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灰鸽子
他又生病了。贝贝跟彭程在商业街口的药店里买了帖味道特别难闻的膏药。那是个小药店,他们俩都认识,上一次还是阳历新年之后没几天,彭程发了一次高烧,那天他们就是在这里打了一针点滴。
元旦前后的那几天,总是大雪,从早下到晚上,再从晚上下到早上。中午的时候彭程还出去送了餐,可刚过饭点儿人就挺不住了,他烧得不省人事的,满嘴胡诌。那一次还是索哥掏的钱,他们俩在旁边的小旅店里包了个房间住着,这一宿的暖气热腾腾的,想来也是老天爷照顾,彭程打了针就开始睡觉,后半夜的时候烧还真就退了。
“你感觉好点了吗”刚出小药店贝贝就问他。
“还行,好是没有那么快,不过现在有点感觉了,热乎乎的。”
说着,彭程低头在膝盖上摸了摸,然后抬起头来,突然人便不动了。顺着他盯着的方向,贝贝也朝那边看了过去,隔着马路的另一侧,一个女人牵着个板凳高的孩子,她也看着彭程了。
那女人穿了件米黄色的臃肿的棉袄,像是包裹在面皮儿里的肉馅儿,小孩子使劲儿的拽着她的胳膊,她偏一动不动的,就只是那样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瞪着彭程。
小伙子伸手拉过贝贝,站直了身子朝那女人摆了摆手,那女人便像是得到超度的女鬼,转身就走了。
“媳妇儿,你猜她是谁”
“惠子。”贝贝侧过头来看着彭程,他沉浸在美好的回味中,脸上所有的线条几乎都通往他回忆的深处,那一定是段不错的记忆。
——
终于,饭店坚持不到半年终告结束,甚至连东北短暂的春天都没有熬过。索哥和彭程都没有从这个饭店里赚到什么甜头儿,彭程一无所有的来了,同样一无所有的又走了。但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这段时间对贝贝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姑娘没有再在彭程身上搭过什么钱了。
那几乎是早已经注定的事了,索哥彭程都心照不宣,又坚持了快一个月,那天小伙子打来电话,他说:“媳妇儿,饭点兑出去了,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啊你回来你住哪呀”贝贝并不高兴彭程回来,说真的,她很不高兴。这段时间她简直太痛快了,她所有的钱都能自由分配,生活展现了它原来的容貌,几乎没有任何压力,那正是因为他不在她身边。
“我跟房东说好了,我还住那里。”彭程疲惫的说,饭店虽然不赚钱,但是没有了他却并不真的高兴,那饭店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可他似乎还是想要留着它,或许对他来说,那是又一个希望的破灭,雪上加霜。
“媳妇儿,我回去你说我干点啥”他突然问起了,显然他是真的困惑。
“打工呗!”
“可我不想打工了。”彭程淡淡的说。
贝贝没有再回答他,她只是默默的挂了电话,要想通这个道理,谁都帮不了彭程。就像是那些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坚决的不想将就,谁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我饿坏了
安康网吧大概是彭程逃避现实的龟壳,他可以缩在里面,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除了玩儿游戏。他总是跟贝贝说:“媳妇儿,你让我玩会儿,你让我玩够了我就好了,我就是还没玩够呢!”贝贝不敢反驳那些话,他以前也是这样说猫机的,她真想骂他一顿。
彭程几乎天天都蓬头垢面的在网吧里窝着,他煎熬得谢了顶的脑门儿上全是油,这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白净,黑黢黢的像个烟鬼。他还是很喜欢吃隔壁当口的蛋炒饭,那真是个坚挺的小饭店,这么久过去了,还在炒着蛋炒饭,还是那个胖老板。男人的口味大概都是一样的,一大碗米饭看不见蛋,可彭程非说那里面有蛋的味道,百吃不厌。
贝贝一直在等待的恐惧中宽慰自己,她等着彭程玩儿够了,打过劲儿了,打腻歪了,等着他自己走出网吧,可是,看他炸毛的样子,那似乎漫漫无边。
她开始想跑,那个只开了几个月的小饭店真的是留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了,她还了不少的钱,也不用整天的到处去借了。只可惜谁也没有料到彭程这么快就回来了,或许也不是没料到,毕竟残酷的真相总是让人不想面对。贝贝兜里那还不厚实的结余越来越少,它减少的速度让她心惊,这个月她几乎一分钱都没还上,而且眼看着就又不够了。
彭程依旧是毫无节制的打游戏,他游戏玩得可好了,英雄联盟,他善用剑圣。每当他开局,整个网吧的人都会过来看,如果没有剑圣,他大多选择剑姬,他喜欢刺客的迅雷不及掩耳,在众人面前炫技,这似乎让他愈发的兴奋起来。
“媳妇儿,咱们还有多少钱了”要知道,他总是看上去志得意满的。
“不到三百。”
“啊”
又是这样的日子,只要不工作,彭程就会过这样的日子。贝贝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他确实过得很拮据,裤子也都破了,衣服也是几年前的。贝贝一脸的愁苦,她的朋友都借了两圈儿了,再借她已经再张不开嘴了。
彭程就只知道玩游戏,不到三百他听见了就只是不咸不淡的啊了一声,他根本就不考虑到月底没有钱的时候要怎么生活,他只会打电话嚷嚷说他饿了,却从不问钱都花在了网吧里,饿了要她咋样
——
“媳妇儿,你给我弄点吃的,我饿坏了。”这是彭程每次都说的话,大体都是见到贝贝的第一句话,胡三喝四,在一堆同样脸是油的崇拜者的包围下,他的话就像是命令。
贝贝冷着一张大脸,转身去隔壁的档口给彭程点份儿蛋炒饭,那天是隔壁的大哥亲自送饭过来的,正赶上彭程的这局游戏没完事儿。他是必须玩完游戏才能去享用蛋炒饭的人,赶巧儿了,大哥也是个游戏发烧友,早知道彭程玩得好,饭也不送了,拎着个箱子站在小伙子身后助阵,那把没赢,但彭程还是杀得超了神,末了,饭也都凉了。
他太瘦了,胃口也不好,总是不吃饭弄得他饿是饿,但是吃不下什么东西,那天他又剩下一大半儿,他总是剩下一大半儿。
“我不吃了,媳妇儿,你扔了吧!”他说,瞪着纯真的大眼睛,像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但这一次他激怒了贝贝。
“彭程,你点了干嘛不吃完你才吃几口,剩下都扔了”贝贝不可思议的问他,她看着那剩下一大半儿的蛋炒饭,操他妈的蛋。她拿着她赚的血汗钱,每个月还得额外借点,都搭在这个男人身上了,他居然用这样得来的钱打游戏,吃饭吃白米饭还不行要操了蛋的,操他妈的蛋也就罢了,吃不了连一点点儿可惜都没有就让自己去倒掉,操他妈的蛋。
彭程紧拧着眉头看她,突然变了脸色,他知道问题严重了,已经开始的游戏是等不得的,那里面着急着呢,他很不耐烦说:“媳妇儿,你干嘛这样!哎呀我真吃不下去了,那你别倒了,你就放着吧!”只这一溜号的功夫,该死的人没死,小伙子一声咒骂,贝贝顿时一个激灵。
这肯定不是什么狗屁爱情了,这一刻,姑娘无比的确定这一点,她盯着彭程变得古怪的脸,后脊梁渗出汗来。他怕是很快就要发火了,她掂量得出来,那游戏对于他来说可不只是游戏。贝贝不应该激怒他,她知道她收拾不了,但就是那个当下,她却选择了最糟糕的打开方式。
“那你随便吧,那我走了。”
“你被,你被,你看你,你别,哎呀我操。”彭程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头拦住贝贝,他腾
不及格的卷子(上)
人生的翻转就是这样,不尴不尬,潜移默化。贝贝摸着兜里的那点儿钱,怕是连一百都不到了:“你要多少”
“我昨天跟网吧赊了十块钱包宿,一会儿买盒烟,今天晚上包宿,明天白天,给我留四十吧!”彭程细数着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哪里,以证明自己没有多要钱。四十的确是不多的,统共也办不了什么大事儿,对于有钱人来说,想必四十万也不多。
贝贝从兜里掏出钱来,杂乱的几张纸币,工资卡里还能一百多块,这是她所有的钱了,反正早晚都是要借的,给他,也不过是早借点而已。
“咱们就剩这么点钱了”彭程看着贝贝手里那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的冷色票子,有些惊讶的问。
“嗯!”贝贝应了声,数出了四十,竟还剩下些。她把剩下的装进包里,又把手里的四十塞给彭程,看着他细白的手指试探着接过钱。
两个人眸子都盯着那钱看,那不过是四十,零碎的四十,远没有五十的一张票子来得轻便。彭程轻轻的捻开那几张揉皱了的票子,抽出十块钱来,又塞回贝贝的手里。
“那我要三十吧!这十块钱给你。”
“不用,你留着吧!到月底是肯定不够的,我再想想办法。”贝贝是真心不想要这钱,彭程的谦让也没让她好过多少,她知道倘若她留下这十块,彭程明天也会跟网吧赊了账先玩儿着,背着抱着都一样,一样是沉。
“媳妇儿,那我明天不跟你要钱了,我自己想办法,你不用管我。”彭程撩起衣襟,揣好了钱,人似乎高兴了些,他赌咒发誓的这样说,像是做了多大的牺牲,但姑娘更不痛快了。
“嗯,那我走了。”
——
又是小半年过去了,一个漫长的暑假之后,这一年终于是要入秋了。
头一天的下午,彭程给贝贝打了个电话,那是个懒洋洋的下午,日头比夏日里逊色不了多少。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是鞋都没有提起来,他走得欢悦,乐颠颠的,他说他感觉英雄联盟这游戏太难了,玩不了,成天净惹气了。
他好久没有这样不羁的说话,像个混不吝。他也好久没和贝贝说话了,更像是种炫耀,用彭程的话说,那叫吹牛逼。他说这游戏太难了,却从不是说他自己,那就好比是篮球比赛,一个人再如何厉害,也架不住碰见四个坑爹的队友。
“那帮人太坑了,媳妇儿,也是这游戏可能是太难了,太难了。”他感慨了,像是演讲到了“我真是带不动。”说得再如何的看似无奈,贝贝却仍旧能听出他话里的骄傲来,他嘿嘿嘿的笑了,可贝贝一点儿都不想笑。
大体是觉出来了:“媳妇儿,你给我看看工作没”
东北短暂的夏天,再短也有快两个多月炎炎的日头,天太热了,他不愿意出去。贝贝提起早先那个快消品的业务员,破天荒的,两个人一拍即合。晚上回家姑娘给朋友打了个电话,细一打听才发现,原来那工作得需要个还不错的交通工具才行,这让人高昂的劲头子颓然的轰塌了,一切便不得不不了了之了。
——
又是半个月盛夏般煎熬的日子,不仅仅是天热,关键是钱又花没了。
贝贝一个人走在从车站到家的路上,对于线下的一切,束手无策。天色晚了后,风也凉快些了,吹过脸颊的汗水,冰冰的,她有些麻木,心里头感慨一年一年过得竟是这样快,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去品味那时日的变迁,秋天都来了,这一段人生像是吞进肚子里的人参果子,就这么被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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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格的卷子(下)
景美扭头看她,了然的挑了挑眉,还是那么避重就轻,像是一切都无关紧要一样,她只看见她自己愿意看见的:“我儿子现在可淘气了。”
“男孩子淘气点儿好。”似乎是感觉败下一筹,贝贝心不在焉的敷衍,景美的话说得越准,越是能刺激她,虽然她只是随口的一提,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更不开心的事儿。
“有苗不愁长,这都这么大了。”景美悠远的看着前面的儿子,撩了一下久未打理过的头发:“其实不结婚挺好,我要是再选一次我就不结婚了。”
“哦你不是挺……为什么这么说”
贝贝很意外的,她扭过身子,景美是她同学里最早结婚的,她还依稀记得她刚结婚那会儿,还依然美丽的时候,她歪着头,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那样的幸福,她说:“贝贝,你知道吗我觉得上帝都在嫉妒我,嫉妒我这么的幸福。”
——
“如果我不结婚,我就不是现在这样子,我就不会觉得生活这样的累,这样的不公,残忍。”夕阳橙黄色的余晖映在景美的瞳子里,像是凝固的蛋黄儿,她说残忍,直盯着远处那个奔跑着的少年。
“啥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你累啥了”贝贝没好气的说着,她鄙夷的呲笑,不相信还有人比她活得还累。
小小子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站定了,回过头来,景美便吆喝了一声,让儿子自己先进补习班里,接着扭头看着贝贝但笑不语。她曾经娇俏的小脸,如今方方正正的,像是一个朵开到荼靡的玫瑰:“贝贝,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所以你不知道我多累”
贝贝赶紧摇了摇头,她仍是不屑,景美苍老的脸上没了光泽,她这年纪本不该这样憔悴的,唯有那一缕精气神儿撑着,有了一丝神采。
“贝贝,我是真的累了,我不如景丽。”景美向天扬了下头,像是要把泪水留在眼睛里:“她跟老公离婚了,跟了一个挺有钱的男人,贝贝,人还是有钱好啊!啥事儿都不用操心。”
“景丽天生就是个不消停的人,你还能跟她比呀!再说,是个女人都想找个条件好的,哪来那么多有钱人。”贝贝笑了笑说,似乎这样狗血的套路,让她感觉好了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这么胖,女人啊,过的轻松就会年轻漂亮,过得累就早早的变老。”
“你今天怎么了”贝贝打断了她,景美的话似乎不是在说她自己,可她又似乎不想说得太明白。
“没有,就是看你一直没结婚,反而觉得你挺好的,像我,要不结婚我也不会得病,不生孩子也许我现在保不齐也就离婚了。这些年手术,激素治疗,吃药,啥钱都剩不下,这孩子是我拿命换来的。”
她说孩子是命换来的,很坦然,也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说无关紧要的事儿,也许是贝贝总是不能明白。这一把她真的像是几近凋谢的玫瑰了,虽然还是玫瑰,只是花瓣花蕊都缩水打皱了。
“你生病了”贝贝拽住景美的胳膊。
“嗯,生儿子的时候生病的。”
“严重吗”
“癌症。”景美又撩了下鬓角掉落的头发:“任何人身体里都有癌细胞,只是当你免疫力强的时候,你的自身能够战胜它,是生孩子免疫力下降……”她没说完,轻轻的耸了耸肩“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呵呵。”她苦笑了一下:“可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就不结婚。”
呆愣的盯着她半天,半天也不能松开手。
——
“贝贝,其实我是想说,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不要让自己总在苦恼之中。最
程程你走吧
那是彭程感慨英雄联盟太难了以后的大概一个月左右,突然有一天,他来电话了,他说他在县城里,两天前过来的,他说:“媳妇儿,我这就回去,你给我弄点钱呗!你给我借两万,我要跟我哥一起干。”
“你什么哥你哥要干啥”那段时间只要一听到钱,贝贝便感觉浑身长满长长的倒刺关进了肉里,闹心得什么事儿都忘了。
“我三哥,我三哥现在在这边儿打麻将,我打算跟他俩一起干,打令子,赢钱。”
这才是最后的那根稻草,最后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之,必先予之,彭程的人生总在升腾中,贝贝终于是纵容他,纵容到她忍无可忍了。她突然感觉喉咙里插了一根棍子一样硬邦邦的难受,来不及过多的思考脱口而出:“彭程你走吧!别让我看见你,你爱跟谁跟谁,我受够了。”
彭程啧了一声:“文贝贝,你咋这样呢”他的声音变得坚硬了,粗粝了,丝毫不剩哄骗,或者是贝贝也没能表现出些许的怯懦来,于是他突然的又拉高了调子:“你想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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