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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吴起暗惊,心说这少年也就不过十四五岁,虽说如今天下许多邦国十五岁就要服役,已算成年,可在别处,如何能见到可以说出这番道理的十五岁少年

    若说是贵族出身,家学渊源,尚可理解。只是这人分明不是贵族,墨家在泗上扎根之深,已经让这些十几岁的少年如此狂热,以为墨家的道理便是理所当然!

    这少年的身上,哪里还有丝毫周礼的影子泗上之大,这样的少年又有多少又有多少人从出生开始,接受的教育就是墨家那一套与天下制度格格不入的教唆

    吴起心想,难道义师善战敢战,全都是靠这样的灌输和教唆,难道人人都是心怀利天下之人

    想想这就是不可能的,若真的那样,天下的归属,二十年内便无悬念。

    于是他问道:“那你父亲立下功勋,可有什么利处墨家不是说,义即为利嘛”

    少年点头道:“利处当然有啊,怎么会没有他有两枚最好的军功章,每年伤残及功勋军人联合会都会发不少钱呢。我们若有志从军,入考军校也都有所照顾。”

    “谁要地啊要钱多好。地给的再多,谁来种在泗上,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还可以投股作坊,这都是收入。我们村社,这油坊、造纸作坊的收入,早就和种地差不多了。”

    吴起点头,心中暗道:“泗上墨家可以给钱,我于西河却不行。一则如何能有这么多钱二则西河也没什么作坊收入,只能买地,可若是地太多而无人,也难耕种。我在西河,是凡入武卒者,免一家之劳役;泗上是凡立军功者,每年给钱……其实并无二致。”

    “都是以利道人,只是在西河,钱非是可以传家久远的利,免劳役才是。而在泗上,作坊众多,贸易往来,钱便可传家久远。”

    他这一路,早已经习惯了越靠近泗上,风俗和习惯便与中原越发不同的情况,心中大约也有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若论及本源,无论是在西河的武卒,还是在泗上的军功,甚至于在秦地已有的变革,都是以利导人。

    吴起隐约觉得,只是各地的情况不同,所以这“利”的表现形式也就不同。

    只是,到底不同在什么地方呢又是什么产生了这样的差距

    吴起心中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只是懵懂地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但他觉得,同样是利,泗上的办法拿到西河,效果不佳,因为人们更愿意要土地和免劳役;而西河的办法拿到泗上,只怕也未必会士卒效死。

    人都是一样的人,造成差距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墨家的宣义灌输吗

    正思索间,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喊声,那少年闻到喊声,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那边叫我快些送水过去呢。”

    吴起点点头道:“正好,我也早闻你父亲的名声,此次经过,正好见见这位盟楚王俘越王的勇士……”

    于是便跟随那少年,走到田边,一众割麦的人正在休息,几人拍着那台木制的马拉的割穗的器械道:“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人少地多,这东西可真好,虽说割的不如人干净,只是却省了大力气。”

    旁边一人也附和说了几声,大意便是往年割麦的时候,为了担心阴雨,总要起早贪黑,一忙下来腰都要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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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引诱
    本质最是难寻。

    吴起看到了其中的区别,但却因为受制于时代,难以想清楚内在的区别。

    心中所想,唯一便是:“因地制宜。秦地与泗上不同,泗上之政虽善,用于秦地却不可。”

    将这个念头牢牢记在心中,又想如今天下战国,乱世争雄,必要上下同一,方能雄霸。

    可墨家泗上,却古怪的紧,单单是一个粮价的问题,就引得众人议论。国人议政,在墨家看来竟然是一件好事,并不阻碍,以至于人人可以言对自己有利的想法,结党以营。

    这议政,应该是上卿的事,百姓无知,要仍议政,难道泗上不会大乱吗墨家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带着这个疑问,吴起便将话题引到了粮价的问题上,又说起这个民意代表的职责。

    庶轻王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人需要知道自己的利,才能够知道什么样的天下是符合自己利益的。”

    “正是,人人知求利,天下可变。人人知大利,天下可治。现如今天下不知己利的人,还多得是,远不是天下大治的时候。”

    “都说我们墨家让天下大乱,人心思利,这倒是奇了……人人得利,难道不是好事吗无非就是如今天下的制度,使得世卿贵族得利,而百姓不得利,于是他们听到百姓也要得利,便惊呼天下将要大乱,当真可笑。”

    庶轻王想着这些年在乡里或是县里学到的那些东西,随口说出。

    吴起听着这些出口随意间在别处足以引起轰动的话,看着在这里说出竟是众人习以为常,心道:“昔年周公制礼,传承数百年,有为礼而死的士,不下百千。如今墨家之‘礼’已成,能够为之效死的士,亦不下百千。”

    “既说得利,想来也是。世卿守周礼而得利;百姓守墨规而得利。二利相悖,必有一死,只看谁人更愿效死。”

    “且看将来……竟是谁家的规矩传于天下”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吴起此次泗上之行,虽行不足万里,可是所见所闻远超时代,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就这样辞别了这个村社,带着一脑子的思索和一肚子的疑惑,走走停停,在途中遍观泗上之俗。

    见得多了,出使还要停车惊问那是什么,可等快到了彭城,吴起已经不再惊奇,以为便是见到再奇怪的东西也可以接受。

    在沛邑他见到了飞在天空中可以载人的热布袋,既都能飞于九天,哪还有什么足以引发震惊的呢

    彭城之外,耸立着一片烟尘笼罩的地方,那里便是此时天下、也可以说此时世上最大的炉铁作坊群。

    烧焦作坊、碎矿作坊、生铁农具铸造作坊、熟铁搅拌炉作坊、铸模作坊、军工作坊……

    整个泗上、楚越长江沿岸、甚至齐鲁的部分用铁,都是从这里产出的,借用水运之利,规模日益扩大。

    只是远远观望,吴起估摸加上在矿山中劳作的那些人,这一巨大的作坊群,少说也有两万人在其中。

    河流之上,水排遍布,或用来碎矿、或用来汲水。

    千帆竞渡,运送煤铁的河船往来穿行,听说彭城邑内人少用樵而多用石炭,每天消耗的数量巨大。

    一处紧要的路上,还铺着一段木制的路,在吴起看来就像是两根并排的筷子,车轮卡在两根木头上,马匹拉动,竟数倍于平地能够拉动的货物。

    遥看彭城,吴起与身边人叹道:“丹、泗之富,尽归彭城。”

    丹水、泗水在这里交汇,向下流淌到淮河,又可以通过邗沟沟通长江,极近地利之势,又有煤铁之丰,沃土大泽千里,黄河又未改道,十余年间,这里的繁华已经不下于中原大城。

    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陶丘虽也繁华,可是多是转运货物,最终那铁器、玻璃、镜子、火药等物,终究还是要在彭城、沛邑购买。

    吴起身边一人道:“昔年晏子使楚,说临淄人众,挥汗如雨摩肩接踵。这彭城十余年间,竟也有了临淄的风华。墨家治政之才,确是常人难及。”

    吴起点头道:“彭地通三江而近五泽,又有煤铁之利。临淄不过借鱼盐之利便能成天下大城,彭城日后也必是天下大都。单单看那一片作坊群,能管此作坊的,便为大夫,亦能让一邑大治。”

    他知道开矿这种事,最是难管。能够管辖一个万余人甚至更多的作坊群的运转,若在以往,做一邑大夫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现在,只怕在墨家之内,管辖这大作坊群的,都未必是墨家的最高层人物。

    眼看着河道上,一船船装载着铁器货物的商船离开,装满了粮食棉花的货船抵达,吴起长叹不已。

    心想,繁华如斯,到底仅仅是彭城地利还是真的有什么天志,需要摸透本源便能够让天下大治

    秦川千里,渭洛相交,秦地也有一日会有此样繁华、人民安居吗

    几番感叹、几番怅然,终于进入了彭城,绕开了街市上往来匆匆的人,被安排到馆舍之内。

    第二日一早,墨家一人带着一封信件来到馆舍,直截了当地做了邀请,请这些人相见。并且还说,听闻魏之西河守吴起亦在,早闻风采不曾得见,正好同去。

    吴起也不吃惊,知道自己的行踪只怕瞒不过那些墨家的眼睛,他们在巨城大邑都有明着活动的眼线,利用商人往来的通路,消息传播的速度往往比国君要快数倍。

    既身份已经被揭穿,吴起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换上自己的华服、配上玉佩与剑,便一同前往。

    彭城的一处戒备森严之地内部,适坐在那里等待着吴起



第四十八章 体系
    “既以天下论,那么凡事向前进步的,墨家便支持。若不进反退,便要打着让他进步。此为义战,便无国别之分。墨家非一国之墨,乃天下之墨。”

    吴起闻言不语,低头沉思。

    此时天下诸国并不讳言谈及兼并和战争,可春秋礼仪尚有存余,像是韩国趁着会盟偷袭郑国灭郑这样的事也只能发生在战国。

    可是在这战国之初,各国至少还多少要点“脸”,将求个师出有名,既要有名,这名便要有个基础,那就是礼。没有礼,就没法说对错,也就没法说出是有名之师、无名之师。

    三晋伐齐,那还是借公孙孙之乱,田氏有弟弑兄的嫌疑。三晋与齐,还要走个周天子的形式。

    可是墨家这番话,分明就是说:墨家自有自己的规矩和逻辑,礼即规矩,墨家守自己的礼,不守此时已有的礼,只要不合于义,墨家便可能与之战。

    而义……天下如今能够对义持有解释权的,只有墨家。天下论战,各家一败涂地,儒家尚未与黄老之学融合天命之说,更难在君侯之间传播,于民间因为铁器火药牛耕带来的分封制的物质基础不再,也日趋势微。

    法家初兴,但是少了对未来的描诉,也少了一根根本的内涵,只是术而不是道,只是给出了变法的合理性支持,但却没有说清楚变法的根源。

    吴起虽然腹诽墨家将战争也能说得如此“合于大义”,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这些年墨家抨击各国政策的小册子,又暗暗点头。

    自从墨家出版了关于天下财富总和的来源与增加的小册子之后,对于各国的经济政策一直都是以那本小册子为基础,在规矩之内从未逾越。

    言行如一,又能恰如其分地解释评判,这便是可惊可怖之处。

    对于秦地的变革,墨家也是有批判有支持,如索卢参的批判,那是站在到底农业才是唯一让天下财富总和增加的手段、还是工商业的劳动也能让天下财富总和增加的手段的争论。

    而对于支持,墨家也认为秦地的情况特殊,不论怎么样,相对于以前的井田阡陌与贵族封田,秦地的变革还是解放了生产力的,尤其若是配合牛耕垄作,这绝对是高于原本的制度的。

    这一切都源于二十年前适加入墨家,逐渐将墨家的道义形成了完整的体系。

    正如之前的儒家,仲尼有“礼”可依,于是可以按照礼来衡量这件事的对错,合乎与礼的便支持、不合于礼的便反对。

    而墨家在二十年前,谈利谈义,谈天志,但是合乎天志的天下,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

    墨子没有指出,或者说指出了一个过于遥远的、数百年内都不可能达到的“使人各得其所长,天下事当;钧其分职,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备;强弱有数,天下事具矣”,以及最终的“兼爱”天下。

    使人各的所长,使人所作的劳动都会自己所喜欢的……这对于战国而言,太过遥远,这是人类的终极自由梦想。

    但是适出现在墨家之后,以九重乐土之说,融合墨家三表之一的天下富,指出现如今要追求的乐土应该是种什么样的制度。

    儒墨相争,儒家原本有礼可依,这是古已有之,依照已有的东西对照对错,因而儒家可以更容易站住脚。

    这是向后看,走过的路是有经验的,于是更容易让人接受,人们更喜欢接受直观的东西。

    墨家的天志,是向前看,当理论不丰富而且内部体系不完善的时候,想要理解很难,因为人们很难接受不直观的、需要逻辑的事务。

    但是当墨家的体系逐渐形成统一之后,演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儒家唯一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固然有礼可依,更为直观;但墨家如今也有天志乐土可论,也是直观。

    如今方兴未艾的法家,讲究的是“不法古”,但是他们的目的性只是强兵争天下,至于天下安定之后怎么样,也只留下一句“不法古”,天下既定,争天下之政便是“古”,可惜他们没有描述将来到底应该什么样,缺乏一个“主义”可供参照。

    君言即法的基础之下,“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的想法是美好的,但却又会矛盾的,君言即法,如何能够做到君从法这是法从君而非君从法,因为墨家在逻辑辩论上认为这是行不通的。

    而二十年前商丘城下的墨家大聚,适着重解决了墨子所说的“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的问题。

    这些话若是只取半句,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

    “上之所是、必皆是之”,若只提半句,那就和君言即法没有任何区别。

    “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若只提此半句,又无法解决时代之下信息传播速度过慢和物质基础不足的矛盾。

    是以墨家需要有自己的体系和逻辑,在逻辑之内,使得“民主而集中”,同时可以让“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的同时,又能集众义集权,以施政。

    在物质基础不足的时候,这是唯一一种可能变革“家天下”的手段。

    若是一家一姓之天下,那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终究就是一句空话。墨家一直认为,以利导人,方为大义,让天下人从天下得利,才能够最终做到“天下兴亡天下人必愿负责”。

    这一切又需要开启民智,是个漫长的过程。

    这一



第四十九章 先质后文
    片刻后,适拿出一本索卢参这几日编纂的西行过义渠禺知的见闻风俗。

    从义渠到禺知,一路上并非荒漠,真正到荒漠也至少也道过了黄河之后。

    这些见闻此时对于秦国而言算是无价之宝,但是对于其余别国来说,却属于只能看却不能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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