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然也。寺人喘着粗气,这样的好消息他疾跑上来禀告的。
那大王已返正寝?赵妃神色数变,她想象不出儿子回宫的理由。一直陪着她的赢南也满怀希望,自己的丈夫要回来了。
未未未返也。寺人开始结巴了,好消息只是前面那条,接下来就是坏消息了。
那大王何在?!赵妃愠怒,未老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大王大王命人在小邑之侧搭建军幕,宿于宿于军幕也。寺人把坏消息说了出来,换来的是赵妃的怒斥,滚!滚!!
寺人急忙滚了出去,赢南脸上却满是喜色。母后,大王宿于小邑之旁,未与芈贱人苟合也。
大王未与那贱人苟合,便会与你合床?赵妃怒气未消,狠狠瞪了赢南一样。
大王未与贱人苟合,贱人便不会怀上大王的子嗣。赵国寝宫的斗争不下于秦国,楚国战国时期的寝宫斗争,也是赵女在斗。赢南从小耳熏目染,自己清楚子嗣才是斗争中最核心的部分。没有子嗣,大王再怎么宠爱,也只是一时。
大王必要有子嗣才能继承王位,故而赢南话没有说完便笑了起来。她是王后,大王既然不与芈玹苟合,那自然要与她还有其余几位夫人合床,不然今后谁人继承楚国王位。
赢南的话未必没有道理,赵妃却久久不言。儿子烧毁婚服与芈玹淫奔,带着芈玹随行救援齐国,从齐国回来以后每一天都宿于城南小邑,今日突然突然就不宿小邑了,只在小邑旁侧搭建军幕以宿,说这其中没鬼谁敢相信?难道是
赵妃隐隐想起来一种可能。昨夜商议的时候,孔谦提的不孝被宋玉否决,儿子并未不孝,只是不听话而已。这个不听话是指不听父亲的话而不是指不听母亲的话,父亲死后儿子自然成为家主,既然已是家主,就不存在不听话这件事。
坠毁小邑不行,谴责不孝也不行,宋玉以为可以通奸治罪。大王大婚后已是有妻之夫,不宿于王宫,宿于城南小邑与芈玹苟合,便是私通。既是私通,大王不可治罪,芈玹却可以治罪。所谓‘男女不以义交者,其刑宫’,‘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
通奸治罪之法让赵妃一怔,可惜的是这个办法未必一定可行。以上都不是楚律,前者是周礼,后者是魏律和秦律。宋玉当然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提,是因为楚国司败的审判已不是成文法,正逐渐变成判例法。以通奸罪逮捕芈玹,交予左尹府审判,依照楚律无罪,但如果召集冶父邑的三老公议芈玹是否有罪呢?
想起昨夜的商议,赵妃觉得自己身边有儿子的人。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何昨夜刚刚商议以通奸罪处死芈玹,今天他就不宿于小邑了呢?昨日大婚,今日起他宿于小邑就是通奸,可他偏偏宿于小邑之侧。
第四十九章 有后
大婚后大王不居于寝宫而居于城外扬水之畔,这大概是楚国今年最大的新闻。大婚后第一天视朝,群臣刚刚行完朝礼,诸敖之一的东野固便出列揖道:郢都建王城,乃使大王宿于王城。大王今不宿于王城,然王城何以筑?大王不宿于正寝,今妻妾何以娶?
臣闻之,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王此行,世人多诽也。一或言大王不孝,不居于寝宫,不能事父母也;二或言大王不忠,不居于正寝,只为幸二妻。不孝不忠,非明王之所为也
几天前熊荆在城南小邑旁立下军幕,那时他就想到今日视朝必会被朝臣抨击,东野固第一个跳出来并不出他所料。口若悬河好一会,东野固才把准备好的一番言辞说完,朝廷上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外面传来的鸟雀晨鸣。
一些人左顾右盼,眉目传情,更多的朝臣都看向熊荆,看他怎么和东野固撕逼——朝堂上总有不断的争斗,大王与周礼派争斗,好过与在复郢之战中获得巨利的诸氏争斗。诸氏现在是稳坐钓鱼台,挑拨平衡王廷与周礼派大臣们的争斗,这场争斗的焦点就是王后。
哪边站了上风,他们就往哪边踩一脚;哪边落了下风,他们就朝那边拉一把。太傅们找了一个‘同姓不婚’的借口把王廷打了个落花流水,大王只能可怜兮兮的在城南立下幕府,不宿于宫。今日东野固如此抨击,大王要是顶不住,他们肯定会出列助言,现在还没到时候。
既然是积羽可沉舟,众口可铄金,东野卿,寡人要你今日起便大骂秦国必亡秦王必薨,如何?熊荆没有争辩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忠不孝,言辞对准了东野固的逻辑。这个逻辑如果成立,他才可能是不忠不孝,如果这个逻辑不成立,不忠不孝也就无从谈起。
逻辑是儒家最缺少的东西,他们多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臆淫,东野固瞬间没有之前的气势,只道:大王宿于城外,此非人子人夫之所为,臣请大王
寡人每日清晨视朝,视朝后居于正寝燕朝相待诸臣,燕朝无事,便至母后宫中请安,嘘寒问暖,体察饮食。城外距北晨宫不过二十里,骑马一刻钟可至,若母后有疾,寡人便宿于北晨宫,昼夜伺候,何以言不孝?熊荆谑笑道。
敬告大王,东野敖未言大王不孝,乃惧有人言大王不孝。一个有些没有想到的人,昭黍出来打圆场。熊荆凝神多看了他两眼,这也是个浓眉大眼的缓则。
若人言可畏,夷矛何用?熊荆不屑。天下诅咒秦人何其多,众口真铄金,赵政早已薨。
然大王不宿于寝宫,王后何以产下子嗣?屈遂又上来揖道。
三闾大夫是说依照楚法,为夫者必要与妻妾合床?熊荆谑笑更甚,他的目光在屈氏景氏昭氏的脸上扫过。以前这三氏是王廷最可靠的依仗,如今全特么变成了缓则,一群叛徒。
左尹何在?熊荆低喝。
臣在。蒙正禽的声音很不响亮。太傅三氏与王廷相斗,和以前争立太子一样,左尹府不打算偏向谁,然而熊荆把他给叫了出来。
依楚法,丈夫必要与妻妾合床否?熊荆目之,恨不得把蒙正禽拉到眼前逼视。
禀大王,未有此法。蒙正禽的回答让熊荆松了口气,没想到话说完他又补充道:然以人伦,大王当与王后夫人合床。
人伦?熊荆心中隐隐发怒,王廷每年为资助讼人花费上千金,这些钱全特么喂狗了!你是说,若有妻妾告丈夫不与自己合床,司败将听?
听是受理的意思,刑事案件公告,民事案件自告。自告的民事案件中,有些官府听,有些官府不听。妻子旁人都可以告发通奸,以秦律必听,楚法则未必,强奸当听,两厢情愿不听;妻子告丈夫不行房合床,即便依照秦律,也不可能听。
熊荆依法论法,蒙正禽无奈:此乃家事,司败不听也。
家的外面是国,以律法治国;家的里面是宗,以宗法治家。熊氏为王,但熊氏是小宗,比如熊悍加冠后就要分封出去,下一代要改氏别宗。熊氏的宗主就是熊荆,以宗法,谁也不能命令宗主干什么。
哼!熊荆不屑之意更甚。叛徒们面对的是一个无解之局,以周礼以楚法的无解之局。如果想来硬的,郢师不是吃素的。小邑再有一个多月就可筑成,到时候郢师库存的火药全将储存于小邑,看看谁敢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熊荆挥袖,长姜念出了退朝语。
听闻此语,站在前列的淖狡犹豫了几下,最后还是在熊荆的惊讶中出列,大王欲如何,臣不知也;大王之私行,臣不敢谏也。然大王不与王后合床,无有子嗣,社稷何以为继?
淖狡出来说话有站队的嫌疑,然而他说的话合情合理,很多朝臣心中也在想这件事,只碍于王廷弱势,故意不提罢了。
子嗣?呵呵,哈哈熊荆笑了。这几天不,这几年最高兴的事情之一,就是他马上要做父亲了。想到几年后一个小屁孩跟着自己后面喊父王父王,他做梦都会笑出声。
大司马之言有理。东野固又来了一些精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王不合床便无有子嗣,无有子嗣我大楚便要绝祀,此不孝之大也。
周礼派的大臣一个比一个反应激烈,诸氏看不下去了,他们不习惯理论,习惯拔剑。巨阳之尹彭鬣大吼一声,人跳到群臣班列之前,他紧握着长剑大叫:谁敢诅大王无后?!谁敢诅大王无后?!
彭鬣气势汹汹,昭黍等人不由连连撤步,手也握在了剑格上。唯有淖狡不惧,他重申道:大王不与王后夫人合床,子嗣何来?非大王无后,乃大王不愿有后也!
大王不愿有后?大谬!项鹊站了出来,若非你等不愿芈女公子嫁入楚宫,大王岂会宿于城外军幕?
同姓不婚,恶不殖也!东野固身旁的孟惠大声驳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见诸氏大声嚷嚷,不得不出声。芈女公子与大王同姓,岂能嫁入楚宫?此事传至天下,当为天下笑。
我妫氏与若敖氏联姻,童子已呼我大父,何来恶不殖?妫瑕抚须笑道,可惜此时大廷上越来越吵,他后半句话熊荆已经听不清。
诸氏虽然不想芈玹为王后,不想芈氏得以在楚国出头,但更不想楚国变成另一个君权极重的赵国或魏国。这等于说有朝一日,复郢得到的土地又要吐出来。
熊荆本以为自己将单独面对东野固等人的进谏(gong),所以之前准备了杀手锏,没想到杀手锏还没有亮出来,诸氏就抢先跳上来。朝廷上乱乱哄哄,诸氏高声打算以势压人,东野固昭黍等人则话长希望以理服人,结果谁也说不过谁。
双方争吵不休熊荆乐见其成,但杀手锏总是要亮出来的。他耐心等待了一会,见争吵不但不止反而愈烈,于是挥袖朝长姜摆手。‘咚咚’没有喊肃静都,寺人直接敲响了鼓。楚秦仍在战中,鼓声一响便有人拔剑,待见是止声肃静之鼓,这才收剑入鞘。
臣无礼,请大王昭示。群臣不约而同的揖向熊荆请罪。
寡人无事,倒是熊荆忍着笑意,指向人群中有些尴尬的昃离,眯眼笑道:那医尹可是有要事启奏?
臣确有要事启奏。昃离尴尬归尴尬,表情还是很严肃的,说出来的话也很严肃。昨日,芈女公子有疾,呕吐不止,臣至也,诊尺知其手少阴脉动甚。手少阴脉,心经脉也
过程都是安排好的,唯一有些搞砸的地方就是昃离太专业了。熊荆想要的是他当众大喊一句:‘大王,芈女公子有孕!’,没想到他当众扯起了什么手少阴脉。好在群臣不明觉厉,只有少数几个粗通医术的大臣知道手少阴脉动甚代表什么。
心脉主血,女子怀子,则月血外闭不通,故手少阴脉内盛,所以动也。昃离一通难以听懂的术语说完,还是没把熊荆想要的那句‘芈女公子有孕’说出来,气得他直想跺脚。
昃离说完重重摸了一把汗,群臣多数错愕,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是说熊荆对昃离眨了眨眼睛,又给他一些暗示。
臣乃言芈女公子之疾乃是少阴脉动甚。昃离确实懵了,没明白熊荆是什么意思。
少阴脉动甚是何意?熊荆追问道,寡人不解。
少阴脉动甚乃因月血外闭不通昃离呆如木鸡。好在朝中有人懂医术,景龟从群臣中挤了出来,对熊荆深揖道:臣恭贺大王,芈女公子有孕,我大楚后继有人矣!
景氏复郢之战也没捞到太多好处,立场与屈氏昭氏基本相同,但他这一句话还是让熊荆很满意,对景龟多看了几眼。景龟如此一说,错愕的群臣这才明白过来,朝廷上又是‘轰’的一响,但这次轰响后迅速安静,群臣在诸敖的带领下齐齐向熊荆深揖道:臣恭贺大王,芈女公子有孕,我大楚后继有人矣!
上百人齐乎声浪颇为惊人,熊荆特意看向东野固屈遂昭黍淖狡等人,奈何他们都在躬身揖礼,看到面部表情。待揖礼完站直了身子,才见脸上全是凝重。
他们完全知道‘芈女公子有孕’的重要性。芈女公子与大王是同姓,芈女公子真要产下完好无缺的王子,日后又继承王位,周礼就彻底破产了。
武王伐纣,周公建制。姬姓以外的楚国赵国齐国宋国乃至鲁国,都有一个逐渐周化的过程。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子说:‘周朝礼制借鉴于夏商二代,多么丰富多彩啊!我遵从周人的制度。’)
这是身为殷人后裔孔子周化的过程,他表示自己完全遵从周制。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只是国家的周化是一个不断反复拉锯,但在反复拉锯中又一点一点逐渐周化的过程,远比孔子那么一句‘我从周’来得惨烈悲戚。
熊荆是想像周公一样,借鉴夏商周三代的制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删定楚礼。但在孔谦东野固蓝奢屈遂昭黍景龟这些从周之人看来,这不是什么删定,这是重新野蛮,再度蛮夷化。即便诸氏能从中得益,在他们看来也绝不可取。
楚国何时周化?虽然前面历经武王庄王,真正周化还是在昭王时期——昭王将死,要令尹子西继为王,子西坚辞不受;又要子期继为王,子期也不受;最后要子闾继为王,子闾连辞五次,后担心昭王死不瞑目,假意答应。但昭王一死,便迎立越女之子公子章为王。
继承权是文化的根,楚国之前视嫡子继承制为无物,弑君之事不断。王廷靠杀戮决出新王,朝臣国人对此也不以为意,弑君也好弑父也好,他们反正不愿接受一个年幼或者懦弱的人为王,他们想要一个可以领兵出征,压得住场面的强人为王。
继承制度的彻底转变,是在昭王惠王之间。子西子期子闾三人都是昭王的兄长,昭王并未在幕帐后面埋伏刀斧手,他是真想把王位传给三位兄长中的一人,不然幼子即位无法逃脱被弑的命运。然而子西子期子闾全都恪守周礼,迎立公子章为王。至此,楚国的周化才算真正完成。
退回去退回到那个弑君不断甚至弑父的黑暗时代,使文明知礼的楚人变作野蛮杀戮的野人,让和谐有序的楚国成为朝不保夕的部落,这是屈遂昭黍景龟等人绝不答应的事情,因为这代表着楚国的毁灭。
第五十章 子嗣
原本处于下风的王廷因芈女公子有孕挽回了局势,乱哄哄间诸氏来不及细想有孕不等于有子——有孕可能产下一位公主。即便产下的是位王子,十五岁之前也有一半的可能夭折。芈玹最少要产下三位王子,大王才能说有子,产下一位王子,只是有可能有子。
他们感觉这场争斗王廷已经赢了,是以渐渐不与周礼派争论,一个个回到班列,闭口不言,朝廷上一时全是东野固昭黍屈遂等人声音。眼见自己占据了上风,几人目光连闪,重重咳嗽,廷上迅速了安静下来。
东野固道:臣闻之,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芈女公子生于秦,长于秦,亦亲与秦,医尹断其有孕,此确也,然女公子所孕乃大王之子嗣乎?
昃离揖告之后未曾回列,见东野固相问,他道:脉象仅知芈女公子有孕,不知所孕是否为大王子嗣。然,由脉象可知所孕时日不过月余,月余前芈女公子与大王皆在大军之中也。
昃离出来揖告芈玹怀孕是确定真的有孕后商议好的,他的回答让群臣连连点头。一个多月前大王携女公子在大军之中,此事众目睽睽,做不了假。
月余之前,臣亦在军中,可以为证。邓遂出列揖告。
他一出来,养虺也急忙出列揖告,臣亦可为证,一月前芈女公子正在军中,担心群臣不信,他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且日日与大王欢好。
咳咳熊荆重咳。
臣亦可为证。妫景与妫氏站在一起,他想出列的时候被妫瑕拉了一把,示意他不可出列,坐观王廷与周礼派争斗即可,但他还是出来了。大王与女公子在临泽里成婚,数日后携女公子率军入齐击秦,本月方返国入郢,此事军中将卒皆知。
说到此妫景看到熊荆身侧正在记录大王言行的两位史官,又道:两位御史日日跟随大王,彼等亦可为证。
邓遂养虺妫景都是郢师将领,和长姜一样,是王廷私臣,因此存在作伪的可能;左右二史虽然也是王廷私臣,但他们是史官,史官自有操守,他们的话大臣们相信。
此确也。左右二史听到芈玹有孕就吃惊对视了一眼,妫景一句话又让两人成立即为众人焦点。右史倚宪只能走到王席之前说话。入齐之后,芈女公子每日与大王同宿,未有他者。
既如此,芈女公子孕的乃是大王的子嗣,臣以为芈女公子当入楚宫。倚宪话音刚落,昭黍就揖礼相告道,他的话让东野固等人迟疑,但东野固并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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