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熊荆走进时,先是臣子、使臣,高喊:“臣等恭贺大王再败秦人!”,接着是近万人在欢呼:“大王万岁!万岁……”
万岁之声自然比不上士卒在战场的呐喊,这种声音熊荆听来总是少了几分阳刚,多了一些献媚。然而这种欢呼让他忍不住的愉悦,也让郢师的士卒愉悦。
忍着笑意,熊荆打量人群中迎接自己的大臣,昭黍在,石尪在,大司马府的鲁阳君在、勿畀我在。他们身边站着的是诸国的使臣,赵国相邦平阳君赵恒、魏国信陵君魏间忧、齐国即墨大夫田合、韩国大夫韩钲。再旁边便是白宜为首的商贾,猗氏、孔氏、弦氏、师氏、郭氏、段氏……,诸氏的人跪在白宜身旁,向自己顿首大拜。
大部分人都笑容满面,唯独鲁阳君和勿畀我两人,一人明显是在强笑,笑容僵硬,目光幽幽;另一人则阴沉着脸,两道浓眉接在一起,快变成一条眉毛。熊荆了解勿畀我,每当他两条眉毛变成一条时,总有坏事发生。
盛大的恭贺和欢呼声中,郢师士卒的步伐更加矫健,军靴整齐的踏在坚硬的泥地上,震起阵阵轻烟似的尘土。随着他们步入卷城,入驻方城,郊迎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臣见过大王!”熊荆没有召见昭黍、石尪和各国使臣,而是先召见鲁阳君与勿畀我。两人对于自己先被谒见并不奇怪,大王一贯务实不务虚,国事、兵事为重。
“何事”熊荆一开口就问,目光紧盯着两人。
“臣……”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鲁阳君先道。“南郑之战,唉……,”他叹息了一声才道:“败矣!”
“败”熊荆心猛然一沉,原有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造府新造的大翼炮舰西进南郑,为的正是这场决战,没想到还是战败了。难道楚国要毁在秦军舟师手里
“大战前秦人退入大泽,驺敖从之,两军阵于泽上,秦人战舟四百五十余艘,我军仅两百八十余艘。然,秦人战舟密集成阵,撞击后以勾镰勾住我军战舟……”
鲁阳君从襄阳赶来,禀告的是舟师退回南郑后发到大司马府的长篇讯报。讯报不但详细描述了战斗过程,还统计了楚越两军的损失。两百八十多艘战舟,最后只有一百一十六艘退出大泽回到了南郑。成封的右军全军覆没,诸氏五师和越师一大半战舟战沉。唯一可是算是全身而退的是项超率领的右军与卜梁居率领的大翼炮舰。另外,驺开所乘的旗舰也被撞沉,没有人知道驺开、景龟的音讯。
之前熊荆只是没有喜悦,现在则是全身发寒,冷气从背脊直冲上来,头晕目眩。两百八十多艘战舟战沉了一百六十多艘,四万多士卒战死,仅三万人幸存!
更致命的是己方堵不住鱼关,堵不住鱼关巴蜀的丢失将无法避免。而秦国得到巴蜀,退往羌地的那六师一旅可能永远也回不了楚国。
“唯有弃守南郑!”熊荆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神,极力保持镇定。
弃守南郑不是熊荆一人的想法,大司马府收到南郑传来的讯报后,作战司的第一条建议就是弃守南郑。
弃守南郑、商於、方城,退守樊襄。战线收缩,楚军兵力严重缺乏的困境才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扞关——襄阳——上蔡——大梁——陶邑——穆陵关,这样一道简陋的防线才能勉强维持。
然而战略性的后撤会对楚国带来剧烈的震荡,一些就封的誉士、封君将被迫放弃自己的封邑和封闾,他们的臣民该如何处置如果全部南迁,几百万人会花费巨大的开支,并且江东的接收能力也很有限,即便有东洲之谷,有限的田地也未必能养活这么多人。
另一个忧虑来自知彼司的报告,熊荆弃守南郑让鲁阳君沉默时,勿畀我又道:“启禀大王:秦王拆章台宫、曲台宫、极宫等宫室,以造战舟……”
“秦人也拆宫室了!”熊荆惊讶道。
“然。”勿畀我深深点头,“秦人造舟场日夜不歇,每月下水战舟数百艘不止。”
咸阳被焚毁后,关中一直伐木不断,为的是重建方圆八十里的咸阳城。这也是知彼司没
第七十九章 避迁
未改
任何事物都有其自身的极限,楚国有楚国的优势,秦国有秦国的优势,两者都是合理的存在。但既想有楚国的优势,又想有秦国的优势,这就是痴心妄想了。不过说痴心妄想也不全对,实际上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十年前曾经准备施行但没有施行的各国复国计划。
借用后世一个比较流行的词,这叫降维。王国变成共和国,贵族变成华族,最终变成普通国人。战争的目的也从原来的‘保佑国王和祖国’变成‘维护民族生存’。
降维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它使每一个庶民都相信自己是在‘维护民族生存’,因此自动自发‘将其全部力量奉献给前线或者后方’。天才般的列宁一眼就看出这是资产阶级欺骗无产阶级的新伎俩,无产阶级何来祖国
十年前没走这条路,现在走这条路哪里还来得及!既然是贵族,那就做贵族该做的、能做的事情,一条道走到底,不然结果一定会惨。
这是熊荆根深蒂固的信仰。他知道不管自己做了什么,报应都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但一定会落到自己的后代身上。而如果自己谨守君王的本份,不破坏约定成俗的传统,自己的后人、乃至所有楚人都会得到一个更好的结果。
他眼中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同时他忌讳一切弄巧成拙的人。勿畀我说了两个办法看似巧妙,实际哪一条都不是他,不是楚国能做到的。
封君、誉士已经封地,岂能再募官吏一旦招募官吏,他们会怎么想楚军将卒又会怎么想先不说局势能不能支撑到招募官吏,然后动员士卒、搜刮钱粮,就是能支撑到那个时刻,楚国内部也会发生内讧。
秦国是敌人,依靠官吏统治楚国的楚王就不是敌人这样的楚王更是敌人!商纣王为何失国微子启为何勾结周人不就是日益壮大的王权威胁到了贵族的利益吗
不可行秦法募官吏,让齐人怨声载道的子母钱同样无法废止。现实利益里,齐国诸多子钱家与四国金银息息相关,更进一步说,子母钱借契很多都在四国金行抵押,而后再行放贷。四国金行又与四国财政息息相关,还与各国债息息相关,一旦废止,抵押的那些借契岂不是变成一扎废简
再则,借债还钱,天经地义。周赧王也有债台高筑的时候,何况一介庶民。子钱母钱全部废止,这做不到,最多是削减子钱,暂时不还母钱。可问题是秦人子钱母钱全部废止,谁善谁恶,一比便知。四国再怎么减少子钱、缓还母钱,都比不上秦人不要本钱。
卷城是方城防御体系的外城,关城很大,武场也大,可城邑府很小,明堂里勿畀我的哭声外面隐隐能听见一些。昭黍和各国使臣目瞪口呆,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石尪和白宜这些商贾也暗自吃惊,不清楚知彼司司尹为何啼哭,难道是楚王严厉训斥了他
传闻知彼司执掌的侯谍数以万计,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被楚王斥哭,一干人不免有些凛然,几个初次谒见的商贾愈加忐忑不安。只是里面的谒见还没有完毕,他们再忐忑不安也只能耐心的等着。
“郦且以为当速造海舟……”明堂上勿畀我的哭声渐小,鲁阳君说起作战司的第二个建议,即郢都现在暗中谣传的避迁于海上。
“海舟仅两百余艘。”熊悍早就有这个想法。他已经无所谓秦国知道不知道了,楚国要光明正大的避迁于海上,不惧怕秦军追来,楚秦之间的战争将延伸至海上。
“若全力建造,造舟场一年可造五百艘。”鲁阳君道。“数月前东沙君东去就封时,每舟携两百人,七百艘海舟,一年便可输运十四万人。至明年,海舟增一千两百艘,可输运二十四万人;至后年,海舟增至一千七百艘,可输运三十四万人……”
“岂有后年”熊荆叹了一声。一直进攻的楚军一旦失去战略主动权,任由秦军掌握战略主动,亡国不在今年就在明年,根本拖不到第三年季风转向。
郦且的计划也只做到后年,鲁阳君对熊荆之言并不奇怪。他道:“便无后年,亦有三十八万人可至东洲。据闻东洲每年皆有海鱼溯河而上、产子而死,旧殷人食之不尽。”
“那是在暖城。”说起东洲熊荆终于有了一些好脸色,可是东洲太过遥远,航程就要五、六个月,而且还要等季风。一年只能通航一次,这绝非理想的避迁之地。
“沈尹尚何在”熊荆问起起了一个人。峣关哪天,有一份鸽讯是专门给他的。
“沈尹尚”鲁阳君不知这是何人,倒是勿畀我知道这个人。“乃海舟炮舰之长,据闻上月出海,迄今未归。”
上个月初的鸽讯,准备一番再出海,最少也有十多日。现在沈尹尚确实还在海上,不可能这么快回到郢都。熊荆暗叹自己心急,点头后道:“是寡人让他出海。”
“是、是大王……”此时提前沈尹尚,当然是为了避迁。东洲船期是在夏季,眼下已近初冬,不可能是去东洲。“若行避迁,敢问大王我楚人当避迁于何处”
 
第八十一章 两年之粮
激动之余,熊荆最后一句话还是暴露了楚国下一步将采取什么行动,当日田合就将楚国即将避迁于海的打算传回即墨。他也没有回国,熊荆南下襄阳,他跟着南下襄阳,赵恒与魏间忧对他另眼相看,他毫不在意。
数日前熊荆急召朝臣至襄阳朝议,朝臣是来了,然而县邑之臣寥寥无几。楚国的朝臣就是将率,包括新编师率,此前楚军有四十九个半师,现在只剩下二十五个师、十二个旅。很多师旅成建制的阵亡或者隔绝,新的朝臣只能从县邑重新委派,此时还在赶来的路上。偌大的大廷,熊荆出现时,廷上很多班列都是空的。
“臣等见过大王。”大廷一如郢都宽大,位置虽然有空缺,朝臣们的声音依然响亮。已经听到一些风声的他们没有恭贺熊荆如何,而是抬头看着王座的君王。
未及加冠的年龄,身材还是有些单薄,但唇上的胡子越来越浓密。目光明亮的直射人心,只要嘴唇再稍微抿紧,就会看得人心里发毛。此刻那双眼睛正环视着全场,一碰到这如有实质的目光,臣子的头就低了下去。他们没看见的是,自己低头时,大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而后又很快消失。
将率出身的朝臣确实与别的朝臣有着本质的不同,楚军哪怕一名誉士,也不会在自己的目光下点头,他只会抬头挺胸。熊荆如此想到。随后他清清嗓子,道:“大泽再败,驺敖、成封、景龟战死,项超以残军驻守南郑,楚国危矣。诸卿可有良策”
“大泽又败!”大廷上顿时起了波澜,大泽战败的消息没有公布,现在他们才知道南郑方向楚军再度战败。
“大王,水战于我不利,我军不当与秦人水战。”箴尹子莫的声音。
朝臣心里都清楚,上次水战宣传是胜利的,实际却是失败的。楚军五个半师,赵军五万人、魏军一万五千人、巴人两万人,越人三千人,绝大部分人战死大泽之上。
“寡人已命项超不可再与秦人水战。”熊荆应了一声。“然,秦人于极西之地得造舟之匠,知彼司报,秦人尽拆咸阳宫室,少府每日下水十数艘战舟。截至今日,秦人仍有六十万士卒,再征可至百万,而我军仅剩二十五师、十二旅,师旅皆不满编,若干师旅全师仅剩数百人,可战之卒不及十五万……”
“大王,俱是我东地县邑出兵,旧郢、方城、汉中三地丁口两百余万,士卒却只有十二旅!”项鹊的声音,项氏并没有在西地得到什么好处,对西地一直存在成见。
“岂有十二旅!”下蔡蔡赤也插了一句。“新编师率亡失甚多,士卒多不愿战。”
“大王,士卒多不愿战,乃因彼等久习秦法之故。”霄安旅的旅帅斗矢也站在朝廷上,代表斗氏参与朝议。“以秦律,士卒战时斩级可升爵,而以楚法,战时虽斩首也不可升爵,更不能劫掠。诸多士卒并不求升爵,而求能劫掠财货。”
“大王,以楚法,为士卒者,需自备兵甲、军粮,故贫者不可从军,此我楚国之弊也。”又一个朝臣上前揖告,是陈县的陈垲。“以臣之所知,陈县阳夏之地诸多丁壮因无备军粮不得为卒……”
“如无军粮,如何为卒”身体条件之外,到底什么样的人可以入伍,已经是朝廷上争议的老话题了。现在兵力不足,这个问题又被扯了出来。
“何言无粮只是士卒无粮,仓禀县中皆有粮。”陈师在大泽上尽墨,陈县正在设法再组建陈师,然而按照既有法令,一些身体合格、经济不合格的庶民没办法入伍。“臣以为,既有国债,为何不假借粮秣于可战之卒彼等虽是佣夫……”
“嗤!”蔡赤大声嗤笑。“佣夫也可为卒佣夫可为卒,役夫能为卒否”
佣夫勉强可以算作是一种职业,役夫那就是骂人的话了。熊荆咳嗽一声,嗤笑的蔡赤连忙住口。陈垲见他不言,继续说道:“西地士卒久习秦律,不喜楚法,士卒多亡失。东地佣夫只求为卒,渴求一战,然彼等无备军粮。大王言楚军可战之卒不及十五万,何故执拗于有产无产之分无产之人也是楚人……”
“无产之卒不可信。”淖狡也在班列。蔡赤是看不起庸夫出身的士卒,他则是信不过家无余产的士卒,毕竟无产之人无恒心。对这一点,诸敖也完全认同,新军制一直禁止无产之人从军,其中最重要的一道门槛就是自备军粮。
军中士卒对此也少有异议。他们都是有产之人,自然不喜无产之人成为自己的同袍。熊荆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顺其自然。不过他心里知道,罗马人也曾经规定过,必须是具有一定财产的人才可以入伍从军,武器军粮需要士兵自己筹备。
这个规定在马略任执政官时废除,征兵制被募兵制代替,无产之人也可以入伍成军,并渐渐成为他们谋生的职业。很多事情一旦成了职业就坏事了,尤其是‘职业军人’,比如北宋的禁军。
凯撒后来能控制元老院,正是因为罗马军队实行了马略军改,征兵制变成了募兵制。士兵以从军为职业,不能承受失去这份工作的损失
第八十二章 何为重
普通人家积攒一年口粮不难,积攒两年那就很难了。诸臣就要同意颜滑子时,鲁阳君愤然道:“两年之粮何难今庶民种东洲之谷,一年两收,一年便有两年之粮。春日徙至蓬莱,一年辟荒,次年便可种东洲之谷,后年粮秣便可无忧。”
“非积两年之粮,乃携两年之粮!”颜滑子道。“请问鲁阳君,一人之粟便有千斤之重,一户之粟数千斤之重,如何运至蓬莱三岛国中舟楫几何国中丁口又几何富贵者可造舟,庶民如何往之”
“庶民……”鲁阳君说到此叹了口气。因为有东洲之谷,正常人家积攒两年之粮不难,但以国中现有舟楫数量,并不能输运所有人。积攒粮食需要一年时间,这就意味着一年才能迁徙一次。
计算舟楫的时候熊荆忘了一件事,那便是舟楫虽有三十五万五千吨,但这些舟楫总要留下一部分用作军民生产,还有一部分要用于王廷、造府的输运,真正可调用的舟楫最多只有二十万吨。
两年之粮三十六石,去壳后二十一点六石,即两百九十一点六公斤。加上衣服、什器、农具、种子、牲畜、家禽,一人占据的吨位已经接近一吨。二十万吨只能迁徙二十多万人,即便第二年建造二十万吨舟楫,第二年迁徙人数也只有四、五十万人,第三年才能达到七十万人。一百四十万人只是楚国当下控制人口的五分之一,哪怕只计算东地,也不及一半。
“若是只迁贵者富者,于国不利。”蓝奢见鲁阳君语塞,躬身揖道。
“若不迁徙,楚国绝祀。”这次是郦且说话了。鲁阳君是左司马,地位要高于他,说话更有分量。但对整个迁徙的细节,鲁阳君不如他了解。“第一年迁徙之人可供第二年迁徙之人衣食,故,第二年起,携一年粮秣即可。如此,舟楫一年两迁。
今我楚国有舟楫三十五万五千吨,若是建造渔舟,每年可新造二十万吨。减去军民之用、造府之迁,第一年可余二十万吨,第二年可余四十五万吨,第三年可余六十五万吨。虽如此,若是海卒能寻得近路,舟楫月余可返,便能错开时节,第一年舟楫可有三十万吨,次年五十万吨,第三年七十万吨。
携两年之粮,所占吨位人近一吨,三十万吨不过迁徙四十万人。而携一年之粮,庶民劳作一年,可得两年粮秣,故而一年可两迁。携一年之粮,所占吨位限于半吨,五十万吨舟楫,一次迁徙百万,两次两百万;第三年七十万吨舟楫,可迁徙三百二十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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