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若真如此,此事当是大善。儿子与黄歇争辩,熊元并不插嘴,争论完才赞一句大善。
孩儿请父王予我造府玉府之全权,以便行富国之策。见父亲赞许,熊荆趁此提出了要求,这正是之前黄歇所担心的。
大王,造府牵连甚广,归之大府极为不妥。黄歇赶忙反对。
大王,令出多门难以成事。以水车为例,若殿下未有木作之全权,恐难成两万部水车。昭黍连忙帮腔,他是大府名义上的领导,造府玉府划归大府自然很好。
大王,左徒所言甚是,殿下管束有方,水车制造甚快。纸张珠镜瓷器钜铁等物,若无殿下管束,恐难以造好,请大王准允殿下所请。黄歇一侧的工尹刀居然叛变了,他都支持熊荆一党,黄歇色变亦是无用。
既是如此熊元看向黄歇,子歇,造府玉府每年之利必不少你,此两府交由荆儿管束如何?
大府收回去,郢都也收了回去,现在连造府玉府也要拿走,黄歇脸色数变,心中真有些心灰意冷了。可话又说回来,大王完全可以不用任何理由便将造府玉府归于大府管辖,更何况熊荆现在接连拿出百利之物。
臣黄歇稳住心绪,正要答时,堂外忽报:禀告大王,造府已出钜铁。
造府已出钜铁?!群臣讶然,熊元站起身子,挥手道:快召快召。
熊荆上午走后,欧丑便开始用墨炉试炼,因为心急预热时间不足,十个墨炉破了八个,好在最后两个没破,临到下春时分,煅烧了数个时辰的墨炉开炉了。
坩埚法炼钢难处只在坩埚上,如何造出坩埚如何预热是难点。这些问题如果解决了,连本杰明·亨斯曼这个外行钟表匠都能炼出钢,冶铁世家出身的欧丑自然不在话下。停火后锅内钢水火红,欧丑立刻将其倒入沙范。钢水不比生铁水,不含硅的钢水流动性极差,好在沙范不复杂,只是铸成长条便于后期锻造宝剑。大功告成后,欧丑带着钜铁条至东宫报喜,最后又被寺人引导了这。
这便是钜铁?熊元已经离开了坐席,来到了案下。欧丑捧着的钜铁条长近有尺,宽约三指,厚不过半指。它不是生铁那般的灰白,而是一种别样的银白。
禀告大王,此便是钜铁。欧丑大声道,他额头全是汗,一身焦火味道。
此铁可击否?淖狡挤在诸人最前,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孔铁官教授的暴力试铁法。
自然可击。钜铁冷却时已经淬过火,哪怕还未成剑,欧丑也信心十足。
我且一试。淖狡性急,抓过钜铁条本想出廷找根铜柱,见到廷侧放置了一排编钟又转身走到那些编钟,可再一想,编钟过于单薄不好试,又放弃编钟走到廷北半人高的青铜鼎前。
从他手持钜铁开始,大家便看着他,目光跟着他在中庭转了半圈,见他要以鼎试铁,正仆长姜想栏却被熊元拦住了——钜铁之重,重于衡山。一个青铜鼎算得了什么,便是整座正寝毁了,也无关紧要。
嗨——淖狡双手持铁高喊一句,用尽全身力气击出时又再行大喝。‘当——!’,铜鼎猛然发出一记金铁交击之声,巨大的声波回荡在中庭里,震耳欲聋。
啊!大王,鼎耳鼎耳断了!长姜眼尖,重击之后,铜鼎的一个鼎耳不见了。
鼎耳?熊元视力不好,直到寺人从鼎里拾起断耳送到他面前,他才看着断口发怔。
大王,请看钜铁。持钜铁击鼎的淖狡双手发麻,右手虎口震裂,钜铁现在由欧丑捧着。
钜铁无伤?熊元接过,在他看来铁条仍与之前一样,毫发无损。
有。出人意料的,欧丑说有。他指着铁条上端一处道:此处相击,有印。
无妨无妨。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熊元并不在意。此条甚长,你欲以之铸何物?
禀告大王,铸剑。欧丑想都不想就答了。
五尺之钜铁铸剑?!熊元不解。楚剑不过三尺,秦剑也不及四尺,欧丑居然要铸五尺之剑。
正是。欧丑顿首:王者之剑,剑长五尺。小人愿铸王剑,献于大王。
第五十七章 试炼
离郢都越近,官道上的车马商旅就越是密集。已是楚历八月,烈日炎炎,行道上尘土扬天,哪怕是坐箱车,一天走下来身上脸上也尽是土粒。而从入楚国开始,有半个月未曾下雨,道旁田野里的粟苗曲卷焦黄,每每这时,恶来便会说起秦国的郑国渠,此渠将在今年竣工,可灌溉农田百万亩之巨,然后感叹楚国无有这等能耐,只能任由粟苗干渴。
恶来去秦国之前便向往秦国,去过秦国之后更是盛赞秦国的一切。一路上虽不时听见楚国王太子驯服六龙化作水车如何如何,但斥为神鬼无知之说,对此嗤之以鼻。然而今天在郢郊,一行人终于看见了水车:一个两丈多长的窄木箱横架在田坎和坎下的沟渠之间,沟渠里的水只是浅浅,木箱刚刚好够着,农人在箱尾双手拉着什么,渠水顺着木箱哗哗哗的田里。万物焦渴,白白的水花让人平添几分凉爽。
前方立乘的恶来停了车,他看着那水车不动,夏阳走了上去,道:师兄,那便是楚人说的水车了。水流如此之大,一亩地很快就能灌一遍。
我且去看看。夏阳不说还好,一说恶来倒想去看看。恶来去,夏阳也跟着去。离水车越近,哗哗的流水声就越响,白白的水花让人有一种深浸其中的想法,天气实在太热了。
老丈有礼了。恶来会说楚语,农人盯着他腰际的剑时,他便大大咧咧的招呼了。
跟着的夏阳听不懂楚语,只好细看这架已经停顿下来的水车:车厢如沟渠,其中有一片片牙叶,弄不清这车是如何抽水的。
我来试试。恶来有和穷人打成一片的本事,他抡起袖子,抓起两根转臂开始车水。此时夏阳才看见,随着旋转,车内的牙叶连绵不绝,正是它们把渠水一点一点提上来,汇成水流灌到田里。真是绝了,身为墨家弟子的夏阳见过不少巧器,却从未见过如此巧妙的。
这必是鲁班所造。哗哗水声中,夏阳大声地的道。
恶来正在车水,旁边农夫听见鲁班二字使劲摇头,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惜夏阳听不懂。
说是楚国那什么大子荆所造。车水完毕,恶来前半身尽湿。
大子荆?大子荆夏阳自然知道,一入楚国这个大子荆便不绝于耳。师兄,水车甚巧,可这样一架水车,所需必是不菲。
非也。恶来摇头,不过三百钱。
三百钱?!夏阳忍不住回头再看那部水车,农夫又开始车水了,以夏阳的估计,灌一亩两个时辰都不用。这怎会如此便宜?
你问我,我问谁?恶来没好气的道,他说罢上了车,立乘着在前面开道。郢都已遥遥在望,近两千里的行程终于要结束了。
大子荆何在?郢都城郭,看罢咸阳传书的玃君问起了熊荆。这两个多月他曾叮嘱王宫内的间谍密切注意熊荆的动向,一旦咸阳回信,他这边好立即动手。
大子荆最近在炼钜铁。小婢看似柔弱,目光却藏着凌厉。她是玃君侍女,叫葍(fu)儿。
炼钜铁?玃君笑,钜铁之物,大子殿下也懂?
是。大子荆这几日连去造府,路线固定,若是能上回第二次刺杀就是葍儿精心安排的,怎奈不成,牺牲了四名死士。
不必了。玃君挥了挥手,传讯给赵鈇,叫他令李园说服黄歇助大子荆入秦为质。
入秦为质?葍儿闻言先是惊讶,之后就笑了:在楚国不好刺杀,到了秦国就不一样了,咸阳质宫里的质子,弄死谁也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唯,奴婢这就去办。
在葍儿眼里,熊荆不过是咸阳质宫里的一只蚂蚁,熊荆倒不知自己以后的命运,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工棚中间的转炉身上。半个月过去,一切都准备好了,转炉炼钢试炼就在今天。
与坩埚法不同,转炉炼钢涉及到生铁水倒入涉及到炉底吹气涉及到钢水倾倒铸模,这不像坩埚法一个锅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它是由多个部分整合而成,任何一个部分出错,整个炼钢都会功亏一篑。为此,造府方方面面的工匠彻底试验检查了数次才开始试炼。
贝斯麦也不过是个机械工程师,熊荆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贝斯麦并没有冶过铁炼过钢,他只是偶尔发现生铁和空气反应会直接变成钢,这才断定可吹气炼钢,但当时的钢铁业人士认为吹炼根本是歪理邪说,逼得贝斯麦不得不找家钢厂亲自试炼。与他相比,自己有造府熟练的冶铁匠铸剑师木作匠陶土匠可以说整个楚国的力量都动员起来了,只要生铁合格,就没有失败的可能。
殿下,都好了。工尹刀这老家伙玄衣委貌,打扮的和上朝时一模一样,据说之前他还专门沐浴斋戒三天,就是为了今天的转炉试炼。此时,他浑身是汗,玄衣湿漉漉的贴在胸前背后,人却毫不知觉。目光紧看着熊荆,担心他还有什么指示。
那就开始。熊荆淖狡等人站在工棚内一座临时搭建的天桥上,从天桥上望去,工棚最远处是三座七米多高,火气蒸腾改进过的木炭冶铁高炉,再近一点是转炉,高炉的铁水将顺着沟渠流入转炉。
开炉!工尹刀对下方喊了一句,高炉前的匠人快速扒开炉口。高炉最先冲出来的是褐色的造渣,造渣之后才是红白红白的铁水,三个高炉的生铁水一出来,整个工棚气温徒然上升,即便站在天桥上,熊荆也感受到丝丝热气。
开闸。生铁流动性极好,这些铁水会合在沟渠,然后沿着沟渠流动,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转炉。铁水白热的刺眼,看了一会熊荆眼泪出来了。
开闸。转炉旁工匠涌动,他们麻利的打开闸门,白热的铁水沿着熟铁铜注入转炉。
满否?熊荆脸上也是汗,抹泪的时候汗液不小心弄进眼睛,眼睛火辣辣的,泪水更多。他现在只迷糊看见转炉的颜色变得很红很红,不知道转炉是否装好。
殿下,尚未转满。工尹刀眼睛是眯着的,又静待一会,他才道:殿下,满了。
恩。这时熊荆一个眼睛已经好了,他点头道:可以开炼了。
转炉注满铁水如何如何,工人应该如何如何,之前已经反复交代过。底下的欧丑孔铁官还有各色匠人按照事前的吩咐远离转炉,吹炼马上就要开始了。
起——!工棚之外,吆喝响了起来,空气吹炼和高炉鼓风相同,用的都是人力。数百名壮硕的东宫甲士在匠人的指挥下,开始推动风箱。空气,在皮囊拉升时急剧挤入皮囊,又在皮囊压缩时高速涌向转炉炉底。铁水炽热,空气的到来犹如炸药遇上火星,硅碳锰硫,在一千三百多度的高温下与氧气剧烈燃烧,整个转炉瞬间沸腾,炉身震颤,火焰喷出炉口,钢水四溅炉外,红烟直冲棚顶,整个工棚热如火箱。
炉欲炸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皆两股战战,包括天桥上的淖狡和工尹刀。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工尹刀脸色全黑,从未见过现代炼钢的他难以接受眼下这幅地狱场景,这似乎要比火山喷发还恐怖十分。
熊荆也是第一次现场观看转炉炼钢,好在他知道贝斯麦第一次炼钢也是如此。
殿下大司马淖狡对下面爆炸一般的铁炉也有些担心。
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现象。熊荆胸有成竹,他现在有两个担心:一是何时停止吹气,因为吹气过度生铁里的碳会消耗光,练出的不过是一炉熟铁水;二是生铁含磷量,他没有要大冶铜绿山的铁矿石,用的是会稽郡的磁铁矿石,可谁又能保证会稽磁铁矿是低磷铁矿石呢?
正常现象?相处日久,王太子常说的一些怪词淖狡渐渐也听得懂,再看脚下转炉只是火星四射,并未有更剧烈的反应,他也就暂且放下了心。
多久了?熊荆看向身侧的寺人,那是一个精巧的计时水漏。
禀殿下,十分钟了。寺人倒是镇定,可惜他说的十分钟不是标准的十分钟。
十五分钟停止吹气。熊荆告诫道。转炉吹气的时间决定钢水的含碳量也就是钢质,第一次毫无经验的情况下,他只能瞎猜。
唯。寺人们点头,那个敲锣以停止吹气的寺人甚至抓紧了棒槌。
转炉依旧沸腾,但与之前相比,喷出火花的声势减小了许多,见此熊荆不想再等到十五分钟,他担心铁水的碳消耗殆尽。敲锣。他喊道。
‘当当当’锣声一响起,棚外鼓风的匠人立刻喊止,气囊不动了。失去了气流的转炉渐渐平歇,除了炽热的钢水,工棚里一切恢复了正常。
该起炉了。熊荆再道。
起炉!底下的人兴奋高喊,半赤倮的工匠立刻推动巨木转盘,转炉一点一点倾斜,终于,沸腾的钢水就要汹涌而出。
第五十八章 三思
炎热的下午,处理完公务的令尹黄歇很早就回了封邑小城。天气越热,田亩越旱;田亩越旱,昭黍那帮人越是得意。现在造府玉府全归于大府,造府出的水车能解百万田亩之干渴,王太子风头一时无两。照这个势头,加上那什么钜铁,珠镜纸张瓷器晒盐帆船,这些东西真要出来了,自己在令尹之位上恐怕是看不到王太子加冠了。
‘生而知之’。以前还以为这是箴尹子莫的夸大之词,如今再不服的人也会在心中承认:确有生而知之者,王太子荆便是其中之一。
珠镜等物富我楚国,钜铁等物强我楚国,而帆船——这或许是王太子所造之物中最不起眼的,紫金山下的船厂小船也一直没有造出来,但以黄歇来看,这才是最最了不起之物。万里可运粮,有这样的帆船,楚国定可以沟通其他各洲,天下算什么,楚国拥有的是世界。
独独可惜的是,自己正站在王太子的对立面。琼浆爽口,千杯不醉。黄歇倒有越喝越愁的味道,这时朱观来了,不但朱观来了,李园也来了。
那钜铁炼的如何?黄歇迷糊间手臂无力,虚指一下又放下了。
主君,今日所炼钜铁不成。转炉的意义黄歇略知一二,一炉二千四百斤和一锅三十斤怎可相提并论?所以,今天造府的试炼黄歇也颇为关心。
哦。为何不成?黄歇放下酒爵,炼制不顺否?
据闻炼制颇顺,然为何不成小人不知。朱观笑了笑,他一策士自然不懂冶铁炼钢,这不过是派人打听到的结果。主君,现有一策可除大子。
黄歇和楚王的交易朱观大致能猜到,在他看来,这不过仅能保十数年富贵耳。唯有熊悍做了大王,主君才可保一世平安,现在机会却来了。
可除大子?黄歇目光不再游离,他瞪了朱观一眼最后盯着李园,你还嫌惹的事不多么?
小人不敢。李园马上伏地,他蓄养死士别人不知黄歇怎会不知?好在事情终于转圜了过去,要不然他早就下狱处死。小人已然悔过,再也不敢行大逆之事。
那今日李园是李妃之兄,黄歇的痛苦在于明知李园犯下大逆之罪也不得不保住他,对他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自己该如何辩白此事仅是李园所为,自己毫不知情?
主君,朱观见黄歇误解,立即打断。非大逆之举,而是秦国索质。
秦国索质?黄歇一怔,顿时明白过来。自先君襄王起,楚国便有谴质入秦的惯例。当年,不正是自己与大王质于秦国吗?也因有这样一段经历,自己方有如今的权势和富贵。愣神间,黄歇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想起咸阳的质宫想起了秦相范雎。
主君,我国大子新立,秦国自会索质,秦使已在路上。朱观忍了一会才说话,大子荆一旦入秦,日后势不可返国,如此,国一日不可无君,主君当立悍王子为王。
正是。主君,入秦为质乃是先例,昭黍等人无可阻拦。伏地的李园也使劲抬头说话,既入秦,大子荆身旁无主君这样的忠臣,怕这一生都要留在咸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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