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颂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淡水鲈鱼
“舜之后,人间生大洪水,又是大禹出,带领万民强行为人间续命,尧,舜之恶政,上天早已降下灾难与警告,然而这一切都被大羿,大禹两个人给破坏了。”
庚桑楚的话语中尽是惋惜,程知远则是冷冷道:“若不是大羿大禹给人间续命,貌似也轮不到你坐在这里,和我夸夸其谈。”
庚桑楚道:“我知道这番言论,必然引得夫子愤怒,是啊,世间何人不是如此呢,生于天地间,就该感恩,感天之诞,感地之容,天威严如父,地温柔如母,这人生天地间,有四父四母,皆当感怀。”
“天为上父,地为上母,天与地代表世界,人在世间,自然要感怀世间容纳之恩;气为大父,水为大母,气流转人之性命,水维持人之活动,故而无气与水,人不能现。”
“再后,乃是君与君后,君为人之主,君后为人主之妻,人主王天下,人后慈天下;最后,才是亲父生母。”
程知远道:“你既然知道感怀四父四母,又何以说出这等无父无母之言?”
“你怕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庚桑楚笑:“在下也有人世父母,只是于在下很小的时候,就双双撒手西去,三重泉下不留其名,不过是两个黔首,史书之中也不会有他们的半点记载,因为他们是一个仙人的父母。”
“自古仙人多孤高,自古仙人皆鸿鹄。不与红尘相俗。”
程知远道:“既不与红尘相俗,又何必入此尘埃,寻个山野,种地养鸡,岂不美哉。”
庚桑楚:“种地养鸡能使天下一统吗?自然不能!种地养鸡能让众生平等吗?当然也不能!”
“我的愿望,唯愿此生,众生皆同,天下有道,却不分礼仪尊卑,人人皆只是人而已,无为而治,天下合一,不再分裂,人人都居于山野之间,身心与天地自然回归一体。”
程知远:“小国寡民的政治,田园制度,这个国家能变得更强吗?这可不适合人口众多的国家!人心多,便思变,仲尼言,饱暖思**,人吃饱了,便要找点事情干干!”
庚桑楚:“那是因为人主的贪婪,激发了其他人的贪婪!所以才需要最公平的元始天道来作为衡量,元始天道无情无欲,至公至大,在元始天道治下,三代之后,就不会有人再记得当今这糜烂的世间模样!”
“为什么要为那些野心家出谋划策?他们只会把这个世界弄得更糟糕!”
“为什么不去帮助周天子?可笑,周天子所尊奉的礼乐,已经把这个世界弄成了什么样子?”
“身为人主,必然有贪婪**,这是一个沟壑,永远也填不满!”
庚桑楚忽然面现悲伤:“我倒是想起了徐无鬼,徐无鬼说的是天下有病,如今他自己成了病之源头之一,但天下的病症并没有好,而且愈演愈烈。”
“治病要从根源入手,借用医家魁首‘扁鹊’的话,病入膏肓,便无药可治,要么推倒重来,等待下一次的重生!”
庚桑楚道:“故而这一次计策,先生的手段温和,我却不能这般缓慢,故而我出绝户计,绝楚国之户,断东皇之火,先生又引秦军入楚,虎入狼山,狼岂能抵?”
“此战之后,确实是可以收获一个全新的,强盛的楚国不假,但是这个楚国,又能强大几年?”
“秦军在这一次事件之后,吞并淮西十六城,势力大涨,楚国迁都于陈国故土,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年好玩了!”
庚桑楚笑着指程知远:“先生在这里批判我,说我讲的都是无父无母的言论,但先生自己也在行纵横之事,祸乱天下啊!”
程知远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人不敬我,得寸进尺,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嬴异人称我一声先生,荀况是其师公,勾践是其师祖,东皇太一敢让人掳走秦王孙,那就别怪我不给他脸!”
“和你可不同!”
程知远指着庚桑楚:“我也要告诉你一句话,当初徐无鬼对我所言‘仙人之间,道不同,要么不相为谋,要么至死方休’!却不知你是哪一种?”
庚桑楚向程知远行礼:“我哪一种都不是,我只想让天下一统,不论是谁,只有统一的国家,才能迎接元始天道的下降,我为楚谋,更为秦谋,亦为天下谋!”
程知远豁然站起来,神色惊讶的盯着他,而庚桑楚同时站起身来:“秦必然会一统天下,此乃人道大势,不可改也,故而等到秦王统一天下之后,秦王本身就会成为元始天道下降的载体......”
庚桑楚张开双臂:“五十二仙人中,空悬四千年的‘人间世’,将重回世间!”
第四百四十章 俯仰无愧于天地
“庚先生....你可真是太狂妄了。”
程知远没有接受他的下拜,而是摇头道:“我从不为苍生计较!”
他说完这句话,便请庚桑楚离开,而庚桑楚抬头,满脸失望,却又有一丝了然。
“果然不出我所料,夫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愿意为苍生作牛马,夫子既是仙,也是一个人,既有仙的超然,也有人的自私,但夫子的自私,是杨朱的自私,天下不来祸害我,我便也不去祸害天下。”
“可夫子不喜欢小国寡民,但这种杨朱一般的自私之心,又和夫子唾弃的小国寡民有什么不同呢?”
庚桑楚道:“穷天道尊是推崇这种治理方式的,但他只是说可以试一试,可夫子却全盘否定,然而我已经相处了最公平,也是最优秀的解法。”
“夫子以算学闻名于天下,但在这件事情上,为何根本不去计算,而是一口驳斥了我的念头呢?”
庚桑楚站起来:“我来求夫子,其实也是一个希望,只是如今夫子无情的断去了我的这份希望与念想,看来我与夫子共治天下的时代,还远远未曾到来。”
“夫子只是看着眼前的一点东西,难道不觉得小了些吗?”
程知远忽然一指西方:“西极之外有金仙,著一经时曾言‘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诸佛龙象,你可以理解为你我等五十二仙,也可以理解为白玉京之上的天上仙,代表一种美好的意境,你言我不愿作苍生牛马,然而你又去做过了吗?”
“你如果真的有过躬耕于南阳,牵马于雁门,做过三十年的众生牛马,那你也不会在这里和我大谈理想。”
庚桑楚沉默下来,他大约过了十个呼吸,方道:“为众生作牛马,不是化入众生中,牛马是拉车之物,苍生愚钝......”
程知远顿时摇头:“我若能笑,便要大声笑出来.....”
“嘶呱嘶呱呱呱!(发出大笑的声音)”
黄蛇忽然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听到程知远这句话,顿时高高的仰起头,发出类似笑的声音,表示它能代替程知远大笑,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很刺耳,和青蛙一样.....
庚桑楚低头:“这便是穆王之蛇?”
程知远拍了黄蛇一下,对庚桑楚道:“庚桑楚,你觉得苍生愚钝,又不想为众生牛马,那你又为什么来要求我去做这些事情呢?”
“你觉得仙人生来便是具备改天换地之使命的吗?”
“所有的仙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庚桑楚忽然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的眼中,程知远拨弄黄蛇的身影,似乎和那个青年渔夫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不久前,在曾经屈子投江而死的那条江水上,那个青年渔夫逗弄着手臂上的鱼鹰,在自己遇到他之后,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渔父”,也是越王找了许多年的“夫差”。
子非鱼,不知鱼之乐。
这是惠子曾与真君的对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仅仅是仙人秋水讲的故事。
或许秋水把这个故事放出来,是有嘲笑惠子的意思,因为惠子曾经听闻仙人天下做了不可解决的题目,故而欲与其比高低,这才有了千年不破的“玉连环”。
用惠子与真君的话,惠子不断的诡辩,真君却说一切都是看得见的。
“谁能了解所有仙人的理想?”
程知远道:“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本事,就好像徐无鬼一般,他的理想是治疗天下的病症,但最后他自己却成了病症之源。”
“杀龙之人,沐浴龙血,最终化为新的巨龙。”
庚桑楚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程知远问了一个问题:“庚先生,我想问一下,你识得多少个金文呢?”
金文乃是钟鼎之文,也是周朝大篆的类型之一,因为多数用在器皿上,故而代表文字之中的“崇高性”与“神圣性”,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金文是不会在书面上进行书写的文字。
庚桑楚不假思索:“我自幼便认识这些神圣之言,或许是仙身使然,而其他仙人,似乎生来也能直接看懂这些文字。”
“钟鼎之言,乃是通天之语,自夏始,由商承续,再至周,达到鼎盛,而四千七百年前,自平王东迁之后,诸侯开始试图僭越,以郑庄公姬寤生为首者,开始在自己的钟鼎上铭刻超越了世俗礼法的‘某些钟鼎言’。”
程知远:“世间文字三千余,几乎都能化为金文。”
纵然商朝以前已有青铜器,金文之始,实在盘庚迁殷后。初时只有寥寥数字,及至周初,已达千二百余字。商末铸有金文之青铜器日多,然所述仍十分简略,多为铸者或其先祖之名讳。至商亡时,方有文章出现,然其时最长之文,仍仅有四十余字。
及至周代商起,金文渐兴,天子之事,如昭王南巡,穆王西狩等,多有记述。
自平王东迁以降,铁器渐见,钟等青铜乐亦渐多,且亦能铸文于青铜器外侧,故金文所录,已非如当初般,只为王公大臣之事,战功、音阶等,皆有铸录。此时金文被广泛使用,堪称全盛时期。
程知远忽然开腔,这一番话,让庚桑楚浑身一抖,就像是如雷霆灌入心扉,隆隆震荡,让他不能把持自己的心境。
“你知道金文中的天怎么写吗,天字,是一个‘人’的模样,有手,有脚,有脑袋....可另外一个真正的‘人’字,则是一个弯腰之人的侧影。”
“天是人之正面,人则是人之侧面,天即是人,人亦是天,往古之时,伏羲氏窃仙法于天,引道之震怒,然而若无伏羲氏,人间无仙,亦无人。”
“我不见你躬耕于天下,却一昧向着头上去看,好看吗!”
“人之腰不弯,人不立,恐怕一世不得见天。”
程知远:“我是自私不假,但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庚桑楚,你自诩学究天人,楚王殿中,一番毒计,我都为你拍案叫绝,你简直是把东皇太一逼到了死路上,然而你却连腰都弯不下去,看不懂人字,也就看不懂天字了。”
程知远道:“人是弯腰的,当人直起腰时,便是顶天立地,而不是一直低着头,也不是一直仰着头,你在祈求什么?”
“汝!蔽于天而不知人!”
第四百四十一章 黑白飞熊
庚桑楚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驿馆出来的,只是感觉浑浑噩噩,他被程知远一番话震的头昏脑涨,他再抬起头时,却第一次感觉天空是那么的遥远。
黑夜是万古不变的主题,星辰罗列,如棋子盘镶嵌其上,如同天之道所流出的晶莹泪水,只是还未曾滴落。
那最明亮的北极星,对应着仙人中的‘太乙’,此时的他又在何方,这是无人知晓的。
庚桑楚望着天空,一时之间不由得痴傻了般。
“欲作诸佛龙象,先为众生牛马.....”
他喃喃自语,同时不断重复着程知远最后的一句“呵斥”。
【“汝,蔽于天而不知人!”】
一门心思想要依靠天的力量,却不知道人本就与天相同,天与人,一为正一为侧,人弯腰是个人字,抬起头直起腰就是个天字!
迷信于天上的意志,而不重视人间自己的力量,这样的行为,又怎么能称得上“已为众生牛马”呢?
【“我不见你躬耕于天下,却一昧向着头上去看,好看吗!”】
程知远已经失去了愤怒的情感,所以他的口吻都是冷冰冰的,这已经是他能表达出的最可怕的愤怒,庚桑楚扯了扯嘴角,说剑人失去了喜与怒,这是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两种情感,而他庚桑楚最先失去的,则是“悲”与“恐”。
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窍,仙人破境时有几率灭去一种情感,程知远至如今,已经抵达七重楼,他失去了两种情感。
庚桑楚比较幸运,也有他曾经用某种秘法镇压自己诅咒的原因在内,那种镇压术失败的几率很高,那一次,庚桑楚差点就失去了“思”。
他是极其幸运的,也是极其倒霉的。
他如今只失去了三种情感,第三种是“惊”,比起徐无鬼来说,庚桑楚与程知远一样,极其重视自己的感情,尤其是思之情,他不愿意失去,因为这会让他的理想受到重创。
那种秘法是有反噬效果的,庚桑楚每每集中精神时,便会感觉到气血不顺,精气神明出现阻滞,甚至给他这具仙人之躯,都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暗损。
庚桑楚曾经以为,自己没有了悲恐惊,他就已经所向无敌,人不懂畏惧为何物,就会越发的偏离自己曾经设想的道路,并且走入一个不可挽回的极端。
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这真是极好看的....也只有人间,才有如此美丽的夜空。”
“天上的星星,我死了之后,也会成为堪比北极星般耀眼的光吗?”
庚桑楚感觉到剧烈的失落,他一时之间似乎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他缓缓回头,驿馆的灯火早已熄灭,说剑人就在里面休息。
要回去杀了他吗?
庚桑楚蹦出了这个念头,但转念就掐灭,甚至为自己产生这种念头而羞愧不已。
这是只有徐无鬼那种蠢货才会直接去做的事情。
庚桑楚发现,他不知道黔首,不知道黎民百姓畏惧什么,不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活着,因为自己最早失去了悲伤的感情,所以庚桑楚在父母死后,他便再也不知道世间的其他悲伤是何物。
在他的认知中,世间大悲也就是父母离世,但过了三四天,也就仅此而已了。
人如野草,一茬一茬的疯狂生长,八千年的春秋战国,打至如今,天下的人依旧是熙熙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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