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浸又如何?王城并无暗门。熊荆反驳道。此时已是二月,拖到四月不过两个月。王城内兵甲俱全,粮秣充足,难道守不了两个月?
守到四月又如何?养虺等人并不知道奇袭敖仓计划,若到五月城内粮尽,城必破。
不需等到五月,四月耕种之后,大军便会汇集陈郢,最迟五月初便可反攻秦军。熊荆不得不给了大家一个希望。且死又何惧?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庸人何自扰?
熊荆说的荀况天命里的语句,养虺等人闻言一时呆了。
舟师速造独木舟趁夜出城,告之郢都内情即可,其余计划勿需变更。熊荆最终选择了独木舟,说罢起身欲退往堂后,然后这时寝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令报:北东门城陷。
啊——!温暖的马车上,睡着睡着的芈玹忽然蜷曲着身子,长长地啊了一声。正值夜半,驿站不宿的返国车队正停于道旁空地,她如此惊叫顿将翠袖修竹等侍女惊醒。
女公子女公子翠袖几人连呼,摇晃了一会才把乱语中的芈玹唤醒。醒来的芈玹先是一阵呆滞,再见自己身处马车之上,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女公子可是梦见了大王?翠袖年长,最为贴心。她知道除了父母祖太后大父,能让芈玹流泪的也就只有楚王了。芈玹于睡梦间忽然惊叫,当是做了噩梦。
恩。芈玹抹泪。我梦见大王娶了齐女,未告庙便遣我返家,呜呜她哭了起来。
格格,女公子误矣。大王爱你若珍宝,岂会遣女公子回家?翠袖本不是叫这个名,但那首《佳人芈玹爱极,便将身旁的侍女全改了名字。
然也。最乐天的采柏也笑道。大王爱女公子甚深,年少便如此爱之,年长爱意定会深入膏肓,任谁也除不去。那齐女听闻年方四岁,少时生得美,大了必然丑极。便如我,少时也生得极美,如今步于咸阳大市,从无男子返身看我。
哈哈侍女们大笑不止。采柏是个圆脸,细看真有几分美人模样,奈何脸长开了,脸大显得五官很不协调。且眉毛也粗,脸如果涂黑了,咋一看很像个男子。
你们几个就知道哄我。芈玹本还在哭泣,听闻采柏说‘从无男子返身看我’,也格格格笑了起来。她一边哭又一边笑,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
敢问盈女公子何事?屈大夫使小臣来问。车外传来寺人的声音,芈玹半夜里惊呼,之后马车内又亮起灯火,巡夜的寺人因此前来查看。车队通关的传中芈玹不叫芈玹,而是叫芈盈。
无无事。芈玹犹豫间答了一句,只是梦中之语。
无事便请盈女公子少歇,今日需晏时方有膳食。寺人悉心相告。一说膳食众人的肚子不免咕咕直叫。那一日在长安大市购买了大批粟米刍藁后,沿途其他县邑再也购买不到大批粟米刍藁——秦国国内的粮秣全部官营,咸阳令命一下,有钱也买不到粟米。
车队只能在沿路县邑内的酒肆食店里就食,或从大市私商手中大量购买芋菽。芋菽是青黄不接时穷人的食粮,并不在官府管控之内。再说咸阳并不是要把人饿死,要的只是延缓车队的行程。延缓的办法很多,不卖粮秣只是其中之一。真正苦了的是拉车的挽马,没有刍藁它们只能吃草。草上多有积雪,哪怕寺人铲开了雪,小半挽马也常常腹泻,一些甚至病死。
寺人相告之后,芈玹等人熄灭灯火再次睡下。待他回到屈遂所在的马车,屈遂已经起身。
何事?屈遂头戴楚冠,玄衣玄裳,昏暗的灯火下,他脸色灰暗,目光依然炯炯。
乃盈女公子梦中之语。寺人揖告道,他又看了一眼漏壶,还不及朏明。屈夕之月,白日八个时辰夜晚也是八个时辰,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
梦中之语?屈遂眉头一挑。芈盈是谁他当然知道,他如果不知道,芈玹怎能混于车队当中,随自己一起返国?他不但知道芈玹的身份,还知道芈玹与大王私定了终身。同姓不婚是周礼,但楚国在楚庄王之前,并不完全行周礼,王族公室娶同姓女子并不少见。
此不吉也!芈玹乃大王心爱之人,冥冥中两人自有感应。他赶紧取出筮草占筮,越占心里越惊,一会便大汗淋漓了。
第八十五章 不吉2
不吉。郢都卜尹府,灼烧龟甲的火焰还未熄灭,群舞祈祷的巫觋刚刚退出中廷。卜尹观曳拿着犹带火温的龟甲,久久久久地看罢,最后吐出这两个字。
恩观季探出双手接过他手中的龟甲,用手细细捏抚甲片上的裂纹,最终点下了头。此时的他,已经瞎了。
大王危矣!观曳急道,当速速报于令尹,举兵赴陈勤王。
不可。观季抓住了他想抢龟甲的手。圣王也,天命在身,上必眷之,你我何做杞人?
大兄何言!观曳有些激动。大王困于陈郢五月之久,今音讯全无。怎能不救?圣王之说乃唐渺之言,焉能信之?
若非圣王说到这,观季喋喋笑了几声,我岂会目盲?
你兄长忽然目盲是很奇怪。几个月前双目尚有神采,谁料最近几月眼睛日渐浑浊,到最后居然目盲了,而这一切皆因那日大王入府卜问天命。
若非圣王,岂有天命?若非天命,何有天机?如非天机,怎致目盲?观季说罢发出老人般的叹息。我已闻命,等不到那日了,你若亲见,当不忘祭告为兄。
大兄闻命之人便是将死之人。臣子每每伏剑,皆言‘臣闻命矣’。观季自然不会伏剑,可他的生机便如他的双目,早就昏暗一片。弟知也。观曳退后几步,伏拜相答。
陈郢无讯已有十七日,请令尹速派精卒救陈,晚之悔矣。同一时刻,大司马府府尹弋菟作战司郦且等人对着暂代令尹的昭黍深揖。
速派精卒?为令尹已有一个多月,昭黍还是无法从左徒转入令尹这个角色,尤其无法理解大司马府这个机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然也。弋菟大声道。侦舟言之,陈郢东湖已涸,北城一片汪洋,秦军浸城也。以信平君守城之法,门上暗门甚多,水浸一月,城必坏。大王只能率军退入王城,王城狭小,不能久守,请速派精卒救之,我弋阳之师可为先锋。
精卒昭黍想起了敖仓,更想起了熊荆‘不要以陈郢得失为虑’之语,他摇头道:不可。精卒乃袭敖仓之卒,怎能派至陈郢,且人数不及五万,秦魏大军四十万,如何能救?
请令尹急令各县各邑速召士卒,并召上将军至郢。郦且当然知道光靠五万人救不了陈郢,召县卒之命立即由飞讯发出,大军最迟三十日可至陈郢,三十日内王城当无忧。
征召县卒确是可行,只是已经是二月下旬,三月恰是春种时节,这个时候全面征召各县士卒,必然会耽误农时。看着案几上的征召符节,昭黍忽然就犹豫了。他犹豫弋菟一点也不犹豫,他喊道:来人!令尹有命,各县各邑,速征士卒赴陈勤王。
主君闻声进来的是昭黍的家臣,弋菟的令命他当然不受。
还不速去制诏传讯?!弋菟见他如此顿时怒了,他急得呛的一声抽出钜剑。
主君?家臣丝毫不畏惧弋菟手上的钜剑,只问昭黍。
速去制诏。昭黍终于点下了头,犹豫的他又加了一句。江东之卒不召。
不需昭黍嘱咐,一个月的时间,江东之卒也召不了,他们太远太远。能征召的只是淮水南北之卒。只是马谷驻兵一万,城阳新蔡穆陵关三地各驻兵二万,期思项燕麾下有三万,再加上陈郢的五万,以及郢都正在训练划船的五万精卒,已经有二十万人。
楚国前年实际征召士卒约三十八万,不召江东之卒,那就只剩下三十三万。三十三减去已征召的二十万,能征召的县卒不过十三万。除了马谷穆陵关城阳新蔡四地的七万人不可调动,期思项燕麾下的三万能赴陈勤王的士卒一共不过十六万。即便加上陈郢城内的五万人,也只有二十一万,而秦魏联军却有四十万。
想到二十一万楚军对阵秦魏四十万大军,昭黍一阵摇头:我军兵寡,当请齐国出兵。
齐国?弋菟也知道己方兵少,一个月内能征集的士兵不超过三十万,而且还要驻守城阳新蔡等地,剩下赴陈救援不过十数万人。齐国肯出兵助我?
即墨大夫田合曾言愿出兵相助,然与齐国的交涉并不顺利,谈着谈着齐人不断加码。昭黍道:我国需割让莒城以北予齐国,即墨大夫方肯出兵十万助我。
莒城以北?郦且当即想起了穆陵关,沉痛道:不值也。穆陵关一去,齐国进可攻退可守。他日齐国再伐我,若之何?
穆陵关本为齐国所有,还之,有何不可?弋菟的意见和郦且截然相反。大王生死未卜,大王若安,岂虑小小穆陵关?请令尹割莒城以北予齐国,请齐国出兵。
此事割让莒城以北不止放弃穆陵关那么简单,这还包括琅琊。另外莒城一去,下一个能遏制齐军南下的城池只能是沂水沐水之间的郯城。郯城距穆陵关三百里,一下功夫退这么远,等于舍去了鲁地的侧翼,将鲁地的阳城费邑直接暴露在齐人的戈戟之下。
请齐国出兵相助之事,还需再议。想到莒城的意义,昭黍还是不敢做主。最少要请重臣商议。
那便速请。重臣人在郢都能来商议的,也就只有太宰阳文君太傅宋玉左尹蒙正禽箴尹子莫军校鲁阳君太卜观季司空唐缈等七人。这些人很快就接召而来,可真正来到令尹府商议的,只有宋玉蒙正禽子莫鲁阳君唐缈五人。观季不来情有可原,他眼睛已经瞎了,身体也不适,可阳文君不来就很诡异了。
阳文君为何不在?子莫一直抨击阳文君通秦,对他极为在意。
阳文君寝疾告假。昭黍说着阳文君家宰所回之话,今日所议,乃请齐国出兵之事
上将军若是不信,请杀我。期思项燕军幕,本该寝疾的阳文君摇着一把折扇,安坐以谈。
大王未曾失德,岂能废之?项燕一直鄙夷阳文君的为人,怎奈之前有过合作,他可以不与阳文君合作,但不能不见他人。且军中士卒皆敬大王,何人敢行废立之事。
大王困于陈郢,秦军不破陈郢绝不罢休。上将军以为,秦魏四十万大军,我能胜否?阳文君收扇反问道。且我非言废立之事,乃言大王薨后谁人即位之事。
荒谬!项燕又一次看到阳文君以拥立新王作诱饵的恶心嘴脸,上一次是在两年前。
有何荒谬可言?阳文君反驳道,大王刚强,过刚则易折,薨于陈郢虽非我等之愿,然大王将薨,为何不能言即位之事?
去!项燕再也忍不住了,他手指向帐外,要阳文君滚出去。
上将军可是忘了两年前助负刍为王之言?阳文君一点也不想滚,反而提起了往事。
那时郢都叛乱,大子生死未卜。项燕急道。
然否?阳文君呵呵笑了两声,我闻当年淖狡回军救援郢都时,上将军一卒不发。
亲县邑远郢都一直是项氏的作风,项氏乃楚国社稷之臣,而非楚王之臣。回军救援郢都项燕做不到,他必须保卫楚国每一寸土地而非保护郢都一个未龀的大王。
阳文君一言点明项燕的立场,让项燕有苦难言。他再道:大王生而知之天纵之才,我知矣;大王英武敢战深得士心,我也知矣。然,此与县公邑尹何益?谁人愿意看到大王之誉士入封县下各党各族各闾?新政者,变法也。陈县如何?陈县尽废县吏,代以誉士,陈公与其说是县尹,不如说是陈设。
且秦国攻我,不为拔城掠地,只为击杀大王。大王若薨,或郢都另立新王,秦魏自当撤兵。以一人之死而换举国之安,何而不为?
以一人之死而换举国之安,这是大王!大王!!项燕再度愤怒,他质问道:你也是大王之臣,你可有半分君臣之守?你岂能说如此大逆之语?
我不知大王,我只知楚国只知社稷!项燕怒斥,可阳文君声音更大。秦王已虑我楚国,祖太后见此不得不君子弃瑕,请秦王击杀大王。大王薨后,秦军必然攻赵,我楚国得安。
啊事情居然牵出了华阳太后,击杀大王才是秦军伐楚的最终目的。恍然醒悟的项燕双眼怒瞪,他猛然深吸一口气,捶着几案大骂道:下贱!下贱之极也!!
下贱又如何?阳文君不怒反笑,坦然受之。若下贱可存社稷,我宁愿下贱。
那也是你等下贱役夫之社稷,非我决烈楚人之社稷!项燕怒站起来,他的怒火无处发泄,一剑将横在阳文君身前的案几劈成两半。陈郢若失,我项燕必救之。滚!滚出我的幕府!
那也要县邑有卒可派。阳文君丝毫不畏项燕的怒火,他慢条斯理的合上纸扇,起身告辞。他这边刚走,飞讯官便闯了进来。报上将军:陈郢危矣,令尹请上将军速速至郢商议救陈之事。
第八十六章 力量
从期思到郢都不过三百余里,行船三天光景。这三天每天日落舟停之时,项燕收到的飞讯总是越来越紧急。第一天说是陈郢北城墙已塌,敌我两军似于城塌处厮杀;第二天说敌军已攻入陈郢,外城尽失;第三天舟已至郢都,匆匆入城的项燕刚入宫,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王太后赵,是她在啼哭,项燕听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大王已然战死。
好在这不是官方的消息,是市井间的传闻。璊公主于宫外得知,忍不住告之赵妃,于是赵妃亲来令尹府探问陈郢情况。淖狡从不向赵妃言战事如何,他只会重复的说‘大王无恙’,昭黍不然,昭黍答话时一阵犹豫,看出不到赵妃当时眼泪便滂沱而下,昭黍见此更慌,只能告知陈郢城破的实情,然后赵妃便开始嚎哭了。
一干重臣各氏族长正跪地伏拜,刚刚登阶入堂的项燕彭宗也在一侧对赵妃揖礼。昭黍极力辩解道:太后,陈郢城中粮秣不缺,五万甲士,万套钜甲,人人钜铁兵刃,又有千余铁骑,百余重骑,大王怎可薨落?此谣言也!此谣言也!
太后,郢都仍有秦侯,秦侯编造谣言,以求乱我军心,不可信也!知彼司屈开也跪步上前,他搞不清大王为何不肃清国内的秦侯间谍,任由他们作祟。知道的人也就罢了,不知道的人比如王太后,很容易就被他们放出的谣言蒙蔽。
请太后稍安,令尹已飞讯传令征召各地之县卒,上将军项伯已至,臣等正商议救陈之策。宋玉是太傅,地位最高,他的话也最有分量。
赵妃泪眼蒙蒙看着眼前这些臣子,嚎哭一时停了,听闻宋玉之言她又看了站在堂外的项燕一眼。见赵妃看来,项燕立即上前揖礼,道:臣项燕拜见王太后。紧跟着他,军司马彭宗也揖告道:臣彭宗拜见王太后。
臣子中唯有项燕彭宗两人身着钜甲,天色已暗,甲片上反射膏烛的光芒,最是显眼。赵妃抬袖抹泪,看着项燕问道:大王危在旦夕项伯何日方能发兵救大王?
禀太后,秦魏大大军三路攻我,现有大军皆被牵制,而再征召各地县卒颇费时日,以臣度之,当在下月之末。一听项燕说要到下月末才能发兵,赵妃眼泪又急涌而出。项燕忙道:太后勿忧!陈郢五万甲士中三万县卒,一万封君之师,五千王卒五千环卫宫甲。其中万人身着臣身上的钜甲,此甲不说铜兵,便是
‘呛’的一声,项燕腰中宝剑猛然砍在自己左肩,赵妃当即一呆,甚至忘记了流泪。项燕指着被砍之处道:太后请看,钜甲便是宝刀也不可破也。王城纵横三里许,城虽小,然所需兵力也少。城内粮秣无忧,士卒用命,秦人岂能月余破城?
敬告太后,王城高四丈八尺,其内多有投石之器,箭矢又是刚刚补充。不说攻城,便是靠近城池三百步也需等城内箭矢砲弹耗尽。臣断言,秦人不及破城也。彭宗也说话了。太后当知,陈郢外城守了三月有余,城内箭矢砲弹耗尽,秦军仍未破城。此次破城,乃秦军引东湖水浸城之故,非攻伐之故,更非我楚军士卒不敌秦卒之故。
外城此前由上将军信平君驻守。信平君当年守邯郸达三年之久,秦人惧也。然上将军乃北人,不知淮上地理水土,故于城上多挖暗门,以利守军进出。秦军浸城,暗门渗水,这才墙坏破城。外城如此,王城不然,王城城墙并无暗门,哪怕是浸城,也许数月之久。
彭宗娓娓而谈,把外城为何攻破我军有何优势王城哪里牢固一点一点地说出来。赵妃并未去过陈郢,也不知道敌我形势,此时听他细细说来,碎了的心终于勉强合在了一起。最后她起身对群臣一礼,道:老妇失仪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