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想到那夜萧江沅分明难受得紧,也没有得到想要的,却还在笨拙地安抚自己,上官婉儿心一软,道:“其实你应该已经知道一些了。”
萧江沅“嗯”了一声,道:“袝庙,归陵,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废后王氏、庶人萧氏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等亲属皆赦之。这些都是遗制中便有的,由你执笔拟定,早已抄入邸报,遍传天下,但我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
“她还问了圣人这三个子女,恨不恨她,却不等他们回答便说,恨也没办法了,他们还能将她挫骨扬灰么”上官婉儿说着不禁失笑摇头,眼中却有涟漪一闪,“最后的那段日子,她一直糊涂着,竟在最后关头,如此清醒。她留下的遗命,字字珠玑,面面俱到,虽有无奈,也算圆满。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有件事,始终都放不下,犹豫了好几次,终是在最后对圣人提起了——她竟把你当成一位国士,十分郑重又可笑地托付给了圣人。”
一直淡然自若的萧江沅此刻猛然咳嗽起来,胸口似有什么在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息。上官婉儿忙伸手帮她捋顺后背:“你不是快好了么,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咳嗽停了下来,萧江沅一手捂着唇,一手紧紧地攥住被子,不住地发抖。又呆愣了半晌,她才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早就看穿了……”
萧江沅向来感情内敛,即便是上官婉儿,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明显地迸发出自己的哀恸,柔声问道:“怎么回事”
&n
【第15章 ·合葬乾陵惹风波】1 上官婉儿情归何处?
上官婉儿道:“你病危那夜,他未赶上,等他知道的时候,已过去好几天了,我当时看他的神情就不大对。临淄王向来风流多情,喜欢上你并非不可能。”
“……我可没说,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女子身份。”不知为什么,萧江沅不太愿意让上官婉儿注意到李隆基。
“他若不知道岂不更好就算你是男子,他也待你一片真心,这更难得了。”
萧江沅还是摇头:“就算喜欢,又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就足以让他冒险”
上官婉儿差点忘了,这小娘子还小,对于那种感情,还没开窍呢。而她自己也没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倒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正思索着,便听萧江沅道:“当年废太子李贤,也为你冒过险么”
上官婉儿秀眉微挑了一下:“我何时与你提过他”
“宫里的传言……”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这种传言”?“……你做了圣人的婕妤,有些人闲着没事,由此想起废太子,也不是不可以。”
上官婉儿想了想,淡淡一笑:“他就是我说的,忘性极大的王孙公子。想当年他自身难保,又哪有余暇为我一个天皇的才人冒险”
“那婕妤又如何肯定,临淄王会为我冒险”
“临淄王待你和废太子待我,是不一样的。而且,我也并没让你等着临淄王来救你,你自己也要做点什么,让他下定决心的。”
萧江沅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那你……待他如何”
上官婉儿斜睨着萧江沅,莞尔道:“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见萧江沅点头,她想都不想便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男人”
倒还……真是这样。萧江沅又问道:“那你喜欢圣人么”
“想当初,我是天皇后宫里的才人,虽只是个挂名,日日都要跟在陛下身边,但天皇曾是我的夫君,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天皇延续贞观之治,又创永徽之治,大败高句丽,重夺皇权,自是惊采绝艳,与陛下相得益彰。后来若非身子太不好,朝政又怎会交由陛下处置放着这样一个夫君不去喜欢,我倒要去喜欢一个平庸之人,这是何道理”
“可你……应该也不喜欢天皇吧”
上官婉儿垂眸一笑,举手投足皆是温婉动人:“这世间,没有一个男子值得我喜欢,有用就足够了。”
萧江沅细细地品了品这句话,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若真如婕妤所言,临淄王一片真心待我,我却这样利用他,还不报以真心,如此不忠不义,你能使得,我使不得。”
“……你待安乐公主可不是这么有良心的。”
“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萧江沅竟一时间没找出来,半晌才道,“婕妤的意思是让我拜临淄王为主,既已为主,我怎能不报以真心,不忠不义然这天下,并非谁人都能为我之主,安乐公主不够。”
“……可这世间,已不会再出现一个她了。”上官婉儿叹道,“你再拖延下去,可就来不及了。一旦你成为安乐公主的内侍,甚至面首,你这一生就毁了,日后再想翻身,除非安乐公主有朝一日能登临皇位,否则即便安乐公主英年早逝,也不会再有人肯要你了。你现下毕竟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内侍,生死荣辱都牵系在主人身上。”
“上官婕妤不必担心,其实……我已经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
“恕奴婢不能多言,此时若是说了,这法子就不可行了。”萧江沅顿了顿,低叹一声,“总之,婕妤大可继续任人为主,奴婢初心不改,宁缺毋滥。”
上官婉儿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萧江沅,终是沉沉一叹:“也罢。你和我的路,早就不一样了,但你的日子还长着,早晚有一日,你会与我殊途同归。”
春雨渐停,碧空如洗,云淡风轻。一个身穿姜黄色圆领袍衫的男子突然踏入院门,一下没站稳,滚了满地泥水,再站起身的时候,兴致勃勃的神色早已欲哭无泪。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男子一见此景,当即哭笑不得,扶额道:“五郎,这可就怪不得我了。不让你跟来,你偏跟来,这下好了吧,如此失仪,还不快回五王宅去!”
李隆业不甘地道:“我是有事才来找阿沅的,谁要跟着你了我才不回去,管阿沅借件衣服就是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李隆基将弟弟高头大马的身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认真点头道:“一件不够,得两件。”
“我为什么要套两件”
“谁让你套着穿了你得两件拼起来穿才勉强够用。”
“三哥!”
“怎样”
一声柔婉的笑忽然传来,两兄弟这才发现,上官婉儿也在这里,不觉都有些尴尬,忙长揖行礼:“上官婕妤安好。”
“两位大王安好。”上官婉儿行了个万福,“我已来了有段时辰了,这便要回宫去,你们来得正好,架也要把她架回到屋子里,免得她再这么不知轻重,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不顾。”
不等李隆基回答,李隆业已经应了声“好”
【第15章 ·合葬乾陵惹风波】2
“圣人虽怕,心里却是不信的。于是严公又道,合葬之礼并非古礼,没有依据可以遵循。且看汉时的陵寝,皇后大多是不与皇帝合葬的,直到魏晋时期,才开始有帝后合葬之说。两汉国祚四百余年,魏晋加起来才多久陵墓事关子孙后代,何必开凿乾陵,于乾陵之畔另择吉地,再造一座陵墓便是,如此一来,既成全了则天皇后与圣人之心,又可稳固大唐社稷,何必非要合葬在同一陵寝倘若帝后神灵有知,自会在阴间夫妻团聚,但若无知,合葬又有何用”
李隆基说着不禁轻笑摇头:“严公本就有些言辞激烈,措辞或有不当,已经惹得圣人不满,结果礼部见有人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还以为即便圣人不答应,也不会迁怒到他们身上,便也赶紧附议,结果圣人表面上看似没什么,实则还不是想怎么做还怎么做”
“圣人对于此事,倒是坚持。”萧江沅有些欣慰。到底是骨肉母子,血浓于水,若是单葬一陵,就凭陛下曾经改唐为周,屠戮李唐皇族,日后就难保安宁,如此一来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于公于私,他都得坚持。”李隆基看得更是透彻,“不说这个了。五郎,你方才不是说有事才来找阿沅的么,究竟是何事,说来听听”
李隆业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紧道:“阿沅,我听说,圣人已经答应要把你赐给安乐公主了!”
萧江沅和李隆基都是一怔,齐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李隆业被他们两个吓了一跳,语结道:“……好像去年就答应了,说是祖母入葬乾陵过后,就把你送过去,我是从温王那里听来的,错不了的!”
温王李重茂是李显幼子,还未出阁,平时乖巧懂事,安静善良。李裹儿对别的兄弟看不上眼,待他还是过得去的,总是喜欢朝这个幼弟炫耀。?见李隆基微勾唇角,只斜睨着萧江沅,而萧江沅则垂眸若有所思,两个人都不说话,李隆业急道:“葬礼已定为五月十八日,眼下不过还剩半月了!”
萧江沅摇头一叹:“一切自有天注定,人不可妄为。”
李隆基微怔——方才她说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没错吧她连天命所归都不信,眼下竟能说出这般认命的话想到这里,他不觉轻笑一声:“或可见人定胜天,也说不定。”
神龙二年,五月十八日,李显携韦皇后率文武百官与宗室命妇等,一同送武曌入葬乾陵。旌旗展展,礼乐隆隆,蜿蜒的长队浩浩汤汤,似一条腾云的白龙,自洛阳跃出,再缓缓魂归旧土。
萧江沅仍是一身浅绯色圆领袍衫,全身上下毫无纹饰,外头罩着白衣麻布,幞头也从黑色换成了白色。她跟在李显身后不远,像一个普通的宦官一样,抬头便可见前方武曌的灵柩,心中却再无悲痛——这么多人毕恭毕敬送她回到他身边,为何悲痛
萧江沅只是遗憾,自己来日归去,是无法葬到这里的,哪怕附近也是不行。
庄严而肃穆的葬礼过后,李显便率众人至陵旁的崇圣宫休息用膳。文武百官与男性宗室皆在廊下,内外命妇则居于偏殿,李显携韦皇后、上官婉儿与众公主进了崇圣殿后,见大殿空旷,便着人把相王一家都唤了进来。
崇圣宫本是安顿李治后宫无子女嫔妃守陵之所,然而这许多年过去,当年貌美如花的嫔妃们,如今许多都化作了黄土下的白骨,只余几个白头老妪,还在无所事事地枯守着。她们何曾想过,这里还有能如此热闹的一日。
眼下,她们正安坐在一旁,吃着天子赐食,不禁聊了起来:“这是多少年过去了,武皇后都登极了,你我却还在。”
“什么武皇后,该叫则天大圣皇后了。”
“我却只记得武皇后,不曾见过则天大圣皇后啊……”
“若能见见便好了……”
几个老妃嫔说着相视一眼,拉住彼此的手,纷纷笑了起来,却同时有热泪滚落下来。这时,一张雪白的绢帕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她们转头望去,那拿着绢帕的是一位少年宦官,眉清目秀,腰板挺直,从头到脚都十分规矩,却不死板,到处透露着精致。她们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年幼的宦官,不觉一怔,便听那小宦官道:“奴婢随身只带了一张绢帕,几位殿下只怕不够用,莫要怪罪奴婢了。”
最为年长的老妪接过绢帕道:“我们怎配称一声‘殿下’我姓杨,你若是不嫌弃,称我等阿婆就好。”坐在她身边的几位也跟着颔首,却绝口不提自己当年身份。
萧江沅颔首道:“几位阿婆是天皇妃嫔,奴婢怎敢嫌弃”
“虽是敷衍,听着倒舒服。”杨氏说着打量了一下小宦官,“瞧你这服色,五品了”
“正是。”
“小小年纪,真是不错。平日里侍奉谁的”
萧江沅抬眸看了看乾陵绵延的山脉,道:“则天大圣……皇后。”
几位老妃嫔颇为讶然,相视一眼后笑道:“难怪。”
&
【第16章 ·萧郎守陵弹箜篌】1 张嘴吃糖
夏蝉冬雪,转眼便是一年。
崇圣宫内的一处小院落传出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箜篌声,引得枝头花叶乱颤,群鸟也惊得飞起,四散而去,久久不敢回来。院落中,一位身穿素色圆领袍衫的少年正坐在圈椅上,低头摆弄着箜篌的弦,眉目清秀,眼中带有一丝茫然和不解,唇边勾着一抹无奈的笑,神情较往日生动了许多。
长案对面坐着一位绯色锦袍男子,一手扶额,一手伸向少年,脸上满是难以忍受之色:“停!停!住手!我认输了!”
萧江沅立即收手,把箜篌推到了一边,笑容淡然自若,没有丝毫尴尬。
李隆基十分费解:“乐谱只教了你一遍,你就知道怎么看了,可这箜篌你都练了一年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萧江沅摇头:“奴婢也不知。”
“你说你每日都练,当真不是骗我的”
“奴婢每日都会练上两个时辰,大王没看到,天皇妃嫔们都不太搭理奴婢了么”萧江沅想了想,又道,“前日晚上,我还好不容易梦到了则天皇后,本以为多日未见,至少也该好好寒暄,结果……”?“结果怎么了”
“结果则天皇后语重心长地跟奴婢说,你与音律无缘,还是别练了……”
“……”李隆基抿了抿唇,不觉抬眼看了一眼乾陵的山脉,“这个我信。”
起初看到萧江沅自请守陵的时候,李隆基险些没被气死。这就是她为自己找好的出路她知不知道守陵是什么意思活着也跟死了一样的人才会去守陵!她到了安乐公主身边,好歹还有一丝机会,可一旦守陵,就是把自己逼入了绝路,不仅退无可退,她来日想回到宫中,也只会是痴人说梦!
他本有好多质问,却在数日后来到乾陵的时候,尽数吞回了肚子里。
当日风光正好,萧江沅只身打扫着崇圣宫所有,身影忙碌,姿容却比往日耀眼许多。
他本以为她在这里受到了欺负,当即怒问,才知这些都是她主动做的。明明累得满头大汗,额边伤处的包扎都被浸湿了,她却只在他情不自禁伸手去触碰的时候,才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浅笑起来:“几位天皇妃嫔已经年老,身子颇弱,已经没有力气了,这里又没有宫人内侍侍奉,除了正殿之外,很多地方都是久久不曾打扫,如今我既然来了,总要做点什么。”
她分明过得十分舒心和快活。
她既然心知守陵意味着什么,却还甘愿如此,他还有什么好说
想着崇圣宫就这么大的地方,早晚都要打扫完,此后的生活只怕会非常枯燥,李隆基便精挑细选了一份乐谱和一架箜篌,给萧江沅送了过来。他是这样打算的,先让她也喜欢上音律,如此两人便多出许多话题与相处,如此循序渐进,自然日久生情,届时他再主动请求,让她恢复女子身份嫁给自己,岂不水到渠成
反正回宫是不可能的了,她早在决定自请守陵之时,必然是清楚的。既然如此,那还何必坚持继续做宦官她的出路只有他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萧江沅是一个音痴!
他看得出来,她虽对音律兴致缺缺,却的确学得十分认真,且箜篌能弹得这么难听,也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与音律无缘。
他抬眼望去,依稀可见萧江沅的额边有一处浅浅的疤痕,那还是去年祖母入葬乾陵之时,李裹儿掷出的铜壶砸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