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返回赵国应该能通过潜伏在赵国的侯谍确认,如果赵国楚国仍然不见荆王,那明年开春秦军就应该出阴山往北搜寻,同时带着丰厚的礼物去见狄人酋长。狄人贪财,只要给予他们足够的财物,他们自会将荆王的人头奉上。
国尉府的打算如此,咸阳的楚国侯谍日日竖着耳朵探听大王的消息,为此不少人因为轻举妄动进而暴露。即便如此,勿畀我仍然不顾一切命令侯者刺探与大王有关的情报。
楚王荆八年秦王政十八年(秦国以十月为岁首)齐王建三十五年赵王迁六年魏王增十三年韩废王安九年,天下的大事自然是秦人再度举国伐赵,赵使在楚魏齐三国频频奔走,说使三国再次出兵救赵。因为楚王的缺席,最热衷救赵的楚国只有大司马府府尹项伯项燕积极响应,其余楚臣正面对一个非常尴尬的现实:如果大王和悍王子真的一起而不返,那楚国的王位将由哪个庶王子来继承?
好在,楚国政制已经健全,即便大王不在郢都,诸多事务也是有条不紊,甚至,正朝上的争论反而要比以前少上不少。而曾经严令正寝不得有宫女的太后赵妃,看魏王送的萱美人也越来越顺眼。未加冠的儿子尚不能娶妻,但纳个嫔妃生个庶王子未必不可。
天下事如此,咸阳则陷入越演愈烈的侯谍战争,大市每隔几日都有四国侯谍弃市分尸。既然居于咸阳,那都是大秦的忠臣,前线虽然没有传来胜利的消息,但每杀一名四国侯谍都会让咸阳人像喝了碗热羊汤那般舒畅,侯谍死前的喊叫和惨状人们要谈论好几天。每说一次热流便在胸间涌动一次,对大秦的忠诚就加深一份。
王宫深处,天下的纷乱和咸阳的热闹都没有渗入日渐冷清的华阳宫。堂室依旧,只是这个地方好似已随芈棘而去,处处死气沉沉。唯一的热闹就是每月朔日,这时候赵政熊启等人会来奠祭祖太后,这一日过后,偌大的华阳宫又变得冷冷清清。
芈玹仍然住在华阳宫里,与华阳宫同朽。祖太后已薨,爱她的男子来而复返,不得不离秦去赵。大父和父亲都要她嫁给秦王,劝她不要再对楚王抱什么希望。而詹事府每隔几日就要来见她一次——她被秦王封为良人,王后夫人美人良人,这样的身份远非早前媵妾的身份可比,婚礼用的衣裳配饰首服屦履,这些东西都要司衣司服量身定制。
詹事锺求见良人。寂静的宫寝又传来老詹事的话语,声音一如梁柱那般老迈腐朽。
何事?尚吾更加老迈的声音,他随口问时,詹事锺已经入室了。
请良人一试婚衣。詹事锺入室便看到了芈玹,一怔后迅速挪开了目光。身后司衣府的女官奉着成婚时的婚衣,等着芈玹试衣。
便放在彼处。芈玹正在刺绣。她笈着发,但仍有几缕漏下,垂在脸侧。
请良人赎罪,今日良人若不能一试婚衣,小臣必受责罚。詹事锺道。
太后否?芈玹抬起了头。祖太后上个月便大敛入棺,以待葬日,她的啼哭已经止了,可脸上还是一片黯淡,目光无神。她的询问让詹事锺苦笑,太后执掌渭北宫寝,不仅日日**,还打死了几十个寺人宫女,现在人人自危。
衣何在?芈玹只说衣而不是婚衣,女官闻言立即上前奉上。
以制,良人之婚衣王后六衣:袆衣揄狄阕狄鞠衣展衣缘衣。袆衣色玄,刻缯而画翚(hui,五彩之鸟);揄狄色青,刻缯而画摇(鹞);阙狄色赤,刻而不画。
袆通翚,袆衣就是绣刻并彩画五彩之鸟的衣服;揄通摇(鹞),狄通翟(长尾雉),揄狄绣刻摇(鹞)后同样彩画,只有阕狄虽然绣刻了翟(长尾雉),却不彩画,整件衣服只有赤色。
王后之六衣,前三者大礼之衣,后三者小礼之衣。婚礼自然是人生大礼,要祭告先祖先王,必穿大礼之衣。良人是可以穿大礼之衣成婚的最末一等,类似与子爵男爵之妻。
芈玹站在陆离镜前,任由女官将赤红的绣刻长尾雉而不彩画的婚衣披在身上。宽大的阙狄以外,又有赤裳蔽膝大带佩绶赤屦,女官没有给她戴上阙狄所配的首服:副和次,只简单帮她挽了一个高鬓,露出雪白如玉的颈。人靠衣装,一转眼原先的黯淡就消失不见,陆离镜中只有一个明艳绝美的待嫁新娘。
良人甚美甚美。试衣的女官看着陆离镜里的新娘掩嘴惊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女官忍不住赞叹,后方站着的詹事锺也看得眼睛的发直,王后已经很美了,但芈良人比她更美。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因为王后脸小精致,芈良人则五官疏阔。平时穿深衣并不觉得,但一穿上大礼之衣,王后不过是小家碧玉,芈良人却是大气明媚。不看衣裳,这会让人以为芈玹才是王后,王后只是良人
詹事锺自小就在宫中服侍,见过的嫔妃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不自觉的比较着王后和芈良人,好一会才醒悟这样比较自己已经犯了不敬之罪。
可否?女官一边笑看着芈玹,一边比划着衣裳蔽膝大带的位置,以确定最终的尺寸。芈玹不愿看到陆离镜中自己穿着婚衣的模样,这让她非常非常难受——就好像寝外猛烈的北方吹进了她的心,剖出一个大口,然后呼呼呼的穿过。
已毕。女官注意到了芈玹的不悦,脸上笑容收敛,迅速帮她脱下衣裳,跟在詹事锺身后,躬身而退。
尚吾懂得芈玹的心意,他看着芈玹想说几句话劝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时芈玹又坐在蒻席上刺绣了,寂静间,他听到她在小声地唱歌: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
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鸟鹊双飞,不乐凤凰
第九十六章 比武
禀神医,芈良芈女公子求见。陆蟜入室后揖向昃离。
芈祖太后薨落,昃离的使命已经完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返楚。他闻言一怔,这段日子咸阳传着各种各样的消息,有的说大王战死,有的说大王逃入胡地为胡人所杀,消息不可轻信,可死在咸阳城南的赵军骑士却是真的,这些骑士全部枭首,被堆成了京观。
除此,芈女公子的消息也传的很多,最广为传扬的就是大王是为芈女公子而入秦,然而芈女公子已是秦王妻妾,不愿与大王离秦。昃离当然知道大王和芈女公子的情事,但他无法确定芈女公子的心思,听闻她登门求见,当即有些忐忑。
昃大夫陆蟜不知昃离为何发愣,又喊了他一句。
请,速请芈女公子。昃离丢下手中的东西,忙至明堂相会。
芈玹见过神医。明堂上的芈玹穿着缌麻丧服。祖太后虽然对她一生宠爱,却只是她的族姑母,所以她只能穿缌麻,服丧不过三月。神医昔日医治之恩,芈玹在此拜谢。
芈玹大拜顿首,昃离一时手足无措,他最终没有挽救芈棘的性命。如果挽救了,说不定芈玹此时已经入楚。女公子请起。敝人医术过微,未能救得祖太后。
昃离一句话说的芈玹眼眶含泪。奈何姑母病入膏肓,不死药也不能救得性命。
女公子前来只为昃离见芈玹想哭,连忙转移话题,他觉得芈玹此来还有他事。
尚有一事托付神医。芈玹说完便停住,明白她意思的昃离连忙挥退旁人。请神医将此物带至郢都,交由大王。
诺。芈玹从怀里拿出的是一个单薄的绸缎包裹。昃离郑重接过,他还想问什么的时候,芈玹已经告辞了。他没有打开,也不敢打开,只小心地将它放置入贴身的药箱。可惜的是,他离开咸阳之前,这个包裹出现在秦王赵政的案头。
请大王稍息用膳吧。包裹内是写满字的楚纸,每一张都是少女的爱恋和思念,赵政对赵高的声音浑然不觉,只等赵高又喊了他一句,他才反应过来。
赵高,你说爱为何物?带着些茫然,赵政如此问道。
秦处西北,西北的戎狄部落,只有羌人一直以来都不曾对秦臣服。究其原因,似是他们最早的酋长无弋爰剑是秦人的逃奴。据说当年无弋爰剑逃亡时秦人追之甚急,藏在岩洞里秦人索性放了一把火,要烧死他,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烧死,羌人以为神,推其为豪。
如果处在中原,思维纵横几百里就够了,但身在草原,那最少要想到千里之外。以河曲之地为中心,画一个半径一千里的圆圈,只有在羌人所居之处,三千人才能获得补给,并不会被人出卖。这是熊荆的思路,也是辛胜感觉到却没有最终想出来的东西。
这当然不能说辛胜太傻,只能说他的目光只看向河曲之地的北面和西面,没有看到河曲之地的南面。熊荆要去的过冬之地,是在黄河的上游,后世靠近青海的西宁,用一个古籍上常常出现的地名就是:河湟。
因为没有精确的地图,他只能大致判断那里距河曲之地大约有一千多里,实际是一千三百多里,每日走五十里,需要二十多天。而前去的道路,非常简单。河湟之所以叫河湟,是因为它在黄河与湟水交汇之处,所以只要顺着冰封的黄河河面上行就可以了。至于明年春天黄河化冻,那更简单,猫冬的时候造好船,凌汛后顺黄河而下即可。
计划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不想冒着被秦军截杀的危险不想尝试阴山以北蒙古高原零下二三十度的奇寒,唯一的可去之地只能是河湟。那里的羌人有十几万人,他们知道耕种,冬天积有蓄粮,养活三千人不成问题,就不知道能否养活两千多匹牛马。
九原郡失陷的消息传来后,并没有什么犹豫,李泊李齐这些赵人都愿意跟着熊荆去千里外的过冬之地。一行人设法制造一些北去的痕迹后,便顺着黄河河面往南走了,到达秦国北地郡最西的城邑狄道的西北,也就是后世的兰州,三千多人开始转向黄河的支流湟水。
一转入湟水,遇见的羌人便越来越多,他们大多居于湟水河畔,依稀的村落低矮的木屋参差的阡陌,对于粮秣所剩无几的队伍来说,这很让人欣喜。
当然也有让人担心的事情,那就是即便有河曲羌人呼喊联络,己方也没有与这里的羌人部落取得有效的联络。所有羌人一看到三千多人的队伍就连忙避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戎人避我而不见,奈何?风雪越来越烈,牛马冻死越来越多,终于住上木屋的李泊有些担忧。他感觉这样走下去,彼此间终会爆发一场战争。
羌人之祖畏秦久矣。我等楚人,远祖与羌人曾有亲,必无虞也。弋通解释道。无弋爰剑的孙子忍,担心秦人攻伐,故而率族人迁徙,有些入川,有些入藏有些入疆,藏人就羌人的后裔。而楚人与羌人的关系,是楚人先祖娶了羌人部落的女子,与周人相似。
不过殷商之前羌人与战国时期的羌人同类不同族,细较起来只能算是远亲——殷时羌人曾与周人一起参加牧野之战,进而分封中原各地,它们的文明程度自然要高过湟水两岸的羌人,可正是这种远亲关系,让河曲之地的羌人自愿带路。
粮秣尚有几何?熊荆一点也不担心联络不上羌人,他只关心粮草。
不多矣。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背负粮秣。甚至连龙马的豆麦都大幅度减量,狄马役牛那就只能吃草。现在队伍每日只走四十里,剩下的时间就是四处割草。
不多是几何?熊荆追问。他现在约束着楚军士卒和赵军士卒,不让他们抢劫羌人。真要断了粮,那不抢也得抢了。
十日。弋通说了一个数字,十日之后若再无粮秣
报——!木屋外传来讯报,是项超的声音。禀告大王,羌人来矣。
来矣?熊荆不解。羌人大豪来否?
楚人称首领为豪,羌人也称首领为豪,这让熊荆亲切,毕竟是亲戚。
非矣!项超就在门外,门外大雪,他立在雪中。是羌人之军来矣。
羌人之军?一屋子的人大讶。熊荆起身道:几里?
臣见其时尚在二十里外,不知半个时辰能行几里。项超说道。三千人顺着冰封的黄河上行,斥候总要四面派出,转入湟水也是如此。远远的,他便看见羌人聚集蜂拥而来。
其欲与我战否?熊荆追问。
臣见彼等皆持兵戈,似欲与我战。项超回道。
羌虱何在?弋通问的是河曲羌人的首领,那人叫虱,懂秦语。
羌虱欲与之言,已被彼等所擒。项超道。大王曾命我等不可杀伤羌人,故臣立刻转回。
备马!带着三千多人不请自来,跑到人家家里,确实有些不妥。可不跑到人家家里,冰天雪地自己去那过冬?熊荆只喊备马,一会他便穿上马靴披上羊裘出了门。
在木屋里还不觉得,一出门他便觉得寒意已经渗透到骨头里。钜甲根本就不能碰,一碰就要掉一层皮。还有就是小时候才生的‘萝卜’,他的几根手指很早就冻成了‘萝卜’,冷的时候刺疼,暖的时候发痒。
驾!屏着呼吸不能对抗寒冷,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适应这种温度,而后才策马前行。庄去疾妫景项超成夔等两百余名骑士紧跟着,奔行在猎猎飘扬的王旗之下。这时赵将李齐也率部来了,赵卒骑着最后四百多匹战马,与楚军一道西行。
天气越来越冷,钉了钜铁马掌的马蹄踏在湟水冰面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七百多骑奔行不到十里,便看到顺湟水上游而来的羌人军队。中肯的说,羌人兵甲真不怎么样,一些人甚至只有棍棒。至于甲胄,除了少数一些看上去像头领的羌人有一副秦式皮甲外,余人根本无甲,他们只披着一件皮裘,被发而括领。唯一让人动容的就是人多,湟水两岸全是羌人。
许有两万多人。李齐眼毒,扫了一眼就给出一个较为准确的判断。臣以为我军当先发制人,以重骑击其中军之戎车。
透过羌人的军阵,如果那算是军阵的话,李齐看到中军后方有一辆飘着旗帜的戎车,那应该就是羌人的大豪。
不必。你等止步于此,不可上前。熊荆道。
大王不可!妫景急道。两万多羌人正在涌来,大王却要自己止步,只带着一名羌人上前。妫景想上前却被弋通喝止。那名羌人这时候大叫起来,他发出一连串急促的音节。此处的湟水两山相夹,山谷的回音让两万多羌人能够清楚的听见他的话语,很快他们就停步下来看向中军戎车上的大豪——来自东方的君王要与他进行一场勇士之间的比武。
第九十七章 信任
在弋通的解释下,众人才知道大王要与羌人大豪进行一场勇士与勇士的比武,一时间面面相觑,与儿子项羽一样热衷比武的项超想上前相助,却再被弋通喝止——以古法,他只能上前为熊荆收尸,或者迎接熊荆胜利,不然就是对勇士的侮辱。
楚人如此,赵将李齐则连相觑都不相觑,直接就摇头,他觉得熊荆会被羌人射死。当然,这在中原是对的,致师之礼春秋时存在,到了战国只有傻瓜才会致师挑战。可在河湟谷地,对‘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详’的羌人来说,敌人挑战不敢应战是一种耻辱。
并且,羌人的习惯是‘以力为雄’,无弋爰剑被推为大豪是因为焚而不死,他的子孙仍要做羌人大豪,那就要应付来自各部落酋豪乃至自己兄弟的挑战。如果拒绝接受他人的挑战,大豪的统治合法性就会遭到各部落的质疑。
楚人立国以前乃至立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这是部落传统。不过当熊荆胸有成竹的以为戎车上的羌人大豪一定会迎战时,此人吐出一句羌语,一片羌人当即哄笑起来。
何谓?熊荆瞳孔收紧,他现在距离羌人只有五十步,距离河谷两侧的羌人那就更近,只要他们发箭,他必死无疑。
禀大王,大豪言,大王面上无须,乃乃女子也。身边的羌人是羌虱的儿子,按羌人取名的法则,父子名字必须接龙,父亲叫羌虱,所以他叫虱多。虱多说话的时候也看了看熊荆的脸,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他也很想笑。
女子?这个时代的男子以多须为美,熊荆不过是少年,虽然高大,却没有胡子。笑声中他不甘的拔剑,遥指戎车上的大豪,做了一个割喉的姿势。随着他的动作,羌人的笑声立刻消失——羌人的逻辑中,挑战不论成败都应该得到尊重,但挑衅不是。熊荆这是在挑衅。
几声气愤而短促的羌语,戎车旁一个满脸凶恶的羌人打马上来。熊荆见他手持骑弓,当即取盾。对此很不放心的项超也打马上来,为了不使局面演变成混战,熊荆立即转头喝止,然而就在他转头间,奔出阵列的羌人恰恰发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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