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射箭的只是敌军一名普通的骑士,没有任何特征,除了那张异于常人的大弓。好在赵高耳朵尖,他揖道:禀大王,赵将喊此人成夔也。
臣闻楚军中有人可开十二石弓,氏成,应是此人。卫缭执掌国尉府,知道的消息多。
氏成,若敖氏也。赵政把那支箭矢折断,他不明白为何楚军人才辈出。本来就只有一个项燕,后来又有妫景项超,现在又有成夔。告知章邯,遁逃一人,寡人唯他是问。
第八十八章 离秦5
整个咸阳原都是战场,秦惠文王陵咸阳城南只是整个战场的一个部分。在章邯的计划中,泾水以南渭水以北漆水以东,这块被三条河流切割出来的长约一百五十里宽约五十里的土原就是荆王的被掳之地。
秦惠文王陵逃了没关系,咸阳城渭水桥边逃了也没关系。只有舟师秦军谨守河道关隘,荆王插翅难飞。章邯虽然年轻,可算计非常老道,为了取信于赵政,一些事又不得不保证,这才使得不甘的赵政如此相告。
晦日将近,月色无光。昏暗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受伤士卒强忍着的呻吟。看到咸阳方向仍然火光冲天,杀出重围的李齐宛如梦中。
夜中不能生火,请将军生食。发饭的楚卒将一个马肉罐头递给李齐,这就是今夜的晚饭。
敢问弋侯何在?末将求见弋侯,以谢救命之恩。李齐无心吃饭。
弋侯伤重,将军有事可见妫景将军。发饭的是辎重人员。即便是辎重人员,也知道弋菟中箭,现在指挥全军的是骑兵之将妫景。
请引路。弋菟受伤让李齐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弋侯率军救援自己,没想到是妫景。
曾几何时,让廉颇‘我思用赵人’的楚军将星不断涌现,妫景便是其中之一。想到是妫景领军,李齐心中更加安定。然而若是妫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连连摇头:骑兵作战,也许弋菟不如自己,可行军突围,弋菟胜自己十倍。
简陋的不能在简陋的幕府,烛火下的妫景正看着地图发愣。从撤出王陵开始,侦骑的报告就不断传来:
来时的谷口方向挤满了秦军,谷内道路已无法通行;
甘泉宫方向,也就是秦王祭天的好畤,也布满了秦军,他们堵住了自己往泾水上游突围的道路;
渭水泾水上全是秦军战舟,这些战舟仍然是没有撞角的式样,但不管有没有撞角,它们都能有效阻止自己渡河——泾水通道的东侧是子午岭通道,那里有沮源关。只是关塞一般是向外而不是向内防御,从咸阳突围的最佳路线就是子午岭,这是秦国的上郡,粮秣极易获取。
往南去巴郡当然不可能,唯一能去的方向是雍城方向。雍城在岐山之西,距此大约两百五十里。从雍城突围要走汧水河谷,沿六盘山北上,最终回到焉氏塞,从清水河返回河曲之地。
此前制定的撤退路线就是这条,可现在全军已抛弃辎重,杀出重围的赵军连干粮都没有,只能与楚军分食罐头,走这条缺少补给的草原之路很难撤回赵国;再就是百里外的漆水。
‘民之初生,自土沮漆’,沮为沮水,漆为漆水。漆水源于郁郁葱葱的黄土高原,在咸阳城西面百里处由北向南,汇入渭水。相比于泾水,漆水并不宽大,按情报水文记录,这个时节的水深不足八尺,最窄处的宽度不过三丈。然而水不深河不宽,沟却很深。
从高原流出的漆水其状如‘y’。它的北端分成两条河道,东面的一条后世叫做大北沟。沟水冲刷不断,土原已被冲出一条高约两丈宽约八丈的深沟。沟壁崎岖,要想从大北沟渡河,人马要下至两丈深的河面,再从两丈深的河面爬上对面更高的沟壁。这样渡河步兵可以,骑兵不可以,因为战马过不去。
不能从大北沟渡河,就只能从‘y’两条河道的交汇后的南面渡河。这个地方叫做邰城(今武功县大庄镇),邰城渡河后往西北方向走,抵达美阳(今扶风县法门镇),再从美阳到西岐(今岐山县)再到雍城
妫景眼前的地图只有这条并不笔直的道路,这个时代的渭水平原林木密集,要到唐代岐山附近的森林才被一扫而光。森林以外,土原上还有被河水日积月累冲刷出来的沟壑。不走官道,指不定就会遇到大北沟那样的深沟,而走官道,又担心秦军就在这些城邑里等着自己。
既然奇袭咸阳秦人设伏,那撤退路上秦人是不是也会设伏?楚赵两国联合出塞以击秦,不是楚国走漏了消息,就是赵国走漏了消息,是楚国还是赵国?弋侯救援赵军虽然冒险,好在将剩余的赵军救出。人人带伤的七百余赵骑增加了战力,可万一,他们当中有秦人侯谍怎么办?
悍王子弋侯,以及三百多同袍的生命让妫景徒感沉重,这不仅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他忽然想到了逯杲,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
拜见妫将军!幕府太小,就是一个遮光的帐篷,根本不用通报。李齐伏在帐外连连顿首,他大声道:谢妫将军救命之恩,李齐必有后报。
谢妫将军救命之恩,我等必有后报。跟着李齐,冲出来的十数名赵军骑将一起顿首。没有楚军从阵后冲阵,他们早死在咸阳南门了。
李将军请起诸位将军请起。妫景没有做态,也没有激动,极为平静的请李齐等人起身。出塞皆为杀秦,何须如此大礼?
我等李齐起身后猛拍大腿,唉!神明不佑也。
他的理由让人发笑,可这就是赵人心里的真实想法。临战,楚军司马三卜而不吉,赵军腹心卜之却是大吉。两相对照,谁的神明灵应傻子也清楚。
神明不佑,谁之过?有人愤愤道:牺牲玉帛,必以信。神明不佑,帏门之罪也。
军人说话少有禁忌,一说是帏门(王宫后门)之罪,一干赵将深以为然。妫景没想到他们求见自己说的却是王宫秽事,只道:斥候禀报,方圆几十里皆是秦人。秦人必是得我击秦之讯,方设伏于王陵设伏于渭水之畔
神明不佑是一回事,情报失密则是另一回事。听闻妫景之言,李齐神色一沉,道:赵军人众,若失密,当我赵人也。
李齐竟然承认失密的责任在己,这让妫景心下生出一些好感。
请李将军抚慰部属整顿兵甲安置伤患,明晨便要拔营。妫景道。
敢问妫将军,我军明晨行往何处有人问道。
无礼!李齐喝道。今日起,我军所有士卒皆听命于妫将军,妫将军欲至何处,便至何处。
李齐这是把整个赵军的指挥权全部交给妫景,妫景犹豫间,弋通却帮着他答应:如此甚好,楚赵两军合为一军,必能杀出一条生路。
三百多人忽然变成一千多人,妫景觉得自己背负的东西又多了许多。待李齐退下,他才道,司马何以如此?
赵人不可信。弋通毫无喜悦。然既已救,不如此又能奈何?
华阳宫一片哭声。
招魂是丧礼之首,招魂小敛大敛出殡朝夕哭卜筮葬地出葬,诸多礼仪皆有定制。招魂是为了喊回死者的魂魄,使其复生。如果不复生,那就要将死者从北窗之下迁移到南窗下的床上,盖上寝衣,用帐幔遮掩床榻。
赵政赶至华阳宫的时候,帐幔虽然掀开,芈棘整个人已被寝衣遮盖。也许是刚刚死里逃生,大脑身体还在庆幸的赵政怎么也哭不出来。他大拜后问向老寺人尚吾:祖太后留有何言?有何遗愿?
祖太后薨时赵政正站在咸阳城头,没有见到芈棘最后一面。他希望能完成芈棘的遗愿,可这样的问题让尚吾很为难。犹豫了好几次,尚吾方道:禀大王,临将薨时,祖太后可言也。祖太后挂念芈良人,问芈良人为何不至?
刑讯楚侯得知芈玹将与楚王会于秦惠文王陵,因为芈玹不愿出城离秦,卫缭只好找来一个肖似芈玹的人扮作她,假装芈玹出城。又担心此计被城内剩余的楚人侯谍知晓,因此将芈玹软禁了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就是生死离别,芈棘逝时,芈玹不在身侧。
芈良人赵政看向跪在一旁的芈玹。卫缭告诉他,芈玹并未答应楚侯所请,出城与楚王相会离秦。这让他心里微微有了些好感,只是芈玹不愿出城离秦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祖太后,现在祖太后已薨,她此时应该会答应离秦了吧。
祖太后还有何言?赵政欲言又止,看芈玹的目光转为平淡。
祖太后欲请大王芈棘最后遗愿仍然是要芈玹入楚。然而大王既然封了芈玹为良人,这件事就没有可能。尚吾重重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大王何在?大王安否?大王寝外传来太后赵姬的声音,她听闻赵政中箭,急急赶来。
母后,政儿无恙。赵政担心赵姬闹事,连忙出寝相迎,赵姬却已登堂。
看到儿子无事,赵姬终于放心,然而她眼睛一翻,道:此地晦气甚重,大王稍稍祭拜便可,祭拜完当速速离去。终究不是大王的亲曾祖王母。
母后!赵姬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怒视,赵政连忙喝止。请母后回宫,政儿随后问安。
第八十九章 离秦6
赵姬将所有人激怒,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华阳宫。哭不出来的赵政脸上愁云更甚,他劝慰熊启等人以后才离开华阳宫,去向赵姬问安。
君王宫寝众多,芈蒨执掌渭南,赵姬执掌渭北,只要不碰上,婆媳间难有什么冲突。然而祖太后薨了,赵姬这个太后已是后宫之长。她故意找茬没人敢拦,尽孝也好,安宁后宫也好,赵政都很有必要与赵姬长谈一次。
那老毒妇咸阳宫小寝西室,赵姬一开口赵政就受不了,赵姬见此格格一笑,改口道:那老妇何日归葬?
禀母后,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三日而殡,三月而葬。祖太后是我大秦祖太后,自当五日而殡,五月
不可!赵政还未说完,赵姬就将他打断。那老妇非大王亲曾祖王母,夏祖太后才是大王亲曾王祖王母。夏祖太后不过三日而殡三月而葬,那老妇岂能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赵姬提起了夏祖太后,夏祖太后十年前死的,丧葬礼制等级同于卿大夫。赵政为了突出芈棘的尊荣,欲将她的丧葬礼制等级比照诸侯,这是赵姬绝不容许的。
赵姬说完见赵政默不作声,故而再道:大王!朝堂上下咸阳内外军中将率,有多少人是那老妇所命?又有多少人是大王所命?大王若以诸侯之礼葬那老妇,彼等便会以为大王不敢悉更彼等。大王若以卿士之礼葬那老妇或逊于卿士之礼葬那老妇,彼等便会知晓:宫中依仗之人已死,若想保住官位,当忠于大王而非楚人。
感情是感情,现实是现实,赵姬的话不容反驳。很早以前,赵政就在着手调整军中将帅了,只是目前还没有全部调整完。祖太后已薨,各郡郡守郡尉确实应该动一动了。只是这又涉及到昌平君等人,要调整这些人,昌平君那边又要作安抚。好在眼下秦楚交恶四国合盟,昌平君等人的价值非常有限。
大王不是欲娶那芈玹吗?刚才在华阳宫,赵姬不动声色已将芈玹打量了一番。芈玹甚美,王后不及也。早日葬了那老妇,大王可早日与芈玹合卺饮酒。
母后!满后宫的嫔妃,赵政根本干不过来。芈玹确比芈蒨美,可他现在半点心思也没有。
母后窃闻,荆王欲娶芈玹为后,大王娶之,荆王必哀也。赵姬格格再笑。她把熊荆与芈棘视为一体,能让熊荆不高兴的事情,她必然要做。
母后,如今祖太后薨落,大军正欲伐赵,荆王就在咸阳原上赵政满心苦恼,直接就把原先保密的事情说了出来。
荆王就在咸阳原?!赵姬错愕。好一会她才明白过来:彼非赵军否?
荆人与赵人出塞击我,所幸事前侦之,不然,整件事情在赵政看来都是侥幸,实际这又是一种必然。六国如果不是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怎会有今天的大秦?
荆王既至,何不以芈玹诱之?赵姬是见过风浪的女人,计策说来就来。
已诱,不成。赵政早已得到王陵设伏失败的报告,他不怨荆王施法术,只恨秦军太无能。
那将如何?赵姬再问。或可速速伐荆,荆王不在国,秦军将大胜?
赵姬继续出着主意,不过楚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她无法想象。赵政却隐约明白楚国不是一个‘正常’国家,大王在与不在没有什么不同。
章将军许诺,明日便可生掳荆王。赵政最后道,他将希望压在章邯身上,而章邯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依靠那些互相冲突的信息,他非常正确的判断出了楚赵骑军的突围方向。
清晨的雾还未散去,项超成夔景肥屈桓率领的四个轻骑卒就向四面铺开,以扰扰秦的视线,混淆突围的方向。全军开拔的时候,昨夜散出去的侦骑才刚刚回营,向妫景报告秦军的布防和拦截。
昨夜妫景已经确定要往汧水河谷撤退,往这个方向除了要横渡漆水,另一个问题就是在没有被秦人发现之前,不能走官道,要走树林。
咸阳往西的官道与渭水平行,南距渭水不过四五里。出咸阳往西百里,最先经过的是邰城,从这里渡过漆水,邰城过后二十里是斄邑(tai,今杨凌区杨凌镇),斄邑过去三十里可以往北,渡过平行于渭水的湋水(ei,今后河,古沮水)便是美阳,美阳往西五十里就是岐山,岐山往西五十里就是雍城,雍城一过,就是汧水。
当然也可以不往北渡过湋水,而是一直平行于渭水向西,斄邑往西七十里是郿城(今眉县),郿城往西七十里是西虢城和陈仓。虢城在雍城正南四十里汧水以东,陈仓则在汧水以西。从虢城北上一样是汧水河道。
三百三十多里的道路,楚赵骑兵不能沿河,便只有从官道北面的森林往西行军。虽然已经抛弃了辎重车辆,林中行军依然不便。靠近咸阳的地方森林砍伐严重,许多时候必须北至高原脚下,才能依靠森林的遮蔽行进,如此走的一个上午,也不过四十多里,仍在邰城以东。
眼见太阳正中,妫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因为昨日中伏,他变得事事小心,然而事事小心并不能让自己突围,因为自己仍在秦人的包围之中。
召各将军!吃饭喂马的当口,妫景急召骑将。
林中行军甚密,然未必能助我离秦也!见诸将到齐,妫景如此说道。我军既是骑军,何不与秦军竞速?他指着悬挂着的地图,走官道又如何?
走官道?惊弓之鸟,闻弦而恐,一说官道,诸将就有些骇然。
然,便走官道。官道平坦,我军一日一夜可行三百里。妫景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官道就在渭水一侧,水上秦人舟师见我往西,亦可逆水往西。弃疾踵道,他不太放心这种光明正大的行军方式。
秦人战舟欋手不过五十人,逆水而上,一日能行三百里否?妫景问道。
不能。弋通等同于参谋,他知道旧式战舟的速度。
既然如此,秦人舟师逆水西上又有何妨?妫景再问。我等未出秦国,仍陷重围,既然昨日能冒死一冲,今日又为何不敢?我等逾迟,前路秦军便越多。君等传我军令:午膳之后,全军南下入官道,不避秦人,往西疾行。
末将敬受命。李齐稍稍显得犹豫,只是妫景说的在理,自己未出秦国,仍陷于重围之中,昨日既然能够一搏,今日何以如此畏首畏尾?
唯!李齐受命,弃疾踵等人则是郑重称唯。
项将军如何?有人问起了项超等人。
我将派出侦骑在所约之地等候项将军。计划变更,项超那四个卒的轻骑兵只能留人相告。
请将军准我等候。项梁连忙揖道。他高兴留在后方,留在后方兴许能多杀几个秦人。
准。项梁是项超的二弟,他留下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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