,笑的将木剑放到一旁,说道:“天下墨者是一家,你们远行一定渴了,去喝些热水,吃碗糊糊。要不然适哥回来,非要说
第二十九章 稼穑百工非小人(三)
让禽滑厘、孟胜都啧啧称奇的这个孩子,手有六指,自然便是与公孙泽教出的孩子比射而胜之的六指。
他是适教出来的,因而对墨者的理解便是适这种修正与篡改之后的理解。
但是这些修正与篡改的话,并没有让禽滑厘这样的人物感到一丝不快。相反,还让原本一些只有靠自悟才能理解的理念融会贯通,实在难得。
只是简单的几句交流,已经让禽滑厘对适充满了好奇之心,却不知道适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墨者,而是自称的。
有非常之徒,必有非常之师。
禽滑厘确信这个还未谋面的同门,必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看着麦田附近的那些马蹄坑和绊马绳,又问道:“小童,这些马蹄坑可不是用来防野兽的啊。”
六指已经确信了对方墨者的身份,便也不再遮掩,贼贼的一笑。
“老人,适哥说,冬日里王公贵族喜欢纵马狩猎,这宿麦之法又得罪了些人,于是就叫我们挖出马蹄坑。”
“公室贵族,走狗擎苍,必乘车,冬日本来也是狩猎的季节。这些马蹄坑,管叫他们马蹄折断,再不敢来。若问起,就说是为了防止麋鹿犬鼠伤害麦苗,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又贿了冬日演武演武之人些钱,也不在这里做校场。”
禽滑厘摇头失笑,知道这时候庶农求生不易,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待再看看那些麦苗,心中更为惊奇。
冬日种麦,正月麦青,本就是奇事了,可是难得的是这么麦纵横成行,并不是撒播的。
这时候中原等地已经发觉条播比起漫天撒籽要好,正所谓“既种而无行、茎生而不长、而苗相窃也”。
可知道是知道,普及还早得很。
这时候公田耕种不好,直接问责那些井田农奴;农奴的份田种不好,则是要问责于田正的。
况且想要改变一件事,最难的是改变人的想法,就算有心想要改进耕种技术,也不敢说是自己总结出来的。
像是百家中农家众人,都是伪称是神农氏所作的遗传,不敢说是自己写的。一方面是担心被人找麻烦,另一方面伪称是神农氏遗作,也容易推广,庶农更愿意相信上古之事或是鬼神之说。
田正不敢改,不愿改,也不准改。
改了后,这血统传下的本事,又该如何吃饭是以即便农家之人,也必须要伪称是神农氏所作,不然农正定会不满,前往阻挠。
这还不是最难的地方,最难的地方在于此时牛耕和犁铧并未普及,耧车之类的东西还遥遥无期,一家百余亩地,真要是横竖成行,靠着弯腰点籽根本忙不过来。
禽滑厘既觉得适有大才,心中相信这所谓的宿麦,肯定有他的道理,不可能颗粒无收。
之前都说春种而秋收,谁也没想过秋天也能种,春夏也能收。现在看来麦色青青,并没有如众人想的那般直接被冻死。既熬过了冬天,春夏便可收获。
他现在好奇的只是这些人是怎么将这么一大片的土地,种的竖直成行的。若是公田,万千农奴一起劳作,尚有可能,但这些明显是私田。
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后,六指停下脚步,蹲在了地上。
禽滑厘知道这孩子是要给他解释一番,他在墨子身前许久,有时候墨子讲的兴起的时候,也常常蹲坐于地,用木棍勾勒一些东西。
譬如他至今还记得子墨子是如何给他解释什么是圆的,在地上用两根木棍夹着画了一个圈,告诉他:“圆,一中同长也”。
也就是说,圆就是以圆心为点半径同长的所有的点的集合。只说不画,禽滑厘难以理解;边画边说,禽滑厘顷刻醒悟。
他犹记得当时看着地上的圆如痴如醉,想不到年到几十后,还要蹲下来看一个孩子画着什么。
后面的弟子也不以为异,一些家中土地甚多的也都蹲下来,将六指围在中间。
六指年纪不大,可是经历了上次比射、大上次在村社众人面前磕磕巴巴地讲解什么是乐土之后,被几十个人围着早已不当回事。
他蹲下来,抓了一把土,这里的河流冲击出的平原,土质极细,抓上一把,即
第三十章 百工稼穑非小人(四)
六指虽然年少,也能听出禽滑厘话语中的郑重之气。
这禽滑厘听了六指的许多话,虽然喜爱,但听六指这样的黄发小儿隐隐自称墨者,立刻生出许多警觉。
墨者之戒,不以恩惠逼别人成为墨者、不通墨者大义不可滥称墨者、年龄不足者即便生父为墨者亦不可强制儿子笃信墨家之信。
之前说了那么多,禽滑厘对于孩童口中那个“适哥”颇多赞赏,但听到六指如此少年竟然自称墨者时,顿时生出警觉之意,生怕有人借墨者之名堕墨者之义。
他这些年年纪已大,已经很少亲自出手,因而那些年龄较小的墨者均因为禽滑厘只是墨翟的首席弟子,整日慈眉善目,很少动怒。
但那些年长的墨者却知道,这位平日里慈眉善目看似家翁的老者,并非是常人想的那样,手中之剑不知道结果了多少人命。
墨翟最先收的那几位弟子,才知道这位大兄曾经身负血仇,当年学儒也不是学的那些迂腐之儒,而是学的子夏之儒。
想当年齐哀公被纪侯在周天子面前说了三年谗言,终于导致齐哀公被周天子扔进大国里煮熟。
其时周天子尚有权威,齐国不敢怨怒于周天子,只好记恨于进献谗言的纪侯,最终历经数世,齐国强大后终于灭杀纪国使其绝嗣。
这纪国也是当时一大国,乃是侯爵,姜姓,姜子牙当年投靠周文王之前,这纪国便已存在,是殷商在山东半岛的重要支撑点。
诸如呆若木鸡、金壶丹书锦囊妙计等成语,均是源自此古国。
更有传说中与养由基等齐名的神射手,便是传说中躺在妻子纺线的纱锭上练眼睛、最终能看到牛尾巴上的虱子、并把虱子看成山一样大等传说的纪昌。
结果空有金壶丹书锦囊妙计却不用,最终历经九世,齐国终于复仇,将纪国灭国。
若是那些迂腐之儒,定会觉得齐国灭纪实在不妥,毕竟那时候血亲复仇只延续五代,五代之后就算有仇也算不得血亲复仇。况且断人祭祀,实在有为古礼,那周武王灭了殷商还要分封三恪,以继承夏、虞、商的祭祀。
可子夏之儒,却认为这血亲复仇,莫说五代,就算百代也是值得提倡的。
谁辱了你、杀了你的祖先,你便要杀其全家才算是符合儒家之义的。
在子夏之儒看来,对于攻入镐京的犬戎等诸族,不用跟他们讲什么礼,杀到绝嗣灭种才算是真正的符合礼仪。
想那禽滑厘三十岁之前,学的是这样的儒,哪里是公孙泽那般的曾参君子,在叛儒归墨之前手上便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
后来跟随墨翟,守宋、据齐、游楚,身上沾的血岂能少了
只不过这些年年纪大了,不再亲自杀人,墨家弟子又多,因而在后进的墨者看来他禽滑厘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哪里知道当年也是身负几十条人命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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