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韩非子也是讲利害的。
而且对利害的定义,也正是用的《墨经》中定义的利害。
利:得是而喜,则是利也。其害也,非是也。害:得是而恶,则是害也。其利也,非是也。
只不过作为诸子之一,韩非必然也是大毒舌,他也曾用毒舌评价过墨家学说。和墨子对待孔子的态度一样,对于本人很赞赏,但是对于他们的意识形态极为反对。
说是墨子水平那么高、手段那么多,为什么楚王不用他韩非子编造了两个故事,说是曾经秦伯把女儿嫁给晋公子,结果晋公子喜欢陪嫁的媵妾却不喜欢秦伯之女;郑国人卖珠宝,把珠宝盒弄得很漂亮,结果人家要了珠宝盒送还了宝珠……墨子就是这样的问题。
韩非子认为,墨子的手段很高、技术很好,但是他错把墨者之义当做珠宝、把自己的一身本事当成了珠宝盒;你以为你最重要的是你的义,你把你的义作为秦伯的女儿,把你一身的本事当做陪嫁的媵妾,实则人家只喜欢媵妾不喜欢你认为重要的公主……君王看重的是你的本事,而非你的道义。
买椟还珠,用韩非子用来毒舌墨家的;守株待兔,是韩非子用来毒舌儒家的。
他这个故事说的,说的是地主给雇工吃得好、工钱结算的快,不是因为心善也不是因为爱雇工,而是这样雇工会好好耕耘。
雇工给地主努力工作,也不是爱主人,而是为了挣钱。
他算是第一个把这种利益关心很裸露地展现在世人面前的诸夏第一人,比起后世封建主宣扬的仁爱地主与租佃的和谐与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故事,在适听来就是经营性质的农业的反映。
这些土地肯定是靠近城郭的土地,所以可以供给城市将收获变为商品流通,从而获利。
而且从事这些行业的,很可能是一些城市出生的人,他们没有土地,手工业受制于农业生产难以获得高利也无法容纳那么多的从业者,所以出租自己的劳动力耕耘土地。
这属于什么性质的经营方式已然很明显。
这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人,恐怕也不是自己开垦的。
应该就是变革过程中默许了贵族占据原本的公田,而将公田自然地变为贵族私田,在私有制的前提下由劳役农奴变为雇佣劳动获取剩余价值。
这是进步的。
这样的事在沛邑一样可以用,现在的矛盾不是人多地少土地兼并,而是旧的农奴公田体系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
苇的期盼,不只是平民阶层的期盼,也有一部分落魄贵族、或是由原本的劳役地租贵族转化为新兴地主阶层的期待。
墨者要做事,必须要有一个支持的、代表的阶层。
而这个阶层的主体就应该是自耕农、新兴地主、私营手工业者和商人的联盟,来对抗旧的血统贵族和近千年的诸夏贵族传统。
旧的血统贵族已经不可能照旧统治下去;新兴的地主阶层商人手工业者还处在旧血统贵族旧统治的压迫之下,不断膨大拥有了一定的力量;一个有明确目的、吸收了大量新兴阶层力量和代表他们诉求的团体已然组织起来。
似乎什么都不缺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机遇期,适也不避讳什么,直接说道:“这事既然大家都这样盼着,我就先说说,你看看你能不能同意。”
苇连忙点头,适侃侃而谈,尽可能说的浅显易懂,苇并不难听懂。
原本的公田加亩税,一共是五分之一,所谓什二税。
只谈税,不谈旧组织形式下的军事组织基层。
这是按照旧亩产来算的,是一个定额,甚至比定额还少,因为公田的收获数量往往比私田要低许多。
将公田制度打破,只朝着宋公动手,将公室的公田全部拆成私田,将这些公田里的全部应收的赋税,平摊到私亩当中,保持原本的税率不变。
本地的一部分还有把柄握在墨者手中的旧大族,一旦时机成熟就动手搞掉他们;那些愿意接受新的土地制度,愿意自发转化为新兴地主靠实物地租和租赁或是经营性农业获利的大族,则承认他们的私亩。
那些棉花之类的经济作物,还要优先给予那些新兴的地主,同时还要想办法将新的种植技术在各国普及,提升市场流通总量促进商品交换发展。
让那些在沛邑的新兴地主觉得有利可图,自发选择经营而不是分散租赁的方式,逼着租赁他们土地的已有的隶农要么被迫离开被墨者组织起来新开垦新田,要么成为雇佣性质的雇工农。
怨恨的矛头指向那些新兴的地主,有利可图,是他们自愿不准租赁而是选择经营的,看起来并非是墨者逼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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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半岁荏苒弊邑治(十)
只焦禾这一句话,适便觉得此人不一般,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显是深得猗顿第一桶金之精髓。
猗顿当年在鲁国怎么也发不了财,只好去求教陶朱公。
陶朱和端木赐基本是同一时代的人,而孔子多在鲁国活动,只是端木赐的发财之路猗顿学不来。
因为端木赐是搞投机的,低买高卖,需要雄厚的资本支撑。
但是陶朱公起家则算是经营,很少搞投机,所以猗顿学不来端木赐的手段只好来问陶朱。
陶朱说你得先有第一桶金,可你现在太穷,不如去西河搞畜牧业。晋国内乱,正是需要马匹的时候,而且畜牧业可以繁衍增多。
于是猗顿来到西河,靠养殖几匹马起家,借助晋国内乱急需马匹的时机搞到了第一桶金。
马匹作为军需品,很容易和贵族打上交到,随后投身煮盐业和珠宝业,最终成为可以与端木赐、陶朱公匹敌的富豪。
焦禾的意思便是,他希望能够从墨者这里购买一些种子,还有这些种子的种植方法,从而借此发达。就像是猗顿当年靠几匹马繁衍一样,第一桶金还是需要经营为主。
这是一个相当成熟的思路,焦禾又说墨者利天下为先,这种事既可得利,又能利天下之民云云。
适奇道:“你从何知道墨者之义”
焦禾早有准备,即刻回道:“我往来于晋、郑之间,杨朱、列子等人俱常讲学,那里墨者不多,但是常听到他们非议墨家之言,是以知晓。”
“我做商人,只为得利。然而我若得利,晋郑之地的百姓种植这些新谷,也能得利,因为觉得可行,便从陶邑前往沛邑。”
“况且,陶邑、安邑、洛邑等地,都有麦粉磨坊豆食,如今麦豆价格陡升,非再是贱民之食,哪里会不知道墨者的名号呢”
这话说的可谓是天衣无缝,基本没有什么漏洞。杨朱等人本来就和墨者敌对,墨者又利用之前的机会广播名声,听到也属正常。
焦禾又道:“如今晋地,谁人不知三谷嘉禾事昔年唐叔虞封晋而得嘉禾,可见珠玉虽贵,却依旧不如嘉禾。珠玉可换城,而嘉禾可封侯,这其中的利,是做商人不能不察觉的。”
这件事墨者内部也已经讨论过,适便道:“你说的正有道理,这确是利天下的事。售卖新谷,并不是不可以。”
焦禾一听,心中窃喜,万没想到墨者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他这一路在沛邑已经见到了不少新鲜事,金黄色的麦子整个沛县都是,此时此时五月,往年这里哪里会有这样的场景
再说刚才听适与苇对话,焦禾也知道了种完冬麦之后应该种植菽豆,当然最好是那些种子还不多的墨玉,但是这里能种,三晋能否种西河能否种
还有堆肥发酵之耕肥田之术,等等这些,都是常人难以解释清楚的。
在从魏地来到沛邑之前,本以为会是一个极为艰难的事,却不想这件事如此容易。
这时候先进的技术、组织术等等,都可以兴国灭国。
屈巫臣传车战、伍子胥筑城改军制、范蠡军改、越女传剑、陈音教射、公输班改战舰钩拒等等这些,都是利用技术优势短期强国的手段,俱是一时兴衰。
种植,当然是一门技术。
或许一些贵族瞧不起,但镇守西河的吴起、主持变法的李悝却清楚其中的难度,并非是有了种子就能解决的事。
尤其是便随着吴起的募兵制改革,这种种植技术的提升也就更为重要。和血统贵族分封封建义务兵制不同,募兵制需要强大的经济为基础,支撑专业士兵。
只是焦禾实在没想到对方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他本以为还需要自己再陈诉一番道理。
他却不知道适巴不得这种新的种植技术传遍天下。
一则是确实可以利天下,让天下少许多饥馑;二则就是这种阳谋之下,血统贵族的经济基础也将不断崩解,新兴地主阶层和自耕农阶层会借此不断崛起;三则农业是城市手工业和交换经济发展的基础,没有农业基础,他所掌握的技术优势根本无法换取更多的利益。
最重要的,中原、三晋这样的国家,越快崛起,三晋崩解就越早到来,中原大战、齐楚秦遏制三晋霸权、以及三晋正式分家也会更快。
越乱,墨者的机会也就越大,也能给墨者更多的发展时间。
一个稳定的体系之下,墨者做事太难。
他又不好将自己的这种想法说出来,只能用此物可以利天下之人的说辞说服墨者获取支持同意。
不管是不怀好意的间和谍;还是纯属就是为了发财的商人,适都极为欢迎,恨不能他们明天就把这些新技术传播出去。
没有农业大发展,哪有更多的墨者中坚力量城市手工业者而一旦新的生产力发展,旧的生产关系又哪里那么容易立足变革与复辟之下,也会有更多的人认同墨者的道义。
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先和焦禾将喝醉的苇抬回到乡亭内住宿之处。
适先问道:“我曾听说,三晋以北,土地已可买卖用土地获利的人极多”
焦禾知道墨者的消息灵通,又多听说适在成为墨者之前有两位走遍了天下的夫子,对于适知道的消息并不惊讶,只说确实如此。
三晋毕竟是此时强国,商品经济发展较快,基本和宋国陶邑处在差不多的水平。但是晋
第一二一章 半岁荏苒弊邑治(十一)
焦禾惊讶于适想让他们这些人学字。
他其实识字,因为他是魏人派到沛邑的间谍。
吴起善用间谍,所以他当得起当世名将、知兵第一人。
几十年前,孙武子就曾说过:“军队人事中,没有比间谍再亲信的,奖赏没有比间谍更优厚的,事情没有比用间更机密的。不是才智过人的将帅不能使用间谍;不是仁慈慷慨的将帅也不能使用间谍;不是用心精细、手段巧妙的将帅不能取得间谍的真实情报。”
吴起才智过人、仁慈慷慨、用心精细,所以他可以用好间谍。
而焦禾是李悝亲信、奖赏优厚、事情机密,因而他可以做个好间谍。
按照孙武子之分,间谍分为因、内、反、死、生无种,焦禾属于生间,并非因间,所以需要极高的文化素质。
谍字的本意,就是靠嘴炮说动别人的,而此时的嘴炮必然需要认字,而且需要相对人普通民众来说很高的文化水平,否则也不可能学到太多的东西。
而按照孙武子的定义: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者也。
伊尹、姜子牙,这都属于间谍,而且都是技术型间谍。他们都是在原本的朝廷内为官,掌握着夏与殷商的组织术,熟悉对方的弱点,有人脉可以拉拢内部的不满人员。
吴起对墨者的态度,其实与后世的韩非子是一样的:买椟还珠、爱妾而贱公女。对于墨者的非攻兼爱的说法很不在意,但是却很在意墨者所掌握的技术,但他又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建大功业不可能非攻兼爱。
所以他很希望得到墨者认为的珠宝盒而把墨者当做宝物的珠子扔掉……在他眼里,墨者眼中的珠宝盒才是真正的珠宝,而墨者眼中的珠宝则是可以丢弃的陪衬。
焦禾不知道适所说的这些文字,算不算魏人派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却知道这时候很少有人专门教人学字的。
除了那些开私学的大能,谁又会轻易把这些东西传给别人呢
他见过苇之前写的几个字,也见过沛郭内四处可见的一些也不知道当地人能不能认得全的字,因而觉得墨者的行为很古怪。
适见他诧异,笑道:“诧异也属寻常,除你之外,还有不少人也是这样的神情。我知道你们或许识字……但天下的字,都不一样。可是天志的道理,却是天下一样的。既是这样,那便用一样的文字,传一样的天志吧。”
“墨者利天下,也盼着天下文字一统,一如天志。燕人与楚人,沐着一样的太阳、冷着一样的月亮,为什么要写不一样的字呢”
焦禾拢手笑道:“墨者利天下之心,我在杨朱列子讲学时常听闻,如今见了方知道此言不虚。那便学就是。您的意思是,假如学会了这些字,便能看懂那些稼穑之术的草帛了吗”
适指着远处一辆正被人推着的独轮车道:“又何止是稼穑呢学会了这些文字,墨者的所有奇技难道不是都可以学会吗”
焦禾早就知道墨车的方便,若以此物运送军粮,可以省去许多牛马。又向来知道墨子做车的水平,更在陶邑知道这种墨车做的最为熟练的,是那些和墨者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工匠会。
听适的意思,似乎这些东西都不是秘密,忍不住问道:“如这般,我听闻工匠会与墨者极为相近,别人若是学会,那谁又加入工匠会呢”
适泰然大笑,反问道:“若是有人做出了只需一人便可负百石之车,又非是工匠会的人,您以为工匠会会怎么样呢”
焦禾知道想要让墨者记住自己,不能装傻,反而要留下印象,于是道:“若其不入工匠会……则杀人而毁车。只是我素闻墨子手艺极高,当年与公输班赌斗,木鸢亦能做,只要能利于人,未必便不能做出更好的车。”
适点头称是,许久道:“墨者代表着最先进的器物的方向,今后一直如此。”
他没有回答,真要是遇到那种情况到底是会选择说服那人还是选择仿造
但焦禾也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许是自信,亦或是……骄狂。
然而若骄狂都可实现以致没人能够指责,这骄狂便似乎骄狂的有道理。
几番对答之后,焦禾接到了一张草帛,适在上面随意了写了几个字,示意如果他愿意可以在麦收之后前往乡校听学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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