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武曌道:“宽宥你不是不可,只是你须得给我个理由。”
“不知祖母想要什么样的理由”
“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越过你,先去问你的两个弟弟”
“原来祖母并非想到谁便先问谁了,而是另有深意的孙儿年少无知,还请祖母赐教。”?“因为我想问你的事情,最是有意思。”武曌慵懒地倚着,正了正鬓间的莲花银簪,悠悠地道,“你可还记得你七岁时,做过什么好玩的事么”
李旦父子六人此番皆是一凛。李隆基的脸色稍白了白,轻笑一声道:“孙儿自小顽皮,以七岁那年为最,那一年别说好玩的事,便是好笑的事,孙儿也做了
【第四章 ·五王宅中五兄弟】2
武曌的浅笑渐渐淡去。她越过李隆基,看向其身后的山水屏风,好一会儿怔怔的不说话。
李隆基的发言着实在萧江沅意料之外。他没想到,一个从未在朝政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竟然仅凭李显为武曌上尊号一事,就看透其背后深意,更揣测出这么一段话出来,真不知他是皇家子孙天生敏感,还是后天境遇催人成熟。
可即便他反应如此敏捷,表现得最为镇定,却实际是这六人之中,最恐惧的那一个。他在恐惧什么他怕自己再说错一句话,便害得自己乃至全家如同当年的嫡母与生母一般,从今往后再无消息,连尸骨都无处寻
李旦如今是安国相王,是圣人的左膀右臂,虽然一时权高位重威望凌人,但也毕竟是仅存的亲兄弟,武曌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李显剔除威胁,而对李旦一家下杀手就算武曌可以,李显也不忍心。可是……这些李隆基并不清楚。
李隆基能说出方才那段话,便该是知晓武曌与李显联手一事,又明白李旦对于李显的威胁有多大,所以不得不往最严重了想。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如何确认的
殿内安静少时,李成器起身行至李隆基身前不远,端然顿首:“自出阁以来,孙儿五个便一直居于五王宅。父亲身居相王府,平日无暇照看,孙儿身为长兄,便代行管教之责。三郎言行有失,是孙儿管教不严,还请祖母责罚,宽恕三郎吧。”
李成义见大哥站了出来,不由心中一急,咬了咬牙,也出列顿首道:“启禀祖母,大哥乃是父亲嫡长子,当年祖父在他出生时亲赐永平郡王,十分钟爱,断不可轻易责罚,况且此事与大哥无关,是孙儿……是孙儿轻贱,带坏了三郎,祖母若要责罚,便罚孙儿吧!”
话音未落,李隆范也拜道:“孙儿空读圣贤书,平日里便是兄弟之中最无用之人,祖母要罚便罚孙儿吧!”?李隆业则直接奔到武曌榻边直直跪下,双手握住武曌的手腕,双眼噙着泪,鼓着嘴道:“我们明明是祖母的亲孙儿,祖母为什么一直这样待我们难道祖母真的一点都不疼爱我们吗别人家的祖母不是
【第四章 ·五王宅中五兄弟】3
武曌何曾如此温柔地待过他们
李隆业愣了愣,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道:“祖母不怪三哥了”
李隆范眼中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忙跑到李隆业身边跪下,按着李隆业的脑袋就叩头下去:“孙儿谢过祖母!”
李隆基一直俯首拜着,将一切听在耳中,此时才悄然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先是与李成器相视一笑,再紧紧地握住了李成义的手。三兄弟一同向武曌叩拜:“谨遵祖母吩咐。”
当夜,武曌便留了五兄弟夜宿上阳宫。待李旦告辞回府,五兄弟也离开了观风殿,她才对萧江沅道:“你下一个主人,可在大郎与三郎之中挑选。”
萧江沅道:“陛下不是对临淄王不以为然么”
“今日的他,已非当年的他了。”武曌摇了摇头,“想我一世纵横捭阖,方才竟着了一个小辈的道。”见萧江沅不解,她接着道,“刚才他们兄弟一个个站出来,要么求情,要么委屈,最后连八郎都开口了,那李三郎在做什么”
“他一直跪拜,什么都没做。”?“他们不仅兄弟感情好,父子感情也不错,可一家人都在为他乃至整个家的安危出声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做……你觉得是他太无情,还是他太多情”
萧江沅眸光一闪:“他害死全家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不会是太无情,那便是太多情了。他在将计就计,以身犯险,来验证亦或改变陛下对相王一家的心思,所以他不拦着相王等人的求情,让他们把最真实的感情和反应展露在陛下面前。其实他并非什么都没做,他在一心一意辨别陛下所想,若陛下放过他,那便皆大欢喜,若陛下不肯放过……”
武曌四处看了看,悠悠地道:“他大概会选择触柱而死吧,惨烈而动静颇大,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再对其他人做什么了。如今带兵守卫我的是李湛,我若是说八郎一家对我不敬,将他
【第四章 ·五王宅中五兄弟】4
“将计就计,当机立断,这是何等的胆色与气魄听说李三郎自称小字阿瞒,倒也配得起。”瞥见萧江沅脸色越来越沉,武曌心中虽好笑,声音却越来越低,“你若真想投到他名下,也不是不可……”
萧江沅深吸一口气,终是道:“……陛下午膳想用些什么”
武曌稍稍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我这样的身子还能吃什么随便来一份汤饼好了,三两便够,再来三个小菜,最好再有三杯酒……”
“……我这便叫人去准备。”萧江沅受不了了,正要退下,便听武曌接着道:“别忘了把大郎他们的那份也准备出来,你亲自送过去,好好安抚一下,别让他们以为这些下了毒,下午再饿肚子。”
萧江沅一怔,点了点头:“是。”
“还有……”
久久听不到武曌往下说,萧江沅抬起头,刚要问询,便见武曌慈祥一笑:“除了三郎,我分明还提到了另一个人选,你竟没有注意到,看来你对这李三郎还真是……”
萧江沅脸色一僵,缓缓低下头去,双肩几番起伏之后,才重新抬首面向武曌。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一如往常微眯着双眼,唇角上扬,笑容标准而无害:“陛下且歇会儿吧,汤饼很快就到。”?武曌立即往被窝里一缩:“哦。”
凝视着萧江沅快速离去的背影,武曌的笑容敛去,只余一丝似悲似喜,残留在唇边的皱纹里。
李隆基五兄弟被带往了观风殿北面的芬芳殿休息。芬芳殿中有一长约一丈的矮塌,已被宫人铺好,他们五兄弟正好一如昔日共眠其上。本是相当贴心的安排,五兄弟进殿看到之后,却神色各异。
宫人和内侍皆被摒退,五兄弟围成一圈坐到榻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李隆业率先忍不住道:“祖母是不是不相信咱们兄弟感情好,才给咱们安排在这里居住的啊”
李隆范也忍不住拍了一下李隆业的头:“你能不能闭嘴啊!”
“大哥,你看四哥又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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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王宅中五兄弟】5
李隆基心知自己的把戏或许瞒得过父亲,但绝不会瞒得过大哥,便示意李成器随他到外面去说。兄弟二人绕过芬芳殿,走到一僻静之处,李隆基立即交待:“祖母突然问起当年之事,我也惊着了,不知道祖母心里到底怎么想,这才试探一番。”
李成器沉着脸色:“拿你自己的命来试探”
“三郎现在不是好好的”见李成器眉心又要蹙起来,李隆基忙道,“大哥,你说祖母既没有要害相王府的意思,那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当年之事”
“你怎知祖母是本就没有这个意思,而非后来为你所逼”
回想起武曌从未在他们面前出现的呆怔,李隆基有些哭笑不得:“今日显然是我等都想多了,祖母分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李成器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仍睡不着”
“大哥可知,我今日为何非要以身试探”
“你无非是因为看到圣人为祖母上了皇帝尊号,心下不安。”?“正是。眼下还未恢复大唐国号,圣人就急匆匆地承认祖母的皇帝身份,这不就是想说明,他这个皇位继承得顺理成章,根本不是那夜政变的功劳,如此一来,功臣将如何自处政变这才刚结束,圣人就开始对功臣下手,那么何时会对付怀璧其罪的相王府呢”
“那也是圣人的事,与祖母有何关系”
李隆基犹豫了下,终是低声道:“政变那夜,我不是混入了禁军么……”
李成器恍然道:“你看到了什么,没告诉我”
李隆基忙道:“我是怕你担心。那天晚上政变结束后,祖母单单留了圣人在殿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圣人多年外贬房州,归来立为太子不过几年,所以我便想,他能有那样防备功臣的心思,应该是祖母教的……”
李成器叹道:“你未免太小看圣人了。任谁只要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原本想不到的,也会逐渐明了的。”
“大哥的意思是,这件事本就是圣人自己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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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帝王夫妻深情薄】1
李隆基不幸言中。
李隆业一如往日,是兄弟中最早醒来的一个。他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一番后,立即弹跳起来:“大哥,三哥!”
五兄弟同榻而眠时向来按长幼顺序排列,故而离李隆业最近的便是李隆范。乍听叫声耳畔响起,李隆范也是一个激灵。起身见幼弟一脸惊慌,身子却僵着,他皱了皱眉,伸腿踢了一角:“你闹将什么”
李隆业的身体这才软下来,瘫坐在榻上,竟没像平时一样跟李隆范对打起来,而是紧拉住李隆范的袖子,颤声道:“四哥……大哥和三哥不见了……”
李隆范还没反应过来,李成义已经翻身下床,连鞋都未来得及穿,殿内殿外看了一番,脸色惨白地回到榻边坐下:“不会是……”
李隆业愤然滚下榻去,拖着鞋履就往观风殿而去。李隆范忙道:“五郎切莫冲动!”刚追出去两步,见李成义神色茫然浑身不动,皱眉道,“二哥,你倒是跟我一同去追啊!大哥三哥已经下落未明,可别让他也……”
不等李隆范说完,李成义眼中精光一现,踩着鞋履便冲出殿去。
“哎,二哥……”李隆范连忙跟了上去。?观风殿中,武曌也才午睡醒来,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山水屏风看。忽见屏风后有一人影出现,她眯着眼睛瞅了瞅,问道:“阿沅”
人影自屏风后转出,正是萧江沅。武曌午睡后有喝果浆的习惯,萧江沅便是端着果浆而来。刚要答话,便听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急促而断断续续,还时远时近,他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了一个身影,跑前几步掉了鞋履,再跑回去重新穿上继续跑——李隆业什么事这么急慌慌的
【第五章 ·帝王夫妻深情薄】2
话是李隆基说的。他与李成器刚拐回到芬芳殿前的院中,便看到李成义和李隆范一脸急色,直奔观风殿而去。兄弟二人相视一眼,立即追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见李成义二人都说不出话来,李成器寒着脸向内室走去。李隆基则与李隆范对着眼色,两个人挤眉弄眼,竟也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
刚踏入内室,李成器便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地面上鲜艳的朱红色汁液和破碎的琉璃杯,瑟缩着跪拜的李隆业,倾倒在地上的山水屏风,屏风旁一脸狼狈的萧江沅……再想到方才李成义与李隆范的姿势与神态,一想便知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场景落入李隆基的眼中,便是另外一种意味了——看来他家五郎反应倒快,刚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自己搞错了,赶紧跪下认错,连鞋掉了都没来得及捡,看这一身果浆被人泼的,真没浪费几滴。
想着这泼果浆之人还能是谁,李隆基朝萧江沅看去,心这才沉上一沉。
萧江沅额边有一块细长的红印,渗出一点血迹,他却浑然不顾,只跪在屏风边上,倾身向前,双手撑着身子,十分专注地看着屏风上一丝一毫,脸上满是忧色。
早在摔倒在地的同时,他便忍着浑身的疼,连忙翻滚到屏风之外,随后便一直是这个状态。若是这架屏风坏了,他可想象不到,武曌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李成义和李隆范这时也已跟进内室来,却只敢默默立于李成器和李隆基身后。而此时此刻,纵然是向来健谈的李成器和李隆基,也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实话实说,那不是表明了他们防备自己的祖母,岂非不孝而他们的背后是父亲,这势必会影响到祖母与父亲刚刚修复的母子之情,不论上午殿中那一幕多温情,此后也会变得虚伪而讽刺。?但若不说实话,此情此景,他们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如此思来想去,殿内便安静了下来。
武曌自萧江沅来而又去开始,就一直是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唯有山水屏风倒下的那一刻,她坐直了身子。可当屏风全然倒地之后,她只目光一定,又缓缓地倚回到榻上,只在神色中添了几分茫然。
后来见之前还气
【第五章 ·帝王夫妻深情薄】3
默了默,武曌定定地看了一眼李成器和李隆基,接着道:“也知道,你们今日都做过什么。其心可悯,其胆可嘉,然则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少说少做。好歹也是太宗皇帝和九郎的后人,体内多多少少也有些我的血脉,做起事来却如此拙劣稚嫩,真是……”
听李隆基轻咳一声,武曌忍不住笑了笑:“我如今大势已去,不过是依靠儿孙生活,才继续享有‘皇帝’名号。如今八十有二,命不久矣,最多不过担忧武家的将来,你们对我有什么可防备的小小年纪,想的事情倒大。我对自己的子女,着实凉薄了一些,却并非没有慈母之心。我一生有过六个子女,不也只有李贤死在了我手上”
“你们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们父亲难道也不知道当初若非李贤不认我这个亲生母亲,却跑去认死去的韩国夫人为母,还想着要为‘母’报仇,处处与我作对,我何至于对他那般狠心”武曌的笑意越来越冷,说话间竟有些咬牙切齿,可见李贤在她心中,是多么深的一根刺。
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李隆业忽然直起身子,大声道:“此事是五郎的错,与父亲无关,祖母明鉴!”
武曌被李隆业弄得一怔,见这小孙子满脸斑斓,嫣红得如涂满了胭脂,不由得冷笑变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也罢,我也不过是想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感受一下之前从未有过的天伦之乐,竟让你们如此多思忧虑,好没意思。你们今晚也不必在这儿住了,日后若是愿意,就把我当做民间的祖母,常来看看我,若是不愿意,我说的又不是圣旨,你们不来就是了。”
武曌都这么说了,五兄弟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赶紧叩谢,李隆业更膝行至武曌榻前,刚要赔笑,却见武曌往塌里缩了缩:“你把脸擦了再过来。”
李隆业:“……”
这一晚,五兄弟还是住在了上
【第五章 ·帝王夫妻深情薄】4
万年宫位于麟游县西天台山上,依山而建,气势宏伟。永徽五年,李治曾带着武昭仪等后宫来到万年宫居住,当时为了方便办公,重要大臣也住在其中,加上宫人内侍及戍守将士,人数不下千人。
可就在五月的一天夜里,大雨引发了山洪,水势凶猛,直接冲破了万年宫北门,吓得将士们四散逃命。那时夜已深,宫内众人大多都在沉睡,若非薛仁贵登上大门大声呼喊,惊醒了李治与武曌,只怕他们便要如李治后来所言一般,变成水中之鱼了。
那一夜,雨水淋得他们瑟瑟发抖,李治却始终紧紧地揽着武曌,时不时握起武曌的手哈气,任急湍的水流擦过他们的脚踝。他们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生死无常,他们的心从未如此接近。
这半年多以来,武曌时常会病得有些糊涂,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自顾自地讲起以前的事,讲完她便忘了,还反过来问萧江沅刚才发生了什么。萧江沅便是因此,知道了许多故事的内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万年宫大水一事被武曌讲得最多,他自然记得最清楚,也就最明白这架李治在大水过后亲手绘制题字的屏风,对于武曌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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