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魏国若再伐我楚国,不佞宁愿与百万秦军决一雌雄,也不救魏。吃完一根油条的熊荆显得正色。楚人可以被杀死,但不可被侮辱。救援助纣为虐的魏国就是侮辱楚军士卒。
大王谬矣。白宜哑然,卫缭突然说话。臣闻之:上古尚德中古逐智,今世争力。魏国助秦伐楚亦非魏王所愿,实乃受秦人所迫。大王不救魏以增己力,而任由秦国伐之,谬也。大梁若为秦国所得,秦军可顺水至郢,百万或不实,五十万大军必有之。
你说的是利害,不佞说的是原则。一席白衣的卫缭很年轻,也俊俏,浓浓的书卷气更让人心生好感。熊荆看着他,一时忘了他叫什么。若仅以利害而不守原则,人与人何以为信?譬如子母钱,借而不还当如何?
楚国之富,天下皆知,大王怎会怎会借而不还。弦兑陪着笑。
借而不还对楚国有利啊?不佞为何要还?熊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油条咬得吱吱响。
大王若借而不还,天下必再无人敢借钱于楚国。白宜不解楚王之意,只好就事论事。
魏国若为秦国所亡,你等又能把金子藏到哪里?难道借给秦王?熊荆笑问。
大王之意小人不解也。白宜决定不再绕圈子里,想直言相谈。
我之意,魏国若再与秦国连横伐楚,楚国日后必不救魏,这是原则;若如你等愿意借金给楚国,他日魏国为秦国所亡,不佞必会保证你等人身及财产安全。若有功,更可以上卿之礼待之。熊荆直言相告,此话让猗赞等人心中一喜。
天下纷乱,纵有黄金十万又如何?如良禽,当择木而栖之。天下诸木,以秦国最大,然秦国会以礼待相待商贾?天下皆知,秦国最恶商贾。秦国之外,三晋断不可栖,唯齐楚可栖。今不佞以一成五之子钱而允你等栖之于楚国,何乐而不为呢?
素来是外臣游说君王,现在却是君王游说外臣。已经被熊荆这番话说服的弦兑猗赞正要开口答应,白宜便抢先道:敢问大王,魏国若亡,楚国可拒秦人?
这是自然。熊荆点头道。
敢问大王,楚国户不过六十万,甲士不过四十万,何以拒秦?卫缭追问道。
韩魏赵齐,四国有一条皆不如楚国,那便是纵深。熊荆终于把豆浆喝完了。
纵深?卫缭熟读兵书,纵深虽然是现代语,也能领悟一二。
正是纵深。熊荆道。楚国淮北若败,可以退至淮南,淮南若败,可退至江东,江东若败,还可退至南海。韩魏赵齐毫无纵深,城破即国亡。你等巨金若存于此四国,最后只能让秦国得利;而若存于秦国,要是哪日秦王颁召,令全国黄金皆换成秦半两,你等奈何?
再则,楚国明年海舟便可下水。天下九州不过是中洲东方之一隅,中洲南面尚有天竺国,丁口千万,中洲之西尚有地中海诸国,丁口倍于当今天下。与其做一土商,不如做一海商。此蜻蜓眼熊荆拿出一颗色彩斑斓的玻璃珠,这是各国贵人常有的饰品,在西洲各国不过值百十钱,运至天下九州最贱者也可售数金;而我天下数百钱之素绢,运至西洲可值数金十数金,供不应求。你等都是天下大商,当知晓此利几何。
第七十八章 执迷
早膳的时间不过两刻钟,但一刻钟不到,听的人便怦然心动。与后世一样,资本对风险是极其敏感的,秦国如何三晋如何齐楚如何,商人们心里很早就有数:
秦国是绝对不能指望的,连张仪范睢文信侯那样的重臣都弃之如敝屐,他们这些大商还能有什么指望?而三晋,已如风中残烛。韩魏已无拒秦之力,赵国犹在,可再无赵孝成王之风骨,对秦人唯唯诺诺,只想苟安;
齐国,齐国虽不似三晋,可齐国很早就是商贾大国,齐国的盐漆器铁器丝绸布匹鱼货蜃灰,甚至连踊和履都行销天下,外来资本是很难在齐国立足的。换句话说,齐国不缺钱,不缺货,就缺市场;
楚国东迁本已衰弱,灭鲁后复强,但强的也很有限。只是去年到今年发生的这些事情不得不让大家看好楚国。楚国有一个英武聪慧的大王,虽然未龀,可楚国王族虽有心疾可少有短寿,未龀的另一种含义就是在位时间会很长,甚至可能超过在位五十六年的秦昭襄王。大王长寿则政局稳定,政局稳定则国强民富。
投资看什么,不就是看人吗?列国这些大王里面,楚王是最值得投资的,且楚国日后行得是外朝制。郢都开外朝,县邑也开外朝,最最重要的是:此政不排斥商贾,国人的遴选,县邑是‘五百人至千人选一人’,郢都是‘万人选一人’。
‘楚国之法,商人欲见于君者,必有大献重质,然后得见。’楚国如此,他国其实也差不多,可外朝制的施行能让商贾见于王,这是商贾们做梦都不敢想却又渴望已久的事情。
成为国人很难吗?一点也不难。只要成为楚人,然后在地方上做些善事博取民望,而后郢都县邑都打点好,商贾立刻能摇身一变,成为郢都外朝的国人。大夫们视朝如果不是资格太老,一般不敢太出声,但国人却能‘任免官员咨问政事核定赋税定废律法’。
良好的投资对象,可靠的保障机制,再就是三晋的屏障,以及熊荆口中的‘纵深’和海舟,一出王宫几个人还没说话,对对眼彼此心里的想法便已了然了。只是白宜猗赞等人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卫缭却有种深深的失望,待回驿馆,他提醒白宜道:子宜真要买楚王的国债?
天下当大变,不投身于楚国,我等又能去何处?白宜也吃惊于自己的妥协,特别是被一个未龀之人说服显得很没骨气,可骨气值多少钱一斤?他要的是获利,即便不能获利,也要在天下大变中让自己的资本保值。
秦国亦非不可栖身,秦国也有众多大商。巴蜀有寡妇清西北也有乌支保。卫缭劝道。楚国虽是外有三晋屏护,内有数千里纵深,可楚国丁口甚少,秦吞三晋,必灭楚国。届时子宜兄又如何栖身?避去楚王口中所说的天竺地中海诸国?
十多年前我还在鬼谷时,子仲先生就说:‘长平之前,天下非秦即赵。然赵国未得三晋昔日之地,当不能与秦人争。长平之后,天下大势已定,未能二十年一天下,在内而不在外。今秦王加冠亲政,亡诸国一天下,当在此二十年内。’
那子缭出谷后为何不去秦国?卫缭少有提及鬼谷之事,白宜故问。
魏王吞卫国,却存我社稷,秦国一天下虽是天命,然杀我卫人毁我宗庙。卫缭叹道。
鬼谷子之名,天下皆知,但鬼谷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承。周人代商,殷人有视其为手足者,如宋国微子启,有视其为仇寇者,如卫国旧臣。三监之乱后,飞廉战死于瀛海之边,眼见复商无望,纣王旧臣们只好隐入朝歌郊外的云梦深山。西周时碍于周人未收弟子,谁想平王弑父,还编造了‘烽火戏诸侯’的谎言,礼乐之制从此崩坏,至此鬼谷开始外收弟子。
‘去礼乐之异政,复殷人之正溯’。这是鬼谷先生世世代代念叨的理想,而秦国又是飞廉之子恶来之后,故鬼谷弟子多数入秦。
子缭啊。白宜摇头,入秦如文信侯贵为相邦,又如何?楚王英武,你若留在
楚王迂腐,不可事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座谈,卫缭已知楚王其人。
楚王有勇有智,今又能亲政,为何不可事?白宜奇怪道,他知道卫缭之才,若他能入侍楚王,当是助臂。
外朝朝国人之制不利王权,只利商贾庶民,然以天下之势,楚国当行秦法,不行秦法,国必亡。卫缭得知楚国行外朝后就一直抑郁,那时他就觉得应该离郢入秦。
利商贾庶民便会亡国?白宜讶看着他。子缭不要忘了,变法三晋在先。三晋除赵国尚可一战外,韩魏之兵今日可战否?变法仅强数世,数世之后,百姓厌战仇官。秦人可战之日尚有几何?白宜说罢,转而吟起一首秦人歌谣:‘生男慎勿举,生女哺当脯,不见三晋地,尸骸相支柱。’此乃秦人之谣,可见民心。
我从未听闻此歌谣。卫缭不以为然,‘不见三晋地’,既言三晋,为何说是秦谣?
唉。白宜不做辩解,再吟道:‘渭水不起口赋起。‘渭水何在?难道也在三晋。
天下征战数百年,乐战好死之人已无有,然秦国一天下之势已成。楚国若行秦法,或可存国,不行秦法,自要亡国。卫缭跳过此节。钜铁之利,不如百万之军。他日百万秦军兵临寿郢,举国不及四十万甲士的楚国如何拒秦存国?君之巨金当为秦人所掳。
子缭为何执迷于秦?白宜对卫缭所述不以为意,反而太息相问。
当世竞力,秦国力强,自当入秦。卫缭入秦之志更坚。子宜又为何执迷于楚?
商亦有道,楚王有则,自当留楚。白宜同样也明白自己的选择。
然秦国有法,秦法之严,列国所无,卫缭辩道,你留楚他日定为秦军之囚。
大王说几就是几。秦法何用,我金何存?白宜终于不再跪立,而是坐了下来。
卫缭无语了,他也不再跪立,危坐于席。争吵之后室内更显静寂,这种静寂让两人都觉得难受。白宜毕竟是大商,他笑道:想不到与子缭相处数年,终有一别。我在秦国也识得一些文信侯的门客,子缭入秦当速,迟者生变。
白宜之言让卫缭息了争辩之心,生出不少感慨:他日拜相,必当相报。我明日便离郢。
大善!白宜笑:就凭子缭拜相之志,你我当饮三缶。来人,上酒,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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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拜见大王!造府最东北角,一干臣吏工师对熊荆大拜。这些工师心里是有愧的——造纸府赚得巨金钜铁府威震天下陆离府誉满三军,自己这混凝府就摆弄那些砖头土瓦,还什么也没有弄出来。
免礼。各位辛苦了。熊荆看到混凝府的招牌就有些得意:造府玉府已经改制,从中分出了造纸矿物(煤炭)钜铁陆离晒盐陶瓷船舶混凝八个府,楚国的工业化建设又迈出了坚实的一部,接下来,他还要成立航海府和机械府。
臣不敢。身兼数职的混凝府府尹陶述依旧趴着不敢动,跟着他,其他人也不动。臣愧对大王,臣今日方造出大王所言之水泥,实则有罪。
你有何罪?你以为水泥是那么好造的吗?熊荆亲自上前把陶述抚了起来。他除了是混凝府府尹,也是陶瓷府府尹。商周时期便有瓷器,可惜龙窑炉温怎么也过不了1200度,很难烧透。焦炭上来就是1600度,连窑都烧穿,瓷器怎会不成?水泥全然不同,水泥配起来不容易,磨起来更难。
大王教导甚多,是臣愚钝,今日才得其法。陶述躬身在前,为大王引路。
我也仅仅是知其理,不知其技,只能让你一点点试。熊荆边走边说,他今日来造府大半是为了看水泥。本以为还要些时日才能烧成,没想到现在就烧好了。
臣愚钝,臣愚钝。陶述还是一副有罪的模样。水泥原料主要是石灰石和粘土,再就是一些石膏若干铁矿渣之类。只是石灰石配多少,粘土配多少,熊荆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只能试验,穷举法下混凝府迅速掌握了正确配比。
可光有正确配比也不够,水泥生料要磨,熟料更要磨,生产一吨水泥就要磨三到四吨生熟料。原始石磨在新石器时代有,但发明了舂之后,原始石磨淘汰。当今天下各国皆粒食,稍微先进一点的石磨有,但像后世那种用来磨豆腐,上下两扇扇内有道道磨齿的石磨没有。
不过只是他国没有,楚国却有——熊荆为了让父王喝上豆浆,去年已让造府造出后出世那种磨豆腐的石磨。造水泥不知如何磨料的陶述苦思一个多月,终于想起那个石磨,也终于把水泥给磨了出来。
第七十九章 筑城
水泥摆在一个小陶碗里,青灰青灰的颜色一如后世。熊荆用手捏了捏,很细,有摸面粉的感觉,再捏捏碗底的,又感觉磨得有些粗。
水泥如果没有磨细会怎么样?他不知道,没人知道,但不细的水泥总是不对,说不定房子造起来就塌了。可再想想,难道人没有使用火就不能吃饭?青霉素没有发明就不能生孩子?根本不是。水泥,确切应该叫做硅酸盐水泥——
这是苏联的叫法,后人因袭。一切高科技产品,如坦克导弹飞机电报计算机等等等等全是俄国人发明的,只是因为沙皇政府的腐朽和无能,这些发明统统都留在了图纸上。不过水泥很幸运,‘苏联的历史研究工作者,根据确凿可靠的资料揭露了历史的真实性,已证实水泥是在1824年以前由俄国人发明的英国人阿斯丁只是在1824年取得了专利权罢了’
——更确切的说法应该叫做波特兰水泥,不是没有300目筛子就造不成的。
这是熊荆后世的记忆,当时忘了为什么会去了解水泥。但这种回忆让他有些不适:楚人也好秦人也好天下各国都好,吃饭前总要祭食。何谓祭食?祭食就是将一些粟米肉菜置于案上一角,表示自己不忘前人制食之恩德,故而每次用膳都要祭奠一下。
先人纯朴,后人无德,熊荆念及此有些不适,又感觉沉重——他要祭奠的估计是全人类。
大王?大王的手在碗里面捏呀捏,半天都不说话,陶述不得不低声想问。
恩。熊荆回过神来,有些磨得不细。
确实不细。陶述重重点头,然臣等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熊荆是来看水泥的,也是来想办法改变生产工艺的。带我去看看磨盘。
磨盘在混凝府内的一个工棚里,实际就是豆腐石磨的放大:两个直径约一米二左右的石磨彼此重叠,捶碎的生熟料通过上端的喂料口喂入石磨,以牛驱动。可能是水泥生熟料的硬度远胜于菽豆,一个稍小一点的石磨拆开放置在一旁,上面刻磨齿已经磨得很浅很浅了。
陶述道:禀大王,石磨石质需坚,不坚便会如此。
一天能磨多少公斤?熊荆不关心石质,他只关心效率。
公制度量衡已经在造府内部使用了,陶述答道:一日或有六十公斤。
六十公斤?!熊荆先惊讶后如常。牛驱石磨,一天能有六十公斤已经不错了。
敬告大王,臣已使人遍寻溪水以建水磨,水磨定数倍于牛磨。大王视察混凝府,工尹刀自然要陪同,玉府府尹也在,另外还有封人以及司徒。封人主管筑城,相当于后世的建筑师或总工程师,负责绘制图纸计算物料,司徒则组织施工。
数倍于牛磨?水库还没建起来,熊荆尚不清楚水力的效率。
然也。工尹刀似乎做过了试验。水冲石磨,其速六七倍于牛磨。磨粉全在转次,转次多了磨得便多了,故臣以为水磨一日可磨三四百公斤。
能磨细吗?熊荆还是觉得水泥要细,但他暂时没有办法定义要多细。去拿游尺来。
游标卡尺的精度能达到005,那就以005来定义水泥的粗细。卡尺很快就送来了,然后面面相觑的臣吏和工师傻愣看着大王用卡尺去量那些水泥粉末。
生熟料都必须在01毫米以下。熊荆凭借自己的手感判断标准。这种做法与19世纪判断水泥质量完全一样,那时候也只能靠手指捻水泥粉末。
唯!陶述等人立刻答应。一切皆有定制是造府自去年以来的规矩,事情做不成做不成是另一回事,可规矩就是规矩。
我以为,可以用风谷车来筛选粉末。熊荆再道。
造府木作区今年又新造出两件东西:其一是独轮车,其二是风谷车。风谷车根据重量去除稻谷中的杂质瘪粒和秸杆屑,那以同样的原理,小于01的生熟料粉末可以被风吹走,剩下大于01的粉末则会进入下一个磨盘继续磨粉,直到被风吹至合格的通道,送去煅烧或者包装为止。在熊荆的想象中,这是一个三磨甚至是四磨的筛选体系。
只是即便是这样严苛的标准,他说要求的水泥细度也不过在60平方—120平方/千克(01005)之间,大约是19世纪末期的水泥细度标准,二十世纪初粗磨水泥的细度达到了200平方/千克,后世中国普通水泥的细度标准则为300平方/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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