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灰鸽子
良子当真是爱得毫无保留,每个晚班若是没有彭程的接济,他怕是得活活饿到第二天早上了。他总是站在彭哥的边儿上,到了晚上吃饭的点儿,一副为难又猥琐的样子。他跟大嘴唇子这周期的准确,总让人怀疑大嘴唇子是存心按照生理周期来的,她总是快到月末了闹腾分个手,开了工资了又和好了,然后那丑陋的姑娘,便堂而皇之的拿走良子所有的钱,是所有的钱。这不又是月末了,否则良子怎么会在这里。
彭程边走,边伸手掏兜,他绕过坐在床沿儿的樊涛,看也不看他以示轻蔑,走到良子跟前,掏出一卷钱塞进良子的手里说:“弄点儿吃的去!”
良子一直是很懂事的,看出来娘娘腔是来找彭哥说话的,就霍洛着大家都往外走。临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看彭程,像个吃了枪药的猴子,古怪的吆喝一句,比划了一个再打电话的姿势,摇头尾巴晃的走了。
——
人都走光了,屋子里霎时间静了下来,就像那天,那个静谧的深夜。两个人似乎都想起了什么,他们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彭程微微的笑了,樊涛也笑了,周遭的一切一切,总是带着点神秘,让人看不清楚自己,陡然而生的都是些自视过高的估计。小伙子一侧身坐在了床边儿上,手顺势搭在樊涛的腿上,他等着樊涛说话,本来也是樊涛有事要找他的,想来定是会先开口。
“良子这孙子,可真听话呀!”樊涛话里有话的先问了一句,像是个玩笑。接着,他身子朝后靠了靠,有些不自然,他抬起被彭程搭着的腿,手里的烟头在鞋底上捻灭了。
“呵呵。”彭程勾起嘴角笑出了声,手随着樊涛的腿抬起,便搭不住了,耷拉下来,一时间没了着落,轻飘儿的搭在了腿边儿上。
“还行。”他站起了身,对着镜子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低头看着自己漂亮而修长的大腿,然后他看着镜子,很满意的左右有节奏的歪转了两下头,像是最终被自己漂亮的侧脸迷住了,他伸手抿了抿头发。
樊涛仍坐在床上,他看着彭程在镜子前故意的忸怩,很久没有再说话。好一会儿,彭程还没忸完,这便不只是在忸怩上了,他的舌头在嘴里转了个圈儿,嘴巴微张开,他明白彭程想表达什么,这小子那么故意的扭捏,是在讽刺他。
樊涛身子朝后靠去,两只手撑在床上,笑着说:“老彭,瞅你那骚兴样儿!”
——
其实樊涛这人并不娘娘腔,但是彭程偏要这样叫他。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地里,彭程从不改口,樊涛也从来没有反驳过,全当是个笑话。但这个笑话彭程却故意逮哪说哪,有时候当真是让人厌烦。
和彭程的叫嚣相比,樊涛被动极了,他还是第一次用类似的笑话说彭程,一直笑呵呵的,很怕彭程看不出,再给误会了,想着给两个人都留些脸面。
这便是要做朋友的姿态了,但是显然彭程并不想跟他做朋友。他不吃这套。穿上衬衫,扣子从上系到下,小伙子都绷着脸,待到一切都整齐妥当了,他来回的扭了扭头,稍作调整,慢条斯理,也不回头,末了,他说:“能往下说就说,不能说的话最好还是藏在心底。”
彭程转过来身来,拎起外套穿上,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愈发的觉
谁也没有留下
良子跟小敏家的警察一样,他的家也在近郊那片紧贴着农村的地界上,旁边还是一片没人管的苞米地。这是彭程第一次来他家,那潦草的一大片,苞米地他显然更加熟络,但却丝毫不生亲切,那里似乎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良子家的房子是栋有些年岁的危宅,楼梯的台阶磨损得太厉害了,脱落下外面的一层混凝土皮。那还是建在主楼外面那种台阶,这些年建的住宅再也没有这样的了。房子但凡的棱角的地方,都变得浑圆,剥了层皮的台阶也变得很窄,女人也就罢了,男人们走起来,总显得很忸怩的样子,髋骨要来回的摇摆。
良子家住在四楼,把着东大山,阳光从中间的小窗户里投进来,正晒着大门,晒得门上朱红色的油漆,起了一层层的皮,像是老太太干瘪瘪的脸,褶皱一层又一层。彭程推开门,连忙的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至于阳光,大体什么都是容易的吧!这屋子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窗户上不知是挂着什么胶条,在玻璃外面飘呀飘呀的。
“良子,你家没有人住嗷”
“嗯,没人,我爸跟我奶奶住,我爸自己住就得饿死家里。”
“那你家没人,你怎么不回来”
彭程歪着脑袋,朝着右边的大屋看了看,那里面归置得还算整齐,家具都是老旧的样式,斑驳的木纹那玩意儿应该叫立柜吧他有些惊讶于此,那大体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最流行的,现在总要有些黑色的伤疤了。窗帘怕是很久也没拉开了,屋子里有股子灰尘的味道,一种很熟悉的逆来顺受。
“我回来那我不也得饿死啊”
良子从阳台转了回来,拿了个破旧拖布。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人收拾了,他却显得游刃有余,拖布占沾了水才不那样执拗的张牙舞爪,他试着在地上蹭了两下,暗红色的地板露了出来,果然好了一些。两个人见此都笑了,彭程看起来很得意,良子则很腼腆的又开了口:“彭哥,咱家啥也没有,我去卖点吃的吧!咱俩喝点儿。”
彭程刚捡起放在床上的遥控器,听良子这么一说,便从兜里掏了钱给他说:“唉良子,你电视能看不”
“能,哥。”良子赶忙的插上电视机的插消,接过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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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么三十分钟左右,良子拎着辣鸭货和啤酒回来了,再之后的三天里,两个人都没有再出过门,一直在屋子里窝到钱都花没了,垃圾发臭了,澡堂子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是樊涛也被辞退了。
——
“他被辞退了”两方面的核武器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咋就这样了呢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彭程辞了职,良子几个小兄弟也都不干了,滑铁卢啊!澡堂子一下子少了一个班的男员工,隔天竟然一个服务员都没来。情急之下,只能把另一个班的服务员直接调一半过来,这么大的事儿,必然是要炸醒老板的。樊涛由于不能管理好手下,以至于服务员集体辞职而受到牵连,这样的废物任何老板都会第一个让他跟着那帮找事儿的小崽子一块儿滚蛋。
拿到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后,彭程带着那帮起义的小崽子们在旁边的川菜火锅店吃了一顿,临到地方,他才打电话叫贝贝一块儿过去。吃到一半儿的时候,彭程接到了樊涛的电话,他看了一眼,便得意的把手机举起来,让在座的所有人看,看看到底是谁
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吃完了火锅,彭程已经彻底喝到位了,他离了歪斜的说什么都不依,硬是要去唱歌,就要去唱歌,恁谁都拦不住了。喝到位的人不喝多是绝停不下来的,樊涛良子他们这会儿子也都是一副德行,谁都拦不住,谁也都跳着脚的嚷嚷,愤慨而火爆,几个大小伙子勾肩搭背着就往歌厅去了。
贝贝默默的跟着,她知道她除了跟着,什么都做不得。彭程兴高采烈的拽她,她自是意兴阑珊,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她远不属于他的世界。樊涛歌唱得挺好,每一首都比着彭程,彭程虽然唱歌也还不错,但是比不了樊涛,这娘娘腔得意极了,他的嘲笑让彭程很不痛快。
——
“我不行,唱歌我不跟你比,我让我媳妇儿跟你比。”说着彭程高举起麦克风,在黑压压的包厢里四处寻找,直到他看见了她。
“媳妇儿,你来,你给他们唱唱,你来,你来,你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唱歌。”
在沙发的角落里藏好,贝贝一直一个人静静的,她看着眼前的人一圈圈儿的轮换,像是没看见一样。彭程在叫她,但她视若无睹,他的痛快,她向来不懂。小伙子三步两步跨了过来,搂着她的腰,等着她唱完,眯缝着的眼里满满的自豪,这只百灵一样的姑娘是他的,这简直让人得意透了,他又一次战胜了樊涛。
男人间的牛逼,像是女人间的八卦一样聒噪,听得人耳根子发酸。姑娘突然间很想哭,樊涛,良子,还是别的那些她都不认识的男人,贝贝几乎让所有人记住了她,只她最希望记住的人,还是那样吵吵把火的,他大体只记住了心理的那点儿虚荣的骄傲吧。
——
生活不可能永远都是唱歌吃饭,高兴的事儿总是要过去的,但凡的快乐之后,大多是个大下坡,就跟股票市场里的大跌一样,稍一松劲儿,便啥都哧溜没了。如果这个过程里你怕了,你伤心,你抑郁了,搞不好一切也就这样了,连带着哧溜没的,或许还有你自己。
两天后,彭程的酒才醒,虽然时日久了些,可是总归还是醒了,他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酒醉前要面对的那些问题接踵而来。没了工作就好是了,无事一身轻,彭程没有了这工作,想醉多久就可以醉多久,这两天他昏昏沉沉的,醒一会儿便又睡了,良子家里尽管破旧,但是能吃能住,好在他还没白痴的认为,这样便什么都可以了。
良子单纯得像个燕子,破天荒的,这个月工资他一分钱也没交给大嘴唇子。彭程一直以为这憨态可掬的像只宠物熊一样的孩子,脑袋里面八成是什么事儿都没装的,可是良子却说:“彭哥,你在家呆着,我找了个地方,让今天面试,我出去一趟。”
直到这一天的这一刻,彭程才顿然发觉,似乎漏掉了些什么。
——
“媳妇儿,你在哪呢”
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喝酒的那天,那天他还那么的颐指气使。小伙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他刚从良子家里出来,身上的温度都还是那个屋子里带出来的,极温润的,像个拥抱,只是想到这之后没找没落的日子,他还是有些没了气力。
“哦,你上班呢!,你在哪呢”
贝贝大体能猜的出他在哪里,工作没了,他还能在哪里。五六天了,他总算是呆不住了,彭程消失的这几天里,她无数次的又想跑了,无数次的。他越是不出现,她越是害怕,或者说她期盼着彭程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可惜他又找了,贝贝看见来电显示,心里一股子烦扰涌来,像是更年期的女人,一身是汗。
彭程四下啥么一圈儿,周围都是他不认识的路口,便说:“那个,我在马路上。”
被玩了的人生
“怎么样你躺下没”
那是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双室,彭程在大屋里的上下铺八张床中,挑了紧靠窗户的那张。铺盖是他从活动板房里拿回来的,想来是连日的雨闹的,褥子有些潮湿,捎带着被子里也凉凉的。
这会儿躺在床上,他还有些睡不着了,下铺住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儿,那人他不认识,刚才第一次见到。房东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听说就在前面的发廊里,剪头发的,他一个人住在这个小双室里小一点儿的房间,算是个单间了。大屋的八个位置,据说只有下铺都住满了,但是他们都没有回来,上铺就只住了彭程自己。
“嗯,媳妇儿,我躺着呢!”彭程压低了声音说,像贝贝的温声软语一样。
“感觉还好吗怎么样”姑娘担心彭程不能适应,便特意的打来电话问问,但是她不知道,彭程是真的很不适应。
“嗯,我挺好,媳妇儿我都困了,这睡觉可得劲儿了,我想睡觉了。”彭程很巧妙的拒绝继续聊下去,他知道贝贝打来电话,不外乎就是想知道自己还好不好可他很不好。
他的被褥潮湿,特别是脚下,紧靠着窗口,感觉脚踝那儿冻得冰凉,凉得腿都麻木了,躺得久了,大腿便也跟着丝丝的疼了起来。这所谓的床板,刚刚铺铺盖的时候彭程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冰箱外包装的纸壳子,摸上去到挺结实的,可是躺上去,那薄薄的褥子下面,纸壳子的支撑便全然是没有了,身子紧挨着铺上的铁梁子,咯得难受极了。再跟贝贝多说些什么他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说了实话。
挂了电话,彭程却愈发的睡不着,他的脚旁边便是屋子里唯一的窗户,今儿透过来的荧荧月光异常的明亮,他这样躺着,只看得见月光,看不见月亮。他侧了侧身,把头尽量的往窗口探过去,够着够着的,想看看今天是不是满月,否则那亮光咋就那样的清明,照得人像是白日里一般睡不踏实。
铁架子的床随着他的身体稍一动弹,便格孜孜的响个没完,下铺的漂亮男孩儿便也跟着来回的翻动了身子,他便不敢动了。彭程朝下面看了一眼,那小子的苹果手机八成是新买的,正是玩得起劲儿的时候,总是鼓弄得滴当滴当三响,这眼看着就后半夜了,还是那么铮明瓦亮的。
要怎么办才好呢彭程越发的不得劲了,不仅仅是脚凉,更多的是心凉,就是他妈的差钱,这让他臊得连堂而皇之翻个身都不行了,穷就是让人看不起。他越想越生气,想什么事都生气,就连贝贝给他租了这个地方,也让他生气。咋就没有一件妥心的事儿,他又想起大山里的生活,那个爹,操,一股子忸怩的劲头,像是叛逆,冲上头顶,于是他便再不顾忌的肆意翻动起来,接着,下面的电话反倒不亮了,好一会儿过去了,下面的人再也没动过,彭程也总算是翻腾累了,睡着了,醒来天刚刚蒙蒙的亮。
——
同屋合租的人都是啥时候回来的,谁也不知道,但是现在下面的四个下铺上都睡着人。房东醒来的早,小伙子干干净净的,长得也是好人家孩子的样子,规规矩矩,他看见彭程,点了点头,便去厨房烧水洗头。
这房子统共不足五十平米,除去两个房间,便是个不到四平米的小门厅,旁边的窗户直接看得见比门厅更小一半的厨房。厨房中间的过道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忙活,房东差不多一八零的身高了,身后是白瓷的水槽子,眼前便是灶台。他光了个膀子,只穿了条小裤衩,三角裤衩,在厨房里烧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器,彭程便把自己的打火机扔给了他。
“谢了。”房东点了火,又把打火机扔给彭程,顺带的问了一句:“能住习惯不”
蓝色油漆的新大门
贝贝以为房子敲定了以后,彭程便会去找工作了,可事实上他根本不会。那是一种根植于所有人心的拖沓症,彭程也不能免俗,他总是焦躁。
如今的社会里,不拼爹还能拼什么“白手起家简直太难了。”彭程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上,这些让他心情很不好,所以他不得不总是去网吧里发泄内心的郁闷和对社会不公的逃避。去游戏里打打杀杀的,他便不会多想些让他闹心的事情,在那里,他到底还是王者。只是回到现实以后,他会发现又一天荒芜的过去了,便越发的难受了起来,眼前总是焦头烂额,他也总是继续拖沓,周而复始,没个终了。
但他不是真心的不想工作,他比谁都明白,自己是个最无依无靠的人,贝贝是他唯一的指望,可若只靠着贝贝养活他,那是不可能的。工作几乎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可是他不想再去洗浴中心当服务员了,他想换一个工作试试,但是他也比谁都明白,以他的形象和学历,他似乎没什么其他的机会了。
贝贝很快便被逼迫得不能再妥协了,因为彭程兜里的钱彻底的得瑟光了,他打电话给贝贝:“媳妇儿,你下班没”
“我大中午下班啊”贝贝很没好气的说,从第一天找到房子开始,彭程便再没个消息,她知道,没消息代表他也一直都没去工作。每天不是在网吧里花钱上网,就是在那个上铺睡觉,她知道他闹心得无以复加,找她来干什么呢贝贝心里的期待,从最开始他不联系自己的酸涩,到现在全变成对他不找工作的愤怒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里,一个女人对于男人所有的需要,所有的激情,浪漫的念想都被他一点点的耗尽了。
贝贝需要的是他找个工作,彭程心里透明白的,可他又是什么都没干,咋还有脸面对她的。如果不是实在没钱了,他绝不好意思打电话给她,自觉的问得很没品味,便又说:“媳妇儿,你看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啥事”彭程的怯懦到让贝贝不硬气起来,她换了个口气,到底还是不舒坦的。
“我就不兴没有事找你啊,想你了呗!”
贝贝哼笑了声:“拉倒吧!少说那没用的。”
她知道彭程是饿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饿了。但是她不知道,彭程也是真的想她了,至少这会儿他没完全说谎。
——
有时候生活让我们刻意的想去忘记它,连带着忘记那段日子里的某些个人,但那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很想记得那些人,但是那些人让我们更加难以忘记最想忘记的日子,好吧!这终是个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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