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明明蓉
府里其他姬妾随在阮良娣和我之后也拜了。
我安静的坐了下来,打量着堇夫人精心装扮过的脸。厚厚的脂粉也没能遮住她脸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堂斗春(下)
我低头看去:“春寒有信不逾期,肯为衰颜独见欺。白雪已输梅斗早,绿樽尤与火相宜。”
那边朱盈娘已经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泪盈于睫的问道:“妾身写的是‘泥牛鞭散六街尘,生菜挑来叶叶春。从此雪消风自软,梅花合让柳条新。’盈娘不知诗有何罪”
我心底暗暗叹息:诗无罪。只是你昨日让小丫鬟去做的事情,确实犯了阮良娣的大忌讳了。以她素日对萧王的爱重,昨晚险些让萧王因为自己的缘故跌倒受伤,她早已动了大气!若拿昨日的事情直接责罚与你,你自然可以全部推给下人,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自然要在今日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借机作了你!
至于堇夫人,不管昨夜之事是否为她授意朱盈娘去做的,阮良娣若想管事们再无异心,帮着她、捧着她,把府里庶务料理的妥妥当当,在萧王跟前挣脸面,都需要狠狠打压了堇夫人。
我掩袖将两墨迹未干的春词放在了桌案上,看着盈夫人和朱郎将颇有几分相像的脸。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就冲着朱郎将对顾氏的背信弃义、抄家时的凶狠不留情,我今日也要相帮阮良娣,让朱氏也尝一尝被人构陷的滋味。
只看阮良娣要如何挑这鸡蛋里的骨头了!
然而阮良娣尚未来得及开言,堇夫人先就冷笑数声:“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盈娘你年轻貌美,自然碍了某些人的眼睛,这就是你的罪过!跟诗有什么关系!若说诗有罪,那也是因为此诗是你所作!”
我暗道可惜:阮良娣一时不防,让堇夫人抢了先机、先声夺人了!
何况她在王府独宠多年,其他姬妾早就愤愤不平。为人处事又一向不愿留余地,如今当众作堇夫人和朱盈娘,若没有言之凿凿的说法只怕不好服众。
阮良娣施施然坐了下来,伸手取过堇夫人和朱盈娘的春词,用力掷在地上,娇声喝道:“看看你二人写的好字眼!‘衰颜’、‘六街尘’!你二人对王府、对大齐治下如此不满!还公然在要进献给圣体有恙的陛下的春词中宣扬,是想让陛下见了生气、进而难以痊愈么如此不忠不孝,用心险恶,还不跪下请罪!”
原来,阮良娣算定若今日让众人写春词,堇夫人因被萧王在除夕宴当众厌弃,顾影自怜之下必定会在诗中有自伤之语。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从堂外冲进来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堇夫人和盈夫人从桌案后扭了出来,按压着跪在了众人中间。
看来阮良娣虽然觉得对付二人是稳操胜券、勿需花费太多心思,也还是有所准备的。
堇夫人挣扎间头上金钗滑落,掉在地砖上头出“叮呤”一声!髻散开,一头乌披散在身上。
她平日极重仪容,此时顿觉受了侮辱。扬起头盯住我与阮良娣:“你二人乘王爷不在府中,挟私报复!对区区自伤之语如此牵强附会、小题大做,堇仪不服!我安阳叶氏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阮良娣浑不在意:“你即便不服又能如何”冷冷一笑,仿佛清晨花瓣间的露珠在太阳照耀下散射出耀眼光芒,又仿佛冬日屋檐下结出的冰凌,冰清玉洁却锋芒毕露:“能奈我何”
继而又用极小的声音低喃一句:“就如同我当年失了孩儿也不能拿你怎样一样。”
我心如轮转:原来堇夫人和阮良娣之间还有这段仇怨。
朱盈娘此时娇怯怯的开口道:“良娣好大的威风!盈娘不才,却也能将良娣仗势欺人之事直达圣听!到时候自有圣上替我做主。你以为王爷宠你,你就能只手遮天了么!”
她的语气仿佛十分无助,然而描绘的极其好看的红唇里吐出来的话语竟比堇夫人的威胁更掷地有声、让人忌惮!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咬牙暗恨。
看来今日即便如阮良娣所愿硬将二人如此打了去,也会后患无穷!
我低垂的眸光落在二人的春词上。
再抬头时忽然笑了,“盈夫人觉得自己和堇夫人的词句没有问题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只鳞片爪
那么,今日之事不知萧王是否乐见其成呢
阮良娣素白的柔荑轻轻一挥,吩咐堂下的婆子道:“将二人关到退思堂去。”
堇夫人听了陡然扑过来跪在阮良娣和我面前,哭求道:“我不去退思堂,‘白雪已输梅斗早’,那是赞颂陛下啊!我之前做错了,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只怕这样的赞颂只会让陛下生气!前朝旧事你也敢乱嚼舌头!这也罢了,你之前不是说的明明白白,你觉得你和盈夫人的诗句都没问题么她可写的清楚:梅让柳新。你也作如是想,实在大逆不道。!”
我早知盈夫人的诗句问题更大,是以先前就问过堇夫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和盈夫人的词句都没有问题’。只等她自投罗网。
“我不知梅是……”堇夫人再要否认不知梅与威帝的关联,却是说不下去了。她刚刚为求脱身,说是以梅为威帝颂德,现在又如何能说出不知梅与威帝关联的自相矛盾的话来。
顿时住了口。
堂下的管惠英嘴唇翕动着似乎想为堇夫人和盈夫人求情,却在听到“梅让柳新”四个字时复又坐了下去,没敢说出口。
盈夫人见无人求情也无法推脱,已哆哆嗦嗦语不成句,全然没有了素日娇丽傲气的模样,只不停重复着:“我没有,朱氏没有,不去退思堂,不去……”若不是身边两个婆子架着,早就软倒在地上了。
我别开眼睛不看她,将心底的一丝不忍压了下去:为了震慑朝野,史书里挖空心思断章取义的文字狱实在不少,今日这手法何妨让我拿来一用。我顾氏族里多少姐妹的日子难熬都是拜你父亲所赐!你朱盈娘父债女偿,也算不得冤枉!除夕夜宴里你与堇夫人一唱一和,如今也不要怨我以牙还牙。
婆子们见状便将两人带了出去。
堇夫人一面挣扎,一面叫道:“我要见王爷。你们砌词诬陷,王爷不会让你们这样对叶氏的女儿的。”
她长发披散,目光怨毒,眼周充血,此时形同疯妇。忽然仰头发出桀桀的笑声:“阮硕人,曲小莞,你们得意不了多久的!你们再得宠也是妾,自然有人能替我收拾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等着……”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动手的婆子们俱都是在庆颐馆当差的,担心她的话招阮良娣生气,不知拿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我瞧着不由皱了眉:到底是执掌王府中馈多年的,怎好折辱太过
然而目光所及,是阮良娣同样通红的眸子。
她失了血色的唇轻轻颤抖着:“你瞧,我一时奈何不了你,我可以等啊。”
顿时不忍心再对阮良娣说什么了。
福禧堂殿堂高大空旷,堇夫人的话仿佛语音绕绕、挥之不去,不断在我耳边重复冷笑着:你们再得宠也是妾,会有人收拾你们……
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阮良娣见了,便对堂下众人道:“身为皇子内眷,还望大家都慎言慎行。我不希望萧王府还有类似的人或事情!散了吧。”
丽人们起身恭敬施礼,一边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一边三三两两退去了。
我离开桌案俯身拾起堇夫人两人的春帖子词来,放到阮良娣面前,“既然要拿这个发作她们,你且着人留好她们的手稿。”
阮良娣应下,转头便吩咐桑柔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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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扮猪吃虎
“难怪王爷早已弱冠,却未立正妃。? ”我轻声应道。
心里却五味杂陈。
阮良娣点头道:“王爷这继后嫡子的身份实在尴尬,父皇为太子考虑,就不愿王爷妻族太过强势,可也不愿委屈了他。太后和皇后两宫的意思也不一样。如此可不就拖下来了。
虎贲将军府的太夫人多半是在请托户部尚书夫人在太后面前为她家六姑娘美言说项,户部尚书府周夫人刘氏可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媳妇呢!”
她见我有些不自在,又打趣道:“横竖咱们王爷自己都不着急,怎么你倒着急起来了!”
我不依她,抬手作势要拍她一掌,她扶着晴柔的手轻巧的闪开到了岔路上,“了不得,曲小莞要端主母架子,打杀我这个宠妾呢。”
不等我还嘴,已经扶着晴柔去得远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梅林里。
花园空旷有风,将我白狐皮斗篷上的风毛吹得翻起来,几瓣粉色梅花也被吹落下。
我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将花接在掌心。
小小的五瓣花,瞧着可怜可爱,却到底是粉色的。
粉色是妾室惯用的颜色。
也是我与阮良娣如今衣衫上常见的。
论位分尊崇,如今府里只有阮良娣和我有封号,入了皇家玉册,相互之间亦渐渐交好。若论萧王的宠爱,我与阮良娣平分秋色,也没有人能越过我们二人去。
这样算起来,阮良娣和我在萧王府的日子实在顺风顺水。
然而想起堇夫人的话,我的心却无端端的收紧了。
怔忪间,身后湛露低声提醒道:“昭训,纨素夫人和青卓夫人朝这边来了。”
我收敛了心绪回头看时,青卓正冲我兴高采烈的挥手。
见我瞧见了她,回头一把拉住纨素,两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娇喘吁吁的站在我面前笑道:“姐姐走的好快。我与纨素姐姐在堂外等你,谁知丫鬟过来说你和阮良娣说着话直接从后面走了。”
我含笑看着她,应道:“阮良娣说从这边花园绕去多福轩更近。从前倒没走过。”
青卓打量我一眼,笑嘻嘻的说:“昭训姐姐适才好厉害。”
这话说的有些糊涂,我不便应下,只笑道:“跟厉不厉害的没什么关系,只是她二人做事为人太没道理。”
纨素瞧了瞧四周,方柔声道:“说句实在的,她们二人在大事情上忤逆倒在其次,关键在小节上太不谨慎——不吉利、不讨喜的字眼为什么要写在春词里!模棱两可、易生歧义的更是应该避开。看来这两人还是见识少了些,叶氏自恃世家女身份,太过自傲,以为自伤之语无所谓;朱氏家中是本朝才崛起的新贵,差了底蕴。”
看来其中的关窍纨素已经琢磨清楚了。
我浅浅一笑:“你是个明白人。”
纨素亦笑:“她们喜欢害人,却把自己的空门露了出来。也就怪不得您和阮良娣。”
“按理说你与阮良娣共理中馈,今日对府中姬妾有所处置该先问问你的意思。可我细细一想,这种当恶人的事情还是不要把你拉进来了。”
叶堇仪和朱盈娘今日只是关在了退思堂,最终的处置还要看萧王决定如何行事,是不是要借此事运作一二。她二人日后会如何,如今还不好说。
小时候夫子讲棋,最讲究排兵布阵,讲求留活棋路。
不如留纨素在局外,必要时也能加以援手。
纨素略有些腼腆的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假不论
青卓愤愤不平的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水:“日子长了,自然对她寒了心。”
纨素打趣道:“那你不也总叫我们两个姐姐么,我们可要小心你扮小猪了呢!”
青卓有些发恼,娇嗔道:“人家跟你们说实在话,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曲姐姐是昭训,虽然年轻也是姐姐,你年长于我,如果不叫你姐姐,难道你心里高兴么至于朱盈娘,我后来才知道,她可比我大上两岁,叫我姐姐只怕原本就没安好心。”
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纨素同你开玩笑呢。这扮猪吃虎可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里的第二十七计——假痴不癫。青卓吃了亏呢也不冤枉。只能说盈夫人很有心机。”
青卓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怎么被她耍的团团转原来这庭院深深里都用上兵法了,那我哪里招架得住!总之我被她盘算了的事情,林林总总太多了。刚刚说的抢院子和份例的事情,只是九牛一毛呢!”
三人将丫鬟打发了出去,歪在引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玩笑一阵子后,我若有所思的问青卓:“你们都爱那院子,是因为里面有两棵柳树吗”
“不是呢。原来院子里没有柳树,倒是种着紫薇和西府海棠,我爱的跟什么似的。却被盈夫人使人拔了,移栽了两棵柳树。说什么大柳树底下好乘凉!”
我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又开始在脑中盘旋:朱盈娘今日在堂上听我说出她诗句里的梅让柳新后,就不曾再据理力争的辩解什么了。我还当是胆子小被吓着了的缘故,现在看来,这样的心机女子,一般不会轻易被拿下。当时不再争辩,会不会,是事实确凿所以心虚不敢再辩呢
柳树底下好乘凉!
是巧合,还是不经意的真相流露
是我杯弓蛇影的想多了,还是机缘凑巧之下触碰到了一些不为人知事情的边缘
如果只是朱盈娘的无心之语,萧王府若沉不住气,探查时一个不慎叫柳相得知,无异授人以柄,也无异是在已经非常紧张的太子和萧王两派人之间火上浇油。
柳相在威帝身边多年,元后和太子妃皆出于其府上,如果真有异心,大齐势必朝野震荡。
若真是这样,四年前对威帝忠心耿耿的顾府被诬陷获罪、抄家流放,难道幕后黑手正是柳相
我越想越心惊。
径直坐起身来,捋了捋头发,对纨素和青卓笑道:“青卓素来爱吃,连带她的小厨房做的菜肴也好吃,我有些撑着了。先回多福轩了,路上走着也消消食。”
青卓嬉笑道:“姐姐也爱吃,这才吃多了,倒赖上我和小厨房了。”
说着与纨素送了我出来。
到了甬路上,我立刻吩咐湛露:“让人去看看王爷可回府了。”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尽快告知萧王。
我与阮良娣之前只是内院争宠,借口诗句不当打压人的末微伎俩,如同后宅的荷花池,丢下一粒石子荡起的波纹很快就到了岸边,再大的波澜也仅限于荷花池的方寸之地。
可若是事涉朝堂,那就是江河湖海的大风大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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