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楚熹
番外 上天入地,奉陪到底 1
蓬莱暗河深处的洞穴,幽深隐秘。
山洞四壁起伏粗粝,却是一样的深黑色。在暗河河水的交映下,两种黑色黑得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只有暗河上浮动的暗蓝色碎芒,不时会映照出斑驳的洞壁,显得上面的黑色微微有深浅之分。
远远看去,洞中只如一团黑影。
四周的长明灯微有些昏暗,灯下的鲸鱼油已然不多。
时有风来,灯影微动,仿佛随时要熄灭。
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似乎只有躺在暗河中石床上的那人。
一如百年前的沉静安然。
黑暗中,有个人影躺在地上,深黛蓝的衣裳在潦草地铺开在地上。因光线问题,几乎和黝黑的地面融在了一起。他鬓发垂落,脸色惨白,眼底微有红血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洞壁上的一盏长明灯。
灯芯一晃一晃,灯影也一跳一跳。
仿佛随时会熄灭。
也如他此时。
凡间有个词,叫“风烛残年”。
可是对于神仙来说,没有生死,也没有老去。
他记得,那时秋夜雨凉,房间只点了一盏烛火。摇曳的灯火,也如此时一般。一眨眼的功夫,仿佛就会湮灭在黑暗中。
她拿着一本凡人孩子看的成语书,摊开在桌前,一页一页地翻着,却恰好停在了“风烛残年”这一个词上。拇指和食指捏着书角,轻轻搓着。
他知道,映葭看书时一向有这么个奇怪的习惯。凡是被她看过的书,书页下角或者上角的位置,总会被搓得有些皱。有个别看得久一些的书页,直被她搓得书角弯了起来。
他一笑,伸手按住那躁动的小爪子。他衣袖一挥,书页哗啦啦地翻着,停在了另一页上。
那一页上,写着“执子之手”四个字。
她回头看他,眼里有孩童的净澈。
他俯身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学成语……”他压低声音时,咬字愈发缓慢,又带着一些呢喃似的迷蒙,恍若梦呓,“要这样学。”
他衣袖微微垂落,拂在她手臂上。竹青罗衫覆在她霞色绣云的袖口上,五指沿着她的手背摩挲着,缓缓插入她的指缝间。
她歪头看着他,道:“这四个字出自《诗经》‘邶风’中《击鼓》一篇。”
“哦”他俯视着她,眼里有浅浅的笑意,眸光里映出她娇俏纯真的面容。
“这首诗说的内容是关于战争的。‘执子之手’四个字,原先也并不指代情人之间的厮守缠绵,而是……”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每个字句落入他耳中,只剩软糯绵香的字音,浑然听不清内容。他视线一移,转到她娇软的香唇上,正要落下,听得她道:“指战友之情,形容彼此携手,同生共死。”
他微微顿住,僵在半空中。
她已经转过头来,继续低头默读书上的内容,“这四个字形容的是同性之间的生死之交,深情厚谊,”她忽地转头,双唇自他下颚擦过,道:“凡间的人也把这称作‘谈朋友’。”
烛火轻摇,那一簇小火苗扑闪扑闪,把她眼眸映得分外清亮。双颊被烛火烘得有些红,粉扑扑地像新鲜的桃子。
越看,越觉得鲜嫩可人。
越要下口,那小粉桃的尖尖愈是扎人。
“唔……”她作思索状,问道:“是不是就像你和我兄长长桦一样”
不待他说什么,她已然背书一般,掰着手指头念出了好几个成语:“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他伸手按住了她另一只掰来掰去的小爪子。
他把那两只小爪子都攥在手里,微微挑眉,说:“你最近很爱翻看凡人这些书,看来是学到了不少啊。”
被他抓在手里的小爪子,不安分地挠着他掌心。
“嗯。”她笑得一脸纯真,人畜无害,“涨知识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还缺点别的。”
“什……”
后一个“么”字的音,被吞没在他的吻中。
执指之手的后面,是与子偕老。
她微睁着眼,眸光里有迷离之色,“可是我们并不会老去。”
他轻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唯有眼前看见的,抓住的,抱着的是真的。”他道:“其余的,不去管它便是。”
“我们又不是人。”她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缓声道:“我们是神啊。”
凡人有生老病死,有轮回转世。可神到了时限,魂归太虚,便是什么也没有了。
天地之大,浩渺无穷,可偏偏再也寻不回旧人的一缕气息。
他们虽是神族,可数千万年前,那么多神不也都这样,归于无痕。上天入地,再无踪迹。
这些事情,他们都看得太多。早已学会了漠然,可就在这样一个深秋夜雨的时候,她看着那一盏烛火,感悟到了生命的无常。
人在死亡之前,尚且有衰老的过程,还能感知生命的缓慢凋亡。
可神的寂灭,多数只在一瞬。
像一个稳定漂浮的气泡,到了某个时候,怦然碎裂,没入空气,了然无痕。
“不管。”
两个字铿锵落地。
明明是在深秋,明明是在幽暗的房间,他眼里迸射出明亮的火光,比桌上的火烛焰芯更热烈,带着决然的坚定,一往无前地执着。
“上天入地,我自奉陪到底。”
山洞地上的人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气若游丝,羸弱的声音旋即被暗河汹涌的河水掩盖。
长桦来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山洞里灯火幽暗,但那几盏长明灯应该还没有灭掉。他匆匆赶去,却在进山洞的时候踩到了什么东西。
软绵绵的,底下像有骨头,硬邦邦的,还绊了他一下,差点害他摔了一跤。
他脾气素来不好,因映葭一事更加暴躁,不管三七二十一,下意识就朝着绊了自己的东西一脚踹去。
脚下那团东西滚了两滚,到了河岸边,眼看着就要翻下暗河的河水里去,长桦忽地心念一动,伸手一捞,把那团东西捞了回来。
这么一捞,再一看,他就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怪不得他刚才忽然心念一动。
到底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自然有些心灵感应。
可想起映葭的事,他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再踹一脚,直接把他踹到河底去,随他沉了也罢,被河水冲到那里也罢。
但念着他上次好歹给自己送来了映葭的残魂,便想先留他一命。
上次见面,也还是在这个山洞。
自那以后,长桦一直就没有再看见过青溪。
他想,那家伙许是心里有愧,不敢再来了吧。
却没有想到,今日又是在这山洞里看到他。
真是阴魂不散。
他啐了一口,骂道。
等他给山洞四周的长明灯添了鲸鱼油后,在灯火映照下,他才发现青溪面色苍白,简直比石床上躺着的映葭更像一个死人。
再一摸他的身子,凉得跟块冰一样。忙伸手去探他气息,暗道:“还好,还有一口气。”
可他也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外表看着无明显伤处,内里却受了极其严重的伤。不仅气息紊乱衰弱,身上的魂魄不知怎地缺损了,神力也散了大半。若非因为底子不差,又是神族之身,早魂散神灭了。宇宙洪荒,再无此人。
他皱眉看着他,想着这家伙是如何把自己折腾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可是,气归气,长桦没
番外 上天入地,奉陪到底 2
等长桦一觉醒来,发现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再一看,似乎连喘气的声音都没了。长桦有些慌神,想着这家伙从前皮实得很,这次该不是真的受伤太重,连他也回天无力吧。
正俯身过去探看时,地上的人勾了勾嘴角,“没死。”
“没死你给我这里装什么死呢”
长桦踹他一脚,被他避开了。
但到底身上伤势重,青溪只挪了一下身,眉头便是一皱,半边身子一歪,眼看着整个人往旁边的大石块上倒去,长桦又气又无奈,眼明手快地捞了他一把。长桦想把他顺势往旁边一扔,又感觉到手里的人气息虚浮,怕这么一扔,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半条命也给一扔扔到地府去了。
他明摔暗轻放,把青溪放到一边的地上,问道:“你小子干了什么好事,给我从实招来。你缺了的那一缕魂魄去了哪里”
青溪抬了抬眼皮,看了长桦一眼,有点怪他明知故问的意思。
“你丫的,还敢瞪我。”长桦心中有气,朝着他小腿轻轻踢了一下,“说!不然我给你直接扔到暗河河底去……”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够有威慑力,道:“我保证即便映葭醒来,你也绝对见不着她。”
青溪的眸光黯了黯,半晌方道:“即便她醒了,也未必愿意再见我。”
“这倒是实话。”长桦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视线转向石床上躺着的女子,道:“你明知道她素来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你应当还记得,”长桦声音低缓沉郁,“她那日说过什么。”
那一日,在长桦赶到时,见映葭满身伤痕地躺在血泊里,似低语,似呢喃,但又无比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这一生,落子无悔。”
六界之内,以棋艺论,没有几个人能够胜过映葭。
所有人都以为,是映葭棋艺高超。
作为她的哥哥,与她一同活了那么成百上千年的岁月,他很明白,映葭之所以能取胜,是因为……
她骨子里有一股狠绝的劲。
就像她的“战神”之名一样。
并非是因为她真的骁勇善战。
而是,因为那股狠绝。
于敌人,于自己。
从来都是当断则断,毫不留情。
可一旦断了,便绝不回头。
不管这一步棋走得是对还是错,只要落子,从来无悔。
青溪和映葭之间,早已无回头路可走。
落子无悔,相见陌路。
时有微风穿过山洞,烛火一跳,河水微涌,只地上躺着的人,如同死了一般,毫无生气。
“那你把自己的一缕魂魄弄出来,是想怎样”长桦问他。
“我能怎样”他眸光微动,眼底一片灰暗沉寂,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仍残留着一缕微弱的光。
那四个字,说得极轻,就像暗河上漂浮的灵魂的碎芒一样,凄苦而无依。
“不过是想……”他偏头一笑,声音比方才更轻,“陪着她。”
长桦瞪他,“你陪个鬼啊陪。”
“你个傻子。”他啐了他一口道:“疯子。”
地上的人一翻身,朝着被扔在一旁的酒囊缓缓挪了一下。
长桦生气,施了个法术,挪开了酒囊,看地上那个疯子一点点挪过去,想拿那个酒囊。
逗了他一阵,那疯子忽然放弃了,自暴自弃地在地上呈“大”字型摊开。
长桦走过去,盯着他,“你知道自己身上五脏六腑全是伤吗”
“知道。”
“我还真没见过能把六界各种伤都受一遍的人。”
“我是神。”
“神也给折腾死了。”长桦踢了他一脚,“你身上现在至少还有五六种咒术没有解开,外加两种奇毒,还有……”
青溪眼皮动了一动,睁开一条缝,看了长桦一眼。
那种强制剥离魂魄的咒术给身体带来的损伤不是一次性的,而且长久且递进的。
所以,他的灵魂在凡间陪伴映葭的时间有限。
他把时间定在二十五岁,也有这个原因。
而青溪……
长桦看着半死不活的老友,“你现在着身体状况,扛不了多久的。”
“有一天算一天。”
“你倒是看得开。”长桦白了他一眼,转开头去看石床上的女子,“我这造的什么孽,摊上你们这两个人。”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至交好友。
如果神也有投胎,他大概是得罪了哪个安排神仙投胎的人,给他安排的这个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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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狡兔死,走狗烹
要是在从前,顾灵芷自然看不懂这些。只是她方才暗暗瞧了王悦生和谢挺一眼,宴席上闹哄哄的,他们两人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面无表情地该吃吃该喝喝,全然不在意。
她就纳闷了。
那群人怼得那么嗨,他们怎么能做到安静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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