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公孙泽一听这话,心头不禁怨怒起自己的友人,心说子曰无道则隐的后面,还有一句话: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你既认为此时无道,可我家中富贵,这样说我岂不是耻辱吗
那友人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朋友,又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昔年夫子诛少正卯,那也是成为大司寇之后方行诛杀之事。你既不是司寇,不可行诛杀之事。”
这番话总算有些道理,公孙泽深吸一口气,待怒火渐渐平息,哼声道:“墨家无君无父不知贵贱之辈,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若为司寇,必诛此人!”
这一声叹息,隐藏了太多的无奈。当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那友人暗暗擦了一把汗,心说劝住了就好,这墨家的人岂是说诛就诛的莫说是你,便是司寇、大宰那样的人也招惹不起啊。
你要是把天下墨者都杀绝了还好,可杀不绝便有性命之忧啊,墨家之中专诸这样的人物可不少啊,都是些死不旋踵的人。
公孙泽也明白,刚才只是一时怒言,可耳边不断传来的歌声让他越发厌烦,许久才道:“既然不能行诛杀之事,我倒要去看看此人。墨家重信,我要将其辩的口服口服,让他立誓再不行这些使天下无道、人心思乱之事。”
“也好,我随你同去。”
车即转向,叫圉奴问清楚在何处之后,便驾车向那边驶去。
圉奴开始听公子说诛杀之事,心中大为不安,可又听到有了转机,也终于放了心,专心驾车。
待到村社附近的时候,有一队孩童路过,口中哼着歌诀。
“一一如一、二二如四、三三如九、四四十六……”
这歌诀既长,听了一阵后,公孙泽微微点头道:“如此看来,此人倒也不是全无才智。只是,纵然会九九之数,不懂仁智礼义廉耻,谁又敢用他们做府库小吏呢”
此时已有九九歌诀,不过是从九九开始到二二结束。数学此时尚是贵族六艺之一,公孙泽也是学过一些。
但他始终坚信,这些都是小道。如果不知道如何做人,那么就算会了这些东西,也
第二十一章 欺之以方真君子(一)
听了适的质问,公孙泽冷汗直流。
顷刻之间,已经将自己所学的一切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要绕开墨家辩术的推理之法回击这句话,可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应该如何反击。
仁,是公孙泽信奉的治国之道的基础,这是一种天人感应之下最重要的道理。
所谓人以行感天,天亦以行应人。统治者只有仁,才能感动上天,上天也会为此做出反应,四海升平。
所以当年鲁国实行初税亩的第二年,鲁国大旱,蝗虫肆虐,饿死无数。真正的君子要把这件事当成是喜事、好事。
因为不仁,才有蝗灾。如果鲁宣公能够在经受了这次天灾后幡然醒悟,复井田之法,这场蝗灾的功劳是大于无灾的。故君子要深为喜而侥幸之。
仁基本能解释所有的历史,从商汤灭夏到武王伐纣,从大旱蝗灾到风尘雨雪。
但仁到底是什么公孙泽难以回答的,只是适问的那句在前徒倒戈之后还杀得流血漂杵,到底是不是仁如果不是,那么武王得天下就不能用仁来解释,整个天人感应的体系也就彻底崩坏了。
适在一旁悄悄看着公孙泽的脸色,知道武王仁不仁这件事此时是不能否定的,信仰问题的争端太容易出人命。
虽然只是见了一面,但既然能跑到这里来质问自己,穿戴如此合礼,显然这位公孙泽是位君子。
是君子,适悬着的心就放下大半。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怕讲道理的君子,怕的就是不讲道理的小人。
只要对方是守礼君子,那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不是大司寇就不能立罪杀自己。而真正的大司寇,在没弄清楚自己还不是真正的墨者之前,绝不敢对自己动手。
真正的君子做不到宋国的大司寇,越是权高位重,越怕死也越不愿意树敌,尤其是宋国内部权力斗争极为凶残,墨者凶名在外,这是自己可以凭借的依仗。
之前武王不仁的问题已经彻底激怒了公孙泽,但适也知道这种激怒也是有利可图的。
在公孙泽的脸色已经从愤怒的红变为激怒的紫时,终于破口斥责道:“小人狡辩!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对你们这样只会言辞狡辩的小人,根本不需要和你们争辩!”
适被对方气的笑了,摊手道:“仲尼还说,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智者不失人。难道君子是不智的吗其实我认为,武王是仁的,流血漂杵也没有记错,只是解书的人解错了,以至于让武王承受了不仁之名。”
适的话,就像是漆黑夜空中东方亮起的一抹霞光,又像是乌云遮天时空中划过的那道闪电,让公孙泽瞬间看到了希望。
适引诱道:“你既是君子,再有人问及武王与漂杵之事时,你又该怎么回答仲尼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仲尼也曾问于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说完这话,适笑眯眯地看着公孙泽道:“你若是以求学之礼问我,我倒是能回答,让你知道这句话本来是什么意思。日后再有人问起,你也可以回答出仁与漂杵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好多人了,就算我不小心死了,杨朱、李悝、吴起之辈,也会问你们这个问题的……”
适每说一个名字,公孙泽心里就咯噔一下,嘴里喃喃地跟着骂一句:禽兽、异端……
异端之词,源于仲尼。攻乎异端,斯害也矣。杨朱墨翟是禽兽猪狗,李悝吴起这是异端,不可同日而语。
可骂虽骂,他却知道一旦这些歪理邪说传到这些人的耳中,日后更难反驳。
适在他眼中,只是小人、庶民,当不起这个三人行中的师,可如果不问清楚,自己终究心有不甘,担忧有人借此生事。
适想的则是,君子欺之以方,可以用道理欺骗。
骗的他来问自己问题,自己也算是一字之师了,定下来这个,只要对方是君子,这辈子这人都不可能亲手杀自己。
如今想杀自己的,只有真正的君子;不是君子的,纵然讨厌这些东西碍于伪造的墨者名头也不敢杀。
君子不惜命,小人惜命。
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只要骗过这一段时间,等墨子从齐国回来,他根本都懒得和这种人废话。
此时村社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围了过来,或是看热闹,或是想看看适是不是真的通晓道理可以将这位公子说服。
虽说这些天,适做了不少打破等级制度的宣传,可是等级制度仍旧深入人心。
这些村社庶民对于穿直裾、佩玉的公子,仍旧心存一丝说不出的感情:似乎和庶民讲道理不算什么本事,能和公子讲道理才算是真本事。虽然公子的身份是世袭的,和自身的学问没有什么关系,但数百年的灌输之下,学问道德已经和血缘绑定了,模糊在一起,这不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问题。
村社众人听到适说要让这位公子想他求教,而且要以师礼向他求教,一个个都吓的不轻,心说这怎么可能
有些平日里和适走的最近的,悄悄过去拉了一下适,意思是让他退一步。
却不想站在适一旁的芦花,却看得眼中如同冒出了星星,大约觉得适此时和自己梦中的那个模糊的适长得一样了,伸出手打开了那个试图拉适一把的村民。
公孙泽恶狠狠地盯着适,看着周围这么多的村民,明知道适在逼他,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认同适讲的大部分东西,但他又觉得如果是真正的君子,遇到可以借鉴的学问是应该问的。
就算求教于适,那也只是询问武王与漂杵的问题,而不是说真正信服了他的其余学说。
但是,他也知道,庶民愚昧。
这些庶民却不会这么想,眼前这人又是个无耻小人,到时候与这庶民一说,自己这一问便相当于是赞同他的全部说法……庶
第二十二章 欺之以方真君子(二)
鸡汤听的多了,容易把脑子听成浆糊。
公孙泽这样的君子,就是从小听道德鸡汤长大的,可这东西解释什么都能找出圆的通的道理。
他本以为,适多少会有点君子之风,所以给他解释一番流血漂杵与仁的关系后,心怀一丝感谢。
可没想到,解释完之后,却是浓浓的嘲讽:你们的仁,却要靠我们墨家的说知之辩术去证明。
公孙泽的脑袋里此时就像是鼎镬中煮沸的油,落入了几滴水,炸成一团。
按古之君子,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上来说,就算让武王背上不仁之名,也不可与墨家妥协。
宁可武王不仁,不可用墨家说知之术。
按古之君子,《诗》中又有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说。
按这么理解,又应该借鉴墨家的辩术,丰富自己的理论,师以墨者以制墨。
这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究竟哪种才算是君子所为呢
他还在那沉思的时候,一旁的友人却暗暗记下适所说的每句话,在那摇头晃脑,面露得道之色。
一旁村社的农人,不太懂适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开始怒容满面的公孙泽前来,被适骂了几句被迫行礼请教,请教之后有被适逼着学说知之法,到如今面如死灰浑身颤颤。
众人当然以为是适胜了。
再一想,既然这样的公子都信服于适的才智,那些《伪七月》谶歌中的场面又加了几分可信之处,说不准明年祭祀之时便有那种鬼布、鬼指、墨玉等谷蔬,心中更喜。
公孙泽实在没想到适会如此无耻,君子交兵,不追逃兵,可这人却是抓住机会便不松口,和野狗没有任何区别。
如今他是说对也不是,说错也不是。
适根本没给他说出说知推理之法之前说对错的机会,如今不论说对说错,都是对之前漂杵、说知两件事一同的态度,分不开。
想了许久,终于低声道:“你这漂杵之解,或是对的。只是这墨家之学,无君无父,不学也罢。”
适也没指望他会学,既然已经胜了,也已经借公孙泽这位颜如玉的公子的败北再一次提升了众村氓的信任,且成了他的一字之师,这人已经没什么用了。
可公孙泽并不想放弃,他之前听到的那些谶歌俚曲让他愤怒,但在愤怒之余,也觉察到了问题。
里面的东西,虽曲解天志、肆意明鬼,但是墨家最容易被攻讦的几点其中并没有。
他以为是适刻意没说,用来欺骗众人。
又见适已然获胜,那些村社众氓的神态更为恭谨,知道这些人如果再不教化,可真的要无君无父了。
于是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你们既知此人是墨者,可知墨者之义”
要是刚开始,众人可能有些惧怕公孙泽公子的身份,可如今公孙泽已成落水狗,哪里还有惧怕之礼
“当然知道。兴利除弊!”
“行天下大义,让世人再无饥馑。”
“墨者是两军临阵的战车,是先锋,是斥候。不需要别人也信的,只要墨者遵从就好,非常人非有救世之心不配成墨者。”
“地尽其力,人尽其能,贵无恒贵,贱无恒贱,尚贤兼爱……”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公孙泽心下暗喜。
心说果不其然,你果然没有把墨者最不容易被人接受的地方说出来,怪不得这些人信你,如今我却将你这谎言戳破,这些人定然幡然醒悟。
他大喝一声,镇住众人,冷笑道:“可这人却没告诉你,墨者需要节葬、非乐吧墨者要让天下之人死后只有三尺之棺而葬,他们要让天下之人不可听丝弦钟鼓之声。”
“可他的谶诗之中,却丝毫不提及。这样的乐土,你们还想去吗”
本以为是振聋发聩的质问,但觉问过之后众人定会幡然醒悟,弃适而去。
却不想周围众人睁大了眼睛,一个个的眼神像是看他封地里的那个兔唇之儿一样。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女,笑吟吟地讽刺道:“这位公子,你说的这些,我们根本就没有啊。不论是厚葬,还是钟鼓丝弦,我们都没有啊。”
她用一种少女特有的真诚和懵懂,似乎是发乎内心的疑惑,睁大着眼睛,像是最为无尘的孩子一般,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墨者……怎么能夺走我们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呢”
…………
这一声简单而不可辩驳的反问,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墨者……怎么能夺走我们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呢”
“就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他们就算想夺走,又怎么夺呢”
“天鬼都死了,死不与生交,就算我们有,葬了有什么我们不求死后,只求今生!”
“对,乐土只在九州天地之间,不在死后鬼神之世!”
适歪着头,看了一眼被他教唆了许久的芦花,悄悄地冲她竖了一下大拇指。
芦花看着那个夸赞的拇指,心头既甜,笑靥如花,双眉更是如月。
公孙泽是真正君子,所以他认为死后薄葬、生前无乐的日子,是最难以忍受的。
本以为说了这番话后,这些人会幡然悔悟,却没想到引来的却是更多的反噬。
他咬着牙,心中于此刻才终于明白了夫子的那番话: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智者不失言!
和这群庶氓,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自己在这里谈了这么多,这才是不智呢!
可他看着适那副昂头微笑的模样,心下的气却怎么也消不了,终于不顾体面与文质彬彬,指着适的鼻子大骂道:“你这小人,有什么资格为人师你这样的人,才是天下大乱的根源。人心思乱,人心思乱!难道你想要看到天下纷争,生灵涂炭吗”
适啧了一声道:“墨者救世,非为乱世。再说,仲尼曾言,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如今礼乐征伐,非出天子,可见天下无道。百年之前,礼已崩、乐已坏。其实未有子墨子,遑论杨朱,难道这天下无道的事,竟要怪在我们头上吗”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