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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此确也。诸敖之一的蓝奢也道。既然芈女公子孕有大王子嗣,万不可再宿于城外,当宿于宫内。大王此后亦不必宿于宫外,当宿于宫内,如此也可免除世人不孝不忠之议。

    然。淖狡也道。芈女公子既然有孕,自当嫁入楚宫。

    昭黍蓝奢是说居于楚宫,淖狡则说嫁入楚宫,很快就有人建议立芈玹为王后了。

    敬告大王:芈女公子孕有大王子嗣,产下便是我大楚之王长子,既如此,臣以为当立芈女公子为大楚王后,以王长子为我大楚太子一个别样的声音从大廷最后方传来,应该是按班站列的最后一排。此人一说话,朝臣就不断斥言‘小人’‘马屁精’之类。

    秦国统治旧郢之地四十九年,因为两位祖太后的庇护,旧郢的绞杀力度和时间不足以消灭一切旧有痕迹,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仍有一些宗族残存。这些人秦国统治时多为秦国官吏,眼见楚军势如破竹攻入旧郢,便和其他趁机造反的官吏一样举兵反秦。

    按照此前拟定的攻占策略:只是官吏造反,没有族人宗人支持参与,靠残余的公权力聚兵,这种人务必绞杀;举兵时身后有大批族人宗人支持的乡贤豪右,则要大力扶持,后又规定其麾下若有一旅之卒,便可立于正朝为朝臣。

    这种策略和后世银行放贷类似,银行看重的是财产,楚国看重的是组织。依靠官吏组织起兵的,不管麾下有多少士卒,杀了秦国多少人,一概剿灭;依靠宗族乡党起兵的,不管其为秦国官吏期间犯下多少血债,全都重点扶持。

    说话之人正是这样一个小氏族的族长,应该是做官吏做的太久,话语间总有一股讨好献媚的马屁味。诸氏誉士鄙夷这种人,因为他恶心;周礼派也不喜这种人,因为他抢生意——王权重振必要依靠官吏,但只能是深悉儒学的官吏,这种只知秦法的秦国官吏显然是异端。异端比异类更可恨,好几次昭黍都想把此人逐出正朝,奈何人家麾下有甲士,这根本做不到。

    前日大王已和各国公主成婚,岂能再立他人为王后?!如此反复,各国必然轻我。以身份昭黍本不该和这种小角色相怼,可他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便牙痒痒。

    各国轻我又如何?此人处于楚国政坛的边角,只求出声引起大王的注意,谁也不怕得罪。此一时非彼一时也,而今赵国已亡,齐魏皆依仗我楚国之力方才存续社稷。我楚国又何必遵守前约立赵国公主为王后?芈女公子沉鱼落雁,贤良淑德,立为王后可为我楚国女子之表率。

    大谬!此无信也!东野固怒斥,他转而揖向熊荆,大王,此等无信小人立于朝廷乃我大楚之耻,请大王速速逐其出廷!

    敬告大王,臣只为大楚计,只为大王计,何缪之有?班尾的声音越来越大,此人一点也不担心被权臣怒斥,他就怕没人怒斥,一辈子默默无闻。而今天下皆依仗我楚国而存,自当听命于我楚国。主人岂能娶仆臣之女为妻

    无礼!放肆!两个声音交错暴起,喊‘无礼’的是东野固,喊‘放肆’的是淖狡。东野固被刺激的直抖胡子,手指向身后不太明确的存在:我楚国与三国为盟,焉能出尔反尔?!大王,此小人也,请大王逐其出廷!

    大王,三国将卒与我军并肩为战,乃我盟友而非我仆臣。此人放肆,必要训斥!淖狡跟着揖告,他无法接受此人将他国比作仆臣。

    何人?熊荆一直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故而问道。

    敬告大王,臣周绍,阪高人氏也。大王于臣之恩如同再造,臣时刻谨记,臣他日必当赴汤蹈火,以报圣恩。又是一连串的马屁,周绍激动的腿直打抖,他终于引起大王的注意了。

    朝廷之上辱诸国为仆臣,无信无义,出廷思过吧。熊荆挥袖,他乐于看到东野固吃瘪,然而侮辱诸国为仆臣,确实过于违和。

    臣敬受王命,臣告退。周绍本还想再说几句,奈何朝廷上群臣皆怒目相视,只能悻悻退下。

    大王,芈女公子当嫁入楚宫,待其产下嗣子,再议定名位不迟。周绍走后淖狡又道。

    此然也。昭黍连忙附和,他重复蓝奢刚才的意思:芈女公子居于城外,城外并无医尹,此甚不便。芈女公子居于宫外,大王也宿于宫外,此方万全之策。

    启禀大王,若芈女公子产下王长子,臣自荐为其师保!妫瑕识机最快,知道淖狡昭黍谏言芈玹嫁入楚宫的初衷。

    大王,臣亦自荐为王长子之师保。醒悟过来的斗于雉也道,哪怕刚才他不置一词。

    臣亦是。成通唯恐人数太少,马上站出来说话。

    臣亦是。

    臣亦是。

    臣亦是。

    臣亦是

    诸氏出列的越来越多,昭黍见此自然清楚自己的算计被彼等看破,于是道:大王,王长子之傅保当是大儒诸子,彼等岂能为王子师保?

    大王,武夫万不能治国!屈遂高叫着。兰台学宫从无不学之师。王长子必要先学诸子,再学兵法,后学武技,最后伴于大王身侧,由大王亲教,如此才可继我大楚王位。

    此然也。屈遂是兰台学宫祭酒,他的话最有份量。关键是一些誉士被其说服,陈郢的誉士长蓝钟道。大王,长王子乃是我楚国太子,太子之教,必先以《春秋《诗《礼《乐《世《语等;再学于弓马骑射,兵法武技;待到加冠成人,方有大王亲自训导历练

    蓝钟代表的誉士一旦倒向东野固昭黍等诸氏就没有办法了。教育确实是周礼派所长,群臣的嫡子余子小时候也学《春秋《诗《礼,年纪稍大才跟着他们历练。有家学的,自然能言传身教;没有家学的,那就只能外聘先生了。

    开朝到此时快一个时辰,朝议似乎已经落定:芈玹可以嫁入楚宫,何种名位当以其是否产下嗣子确定;产下长王子后,则要以屈遂昭黍等人为太傅师保。

    熊荆一直沉默,蓝钟说完诸臣以为他会答应时,他却扫视全廷,以一种极度冰冷的语气问道:谁言芈女公子所孕必是寡人子嗣?




第五十一章 意图
    群臣争论的时候熊荆多在看,少有出声,更不表示自己的态度。等朝议几乎要确定了,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全场皆是惊讶。大王这是要提起下裳不认人么?不对啊,真要如此,又何必宿于城南小邑之侧?

    大廷上人群臣惊讶,左史年轻,老实的他上前揖道:彼时芈女公子日日在大王之侧,与大王同寝。若非大王子嗣,又能是何人子嗣。臣以为

    是寡人明了还是你明了?熊荆很是不悦的反问,左史当即哑言。他毕竟不是当事人,不清楚除了大王以外,还有谁曾与芈玹欢好。

    大王之意,乃芈女公子所孕非大王子嗣?屈遂感觉到了什么,连忙发问。

    三闾大夫何处此言?熊荆冷笑。寡人何时言芈女公子所孕非寡人子嗣?

    这屈遂思路很清楚,可被熊荆绕晕了。

    大王何意?昭黍再问。芈女公子所孕为大王子嗣否?

    寡人无意。熊荆道:在确定之前,寡人不言芈女公子所孕乃寡人子嗣,也不言芈女公子所孕非寡人子嗣。

    在确定之前?昭黍再度追问,重复着熊荆的这个词。大王何时方能确定?

    必要之时便能确定!熊荆冷笑不减,他看到大廷上有些朝臣已有所觉悟。

    芈玹嫁入楚宫,就像刚才朝议的那样,孩子最终还是受儒家所教,生于宫外反而可以自由自在。熊荆本就是成年人的思想,他曾感叹于两千年多前前先进的教育方式,但始终抗拒这些教育中无所不在的黄左思想。

    历史存在押韵。战国时代的华夏类似二战前后的欧洲,以及以欧洲为放射中心的整个世界。两者存在的差别仅仅在于科技不是那么发达文明不是那么复杂人性没有那么细腻,但白左黄左味道一模一样。

    熊荆感觉灵敏,软绵绵的黄左说教让他从骨子里厌恶。怀王是怎么教出来?怀王就是这样教出来的。襄王怎么教出来的?襄王也是这样教出来的。被人辱骂是蛮夷的时候,楚国收获的是中原诸国深深的畏惧;等到被人夸赞说楚国很文明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全天下的耻笑。

    为何如此?自庄王起,王廷之中贵族之间的黄左思想便无处不在。庄王曾曰:‘夫文止戈为武。’又曰:‘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财者也。’庄王第一句话便说错了,不是止戈为武,而是趾戈为武。

    熊荆相信,儿子交给孔谦屈遂昭黍这帮人,必然教出第二个怀王。这个怀王因为涉世未深,思想幼稚,肯定不能像他这样分辨左右,排毒保命。

    芈玹嫁入王宫当然可以,但楚宫从此不再行周礼,王子亦不受儒家之教。做不到这一点,他宁愿芈玹母子就在小邑住着,而他住小邑之侧。与诸国公主绝婚前,恪守夫妻之义,绝婚后芈玹如果不能嫁入楚宫,那便如临泽里那般,两个人带上孩子过自己的日子。

    熊荆想法如此,昭黍斗于雉等人从他那句‘必要之时便能确定’瞬间洞悉了他的意图。昭黍目瞪口呆,大王这是鱼死网破,宁愿不给芈玹名分也要和自己这些人死磕;斗于雉则满脸堆笑,王廷和新公族周礼派的争斗越来越精彩,诸氏可高枕无忧。

    先王骨血沦落宫外,大王他日如何面对先祖先君?屈遂发出一声哀叹。熊荆不语。

    大王万不可如此,王长子不受傅保之教,他日如何继承王位?昭黍大叫着。即便即位为王,诸臣也必然不服,不服而为王,王长子何以治国治天下?

    不服?昭黍这算是威胁了,熊荆冷笑道:寡人即位,也多有不服。不服可谈服,谈不服则杀服。仅此而已。治国之道,全在言谈与杀戮,再无其他,何难?

    大王昭黍闻言面上一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东野固孟惠顔滑子这些鲁地朝臣面色更是剧变。他们不是不清楚大王的意图,他们碍于同姓不婚恶不殖这条真理,不敢多言芈玹有孕之事。承认芈玹有孕产下王长子,岂不是说同姓可婚?同姓既然可婚,岂不是说基于周礼的儒家伦理并非完全正确?

    儒家必要成为真理才能赢得信徒,而真理不容怀疑,任何一点瑕疵都会造成整体的崩坏。他们对芈玹有孕只能视而不见,日后芈玹产下的王长子也将视而不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见熊荆挥袖,长姜再度嚷嚷起来。

    宣告芈玹有孕,却不马上确认让芈玹嫁入楚宫,而是要等待‘必要之时’。这样既为以后儿子认祖归宗继承王位做下铺垫,又避开了昭黍等人把儿子教育成另一个怀王。这就是熊荆今日视朝让医尹昃离禀告的目的。目的既然到达,就要退朝了。

    一干朝臣的懵逼中,他轻快的从王席起身,含笑走向正朝后方的闱门。他离开后正朝大廷诡异的没有轰乱吵杂,也没有谁追出闱门进入路门,于燕朝再议此事。大臣们全是心思沉沉,一言不发的离去,直到人走廷空。

    芈玹有孕,大王却言其所孕并非大王子嗣燕朝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有人追来,熊荆不做耽误立即前往北晨宫向赵妃问安。这半个时辰赵妃足以知道正朝上发生了何事,故而问起。

    孩儿并未言芈玹所孕非孩儿子嗣。熊荆道。亦未言其所孕是孩子子嗣。

    大王何意?赵妃有争宠的经验,却没有路线斗争政治斗争的经验。即便熊荆的话寺人已经禀告了一遍,她还是不明白儿子为何要这样做。大王若是为芈玹着想,便应该接芈玹入宫,毕竟她孕有王廷血脉;若不为芈玹着想,又为何宿于城南小邑之侧?

    孩儿只为楚国社稷着想。熊荆道。

    楚国社稷?赵妃笑了起来,并不相信儿子的话。在她看来,儿子像侄儿赵偃一样,完全被芈玹迷惑住了,迷惑的一点也不听自己的话。大王若真为楚国社稷着想,便当宿于正寝,以为大楚繁衍子嗣,而不是宿于城南。

    王宫积弊太多,无以育王子。熊荆本想说自己今生只会有芈玹一个妻子,但想到这句话意味着将与赢南等人绝婚,只好忍下了。

    积弊?赵妃怀疑的看着儿子,难道母后也是积弊?

    母后怎会是积弊。熊荆笑道。楚国自先君武王起便深有积弊,孩儿欲改之,故只能于宫外着手。芈玹若产下王长子,不可再受旧人之教,不然

    不受旧人之教?乃不受太傅之教否?赵妃明白儿子说的是什么人。大王当知王长子不受太傅之教,他日何以继承王位?他人不言,彼时鲁人不服若何?宋人不服又当若何?杀戮岂能使人臣服,此与暴秦何异?

    鲁宋之人不服便不服。熊荆反问道。彼等并非楚人。

    基于民族的长远利益考虑,有些土地不应该吞并。如果非要吞并,便应以殖民地的形式粗暴占领,而不应给予其居民平等权力。

    苏联吞并利沃夫是一个例子,德国第二帝国吞并慕尼黑是另一个例子。二战后苏联国境线整体西移,吞并了原属于波兰的利沃夫。利沃夫是乌克兰民族主义的中心,吞并利沃夫的结果就是遍及苏联境内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有了一个神经中枢,同时乌克兰民族思想在苏联境内广为传播,最终促成了乌克兰的独立。

    这是sb最熟悉苏联的某坛贤对斯大林吞并利沃夫做出的评价,而今在熊荆看来,楚国吞并鲁地产生了类似效果。存于鲁地已经成为黄左的儒家思想源源不断感染楚国各地,与独立不同,他们的理想是再造宗周。本来再造宗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因为鲁地成为了楚国的一部分,再造宗周竟然变成了楚国的责任。

    这就好像主义原本是慕尼黑啤酒馆的幻想,但因为慕尼黑是德国的一部分,于是**反犹变成了整个德国的历史使命——虽然与苏联直接接壤的明明是波兰和地中海三国。该项计划由元首亲自制定,由普鲁士军人最终执行。结果普鲁士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它的贵族军官团在法庭上受判,它的平民从耕耘了几代人的土地被赶走。

    并非楚人也是楚国人。赵妃不知道儿子心里的想法,她所了解的治国之道和熊荆完全不同。且鲁地多有大儒,大王何故轻之?

    母后既然无恙,孩儿告退。芈玹怀孕后熊荆一直处于喜悦中,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在很多事情上与赵妃难以沟通。

    熊荆说完便揖礼起身,不待赵妃答应便径直走向堂外。他的背影还未消失,躲在帐幕后的赢南痛哭跑出,投到赵妃怀里大哭不止。

    直到今天早上赢南都还存有一些幻想,以为熊荆日后会回心转意,当朝议之言传至北晨宫,尤其是芈玹怀孕的消息传至北晨宫,她的心彻底死了。



第五十二章 路线
    王宫里赢南的悲哭熊荆自然听不见,出了王宫他也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去了大市。大王出现在大市没什么稀奇,王宫后面的酒肆历代楚王经常去喝酒。

    熊荆出现在大市上,市场内的商贾庶民全都背着跪立,只等开路的甲士喊了一声‘大王命,可纵观’,这些人才转过身来跪拜;待甲士再喊‘大王有命:勿以王在,汝等买卖’,大市上跪着的人,离得远的缓缓起身,离得近的特别是在熊荆前方的人依旧跪着,熊荆走过才敢起来。不管跪着站着,人们都无心做生意了,全好奇大王来大市干什么。

    熊荆去过冶父邑的大市,那是个几步就走完的市场,郢都大市不同,整个大市方圆九里,商贾一家挤着一家,入市买东西的人摩肩擦踵,没有一上午功夫根本逛不遍。

    当然,这是普通人,他走到那,前方就会瞬间让开一条道,挤得那些想跪的人根本跪不下去。拥挤中难免有人惊呼,女子抱着的婴儿更是哇哇大哭。哭声吵杂,熊荆不以为意,直到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后,一个人无人照看的孩子坐地大哭,他才是皱了皱眉头。

    甲士正朝人群疾问这是谁家孩子,前排的庶民半数惊骇半数木然,根本没有心思去听甲士说什么。倒是熊荆快步上前,将这个脏得像马上想扔掉的孩子抱了起来。陌生人相抱,孩子哭得更厉害,手脚全在挣扎,熊荆很是无语,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没有一点儿王八之气,连个小孩都镇不住。

    大王,此庶民之子也。长姜见熊荆抱起孩子便立即相劝。送温暖送爱心那是两千年后的做派,这个时代还不流行。贵贱有别,大王尊贵之身,岂能去抱一个脏兮兮的低贱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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