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商丘人对于庇护他们的城墙,有着极端的自信,修筑城墙也是宋国权臣们一直重视的事。
一力促成第一次弭兵会、钻入楚司马子反的被窝逼子反说服楚王退兵、曾拥立宋公的权臣华元,也曾主持过城墙的修筑。
当时还是商丘国人势力强大的时候,面对这样的权臣,商丘的国人一边修筑着城墙一遍嘲讽着曾被郑人俘虏过的华元:眼睛鼓鼓、肚子胀胀、像蛤蟆,丢盔弃甲逃回来。
华元位高权重,当年依旧要选择在车上与农夫对骂,结果发现两张嘴骂不过万张嘴,只好灰溜溜地逃走。
虽是咒骂华元在农忙时节让农夫修筑城墙,可是城内国人也知道商丘的城墙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因而修筑的时候也极为卖力。
近两百年过去,国人已经无力也不敢和位高权重的六卿们对骂了,可是商丘的城墙依旧雄壮。
墨者的到来,就像是一根万斤铁块铸就的门闩,更让商丘的民众安心。
不论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守城战需要墨者全力支撑,还是因为这几年逐渐在商丘外风靡开来的宿麦种植和磨坊等新事物,都让商丘的民众自发地来到城门迎接墨者的归来。
曾经的鞋匠之子,如今已经站立在墨者之中,没有乘坐马车,但已然名声在外,无需马车来彰显身份。
适的兄长、商丘的鞋匠、商丘第一家麦粉面食铺的男主人麂,和适的嫂嫂一同挤在人群之中。
适因为要先忙别的事,便远远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又和一些儿时记忆中的玩伴龇牙咧嘴地笑了几声,便先跟随墨子进了城。
墨者的规矩很多,加上名声极佳,因而入城之后众人并无任何的不适。
墨子要直接去见六卿和宋公,将适召唤过来道:“见王公大臣的事,你就不必去了,和他们聊,还是五十四更适合。”
适嗯了一声,问道:“先生,拿到虎符,你有把握吗”
墨子朗声道:“这点事,并不难。宋公想守城,司城也想守城,即便有些人不想,但墨者既然来了,他们便不得不同意了。这是杠杆,原本平衡,我们墨者又加入进来,已然不同。”
“适,你去城内转转,带着宣义部的人,问问城内众人的想法。守城的事,你也学到不少,虽然学的时间短,可你学的极快,你也知道守城的关键是什么。这件事还得你去做。你先回家看看。”
十余名宣义部的墨者、几名护卫的剑手从墨者的队伍中脱离出来,跟在了适的后面。
墨子带着那几个经常出入宫廷的弟子别了适,又让其余的墨者去工坊附近休息,暂时不要乱动,整理一下各种武器。
适带人回到家中的时候,习惯沉默的麂跑过来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嫂子招呼着其余的墨者在庭内坐下,端来了各样的食物,看得出这日子已过得比三年前要好许多。
既是进了自己家,墨者们也不客气,只在那里吃喝。
适则问了一下商丘城内的情况,上层的动向墨者基本上是了解的,但是底层的动向却需要仔细问询清楚。
楚人出兵的事,商丘已经知晓,楚人的大军已抵达了沙水,司城出面保证三晋一定会来救援,以让众人安心;又说墨子必会返还商丘守城,更叫众人心安。
城外不少的土地,已经开始尝试着种植宿麦,采用两季轮作的办法,但税收也增加了不少。
城内的工匠会发展壮大,墨者的名声在商丘日渐隆盛,在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算不想知道,每日那些墨车、那些双辕马车、那些免费使用的集市旁的墨车、那些麦粉豆油……可谓是让人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依旧不可能不知道。
又问询了几句,有些沉闷的麂嘟囔道:“若是守城,我是不愿意去的。楚人来了也好、晋人来了也罢,倒也没什么分别。”
适想了想历史上的情况,笑道:“还是有分别的。楚人来了,怕是要让你们去修筑榆关城;晋人来了,可能会要你们出征伐楚提供军粮……”
麂就在那笑,说道:“那我们这些做工匠的,可是不好。楚人来了我们要出劳役、晋人来了我们出军赋甲胄……弟,墨子既然来了,这城我看定是能守住了,只是如今粮食昂贵……也亏得你们弄出的那些两季法,这些年粮食还多。”
适心说宋国果然是一团糟,楚人已经到了沙水,这边还没有进行粮价管制。恐怕公室贵族也是有心无力,没有极强的执政能力,想要管控粮价也只是妄想。
想到墨者的守城之术,适知道粮价并不是问题。
 
第一七零章 墨守成规心余悸(二)
距离商丘已经不远的沙河沿岸,数万楚军正在沿河扎营。
楚人的“舟师”与随军的工匠,正在沿河准备舟船,假设浮桥,以渡过沙水。
过了沙水,便可以直达商丘,宋人并没有力量在沙河沿岸列阵,也就没有机会再来一次襄公时代的“半渡而击之”的建言。
宋人已经完全放弃了与楚军野战的想法,无论是军力还是胆魄,都已消散。
《左传》曾记载,秦后子“享晋侯,造舟于河,十里舍车,自雍及绛。归取酬币,终事八反”之事,此时假设浮桥之类的事对于军队而言早已熟练。
楚军人数虽多,但明显有着分封建制时代的痕迹残余。
各个封君的私兵、各个县的县兵、楚王的王师、左中右三军……在不打仗的时候扎营还算是能分清楚,一旦打起来这些分封建制下拼凑起来的军队,想要指挥也只能按照左中右三军的方式联合作战。
雄心勃勃的楚王与战车之上,看着涛涛沙水,望着那些正在忙碌着准备浮桥的工匠,忍不住诵道:“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他问一旁的右尹道:“文王迎亲之时,便可造舟为梁。我那日读墨者的文章,说是当年武王伐纣之时,恰逢暴雨,难道当年武王也有舟师”
从上次派出楚使后,楚王就读过不少墨者的文章,尤其是一些关于上古之事的解释。
除了因为在意墨者的那些新谷新技术之外,楚王知道墨者和宋国之间的密切关系,这一次北上争霸,墨者就是一个绕不开的结。
楚使回来后,曾说过墨者顷刻立墙分开魏楚使者的事,对于墨者的工匠技术楚王向来神往,听楚使说完,不禁悠然,怅惘当日公输班与墨子斗法事。
靠着公输班改进战船,楚国的舟师已无敌于天下。
北人乘车、南人乘舟,想到工匠可以让楚人的舟船击败越国,楚王很希望能够亲眼看看墨者守城的那些器械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天下无双。
右尹昭之埃知道楚王说起舟师,想起的是已经长逝的公输班,进言道:“那墨者的文章我也读过,太公望沿河列阵、如何反戈之事,写的如同亲眼所见。仔细一读,竟似能看到当年之事,可见墨者也熟悉战阵。”
“他们既熟悉战阵,又不肯在沙河与我决战,显然宋人已胆怯。沙河不战,商丘城下应也无战。”
“只是……要攻下商丘,商丘本就大城,又有墨者,恐怕急切间极难攻下。”
楚王点点头,手中搓着一些什么东西,若有所思。
昭之埃定睛一看,发现楚王手中捏的是一把尚且发绿的麦穗。
此时正是三四月间,原本这时候只有如韭一般的麦苗,但墨者的宿麦之法已经传到了沙河沿岸,刚才经过的时候见过了大片的麦田。
楚军这一路,并没有经历战斗,沿途并没有宋国的大城,剩余不多的城邑也都闭门不出,不敢交战。
楚军也不攻城。
一则是攻城会造成伤亡,二则攻城也无意义。
分封制下,各个城邑都有贵族,攻下来之后还是当地的贵族在把手,除非做到灭国,否则不可能触动当地贵族的利益。
真要是触动了贵族的利益,设立县,那么会逼迫宋国的贵族团结一心,这是楚王不能接受的情况。
沿途城外的土地,已经有不少种植了冬麦,昭之埃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上竟采摘了一朵麦穗。
楚人喜吃稻米,但也不是不吃麦,原本麦是贱食,作为饲料或是军粮使用,军队出征都需要大量的粮食。
楚王揉搓了一阵麦穗,看着远处一片可以用称之为麦浪的田地,感慨道:“都说墨者多贤,使者去后更是大为赞赏。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寡人何曾想过,季春刚过,麦便可熟”
“宋人若用此法,粮赋双倍,宋地更是与三晋必争之处了。宋、卫、郑、皆是膏腴之土。墨者传播数年,此三国民众必然富庶。”
“三晋得之,军粮不缺;我楚得之,亦是如此。”
“可叹墨者只利天下,却不出仕。我行不义之战,也幸好三晋也行不义之战。”
说到这,楚王大笑道:“这倒是正好。若不行不义之战的邦国,又岂能威胁到楚能与楚争霸的,必行不义之战。宋、郑二国,墨者只怕几十年后要来回往返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守多久。”
楚王此时刚刚即位,雄心正盛,又不知道国内已经酝酿着一场政变,一心想要做出一番远超庄王的事业。
庄王当年围宋,终究没有攻下,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攻下,但也绝不会再签订弭兵会盟。
昭之埃看着楚王不断搓动的麦穗,进言道:“王上,墨者善守城,昔年郢内与公输班斗法事,故老之臣仍有记忆。”
“三十七年过去,墨子守城之术只越发娴熟,机械之巧更是无人能及。公输班弟子与墨者多有故旧,我听闻不少人来助墨者‘利天下’。”
楚王这一年对墨者兴趣极大,听闻了不少墨者的故事,笑道:“就算公输班尚在,也不会参与此次不义之战。”
“公输班当年不是曾说,墨子赠他义,他盟誓自此之后再不攻宋。墨子却说他想要送公输班整个天下,那便是让公输班自此再不行不义之战。”
“公输班的弟子中,不也还是有帮着造舟梁的吗也幸好公输班已逝,否则这舟梁岂能这么快造好”
昭之埃苦笑道:“墨者虽说,弟子不必不如师
第一七一章 墨守成规心余悸(三)
四月初,楚军以舟造梁,全军度过沙水,沿途城邑闭门不战,楚军兵锋距离商丘不过百里。
同月,秦人动员重泉、洛阴农夫,做出围攻魏之临晋、河曲之势,魏西河守吴起以武卒严阵以待。
秦国在重泉、洛阴尝试实行初亩税,承认私有土地的合理性,希望能够吸引那些大量逃亡魏国的秦人返回。
同年,楚王子定使郑。亲晋派的郑国执政驷子阳大为不满,然而真正掌握实权的其余“七穆”家族则与楚王子定饮宴秘商,以作观望。
王子定说此次楚军出动数万,以问宋背楚朝晋之罪,一旦攻下商丘,必要继续北上讨伐。
郑国执政驷子阳认为郑和楚的关系太密切,应该适当疏远楚国,加上他又是个前期的法家人物,架空郑君,在国内尝试变法,触动了大量贵族利益。
郑国内部和宋国一样,亲晋、亲楚两派已经势同水火,两个派别各自占据着郑国的大部分城邑,一场郑国的内战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刚刚从战乱中喘息初定、平定了项子牛之乱的齐国内部,田氏两兄弟各自都希望将齐国国政从家族共和制变为族长专权制,对于外部的局势不管不问。
中山国仍旧不稳,魏国已经初步形成的公族贵族对于魏侯分封儿子魏击为中山君一事大为不满,中山君改封别人而非继承人,成为魏国内部贵族最关注的一件事。
郑国几年前刚刚击败韩军,韩军知道王子定使郑,担忧郑国反击韩国,忧虑不安,求魏侯遵守当年三晋合力的盟誓。
魏侯几年前刚刚击败了齐国,国内的力量还未恢复,又有公族掣肘、中山国之乱,希望赵国能够出兵履行当年三晋会盟商量好的共同发展的义务。
然而当年公孙会在廪丘叛乱,明明说要投靠赵侯,却不想魏侯抢先一步,将廪丘收为魏土,引发了赵国极度不满。
此时,魏邺守西门豹又兴修水利、打击巫祝、杜绝河伯祭祀,邺城开始进入一个急速发展的阶段。
邺城可以卡住赵邯郸方向南下的路,又能随时威胁此时的赵国国都中牟,让中牟和邯郸这两座赵国重邑首尾不能相顾。
为此,赵侯对于魏国的请求,只是表面上赞同,却延缓动员,只说此时动员会影响耕种,况且北方的娄烦、林胡等夷狄蠢蠢欲动,是以这时候不能出兵。
新继位的周天子瑟瑟发抖,表示你们诸侯之间的事,不要问我,你们自己解决吧。我爹分封了三家为侯就死了,我得忙着办丧事,再者我爷爷当年就是靠政变获得的天子之位,你们各国的政变和争霸,我也不想管也管不了,不要再来问我了。
中原地区还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卫国,已经衰弱的直接表示自己的“千乘之国,不敢与万乘之国争雄”,明确地表示谁是霸主支持谁,但绝不在决出霸主之前就表态……
整个天下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商丘,都知道因为晋六卿之乱、楚吴越之争导致的平息了近百年的晋楚争霸,再一次展开。
或者,这一次应该称之为魏楚争霸。
商丘城内,两三年前开始传唱、但后来逐渐销声的那首童谣,再一次唱响。
“殷商俗、兄弟继。”
“文周礼,嫡子承。”
“斩哀后、会葬终。”
“知命者,请解争。”
斩衰之期,正是三年,还未结束,也就意味着这首童谣的结果依旧在保质期内。
虽然新即为的宋公子田继位当年就改元,大大地坏了规矩礼制,但也不能改变这首童谣还未超过三年的事实。
嫡子自然是现任的宋公子田,而兄终弟及还有一个叔岑喜。
子田前往洛邑,朝觐的是周天子,根本不是去朝觐三晋,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叛楚亲晋,楚王已经兴师问罪。
司城皇父臧以三对嘉禾结好三晋,又一力促成宋公朝觐周天子事。
外结强援、内掌大权,大有让皇父一族取而代之为宋公的趋势,怎么说都是戴公时候才分出的一家人,就算夺位也不能算是“篡”,只能说是“取”,这和韩赵魏田等家族并不相同。
大尹灵琦为首的其余六卿,原本也是反对当年宋公结好楚国对抗皇父一族的,如今却因为形式发生了巨大转变,一反常态,大力宣扬亲楚的好处,似乎如果不亲楚就会导致宋国大乱。
除了那条童谣之外,商丘城内又流传起了一条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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