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而后勤、发兵这些实际的事,又要引发新一轮的争吵。
听着这样或是那样的声音,熊当饮酒暗叹,知道就算攻破了商丘、抵挡了三晋,真正的王事才刚开始。
…………
魏都。
与楚都一并,这二都是此时天下的两极。
破齐、压秦、迫郑、灭中山……魏人正强盛。
魏斯等了几十年、魏氏等了百余年的梦想,终于实现。
祭九鼎、乐嘉禾,魏始为侯。
从此之后,至少祭祀的时候,可以写上谥侯这样的名号。
封侯在周天子是大事,从周天子那回来之后一样是大事。
群臣庆贺,连同那些镇守四方的贤才名将也都纷纷返回,齐声称贺。
曾杀妻拜将的吴起、强制人民修建水渠的西门豹、吃自己儿子的肉以显忠心的乐羊子、自己儿子被乐羊儿子所杀依旧推荐乐羊的翟璜、年轻时靠当马匹贩子市井无赖出身的段干木……
这些旧时代礼制之下不可能被重用的人、周礼道德下的小人们、周礼道德下的残次品们,在魏地的舞台上施展着自己的才华与抱负。
魏都这样的人很多,但在魏都的这样的人,却未必都效忠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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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百乘金玉悖辙还(五)
有些话,可以对间谍说,有些话则不能说,有些则是说了也无用。
西河的事、墨者的事、秦公子的事,吴起心中自有打算。
他说小才未必不如大才,并非随口一说,而是有自己的考虑。
他在西河算是制政者,所以他不需要墨翟、禽滑厘之类的“制政”者来西河。
这些人的确有大才,但是他们的才能大到可以制定政策而不只是执行政策,这就意味着除非与吴起对天下利益的看法一致,否则不可能说到一起去,更谈不上用他们。
吴起需要的是一批又一批基层官吏,不需要他们懂得天下、利益、本源等等这一切,只需要他们能够执行好定好的政策就行。
依样画葫芦……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真正需要这样的人手的时候,吴起深感这种人太少,这件事太难,绝非听起来这么简单。
吴起知道墨翟等人的才能,包括刚刚声名鹊起、雄文草帛新谷等事物传到魏地的适的才能,吴起都认可,而且相当认可。
但正是因为这些人太有才能了,有才能到对天下和利益有了自己的理解、并且形成了自己的一整套解释天下的理念,所以不能用、也用不了。
反倒是那些才能不算太多,但是可以遵守墨者纪律、能够执行好墨者规矩、学过一些文字的人,才是他最想要的。
魏国暂时不需要相与帅,需要的是吏与士。
对于在沛地的间谍焦禾传来的种种消息,吴起并不怀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惊讶之后,他没有对墨者产生太大的警惕,却对逃亡在魏都生活的秦公子连有了警惕。
老聃曾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无论如何评价,单从能力来看,吴起无疑称得上是上士,因而他看得比常人更远一些。
他相信墨者在沛地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相信稼穑之事可以做到那种地步,相信草帛书义的重要性,相信那些隐藏在数字内部的寻常人难以触摸到的治政之术的内涵……甚至相信关于所谓乐土的推论都是合理的。
但是,有什么用呢
吴起认为,墨者对于天下的理解有错、对于人性的理解有错、对于权力根源的理解有错。
就像一匹快马,是伯乐看中的千里马,可明明应该往北,却偏偏向南疾驰。
即便比别的马都快,终究还是不可能达成目的的。
就像是墨者所谓的尚贤一样,这是极好的,但什么算是贤才呢
就像是墨者所谓的上下同义一样,这是极好的,但同的这个义是什么呢
在尚贤选拔官吏这件事上,吴起很认可焦禾传来的那些“关于草帛出现后尚贤之试行办法”的说法。
里面夹杂了不少墨者的言论,但只要去除掉那些言论,不但可以听甚至可以用。
草帛他已经在安邑见过。
那些简化之后标准的、任何一字都可拆分为八笔的字也已见过。
因为那些墨者已经依靠那些商铺、商人或是本地的墨者,将那些东西传播了过来。
一夜之间,安邑之士,各个念诵“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那几张传到这里的草帛,也印证了那些墨者宣讲的未来。
那些规规矩矩可以拆分成八种笔画的文字,也比原本的文字更为方便。
配合上墨者所说的将来如何尚贤、如何选拔人才的办法,完全可以想象出一个色彩缤纷而又有根基有细节的未来。
可吴起却觉得墨者太傻,傻到真的想要利天下。
可却忘了有个夫子叫仲尼,仲尼有个弟子叫子夏,子夏来到了西河,西河兴起了学派,学派经世致用也对天下有自己的理解,而且这个学派扎根已久,人才济济。
草帛墨者可以用、八笔字墨者可以用,但别人一样可以用。
一把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关键在于谁握在手里。
子夏学派本就在西河扎根,如果能够求来墨者的草帛制作办法,采用墨者那种传授弟子徒众的方式,并无滞涩。
同义,当然要同义,可这义是什么
尚贤,当然要尚贤,可怎么才算是贤
不相信墨者之义的,一样可以用草帛、八笔字、选贤试、稼穑法……
魏是如今天下唯一一个可能用墨者这种似乎是“幻想”出来的选拔培养官吏方式的邦国。
因为魏国是唯一一个有和官方密切的学派的国家,至少此时是,而且学派的思想基本很统一,只有少数分歧。
这正是墨者所谓的“同义”。只是同的是“子夏之儒”的义,而非“墨者”的义。
只要保证这种“义”是垄断的,那么选拔出来的贤人也一定认同魏人的政策,同时又能成为很好的官吏。
而墨者想要的利天下,太难了,在吴起看来也不可能实现。
因而,吴起并不担心那些远在沛地、做出来能让他、让西门豹、让段干木、让李悝、甚至让魏侯惊诧不已赞赏不休的事的墨者,能威胁到他的野望、威胁到魏的霸权。
相反,那些源源不断为了“利天下之人”的事物传播,只会让魏变得更加强大。
至于是否非攻……在于君王的想法,可有雄心的君王会做非攻这样的事吗而没有雄心的君王又何必尚贤
所以吴起对墨者不警惕,不担心,因为墨者对天下、对人平等的这些理解,根本就是世义之下流,不可能风靡天下,更不可能让君王相信。
没有君王的支持,是可以做成事的吗
吴起认为这是做不成的,自己如果没有魏斯的支持,什么都做不成。
做不成事,又担忧什么呢
相反,对于秦公子连拉拢胜绰那些叛墨的事,吴起却充满了警惕。
他有自己的看法,也确信必须要尽快将这件事禀告魏侯。
因为他是西河守,他面对的敌人就是秦国,所以警惕的也就比别人更深。
秦公子连收拢了胜绰等叛墨,这并不是秘密,尤其是魏人亲自聘用胜绰却被拒绝之后,更是如此。
叛墨不会讲什么义与不义。
可魏斯用人也多重才能而轻德行,吃儿子的、杀妻子的、无视儿子之死仇怨的、当过市井无赖的……都可以在魏名震天下。
况且又有吴起李悝进言,魏斯确实想要招揽胜绰等人,就像当年招揽段干木一样。
可那些叛墨一口回绝,反而投靠了如今看起来毫无希望的秦公子连。
吴起知道,虽秦人屡屡战败,失掉西河,但秦人终究是千里之国,也曾成霸业,而且周边局势也不像是宋郑那般险恶——非是处在四战之地,只要抓住时机就总有崛起的机会。
可以说魏斯对于秦国充满了警觉,不然也不会将吴起这样的大才放到西河。
当初厚待出逃的秦公子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晋六卿之乱,智氏的许多失败者逃亡秦国,魏斯和秦人有没有秦晋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没有太多理由收留公子连。
只要将来有机会,便可以
第一三八章 百乘金玉悖辙还(六)
在吴起希望招揽一些叛墨前往魏国、在楚王熊当希望从墨者手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事物时,远在沛地的墨者内部又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
年纪轻轻却从进入墨家开始不断崭露头角的适,按某种说法来看,是“升官”了。
新成立的部门叫“宣义部”,由巨子提名墨者们大多数同意后,适成为了墨者第一任的“宣义部”部首。
同时他还兼任着书秘吏的书秘、沛郭乡校的校介。
如果仅以部首的数量来看,适也算是跻身到了墨者真正的高层,而且是真正的高层。
虽然他从进入墨家之后就以书秘的身份,一直跟随巨子左右,也能参与墨者的内部高层会议。
但是书秘的身份毕竟尴尬,地位也有些不尴不尬。
按照适的理解,这就是个巨子的秘书,负责整理文书之类的工作,有那么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宣义二字,于此时并不好理解,因为这个宣字,在此时有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尚书、皋谟》中,有“日宣三德”之语,这里的宣是宣布、宣读的意思。
如果以《尚书、皋谟》中的宣字来看宣义部这个部门,似乎与书秘吏的职责重合了。
原本书秘的职责之一就是整理巨子的言论,并且发布出来。
而宣在此时的另一种含义,则还有广泛传播的意思。
比如“叔向贺贫”一事之中的“宣其德行”的宣字,就是广泛传播的意思。
这个故事发生在晋国六卿之乱之前,韩宣子刚刚成为上卿,可是家中田产不足、封地不多、甚至和其余卿交往请客的钱都没有。
羊舌肸听闻后,就去见了韩宣子,讲了一堆道理,总之就是希望韩宣子“宣德行”之类的事。
墨者新成立的这个宣义部,用的正是宣的这个含义。义则无需解释,宣义部的职责就是广泛传播墨者之义。
这是个新成立的部门,适作为首任宣义部部首的人事安排,算是巨子和七悟害都同意的,在墨者大聚的时候只要没有半数反对就算通过。
过程进行的还算顺利,但也出现了一些状况,墨者内部有一人不但反对,而且还亲自面见墨子,认为适做宣义部部首并不合适。
反对的这个人名叫告,也是墨子的亲传弟子,而且年龄很小,只比适大七岁。
作为墨者,告的年纪并不算小。
但作为墨子的亲传弟子,告的年龄已经算是仅比适大的了。
他在投身墨家之前,就已经在卫国闯出的名头,以言辞善辩为人称道,那时候便有人称之为告子。
到了墨家之后,便将自己的名字自称告子。
原本子是敬称,在卫国的时候人们称之为告子那是尊重。
但到了墨家之后,子这个称呼他在内部有些担当不起,论才华能力出身比他高贵的人太多,他自己改了名字,这个子就只是个名字。
这个人很有名。
有名到适都知道这个人。
只要提及一个使用度极高的词汇,就能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常人。
“食色性也!”
这句往往被传为孔夫子所言的话,就是告子所说的。
这是原本历史线上,墨翟去世之后,告子跑去和孟子辩论时,用来反驳孟子的仁义观和“人性本善”论提出的一个说法。
孟子感慨良多,两个人打了许久嘴炮,最后成就了那篇“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的雄文。
孟轲算是墨翟去世后首屈一指的嘴炮,而能和孟轲打嘴炮、并且逼得孟轲写书反驳的人,可见他的辩论功底很高。
但这位能和孟轲打嘴炮的人物,在墨家内部则是一个经常被嘲笑的对象。
在胜绰叛逃后,很多墨者闲极无聊开玩笑,都认为下一个叛逃的就会是告子。
然而这个赌约竟然维系了一年多,直至现在告子竟然还未叛逃,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告子这人很聪明,可以说比半数以上的墨者都聪明,很能领会墨子的意思。
但早在适没有来到墨家之前,就有人跑去像墨子告状。
说是:子墨子,告子这人嘴里整天说义,但是却不干义的事,把他开除算了。
墨子却说:“哎呀,他能听我的义,也不算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没有直接反对我的义,甚至说你墨翟的义不对。他只是没做而已,也不能说一无是处啊,还是可以继续教育的。
可能是告子听到了墨翟的评价,收敛了自己的行为,变得开始行义举了。
其实谁都知道告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因为墨子可以举荐人当官……而且举荐去当官的人,一定要有能力、要能讲清楚义、还要能做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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