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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计划更改,命令传达下去后。习惯性的,妫景问向了弋通:卜之吉否?

    吉吉!弋通神色一怔,连忙答吉。妫景看着他笑,他看着妫景也笑,只是很是心虚。好在妫景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身前的骑士身上,不再看他。

    入秦之事泄矣,且弋侯伤重,故而我等急需离秦。迎芈女公子之事,知彼司大司马府将再行设法。出塞三千里,袭咸阳而杀秦王,舍我等再无他人。我等务要全身而退,将秦王已死之讯告之天下,天下必当大震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可有些事妫景不得不相告。实际上对楚军而言,整个计划是失败的,好在昨日成夔一箭射中秦王,其非不死亦重伤,这是最鼓舞士气的事情,而只有鼓起众人的士气,全军才可能全身而退。

    身为楚人,自然熟悉楚军。果然,妫景一提起‘秦王已死’,有些颓废的楚军人人振奋,有些人甚至捶胸而欲长啸——那一箭是成夔射的,可这也是所有楚军骑兵的荣誉。荣誉第一重要,至于秦国内乱不内乱天下局势如何变化,那是朝堂诸公大司马府考虑的事情。

    妫景很快就把话说完。动员完的骑军从森林中涌了出来,将正在这片林区四处搜索的秦军骑兵吓得四处逃散。‘咚咚咚咚’的示警鼓声很快从远处传来,飞讯站的短杆拼命飞舞,闾里城邑外的秦人仓惶奔走。

    然而九百多名骑士好似山出的猛虎,对这些杂碎猎物毫无兴趣,他们一路往南,行向南面二十里的官道。这时候官道上也乱作一片,行人纷纷避走,车内的贵人弃车而逃,在路室驿卒的颤抖中,他们顺着官道奔驰往西,绝尘不见。




第九十章 入谷
    昨夜消失不见的敌骑再度现身,并且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咸阳西面的官道上,足智多谋的卫缭听到这样的报告也是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荆王只会从小径偷偷的行进,没想到竟然如此横行无忌,简直视秦军为无物。

    卫缭震惊,赵政脸色则阴沉,若不是今晨卫缭将章邯的新计提前告知,他早已大怒。千余骑在大秦都城横冲直撞,百姓士卒见敌骑而奔走恐慌,这让他这个大王颜面何存?堂堂大秦,竟然成了楚人赵人的遛马之地!

    传讯章邯,必杀荆王!赵政已经不想生掳了,昨日他差点死于成夔箭下。

    大王,若是荆王被杀,荆人卫缭只能委婉的进言,秦军已经攻赵,此时杀了荆王,肯定会激起荆人的愤怒,掉入赵人所期望的陷阱。

    你以为荆王说生掳便能生掳?赵政喝问。即便是赵军都宁死不降,何况是荆王。卫缭无语,赵高使了一个脸色,将王命传了出去。

    飞讯是秦国学自楚国最有用的东西,虽然传递的信息有限,但非常快速,几分钟就能飞行百里。必杀荆王的王命传到章邯手上不及半刻,对这道王命他没有意见,杀与掳都要先围住,如果围不住,杀与掳都不可能。而这,正是他昨天思考半夜,得出的结论。

    而围,兵法有云,十则围之。秦兵较荆人赵人百倍不止,可因为对方是骑兵,还是骑着八尺龙马的甲骑具装,百倍的秦军想围死他们真不是那么容易。这也要怪国尉府,为了与李牧的骑军抗衡,秦国国内的骑兵搜罗一空,尽数发往晋阳。如果昨夜他手上有一支堪用的骑兵,哪怕只有几百人,也能阻止荆人赵人突围。

    步兵围死骑兵,尤其要围死荆人铁骑,能依靠的只能是地形,故而下半夜章邯悉数变更之前的作战计划,重新布置调配兵力。

    正顺着秦国宽阔官道疾驰的楚赵骑军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手在哪,他们按照妫景的命令全速西行。只待坐骑累了才稍作休息,喂水喂粮。沿途秦军虽有阻拦,可官道两侧全是平原,敌军阵厚就绕行,阵薄就击破。

    秦国是一架由百余万官吏所组成的战争机器,庶民可以征发,官吏自然不能征伐。县内各曹,乡内里长亭长游徼亭卒官啬夫,正是这些人支撑着整架机器的运作,而这些人皆是‘奸民’。他们带领士卒阻截骑军,眼见八尺高龙马小山一样疾驰而来,士卒还未崩溃,他们就先奔亡了。

    试出秦军的成色,斄邑过后,凡是有秦人列阵挡道,骑军一律击破。如此奔行到半夜已到郿城境内,胆子渐壮的士卒直驰县外的城郭,把整座城池惊得鸡飞狗跳。

    妫将军,彼等彼等要景肥是个胖子,他见李齐压制不住赵军骑士,赶忙跑来报讯。

    何事?妫景没有宿于民房之内,而是在民房之外。

    彼等要屠尽白氏!弃疾踵也奔来了,大声相告。

    为何?妫景终于起身,赵军受他管辖,他不能坐视不管。

    彼等言,此乃白起族人所居之处。弃疾踵苦笑。还言白起击破郢都,要我等也一同

    无礼!妫景大喝。备马。

    将军,赵人皆疯,去也无用!弃疾踵道,这时候妫景已经策马向前,行往火光最盛之处。

    从入秦开始,赵军就大肆杀戮,当时赵军不属于楚军管辖,弋菟妫景只好视而不见,现在赵军受楚军管辖,那就要听从军令。而军人最重要的不是生命,也未必是胜利,而是荣誉。既然荣誉重逾生命重逾胜利,那就要珍惜捍卫。赵军大肆杀戮,有悖楚军士卒的操守,更损楚军的荣誉,妫景必要阻止。

    脑中想着军令和荣誉的妫景迎着北风疾驰,白氏所居的村落实际在郿城以东。侵占郿县城郭后,赵人才问得这里是白氏祖居之地,然后百十人一起涌来,猛攻白氏所居闾族。

    妫景赶到白氏村落时,闾族之内火光冲突,哭喊声数里可闻,他打马越急,待到近处,就看见一个素衣之人已经悬空,他的四肢和头颈分别拴着绳索,哀嚎嘶喊叫嚷中,五匹马拖曳着绳索向五个方向撕扯,这是五马分尸之刑。

    龙马疾奔,直接冲进火光照耀的刑场,妫景拔剑,顺着前冲之势,钜刃削断了三根绳索,哀嚎之人当即落地,被另外两匹马拖曳。

    妫将军,是妫将军围观的赵卒本欲抽剑张弓,见是妫景,顿觉惊讶。

    妫景正打量全场,让他刺目的是围观的骑士中除了赵人还是楚人,他注视着这几名骑士,直到他们往后避退,隐入人群之后。

    妫将军,白起杀我赵人,我等正在报仇,将军为何不悦?莫不是五马分尸之刑尚不足以泄将军心头之恨?妫景闯入刑场,斩断绳索,这样的举动让人不快。

    再恨白起,白起已亡。残杀白氏妇孺老弱,真能泄我等心头之恨?妫景看着眼前的赵将,如此反问。

    白起杀我大父杀我仲父杀我季父身前的赵将背着火光,身躯忽然暴跳。妫景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想象到他脸上的狰狞。杀其族人,我为何不能泄心头之恨?!我大泄矣!妫将军是楚人,鄢郢之战,白起引渠而灌城,楚人死数十万,满城皆臭,将军难道不恨?

    饱含愤怒的声音,挑动人的每一根神经,即便是妫景,心头也在滴血,而随他而来的楚军骑士,看着燎火下哭声渐歇的白起族人,杀机渐起。

    我恨!妫景答道,看向在场所有人。坑杀赵卒四十余万者,白起!引水灌城使楚人死数十万者,白起!然是谁命他坑杀四十余万赵卒,是谁命他攻伐楚国引水灌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往昔之秦人。是谁,将如此之秦人变成只懂斩首的禽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楚秦昔日是姻亲盟邦,又是谁,将与子同仇之盟邦,变成食肉寝皮之仇敌?

    妫景大声地喝问。即便对楚国,战争也极为惨烈,惨烈到让人疯狂,然而这是一个人的罪?骑兵不是步卒,楚军骑兵多是贵族,赵军同样如此,妫景的发问他们听的懂。

    你等恨白起,我亦恨白起,然白起杀戮有罪,我等杀戮便无罪?妫景再道:曾几何时,野人不可与战,而今丁男被甲,丁女转输;曾几何时,战事一日即毕,而今战事三年不止;曾几何时,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而今杀人盈野杀人盈城

    火光的照耀下,妫景发出如此之哀叹。他知道,以前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战争更不是这样的,然而不知为何,世界和战争却变成眼前这般模样。

    欲杀白氏,请先杀我!固执而苍老的声音,弋菟被弋醉扶了上来。他腹部包裹着棉布,目光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速速退开,再不退开,杀无赦!李齐也喝道。他没有妫景那样的哀叹,也没有弋菟的固执,他只记得,白氏姓芈。楚军将帅氏各异,但姓却只有一个:芈。杀白起可以,杀芈姓楚人肯定不会同意。

    敢问将军,不杀白氏,我等先人之仇何报?不甘的声音,这不是一人,而是几百人。

    没人答话,唯有连接不断的楚军骑士奔来,他们站在弋菟身前,将闾内的白氏族人隔在身后。

    走!眼见楚军越聚越多,除非火并,报仇已无可能,此前的赵将不甘喊了一句,愤愤而去。

    请弋侯赎罪赵军退走,李齐上来见礼。

    无事。弋菟不再像此前那样中气十足,只道:救命之事,一笔勾销。

    赵军是弋菟下令救出来的,现在赵军舍白氏而去,恩怨分明的他如此算账。这话让李齐苦笑,他不得答道:谢弋侯,末将告退。

    白氏大人何在?看向不再啼哭的白氏诸人,弋菟问道。

    白非在此,谢将军救命之恩。刚才五马分尸的老者被人扶了上来,敢问将军氏名。

    我姓芈。咳嗽中,弋菟如此答道,随即离去。

    禀将军,越过此山,便是汧县。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刻,迎着金色的光芒,横在妫景身前的是一座山。这是汧山,汧水由此而出,流向四十里外的渭水。

    山谷如弯月,峡口宽不过半里,长却有三十多里,一直通往汧县县城(今陇县)。如果秦人在这里设伏,只要进入山谷,己军就会全军覆没。

    此死地也!李齐放下陆离镜,如此说到。

    追兵将至,不入死地,又能奈何?妫景不知道山谷里有什么等着自己,可他只能率军往前。谷内如何?有伏焉?

    禀将军,未见秦人。斥候道。只是谷内林木甚多。

    如何?妫景侧看向弋通。弋通没答话,只是点头。

    进!入谷后当疾驰。太阳早已没入山间,不再犹豫的妫景最终下令,他希望能趁着最后一缕光冲过此地。



第九十一章 王旗
    入谷不及一刻钟,山林中就响起了鼓声,全军皆惊。众人勒马准备原路返回时,谷口处的秦军已经涌出,他们在谷口列出了一个厚实的军阵,车驾居前,强弩在后,阵中军旗林立,将本就不宽的谷口牢牢封住。

    前!退路封死,只能往前,众人往前冲了不过两里,刚拐弯就看见秦军横在前方。山谷右侧的高奇俊,越过山峰的最后一抹霞光正好照在秦将的旌旗上,然后霞光迅速没入山的另一侧,天地间唯余苍茫的暮色。

    中伏也!前后都有秦军阻截,两侧又是高原,一千多人终于色变。

    卜之吉也?妫景全身冰冷,可他还是嘴角牵笑,问了弋通一句。

    大将军请荆王一见。鼓声停了,对面秦军阵列冒出一个声音。在无数短兵的护卫下,章邯立乘的戎车缓缓向前。他很小心,往前五十步后便不再前行。

    若能拖至入夜,我等或能冲出敌阵。李齐赶紧靠了过来,向妫景建议。

    我等如何拖至入夜?弋通不答,妫景嘴角的笑容变成苦笑。太阳看似下山了,实际却因为右侧山峰太高的缘故,距离天黑最少有一个时辰。己方不过千余骑,又困在山谷,秦军有数万人,一个时辰足以结束战斗。

    陌生的山林,狭窄的河谷。妫景所不知道是,这里就是昔年秦人养马的汧渭之间,秦非子获封之处。后来‘秦文公东猎汧渭之间,卜居之而吉,’又‘梦黄蛇自天而降,其口至于鄜衍’。从秦非子到秦孝公定都咸阳,秦国国都一共迁徙了九次,这里是秦人最早的都城。

    延及后世,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挡住太阳的大山曾是宋金血战争夺的箭筈岭,不过再往后,这条汧水古道却成了冯家山水库,数千年的一切都淹没于波涛之下。

    妫将军,秦人不识王兄,我可上前一见。后方不远的熊悍听到两人的对答,打马上来。

    甚不可!景肥急道,他一直在护卫熊悍,绝不容熊悍有失。

    有何不可?熊悍大声道。王兄未龀而战,我不如王兄多矣,竟不能一见秦人?

    年轻的少年,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英勇之举,一路行来没有杀死一个秦卒,已经很让他觉得耻辱了,而今有机会为众人拖延一点点时间,他迫不及待。

    荆王何在?传话之后毫无动静,章邯已经等不及了。

    不佞在此!熊悍高喊出来,坐骑挤出骑士的阻挡,纵马奔向章邯。妫景景肥诸骑士连忙紧跟,担心秦人有诈。

    一个垂发缁衣的少年纵马向自己奔来,身边除了众骑士相护,还有一个红衣寺人。少年皮肤白皙,稚嫩的脸紧绷着,乌黑的眼眸正看向自己,无所畏惧。章邯隶属少府,对君王的衣衫配饰非常熟悉。仅仅看到那件缁衣的色泽纹理,便知这必是王侯无疑,再看腰间宽大的玉带和白玉组佩,更加确定这不是冒充的荆王。

    只是,这位荆王似乎还缺少一种东西,一种章邯想象不到的东西。他很难相信,这位就是未龀而战死守孤城数败秦军的荆王,他甚至没有那种尸堆里爬出来的人所具有的冷酷气质。

    荆王否?章邯在想此人到底是谁,熊悍已经奔到了近处。

    请将军上前一叙。熊悍停在蹶张弩的射程之外,遥对着章邯说话。

    将军万不可上前。赵勇是章邯的护军,辛梧被荆人铁骑击杀蒙武被荆人教出来的赵国骑兵击杀,他很担心章邯上前也会被荆人铁骑击杀——楚军重骑奔行的时候,骑士和战马分开,就在刚刚,他们刚刚合为一体。

    荆国铁骑末将深惧,不敢上前。章邯实话实说,然而这样的实话实说让秦将连连摇头。按秦律,这已是誉敌。大王已见,我军五万将卒在此等候已久,若战,大王不胜,不如降之,敝邑秦王必以王侯之礼待大王以及众将卒。

    将军之言,不佞如何信之?熊悍并无拒绝投降的意思,而是进一步追问。

    敝邑秦王早有令命。熊悍的反问让人惊讶,他竟没有拒绝投降。

    请示令命一见?熊悍再道,若确有其辞,不佞信也。

    令命存于咸阳,大王与末将赴咸阳当可见之。章邯已经心生退意。

    不佞至咸阳,与生掳何异?熊悍道。将军若愿一战,请战之。

    大将军,这是拖延之计。卫缭不在,他的弟子王敖在。且此人不是荆王。

    不是荆王?章邯也感觉此人不是荆王,可年纪相似,又是王族,他很难断定。

    然也。王敖怔后还是摇头。他终于想起一人:我闻荆王有一弟,年纪与其相仿,乃李妃所生。昔年阳文君欲立其为王,事败被杀。

    竟是如此?!章邯感觉眼前之人不是荆王,可又希望他是。如果不是荆王,只是一个王室公子,即便生掳了也不是什么大功。

    汧渭之地距离咸阳三百多里,章邯是累死不少秦军战舟欋手才将一万多人运至此处。再集合雍城陈仓虢城各处的守军,以及十五岁还未傅籍的男子,才勉强凑够五万人。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只生掳一个荆国王子只斩杀楚赵秦军千余人,说不定还要降爵。

    大王若愿降,请降之,敝邑秦王必以王侯之礼相待,若不愿降章邯话未完意思却已经完了。他的戎车在无数的短兵的护卫下缓缓后退,不愿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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