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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土墙新筑不久,上面没有冰雪,尸体流出的鲜血正在墙头汇成血泊,血泊又分成小股小股的溪流,流淌于城墙两侧。攀爬的士秦卒很多因为血液的湿滑掉了下去,但更多士卒爬了上来。他们毫不在意手上长襦上沾着的血迹,目光直勾勾看着墙上一些未被割去头颅的尸体,每当此时驻守于墙上的本尉士卒就会重重咳嗽一记,手中的酋矛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回右手,提醒他们这些首级已经有主,他娘的莫打主意。

    士卒不舍而去,王宫内渐渐没有了喊杀声,只有寺人宫女的厉叫和哭救。白林对着这种声音尤其是女人的哭救很是不悦。将有将道,一个惯于烧杀的将军绝不会是一个好将军,他大父白起是一个好将军,他也立志要做一个好将军。

    来人!白林喝了一句,他的亲卫白术跑了上来。白术以为他要问车驾——戎车因为深壕土墙的阻挡,现在正在云梯桥上。禀都尉,戎车

    非戎车!白林将他的话打断。闻。

    闻?白术有些不解,他顺着白林指向王宫的手仔细听了听,明白他要说什么。禀都尉,寺人首级也是首级啊,宫女

    齐人不过丢了王城,退守于郭城。彼等岂能只念首级,彼等该追击齐人,杀人郭城。冲入王城有好几个尉,有些是白林的麾下,有些不是。而王宫拔下归大王少府所有,少府官吏很快就要入城点验,彼等砍杀寺人宫女,就不会损坏宝器宫寝?

    去!速率短兵至寝宫,就言大将军有命,要彼等速攻郭城。

    白林随口编了两个理由,两个都站得住脚。尤其是前者,秦军负责攻取,攻取以后就是少府和丞相府接管分赃了。王宫必然隶属少府,寺人宫女是少府的财产,士卒不得肆意损坏掠夺。白术唯了一声,速速率领一队短兵奔向王宫。

    日已中天,晒在身上让人暖洋洋的让人忘却黑夜刺骨的寒冷,自觉做了一件好事的白林浑身发热,好在短兵和力卒把戎车顺着云梯推上了墙头,然后又缓缓推了下去。早就过来的两匹服马并排站着,长长的横木架于马背,轭系后御手才请白林登车。

    王城长宽大约是四里,戎车要行往郭城,先要经过一排又一排被齐军抛弃的投石机,再驶过沿途皆是无头的齐卒尸体,又转过正朝大殿,才能看到王城通往郭城的城门道,那里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士卒,还隐隐传来撞门之声。

    见过都尉。看见戎车,本尉左校黄垄带着人奔了过来,他揖告道:齐人仓皇逃入郭城,然门道未塞,陷士正在撞门。都尉可请大将军运来巫器,巫器一鸣,郭城破也!

    一路上攻城拔邑都靠巫器,士卒一面敬畏巫器,同时又极度喜欢巫器。以前要死人无数的攻城战而今只要巫器一响,城门就被轰破了,比如现在这种情况。

    巫器?白林皱起了眉头。他如此,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的黄垄却再揖道:还请都尉勿忘小人献计之功。

    士卒斩下首级有功,将率指挥作战有功,献计也是有功,这是所谓的‘出奇计强秦’之功。只是巫器轰击城门这种‘奇计’但凡到过一线的将率都知道,不过是谁先建议谁后建议的问题。

    黄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戎车上的白林,白林却是不答。这时王城城墙上忽然闪出一些齐卒,他们站在城头急速朝城下放箭,城门前的秦军士卒赶忙举盾,盾牌好似夏风吹过莲池,莲叶那般全被吹翻过来。看见齐人在郭城上射箭,已经登上王城城墙的秦卒呐喊着奔向他们。

    临淄外侧城墙高度全是四丈八尺,但城内王城与郭城的相交处,王城城墙皆高过郭城城墙一丈二尺。眼见秦卒呐喊着向自己冲来,那些齐军弓弩手迅速从王城跳下郭城,退入己方在郭城城墙上的阵列。

    此战已无巫器!白林苦笑。早上聚将的时候王翦已经说了这个问题。

    为何为何无有巫器?白林是苦笑,黄垄就是哭丧了。没有巫器破城,那就要用士卒的命去填,论盈的时候如果巨亏,说不定一夜回到傅籍前。

    就是无有巫器。白林没办法解释这件事情。速速命人登上城墙,抢夺郭城!

    白林命令着,但凡城内都有登墙的斜道,己方一攻入王城就等于是攻上了城墙。王城城墙比郭城高,从王城城墙攻拔郭城虽然有难度,但终究是居高临下。

    能成为前军是白林说通王贲,用尽办法夺来的,另外还有两个都尉也在前军之列。本来破门是最快的,现在无法破门,其余都尉的士卒也在军官的命令下抢登城墙,准备从高处攻入郭城。

    白林在城下,之前一直在城外的旌旗一转眼就插在了城上。王翦入城了,在短兵的护卫下,他冒着被齐人箭矢铁弹射中的风险走向王城西北角——王城西墙凸出郭城西墙大约四百步,与郭城西墙形成一个九十度犄角,站在这里可以俯览大半个郭城。

    临淄王城郭城是镶嵌结构,攻下王城的秦军并未拔下整个临淄,王城只是郭城西南的一个角,秦军占领了这个角而已。越过王宫后面的大市和无数房舍,王翦第一眼就看到了郭城东北角猎猎飘扬的旂旗。大概是想让全城齐卒都看到这面旗帜,旗帜不是插在夯土台上,而是插在一个又高又圆的仓禀上,仓禀青灰色的表面和超过两丈的高度让王翦想到了水泥。

    旂旗前面是齐人各式各样的军旗,他们遮蔽了仓禀外所有空地,透过陆离镜,旗帜间隙中能看到成片成片跽坐的齐卒,还能看到戴着簸箕冠的齐将立乘在戎车不断驶过。可惜因为城墙的限制,他只能看到郭城东北一角。

    临淄最初建城的时候就建在郭城东北角,城垣长占了郭城的一般,宽占了郭城的五分之二,而后临淄慢慢扩大,王城移到了西南角,田氏代姜后,又兴建了西南角的王城。齐人将仓禀建在东北角,齐王躲入东北角,显然是想依靠临淄旧城负隅顽抗。

    报——!王翦的目光落入旧城,想着该如何拔下这最后的堡垒时,军报声传来。禀大将军,齐人请降也!!

    啊?!饶是王翦素来镇定,也忍不住啊了一句,齐人这就要降了吗?

    大将军,齐人请降。白林脸上尽是笑容,是他的人遇见齐使,把他带到大将军身前的。

    齐使何在?王翦放下陆离镜,人群中寻找着齐使。他担心楚军援齐,但如果齐人能立即投降,那就另当别论了。郭城东北角是密密麻麻的仓禀,有那些仓禀五十多万大军粮秣无忧。

    下臣田假见过大将军。请降是大事,合适请降的人必须具备一定的资格。田季是田建之弟,又是齐国相邦,他来请降最合适不过。

    国相别来无恙乎?王敖压抑着心头的兴奋,含着笑超田假揖礼。

    他笑容满面,田假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灰暗的面容下,不说身体,连眸子都在颤抖。他未曾启口牙齿就已在打架,听到他牙齿磕牙齿的‘咯咯’声,包括王翦在内,在场的将率谋士顿时轰笑。他们的笑声里,田假颤抖的向王翦王敖揖礼,道:秦秦国何以伐弊邑啊?

    哈哈哈哈害怕是人之常情,本来将率谋士只是一笑,壮壮己方的威势。听闻齐国相邦竟然问出如此幼稚愚蠢的问题,大家再也忍不住,真的放声大笑起来。他们笑声中,田假更加畏惧,整个人缩在一起,恨不得躲在地底。

    噤声。一直担忧的王翦也开怀大笑了一回,可他很快止住了笑声,也让诸将噤声。相邦此来为何,齐王何时降我?

    弊邑弊邑齐王恳请秦王,不不绝田氏之祀。秦人不再嘲笑,田假壮了些胆子。若可,弊邑降也。若是不可,弊邑弊邑

    此绝祀不绝祀不是王翦能够答应的,这要禀告咸阳,由大王定夺。临淄到咸阳没有飞讯,禀告必要快马进入秦境,来回最少要两天,弄不好要三天时间。

    齐相欺我否?王翦怒喝,腰间长剑也拔了出来,剑尖指向田假。

    田假本就害怕,役夫竖子才会答应入秦营请降,这是正朝那帮该死的大夫胁迫他来的。王翦一喝他就跌坐在地上,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我我岂敢欺




第二十一章 早食
    攻入了王城,马上要攻入郭城,齐相居然前来请降,若是别人必然大喜过望,王翦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楚军要来了吗?如果楚军将至,齐人为何向自己请降呢?拖住自己,两军都没有交战如何拖住自己?

    一旦斥候有警,秦军可以马上退出临淄。冬季行军作战有诸多不好,但冬季从秦齐边境到临淄皆是坦途,自己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撤退。来的时候他担心齐军埋伏,也为了不攻拔沿途城邑耽误时间,因此选了一条偏道。出历下邑后没有一直沿着正东方向的官道往昌国(今淄川东)走,而是从谭城(今章丘西)起就往东北走。

    谭城与于陵之间有一座方百五十里的白云山,谭城在白云山西南,于陵在白云山东北。官道出历下邑,经平陵谭城,从白云山南面经过,行进两百一十里后到达淄水西岸才转向正北,再沿淄水一直北行大约八十里就是临淄南城。

    如果走这条官道,势必要经过后世章丘以东白云山与四暨山之间抵达淄水西岸。两山相夹其最窄处不及十五里,其长大约是四十多里。这个地方无疑是适合埋伏的险地,因此秦军过了谭城便取道东北,从白云山北面经过,南面虽然还是山林,但北面却是一览无余的平原。

    冬季河流冰封,退出临淄往西往南往北,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摆脱齐楚赵三国联军,然后安全退回历下邑或平阴城,甚至干脆退回秦国东郡。等春夏时节楚军一撤军,秦军将再度攻入齐国。如果楚军再次援齐,那秦军再撤。

    看上去这样是在拉锯,秦军徒耗粮秣,一无所获,但对于无险可守的临淄以西来说,每一次秦军退出齐国,齐人就要派士卒驻守历下邑和平阴城。于是局势又将变成秦军进攻前的态势:秦军驻军于秦齐边境,齐军驻守毂邑和平阴城。

    然后秦军进攻,尽歼济西防线上十五万乃至二十万秦军,最后进逼临淄。然后楚军救齐,秦军再退兵。秦军一退兵,齐军又要派士卒驻防济西,然后又被秦军攻破,阵斩齐军十数万。只要这样再拉锯两次,齐国能战之卒就会耗光,能战之卒一旦耗光,齐国也就亡了。

    从接受伐齐王命开始,王翦脑子里产生就是这种在进进退退间灭亡齐国的想法,而非一次攻入临淄,灭亡齐国。只是形势的发展太过出人意料,王敖用巫药炸裂了城墙,秦军迅速攻入王城。齐军显然是应对不及,被秦军前军一冲即摆溃,现在齐相又来请降

    灭齐过易也!走下城墙的王翦此时在王宫正寝,他以这里作为自己的幕府。齐相田假则被暂时带了下去,等候幕府的商议。坐在王席上的王翦沉思良久,吐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话产生了一些共鸣,从攻入齐国到现在还不及一个月,实际只有二十多天,可正是这二十多天就灭亡了齐国。这事说出去谁敢相信?灭赵国用了多久?从决定要灭赵国起,秦军攻伐了五年,五年也还是恰逢赵国地震大旱,最重要的是李牧身死。李牧不死,赵国还不知道要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然而齐国截然不同,二十多天就亡了,己方战死的士卒还不及万人。

    诸将面上尽显讶色,王敖却道:敢问大将军,荆人伐我南郡南阳,拔我武关,攻入关中易否?

    王敖之言让诸将讶色渐少。楚军攻入南郡南阳,最后攻入关中拔下咸阳,用的时间也不多,只有三十多天。但不要忘记,南郡到咸阳有一千多里,秦齐边境到临淄最多不过四百多里。

    此皆巫器巫药之功也。王翦诸将还在思索,王敖接着道。军中巫器皆送至咸阳,然齐人不知也。齐人以为我有巫器,又知我有巫药,心知郭城必不守,故而请降。若不请降,临淄被我所拔,与其我军破城而亡,不如请降可不绝其祀。

    王敖分析齐人的心理,说得众将皆点头,他再道:齐王求大王允诺不绝其祀,此易乎?此难也。时入战国,天下列国何国灭国仍可存其祀?仅卫国耳。卫国何以可存其宗庙,不绝其祀?乃因卫君恭顺否?

    非也!卫国可存其宗庙,不绝其祀,乃因鬼谷子仲先生亲书予文信侯,言卫国国君虽是周人,然其素爱殷民,有德焉,当不绝其祀。文信侯遂告大王祖太后,祖太后亲允也。

    齐王亦求不绝田氏之祀,祀非祀也。不绝其祀,当以齐王为齐君;既为齐君,自有俸禄。不绝其祀,自有存先君神主之地,故而不论大小,需有宗庙。不绝其祀,齐王当为封邑之君也。

    齐国君臣都是贵族,贵族说话言简意赅,其意自明,但王翦还有在座诸将多是粗人,即便是王翦,对不绝其祀也理解不深,只清楚这不是他可以答应的事情。此时王敖把事情说明说透,他深深点头,王贲则直接道:原来齐王欲做我大秦一封君耳。

    然。正是此意。王敖道。大王当赐其一邑,以为宗庙。

    此事若传于咸阳,少则一日。大王定夺再传回临淄,又需一日或是两日,若荆人救齐,两三日当至也。有王敖在,腹心刘池很少说话,但这话必须说。

    正是如此。王敖同意刘池的判断,他道:然不允齐人,我已无巫器巫药,二十余万齐人死守临淄,荆人救齐,数日后亦当至也。

    恩。王翦抚须,他顾虑的也是这点。此当如何?

    我以为,或可假允之,言飞讯至咸阳,大王允齐王不绝其祀。王敖说话前笑了一下。他话说完,诸将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计算着时间,四个时辰以后,田假被王翦召入了正寝。他一入堂就吓了一跳,昔日明堂竟然变成了酒堂,钟乐之下,来不即撤退至郭城的王宫伶人倡优正在堂内起舞。看着堂上的乐舞,箕做的秦将怀里大多抱着一个齐女,他们一边灌酒一边哈哈大笑。见他进来,坐于王席的王翦摆了摆手,堂上的乐舞才匆匆撤下。

    大王王翦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飞讯至咸阳,大王已知齐王之请,念齐王未罪我大秦,故允齐王不绝祀也。

    王翦一边说,腹心刘池一边上前递上一个锦囊给田假。秦国还在用竹简,囊中装的正是两枚竹简,简上写道:隹(唯)十又九年正月丙寅,王于曲台之宫,王若曰:‘齐国未罪大秦,今其请降,当允。封其于共邑,为共邑之君,不绝其祀’。

    这实际就是一份册命书,虽然没有行册封仪式,故而格式与诏书令书告书有所不同。没有‘它如律令’‘如律令’这样的固定式用语。

    王翦静静等田假看完,这才道:大王既已应允,齐王明日早食当开门以降。

    早食?田假手一抖,锦囊里的册命之简差点掉在了地板上。

    早食足以!王翦道。明日早食若齐王不降,我军必以巫器攻城!

    若齐卒趁夜塞门,巫器也当击门。王翦说完王敖道。如此,齐王不再是共邑之君。

    齐军必不塞城必不塞城。田假忙道,然,降秦之事过于仓促,朝中大臣尚有不愿降者,寡君当命其降也,请大将军予寡君三日

    三日?!王翦冷笑。明日早食若齐王不降,巫器必破郭城。送客!



第二十二章 阴笑
    田假就这样被秦军送上了城墙。为了让田假知道秦军真有巫器,他还故意被带到王城与郭城之间的门前,远远的指着几门席子卷成的假巫器警告了一番。正月的天黑是在下春,田建被秦人吊下王城城墙时,天已经昏暗了。

    太阳最后的余辉经过天幕的反射,照亮了西边的一些云彩。寒鸦不时的鸣叫,它们飞过城西的雪原,没入申门外枝带冰霜的翠绿竹林。秦军并未全部移帐,无边无际的乌幕依旧占据着十里外的秦原,这个时候军营内正升起袅袅炊烟,秦军正在兴高采烈的造饭。

    迎接田假的是安平君田故。本来王城为了防御来自郭城的进攻,王城与郭城相交的地段王城特意筑的高于郭城,现在秦军占据了王城,齐军不得不退出这一段城墙,退守到两城不相交的地段,同时在这段相交的大约五里的城墙上撒了大量的铁蒺藜。

    秦军则在这段彼此相交的城墙上布置了一万名蹶张弩手,另外还有万余甲士和陷队之士。双方一旦再度交战,这段城墙将是鏖战厮杀之处。奈何齐人请降,站在高高王城上的秦卒倨傲的看着脚下的齐人,面上带着鄙夷的冷笑。

    冷,是秦人的特点,乃至两千年后依然有陕西冷娃之称。齐地自古繁华,真要用一个字来概括齐人,那应该是‘鲜’。齐人富贵者奢华,贫者也要‘必餍酒肉而后反(肉饱酒足回家),’妻子问跟谁一起赴宴吃饭时,答曰:‘尽富贵也’。

    赵人也贪慕奢华,但赵人的奢华是用来掩盖自己与生俱来的卑贱,好让周围的人看重自己,以求在金字塔式的社会等级中得到小小的自尊。实际而言,胡风盛行的燕赵之地,贵人之外多是奴隶——这是真正的奴隶,草原上的两脚羊,不是仆臣或者家奴。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名奴隶,奢华是每个人必须的装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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