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灰鸽子
在那个月光清美的晚上之后,彭程又乖乖的回暗场里上了两天班。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行为,无论是黑粗的男人,还是那个花裙子的大妈,他们似乎已经再没法儿约束他了,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坚持回去了,甚至是贝贝一再的提醒,他都充耳不闻,他一定要回到那里,至于为什么要回去,他从没说起过。
接着有一天,细想甚至说不清楚是哪一天,他便悄没声的消失了,像是突然跑路了的难民,再之后才是那六天痛苦的等待。事到如今想来,也许他走的更早也说定。他说那花裙子的老太太让他扫地,他总是那样的说,像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那些天彭程的手机刚好就没电了,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联系得上他。一个执拗着非要去暗场里上班的男人,甚至连理由都牵强得说不出口。想是怄气,贝贝一直没有理他,巧的是他也没有联络贝贝,等到她实在忍不住了,电话便接不通了。那之前,他只趁着最后的一点电量,给姑娘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去趟县城里,有点事儿要办,不知道多久能回来。
他有他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他也不出来,他在他的世界里想些什么,没人能知道,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
贝贝一直焦虑的等待着,无论之前对于彭程感情多么复杂,在看不见他的日子里,都变成了成倍增长的思念,折磨着她的心。那天彭程打来电话报平安,竟引得姑娘激动不已。她的男人果然还是记得她的,她抱怨彭程为什么才来电话,抱怨他为什么不想着自己,但是那些回答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爷们又回来了,也许就是为了她
谁也看不到
彭程不想再当服务员了,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趁着天黑跑掉,不仅仅还了钱,还呆在那个场子里扫了两天地的原因。他拦阻了贝贝跟那花裙子大婶的叫嚣,那样根本不用贝贝来做,他自己也可以。事发的那天早上,他甚至还告诉巴安要怎么做才能把剩下的那点工资要回来,但他自己却没有那么做。他拦阻了贝贝是因为他和她的目的是不一样的,就像他和巴安的目的也不一样,他宁愿贝贝拿出六万块钱,帮他把坑给填上,因为那个工作,那些个机器,他想接着干下去。
他还是看走了眼了,太想要的急切让他失去了判断。
尽管在那里他只是个上分的,但彭程感觉到了最大的尊重,来自社会顶层的尊重,那些有头有脸拿着大钱的人,都叫他小哥,但这并不是他舍不得这份儿工作的根本原因,更重要的是,在他心里,废品收购站是个有希望的地方。
要知道那些钱的刺激可以让所有人,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兴奋起来的,彭程认定只要能留下来,给他一次机会,他就可以把六万块钱再一分不剩的挖回来。
——
他知道他可以。
六万,不过只是六万,人内心里不断怂恿着的什么东西,那些都是很可怕的,像是漫天飘舞的雪花在游荡,填满你眼前可见的一切,这世间无处不在的,只有诱惑。他明白这份胆识贝贝是没有的,巴安也没有,他身边的人,他见过的人也许都没有,可他想留下来,他想……
这些,他跟本没法儿和贝贝说明白,甚至跟巴安,跟安八,跟谁他也说不明白,他们都是帮傻子,所有的人都是傻子,傻子就只配跟在聪明人的后面随波逐流,至于他彭程的眼界,谁也看不到。
——
昨晚巴安坚决不肯出上一点儿,傻大个儿一言不发的慎着,塌着腰身坐在打鱼机旁边的高脚凳上。他在看着自己跟贝贝要钱,卡么卡么透亮的小眼睛,真想给他一巴掌。为今之计只能铤而走险了,彭程想着,若让老板看到自己的真诚,算是可怜,将功补过或许会把他留下,这样他就有机会赢更多的六万了。
那两天,他每天哈腰扫地,腰又疼了。腰疼让他清醒不少,想了很久,他终于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经步入绝境,放弃成了他现在逼到眼前的唯一一条路了。那花裙子的老娘们儿不找他了,黑哥也不搭理他,每天他就只能在场子的边缘晃悠。晚上忙的时候他还在扫地,多忙他都扫地,黑哥亲自给后面的打鱼机上分,玛萨拉蒂的大姨还会跟他说上几句话,其余的人都挺害怕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陪了两千块钱,现在在这里白干活儿,慢慢的顶账。
“你说图益啥呀!这得干到啥时候能吧六万还完”
世人愚钝啊!像是灵魂摆渡里说的,肉眼凡胎的看不明白。彭程不挑剔大姨,他只是心里一阵子懊恼,可他在这里已经没有可以做点什么的本事儿了,再待下去和去干服务员没有区别。
他不想干服务员,于是他想到了索哥。
——
离开的那天,彭程下了班便坐上公交车走了。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长途车站,他甚至连那辆称心的自行车都没带走,一直锁在了小暗场窗口的铁罩子上。那个小暗场在他出事儿以后,一直都没有再开,现在他要去县城里了,自行车八成也是用不着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是他彭程舍不得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丝毫没有想起那天贝贝是怎么为难的买下了它,毫不犹豫的走了。
人到县城的第一个电话,他便打给了那个大姨,那个佯装着美丽,矫情极了的玛莎拉蒂老太太:“姨,我走了,车我不要了,你留着吧!钥匙挂在垃圾场旁边有一捆都是红色纸盒的那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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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炙热的爱过
贝贝的脚太疼了,高跟鞋像是脚后跟上插了跟棒子,路走得越多,连带着腿也跟着越疼,没一会儿,她便蹲不住了。身后便是马路沿石,傍晚的太阳刚刚还卖力的炙烤着那里,她伸手摸了一把,很脏。她只稍稍犹豫一下,身子往后退,一屁股坐在路基上。
能感觉到彭程一直跟着她看,姑娘判断这个时候,她应该说点什么,好让大家都少些尴尬的好,但奇怪她感到无所适从,于是烦躁的她摆了摆手,脸扭向一边儿。
“我说你别这么多人这么乱叫,别人都能看见咱俩,一看你就比我小,我不得劲儿。”
贝贝是真的不得劲儿,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在他身边,她都深感劣势。如果没有嘴上的那道疤痕,彭程大体是很好看的,他长得白净清秀,那是东方男人特有的干净和神秘的气息,像是游走在万劫地狱里的天使。贝贝不愿意跟他靠得太近是因为……她说不清楚,那是种很矛盾的心思,似乎是窝心里藏着扰人的尴尬。
彭程低着头抱着腿,美滋滋的蹲着瞄她。他要扭着身子才能看见贝贝,看见她不好意思了,那似乎正合了小伙子的心意,所以他笑起来更得意了:“那你不也是我媳妇儿吗还一辈子不见人拉”
“哎呀媳妇儿,你别坐地上啊,你起来,你来,你坐我身上。”见贝贝没身坐在路基上,彭程不激动了起来,他把头压得更低,不停的示意贝贝,让她坐在他的后背上。“来来来来,来,媳妇儿你坐我身上。”
“不,不了,不。”贝贝慌忙的站起了身,推脱着躲开彭程,那简直太不好意思了不是吗姑娘很想跑开,却被他一把拽住大腿,一股子酸疼直冲上来,但那并不是她最在意的。腿一直是贝贝最忌讳的地方,她哪哪都好看,偏是这大腿长得最难看,很粗,小腿粗壮的像个肌肉夯实的汉子,连靴子都穿不进去。
“我靠媳妇儿,你腿成粗了。”彭程惊讶的一松手,接着掐了掐自己的裤管儿,贝贝的脸腾下一红了。
说真的,他还从没见过贝贝穿裙子,如果不是抓了这一把,他大概一直都不会知道,彭程手疾眼快的又掐了掐,掐着姑娘小腿,他竟然得意的笑了。
“不我坐,你走开。”贝贝懊恼着推开他,反应更快的被彭程一把拽住。
“媳妇儿,你别,你坐我身上,要不我不让你走。”更多人看了过来,彭程却还眸光灼灼的盯着贝贝,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爱他妈谁看谁看。
“行行,别闹了。”
见贝贝不再挣扎了,彭程又蹲回地上,他时不时瞟向贝贝的眼神儿里,似乎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他蹲在地上,又把头压了下去,脊背在轻薄的衬衫下根骨可见,他可真瘦。“快呀!”彭程催促她。姑娘试探着转过身,屁股压在他的背上。“你放松点儿。”彭程又说,但她不敢放松力气,战战兢兢的,他说笑话给她听,就像现在她面前这两个年轻人。男人的爱情总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最炙热,渐渐的越放越凉,现在彭程大体再也不会蹲在地上让她坐了,他总算是又看见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了,再炙热的爱终究也会过去。.
——
车行一路,彭程偏爱一路的电话跟踪,他一直打过来问车开到了哪里了,贝贝的车刚一到县城,彭程的电话便又来了:“媳妇儿,我骑个摩托,在车站等你呢!你看你能看见我不”贝贝朝车下啥么,她真的看见一台摩托就在车站的旁边儿,一堆等车人中间。
这种型号的货运摩托车,姑娘还从来没见过,那家伙硕大极了,两边焊着两个铁质的货架,看上去很结实。那摩托掉漆掉得早已经
饭店
那肯定是个小饭店,一个太小的饭店了,算上门外的两步台阶,也绝不到六十平米。那是个两居室改成的,很不规整,贝贝回忆里,这里和彭程提过的地方似乎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大人的眼光不一样吧!彭程在这里时,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饭店如今还没有开始营业,虽然原来这里也是个饭店,但是他们来了,总是要有些调整的,于是,那两居室里一片狼藉。彭程带着贝贝跨过一堆堆垃圾、木板和锅碗瓢盆,来到一个梯子前面。
“媳妇儿,别的现在还太乱了,我带你看我以前住的地方。”
说着,彭程把梯子摆正,然后扶着梯子往上爬,那上面是个一米五宽的小吊层,吊层下面之前好像是个吧台。这是个举架挺高的房子,小吊层大约一米三、四那么高,刚好高过贝贝头顶的位置上,挂着个花布的帘子,遮住了里面。
“媳妇儿,你上来啊!”只一晃神儿的功夫,彭程已经爬上去了,他坐在吊层里面两条腿耷拉下来,在姑娘胸口的位置上。他双手撑着梯子:“老公给你扶着,你爬上来呀!”
“我不去。”贝贝第一个反应便是拒绝,“这,我肯定爬不上去。”她下意识的躲闪,看了看紧紧贴合着身体的裤子。
“你上来嘛!没事儿,这个可结实了,我以前跟索哥一起睡这里都没事儿,你不用担心,肯定能擎住你的。”
——
贝贝被彭程突如其来的实话敲疼了脸,她感觉一阵子灼热。于是,就好像是为了证明吊层能擎住自己,贝贝爬了上去,面朝着吊层里面,姑娘感觉她没法转身了。
“完了,这怎么整程程,我转不过去了。”她显得骑虎难下,这时候摸着推下去,对她来说,似乎也不容易了。
“那你就直接往里面爬,不用转身了,你爬进来再转身。”彭程窜到吊层的最里面,他让出了更大的空间来。
——
把身子探进吊层里,方能察觉,这地方简直小极了,也就比单人床宽了那么一小条儿的地方,堆满了彭程的衣服,鞋子,他的包,还有一些零钱。这屋子不知道为什么,偏是这里阴凉阴凉的,上面垫了层旧棉被的毯子,下面便是木板,胳膊撑上去很硬。贝贝不敢撒手,她很想就站着里不要动了,就站在梯子上。接着,一股阴凉的潮气从这小吊层里飘了出来:“程程,这里这么潮”
“后面是厕所,有点潮哈”彭程说,胳膊在垫子上扫了一遍,“你上来呀,没事儿,你快上来。”
“我也爬不进去呀。”贝贝抱怨着,人却还是往里爬了,她看起来笨拙极了,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彭程紧搂着笑:“媳妇儿,你成是笨了,这么费劲呢!你这腿这不一下就上来了吗来来,你来你往这边过来点儿,这边能干冷点儿。”他往贝贝这边挪了过来,想交换一下位置,贝贝便也跟着窜动着身体。
“得得得,别动,别别,别动了,媳妇儿媳妇儿,你被动了,你跟那儿吧!你可别动弹了,你这一动弹,这忽悠一下。媳妇儿,来,你来,你你你平躺,你平躺,压强能小点儿。”
连一个冬天都没有熬过
那段日子在贝贝的记忆里就像是黑白的老照片,她总是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定是不错的回忆。生活的全貌被镜头选择后遮挡住了,飘过来的都是好味道,是好味道,因为每周他们只见一次。
来年的春暖花开了,小店最难熬的日子算是过去了,彭程跟时间赛跑的生活,再不用挨冻了,可小店的生意也糟糕得让人再难坚持下去了。索哥和彭程一样,多高兴的事儿都再高兴不起来了,他们想了很多的办法,仍旧不能切实的解决现在所面临的危机。对于实体经济的冲击,在网络大时代前,是劈天盖地的,但他们都不明白这些,他们只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我没有那个命”索哥挠着头,自言自语,像是那事儿不行了一样克制。
这是索哥最常说起的话,没财命,他是个矮个子男人,跟彭程刚好相反的又矮又胖,他话少,不像彭程一嘴的玩笑,好了坏了索哥都从不出口,他也就是自己琢磨琢磨,有时候下意识的从嘴巴里溜出一句半句来,还没等你听清楚,就没了。
彭程也会犹豫,像索哥一样,他们大多会把原因想得过于玄乎,都是些人力不可为,又说啥都解释不了的力量。但无论如何总结,每天赔钱又辛苦的日子,不会因为你埋怨命运就变得不那么难过了,索哥开始越来越寡言,嫂子时不时的风凉话也让人听不进去,彭程便总去小区的麻将馆里卖呆儿,唯独那个高峰,生意好坏都和他无关,每天照样一边做菜一边哼歌。
贝贝依旧每个星期来县城里看彭程,这是他们商定好的,即使天气再如何不好,彭程都会期待的打电话来问她,风雪交加如此,春暖花开了更是如此。他的期望让贝贝不忍停歇,看着他的心情和小饭店的生意一块每况愈下,她陡然发觉,她竟是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彭程愈来愈不耐烦,愈来愈多的矛盾,外兑的广告贴到了小区的大门口了。那天的马路上,积了一整个冬天的雪都化成水了,像是刚刚下了场大雨。贝贝过来的那会儿便看见了那个广告,饭点外兑,联系电话是索哥的手机号码。她转进饭点,彭程去送餐了,刚好没在,就连索哥都去送餐了,只有索哥家的嫂子和高峰正在忙活着。
赶在中午饭点儿到的,电话兵兵帮帮响个没完,高峰从灶台前转过头来,耳朵里塞着耳机,好大声的跟贝贝打了个招呼,又很轻松的耸了耸肩说:“还吃鱼香土豆条啊”
这多像个讽刺,生意这么不好,咋还能吃鱼香土豆条呢!言出令至,贝贝转头看着小吧台上,索哥家的嫂子正埋头写字,一句应和都没有。
——
快两个小时候了,每天都是这么多人点餐,都是这么多人吃饭,可饭店就是不赚钱。彭程来来回回的跑,就没有停歇过,他甚至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十分八分的跑回来了,拿起东西又出去了。下午两点没吃饭的人想必也不会再吃了,他也快收车了,索哥家的嫂子让高峰随便的吵了两个菜,摆好了中午吃饭的桌子。
“贝贝呀!你给彭儿打个电话,啥时候能回来,吃饭了要。”
索哥家的嫂子是个瘦小的女人,比贝贝矮了快一头了,很爱美,头发烫得时下流行的波浪。她是个快人快语的女人,女人远没有男人那么要面子,生意好与不好,都在她的话里。小店生意不好了,彭程出去送餐,嫂子要不也是啥都好意思说的人,或者,这就是索哥想说的话,也说不定呢!
“我就跟你索哥说,这个
雪上加霜
转出小饭店,彭程拖着条腿紧走了几步,跑进商业街里。这是县城里最繁华的大道了,两边是成排的店铺,像大城市里一样,这里也有百盛,盖了老高老高的楼,卖最昂贵的商品。
大体是有些不舒坦的,彭程在前面牵着贝贝,走路看上去怪怪的,他伸手扶了扶后腰,扭头问她:“媳妇儿,你还有钱没”
他尽可量显得没那么严重,但身体古怪的扭着,贝贝还是感觉到没不简单了,于是愣愣的,她点了点头。
“给我卖个膏药吧!”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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