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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大府和令尹府彻底分家,扯皮的事情接连不断,驿站就是其中之一。熊荆奇道:老师,令尹难道要把你的部下赶出传讯站?

    未曾。实际是淖狡要把令尹府的人赶出传讯站。只是军中密文自成一体,怎能与令尹府相混?万一失窃,误我军情,如何是好?

    确实如此。密文就是密码本,虽说只是一连串的数字,外泄也很危险。熊荆道:老师勿忧,传讯站式样已有草案,军中密文万无一失。

    电报网是熊荆弄出来的,他说万无一失淖狡也是信了。想到自己着急的事情居然被学生三言两语解决了,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不想让老师太尴尬,熊荆提议道:老师既然来了,那就请一起去看看钜铁吧。

    诺。钜铁的重要甚于传讯网和望远镜,既然传讯之事无忧,自然应该去看看钜铁。

    战国末期,因为吴越工匠还在,楚国的炼铁术并不完全落后于六国,只是比燕国差一些。可这个时代冶炼看矿。燕国铁矿,不管铁矿石来自燕山还是来自辽东,品质都要好于楚国。因为有铜绿山的存在,楚国炼铁的原矿多来自大冶,汉阳铁厂已证明大冶铁矿石含硫磷过多,所以生铁质量不如燕国,也不如越地小铁矿出的生铁。

    造府社于郢都之内,真要大规模炼铁,铁厂放在这是不经济的。以熊荆所知的冶铁煤耗量,铁厂必须放在煤矿旁边,再就是可建水库方便水力鼓风水力锻造的地方,最后是战略考量——水库难建,若秦军攻来,总不能十多年后就炸毁吧?铁厂不能设于郢都,但炼钢厂可以设于郢都,现在造府建的就是炼钢厂。

    冶铁区工棚毗连,铸炉生烟。大概是谁把消息传过去了,熊悍和淖狡到时,铁官和工师已经在候着了。淖狡性急,他没跟这些人客气,快步步入棚内,这才发现里面没什么好看的,炼铁炉连火都没生,唯见一地黑炭。

    禀大司马:化铁炉未成,故未生火化铁。铁官是个大夫,宛地(南阳)人士,氏孔。

    看不到钜铁淖狡自然失望,他道:如此就不见钜铁了?

    非也。尚有小炉试炼之物。孔大夫见熊荆在欧丑工师的陪同下钻进了炉膛,便笑着让人去取试炼的生铁。




第五十三章 炼炉
    城阳,这个楚国西部的军事重镇,楚顷襄王徒迁东地的第一郢都,就耸立于淮水北岸的一处高坡上。城不大,只有九里,但城高池深,城东北四里外还有一座太子城互为犄角。夏阳一行进城投宿的时候,符传查的很细,好在大家是正正经经入境的,符传都没问题,例行公事后就安然入城了。

    太阳并未偏西,见此机会,投宿后夏阳马上带人赶着轺车前去大市,谁想妻子竟不愿意。良人,车上之物买来不易,可为我等数月之用,何故卖之?

    商贩在外带的都是妾,这次夏阳带出国的却是正妻。秦法严峻,一声良人把夏阳的魂吓掉一半,他背心冒汗,见门外没人关上房门方压低着声音道:我已言多次,离家后只可唤我主人,切不可唤我良人。

    诺。妻子秀美纯真,夏阳爱极。她刚才在啃一个酸李子,滋滋有味。主人,何故卖之?

    师兄说轺车太慢,耽误行程。边市之物虽廉于咸阳,然则夏阳本想解释楚国并非秦国,因为税额不高,所以百货价廉,可这种事情和女人很难说的清。他转念抓住妻子的手,关切问道:今日又吐了几回?

    早上吐了两回,吃了李子就不吐了。妻子顺势靠在他怀里,良人,孩儿真要生在楚国?

    是。夏阳默然,他忍不住去摸妻子的腹,可惜,那里一片平坦,不过这引得妻子娇笑。

    母亲说,产儿需十月,我正月开始不适,应是在十月生。

    怀里的妻子歪着头计算孩子何时出生,看着她的秀颈,夏阳亲了一记才道:符传上你我皆是韩人,不是秦人。你说的是秦月,非韩国行的夏月。秦月在外人面前万万不可提起,若是提了,你良人我的脑袋可要落地了,孩子怕也是

    啊。犹带笑意的妻子闻言僵住了,不安中她仰起脸来,大眼睛里瞳孔颤抖泪水盈眶,而藕一般的胳膊则圈住丈夫的头,生怕它现在就落地。

    别怕。妾是很少见客的,夏阳觉得自己似乎恐吓过度,他再道:你只要记得,秦国的十月是夏月的正月,我们的孩儿要在正月生,若是用楚月,便是在冬夕月生。

    我记得了,我们的孩儿要在正月生,若是用楚月,便是在冬夕月生。妻子重重点头。

    善。如此说你良人我的脑袋就保住了。夏月故意朗笑几声,然后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记。我去大市,有好吃的好看的定会买回来。说罢就出了门。

    和天下所有城邑一样,城阳大市也是在内城之北。相比于咸阳,城阳不大,仅为其五分之一不到,可城阳大市很大,人声鼎沸。妻子买的那些居家必备之物,买掉很容易,就是价钱——一石盐买来一百四十钱,卖掉不过一百钱;一坛酱买来五十钱,卖掉不过三十钱。

    真是败家娘们。夏阳心里嘀咕了一句,复又看到那边一群人在买李子,李子已所剩无几,想到妻子最近爱吃酸,他又带着下人屁颠屁颠挤过去买李子了。

    城阳大市热热闹闹,大市南面内城城头上,众将簇拥着一位高大英武的将军,他身旁一个军吏捧着一根东西,正说着说话。项将军请看,陆离镜用时一端对目,一端对外,可变小为大,拉远为近,甚是神奇。

    楚秦交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大别山以北魏国南境以南这百余里。秦国若是从这里进兵可直指楚国腹心,故城阳常驻的各县县卒超过三万,而将领,便是项县县尹项鹊之兄项燕。

    今年以来,司马府老是出一些新玩意,比如四百步荆弩四轮重车,可数息传讯的传讯杆。县卒不是王卒,王卒据说正在大规模装备荆弩和四轮重车,县卒连个影子都摸不到,唯独这传讯杆不但见到了影子,还部署于城阳城内。今天,项燕就是要试一试这陆离镜的。

    军吏手上的陆离镜为青铜所制,入手有些沉重,项燕端看几下欲举起时,军吏赶忙扶正,让目镜这段朝里,然后他就注视着项燕,等着他的惊骇高语。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项燕有什么惊骇,将军举镜如举戈,丝毫不乱。细细把城下远处都看过一遍,他才放下陆离镜,点头赞道:确是神奇,两军交战如有此物,可见敌于先,大有助益。你等也看看。

    项燕威名起于四十年前的陪尾山之战。见他把陆离镜交给部下详看,军吏心中虽不愿,脸上也只有赔笑。大司马有令,此镜毋需保密,切不可让秦人知晓。

    那是自然。司马军率,都想看镜子,口中齐声答应,头根本没看他。

    此镜何时可配发边地?军吏来自郢都大司马府,专门负责城阳城内的传讯站,所以项燕相问。莫不是又要等上十年,才到边地吧?

    项燕不怒自威,军吏忙道:非也,非也。此镜全靠玉府工匠琢磨而成,费时极多,然大子殿下言其有妙法,明年当可量产。除传讯之用外,还将授于各位将军军率,还有斥候。

    明年?项燕笑了,王卒县卒自然有别,好的武器,比如双孔连弩只装备王卒,县卒连影子都看不到,荆弩也是如此。若是明年可授此镜,我请你喝酒。他笑毕拍了拍军吏的肩膀,转个身就下楼去了。

    父亲,司马府之人其言可真?明年诸将诸军率便都有一面陆离镜?儿子项超看过陆离镜后第一个追了上来。他年纪很轻,日日带着一顶犀皮胄,以掩饰自己尚未加冠的事实,陆离镜这么神奇的东西,他做梦都想要一个。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项燕语气淡然。陆离之镜不过是看得更远罢了,利于斥候,可早一些临敌布阵。两军厮杀,多在庙算得当将士用命,此镜助益是有,然则不大。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我县师戍于边地,秦军若来,首受其锋。为何荆弩陆离镜等不予我而先予王卒?王卒驻于郢都

    谬!项燕脸沉了下来,王卒乃国之干城,焉有戍于边地之理?县师若败,王卒尚可一战,国尚可复;王卒若败,社稷不存,宗庙何在?

    唯。项超最怕父亲发怒,见他相斥,当即揖礼伏身,表示接受。

    儿子这种态度项燕稍微有些放心,想到此前立太子一事,他又道,大子为谁,乃王家之事,切不可关心过切。今大王立王子荆为大子,虽非我人所愿,大王千秋之后依旧为我楚国之王。所幸大王贤明,虽立王子荆,令尹仍有黄歇任之。

    封君县尹争斗数百年,项燕除了是县卒之将负责大别山以北的边防外,他还是项县县尹之兄。王储之争,他自然支持熊悍,可惜的是大王最终立了善作器具的熊荆。

    项燕教训儿子之语也是自己的心里话,有景阳自缢的先例在前,他并不希望大楚有什么圣王,也不太指望王卒。他只希望日后那个小大王能安安分分的坐在王位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万万不要来干涉军国大事,这,真不是他能懂的,如今的楚国,经不起折腾。

    郢都造府,大司马淖狡看着孔铁官宝贝似得拿出的东西很是困惑,这就是一段黑乎乎的恶铁,那里是什么钜铁。你可不要诓我。淖狡抖着胡子,眼睛直瞪直瞪。这不就是恶铁吗?

    非也。此并非恶铁。瘦得像根杆的孔铁官赶忙摇头,殿下曾言,铁有生熟。生熟混之,可出钜铁。此铁,乃熟铁也。

    熟铁?从四百步强弩四轮马车到陆离镜到传讯网,淖狡对熊荆已是盲信了,他拿起那段黑漆漆的熟铁仔细看了一圈,最后还是看不懂。这与恶铁有何不同?

    请大司马用力击之。孔铁官指着不远处一个铜柱。

    用力击之?淖狡将信将疑,他抓起熟铁一端真用力击在铜柱上,然后熟铁弯了。

    大司马请再试此铁。孔铁官胸有成竹,又笑着捧上一根铁棒。淖狡再击,‘当’的一声,击打在铜柱上的铁棒居然断了。

    先者,熟铁也。熟铁即纯铁,不脆却软,重击则弯。孔铁官解释道:后者,生铁也,生铁即恶铁,质杂性脆,击之必折。今我虽无钜铁,但距造出钜铁已是不远。

    原来如此。淖狡一副受教的表情,又拿那根熟铁棒来看:为何以前不能成此铁?

    只因大子殿下尚未降生。孔铁官不好直说原委,只拍了熊荆一记马屁。

    那何时可出钜铁?淖狡不解其意,又问。

    何时出钜铁要看炉子。炼铁先炼炉,若没有耐得住火力的炉子,就没有锋利无比的钜铁。孔铁官说着话,思想却在神游。焦炭之火甚于木炭,加上热鼓风,炉膛温度迅速将铁块融为铁水。铁水,真的是铁水!宛地冶铁世家出身的他祖祖辈辈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居然让他给见着了,只是他高兴没两天,白蓝色的炉火就烧穿了炉壁,只余下一地熟铁。



第五十四章 天价
    以木炭未鼓风的温度,铁矿石最多是还原成海绵状生铁,还原铁水是不可能的,而纯铁熔点在一千五百度以上,化成铁水更难,因此这个时代的冶铁工匠见到铁水绝对是个奇迹。可温度远远高于木炭的焦炭热鼓风冶炼也带来了一个麻烦:之前用于木炭炼铁炉的炉壁材料无法承受这样的火温,不需多久便一一烧穿。

    如果没有改变历史,古代工匠们依旧要靠反复锻打才能去除生铁里的杂质,但这个过程也会去掉生铁里的碳。所以,冶炼的后半段是如何把碳渗回去,对此各国工匠有各种各样的办法,然而这些办法都不具备大规模低价格的可能。真正可以大规模生产钢的办法是1740年由英国钟表匠本杰明·亨斯曼第二次发明的坩埚法【注】,以及后来贝塞麦转炉炼钢等现代炼钢法。

    按照那篇英国近代钢铁生产技术论文对坩埚法的描述:一个坩埚炉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九千克的坩埚,一天最多生产三至四次,每年只能生产十六至十八吨坩埚钢,一个有五个坩埚炉的工厂每年只能有八十吨的产量。三十年后,技术进步使得坩埚容量增加至十八千克,但五孔式坩埚炉的产量每年也不过三百二十吨。

    当然,这些数字熊荆是记不住的,却足以给他留下坩埚法产量太低的印象,加上成本上的考虑,虽然造府已用寻煤时发现的石墨制造了几个石墨坩埚,可熊荆还是把精力投在贝塞麦转炉上。至于高磷生铁的危害,他绞尽脑汁后只能借鉴汉阳铁厂当年的教训,在炉壁内改用碱性炉衬去除生铁里的磷,然后什么是碱性炉衬,什么是酸性炉衬,只能是工匠自己慢慢摸索了。

    摇篮式的化铁炉里,新的炉衬颜色有些白,这些是集全府之力找到的耐火新材料。

    炉砖只铺了一半?新炉衬熊荆不认识,他只觉得这有些像大理石。

    是的,殿下。与熊荆一起入炉查看的,除了欧丑,还有陶尹集尹以及少集尹,前者听名字就知道是烧陶的,和孔铁官一样,而后两者,他们的职责是负责全国矿产的探矿采集。所以叫集尹。

    两人的想法很简单:王太子殿下既然能弄出烧化恶铁的火,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能耐受住这种火焰的土石,更烈的炉火下,钜铁无论如何都是能练出来的。

    殿下,此种耐火石与黑墨一般酥松,需与黑墨炉一样铸烧方可成型,今尚有一半炉衬还未烧成。炉衬现在由陶尹负责,集尹找来的耐火石他试烧过,确实烧不化。

    何时才能烧成?熊荆追问。他的手指抚在炉底的吹气口上,从这里吹进来的空气将与生铁里硅和碳剧烈燃烧,变成钢的时间非常之短,而炉的容积每次可以冶炼六百公斤钢。

    殿下,下月便可成。陶尹是个老实人,经年累月的在炉火边,他的肤色好似黑陶。

    那就下月试炼。熊荆站了起来,又看向钢液的倾倒口。炼钢结束后,整个化铁炉可以旋转往外倒出钢液,这些钢液将顺着沟渠流入安置好的沙范里。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造府还没有做出齿轮,没有齿轮就不能轧钢,不能轧钢就只有把钢水倒入剑模或者其他沙范里,然后再锻打成形。炼焦炼铁炼钢烧玻璃,这些固然是大事,但齿轮轴承,这些小东西同样很重要。

    淖狡见了‘距造出钜铁已是不远’的熟铁,心下已有些满意;熊荆知道下个月可以进行转炉试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他知道成功的机会不大,虽然转炉炼钢用的生铁是特意挑选过的木炭生铁,可谁又能保证它是低磷的呢?

    殿下,是否可先试黑墨炉?熊荆在意转炉,欧丑却马上想试炼坩埚。

    是可以试一试。熊荆并不反对,第一次试炼,你务必要小心。

    唯。欧丑揖道,又问:殿下能否亲临?

    不佞恐怕来不了。坩埚冶炼是盖盖炼的,来了也看不到什么,熊荆拒绝之后又道:然则你记住,铁中碳不可超过百二,碳多则钢硬,碳少则钢软。若入炉的是纯铁,那就应该再加碳;若是生熟铁混合入炉,不佞就不知道是否要加碳了。

    殿下,如此说来只可将纯铁入炉冶炼?熊荆知道的就这么多,而且还是纯理论,欧丑听来则是金科玉律,用心默记之后才再问。

    最好如此。生熟铁混炼成钢,说是这样说,可谁也能拿不准比例。最笨的办法是把生铁练成不含什么杂质的纯铁,然后再加入碳,坩埚如果是加盖密封闷烧,碳就能渗到纯铁里。只是如此一来成本就高了。熊荆对坩埚钢有些忧虑。

    钜铁难得,一炉铁水可铸数柄钜铁宝剑,其价值数十金。欧丑劝道。殿下不必过虑。

    一柄剑几十金我们可用不起。熊荆明白欧丑的铸剑师思维,可欧丑不明白他所想。子丑啊,不佞是想我楚军每名兵卒都有一柄钜铁剑,还想钜铁比铜价还要低廉,更想日后钜铁可替代青铜建一个钢铁世界。

    熊荆之言让所有人错愕,‘钜铁替代青铜,建一个钢铁世界’,谁也想象不出来这是何种世界。

    你大可不必担心失业。熊荆又笑,钜铁并非陨铁,只是一种碳铁。纯铁既然可加入碳,便可加入他物,一些你我还未见过之物。如此就会有各种铁,它们或可削铁如泥,或可永不生锈,或可弹性十足或可不惧高温,就如做羹,不同的东西加进去,羹就有不同的味道。你已有墨炉,墨炉就是一个鼎,想做什么羹自己可以去试。

    欧丑拜谢殿下。欧丑又是顿首。若说之前熊荆打开的是炼铁那扇窗,那现在告之的则是冶炼的本质:做羹一般,天下万物都可以加到纯铁或其他金属里试一试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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