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没劲!”允谚啧声颓道。
“好了!”煜臣安慰允谚道:“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朝呢,快回去歇息吧,我们明日再聚。”
允谚忙道:“煜兄,确实有件要紧事,方才看花看月的我给忘了,与令兄有关的,此处不便多言,明日到饮秋那里,我再同你细说!”
“好!”听说与翊臣有关,煜臣自是挂心。
水龙穿梭,轱辘辚辚的,这一条顺天门西大街上走满了皇亲贵戚的车马。入夜迎灯,绡透风寒,满月还依着高树,望而无声。
煜臣目送着允谚在穿群熙攘的人群中走远了,方回车离去。
第二天散朝后,允谚便去了往梦轩,是时煜臣已经在了,他穿了一身烟蓝色的竹麻袍子,上面细笔绣着引鹤流云,髻上插着一根青楠木骨簪。他正望着曲水屏后红踯躅的幽株出神呢,稳执的一支紫玉兼毫迟迟不肯落下,泛水笺上已濛开了一片娇红了。玫瑰炉中点了浠隐香,清如雨叶,草木入腑。
“煜兄,你今日兴头也好得很啊。”允谚笑道,他今日穿了一身缥冰绡对襟袍子,袍子里是素杭罗中单,腰间悬着玄佩墨绦,网巾下飘垂着两股浅青云绸带。
煜臣叹道:“只是见这踯躅开得甚艳,又甚凄,便动了些心思,也就是在这里,五月中了,还能看到红踯躅呢!”
踯躅本开三月,翠微楼台,杜鹃啼血。
“也是饮秋的一番心思!若是以后,以后还能,煜兄自会懂的。”说着,允谚渐愁上心头:“诶,怎么没看到她人”他不禁忧急。
“饮秋姑娘到娉妆楼去了,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吧。”煜臣温言应着,是怕允谚太过担忧。
“煜兄,其实饮秋她,她,我想,只怕……”允谚愁眉一散,旋又苦笑道:“她却总是让我别担心呢。我与她相识不过数年,数年而已啊,呵。”
数年之于她,大约只是这与世繁华与苍乱中的一粟吧。
“谚弟,这可不像你啊。”煜臣淡淡地笑着,亦有些苦涩。
“呵,她也这么说呢,你们都这么说,呵。”允谚到底不是那结心不恕的人,并没那么看不破。
“是了,昨夜我回去的路上,竟看到崇王府的车驾停在了秋千巷巷口呢,自那马车上下来的,不是崇王,却是个遮着深色长纱斗篷的女子呢。”煜臣道。
说到崇王,允谚自想起了翊臣的信,他忙道:“是了煜兄,前天我回家后收到了一封信,是自洛阳寄来的,是假托的花隐居士之名。我想起你说过,令兄同花隐居士乃是挚友,我便将那信拆了,那信,竟就是令兄写的。信后附有一份你的书迹,自千真无疑!”
“洛阳!”煜臣惊疑道:“我大哥怎么在洛阳!”
“煜兄你别急。”允谚便将那信上写的,翊臣逗留洛阳的因果始终,以及崇王因西羌金铛而追索聂胜琼的事件曲折说给了煜臣听。
“令兄是请我帮忙向皇兄奏禀爱云黄一事和留心崇王的动静呢。我也是看了令兄的信才知道皇兄前几日缘何对我生疑了,我不过买了一盆花,谁能想到啊。”允谚不知安恪宁,曹玘,甚或是更深的幕后之人是无心用了那爱云黄还是有心筹谋,事发后欲栽赃给他,想到这些,他也不得不小心警惕了起来。
“谚弟,你莫气,清者自清,我们必能先发制人查情了此事。”煜臣笃定道。
“清者自清,是啊,令兄可是一点都不疑心我呢。”允谚俏皮一笑,轻松道。
“大哥他必是不知道我已经来京了。”煜臣一时思情眷眷。
“你莫急,令兄新婚,不需多久,定会给你来信的!”允谚打趣道。
二人说着,饮秋已是回来了,她穿着一身踯躅飞金的衫子,一件落苏紫纱褶抹胸,一条杏橙幻色的褶裙。螺髻斜飞,长钗欲落,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允谚来了!”饮秋招呼着,笑自心出,是真的高兴:“来,如玫,这是郭公子。”她拉着身后那女子的手,将她引荐给了煜臣。
“见过郡王,见过公子。”这女子便是聂胜琼的妹妹聂如玫了。她穿一身黛衫,黑纱裙上间有粼粼的银褶,头上梳着缠梅卧月髻,髻上别着一对金刚石梅钿,鬓成曲柳,眉飞轻霞。望之清秀楚楚,又憔态惹怜。
“聂姑娘。”煜臣逊礼道。
“娉妆楼的妈妈一大早便寻了如玫妹妹来,听说妹妹来了,我便去看看,妹妹说她不想回去,我便邀她过来了。”饮秋说着,已着人奉上了珠兰茶,珍珠玉蔻膏。
煜臣被那信中所说的事情缠着了,不自禁地,就多看了如玫几眼。
如玫略感不安,颤足轻缩,嗫嚅道:“公子,可是看我,很奇怪”
煜臣自知失礼,大方怀歉道:“是在下失礼了。”煜臣本想问如玫一些有关崇王和那金铛的事情,但他又想到,如玫知道的,紫怡都告诉翊臣了,翊臣信里也写的很清楚了,便没再问,免戳了她的痛处。
 
第61章 掷沙空中结梦尘
饮秋佯装送如玫登车回家,允谚则着暗卫紧紧跟着,中途便借机将如玫带出了城。许多人都看到如玫离开了往梦轩,因着允谚的面子,安恪宁也不敢来胡闹。
二人自往梦轩出来以后,已过了日中。奚廷早驾车在巷口候着了。
“谚弟,你可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崇王会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啊”上车后,煜臣问道。
“我本来想派人四处找一找聂胜琼,后来我又想,以那女子的性情为人,她这般负重偷生的,若时机得宜,她必会自己回来的。我想派人去边关从令兄那里取回聂胜琼留下的东西,又怕途中出什么差错,那个老狐狸实在也不好对付,再看看吧。不过眼下我倒是不担心的,如玫姑娘的事,除非那老东西有脸有胆嚷嚷的人人都知道,否则,他凭什么找我的麻烦。”允谚暖洋洋地一笑:“煜兄,你放心吧,饮秋行事一向小心的。”他知煜臣既聪明又周全,凡他能想到的,煜臣自也能想到,不过煜臣生性蕴藉而深情,便难免会过虑而忧。
“呵。”煜臣淡淡一笑,十分轻松而安适。窗外市井熙攘,晴光漫然,接天的晴明热闹,竟是有些累目扰神。
辚辚晃晃的,不大一会儿就到了观熙坊了。此处书坊林立,茶肆鼎沸,马车自也渐渐地慢了下来。
“话说本朝国运日隆,天子承平日久,是夜宴开仙苑,花放琼林。公子王孙,流连彩云,丽人纨绮,赏之成情。就中最风流,当属二人,皇后胞弟,天孙郡王,一善丹青,一善吹笛……”
说书艺人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如亲身临境一般。
“昨夜才发生的事,这就被编成戏文了”煜臣有些吃惊。
“嗯!”允谚点了点头,故作认真道:“这本《琼林花》如今风行得很啊,我来时路过太平肆时也听到了。”
原来自太祖立国以来,皇家每出游饮宴,布置安保之外,并不驱赶左近百姓。昨夜琼林苑中的风流韵事,自有人登高窥见。百姓最喜闻这一类贵家风月,花间雅事,书坊里的才人先生们将此事连夜撰成书文,使其连巷传送,满城流布。
允谚眨眼一昵,打趣道:“煜兄,这会儿子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夜夜入梦,想嫁你呢,呵,呵。”
“呵。”煜臣望向了窗外:“汴京,京城,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啊。”煜臣淡淡地笑着,阳光斜洒在他的脸上,如柔条流荡,缱绻亲近着。
“京城虽好,比江南如何啊”
二人望着望着,只见那沿街走卖着的藕粉镜膏摊子正热闹凑集,沿街冰铺里的酸梅冰盏上闪着琥珀色的晶光,老者携,幼者嬉,粉绿成堆,笑语四来。
“江南也好。”依旧是那淡淡的笑,深情自长柔。
将煜臣送至云间巷的宅邸以后,允谚自去秘书省处理公务去了。二人相约待月上花梢时,再同去红袖里。
允谚才到秘书省,就被赵祯身边的小潘子唤到了睿思殿,小潘子来的很急,允谚连官服也未换,便同小潘子去了。
“臣弟参见皇兄,不知皇兄急召……”允谚话还未说完,就望到了这殿中站着的,竟是钱惟演同曹玘二人。
“哟,钱大人,多时未见啊!”允谚说不清是出乎意料,还是该高兴。
“允谚。”赵祯正色道:“殿堂之上,不得戏语。”
“是!”允谚俯身稽首,他望了曹玘一眼,好不生气。
“皇兄,臣弟若没记错的话,钱大人应在西京任留守,如何会……”允谚望向钱惟演,缓缓问出。
钱惟演四五上下的年纪,瘦癯而气重,袍带整肃且华贵。他轻哂一笑,端慈道:“郡王殿下,此月二十五是吕相(吕夷简的叔父吕蒙正)六十诞辰,皇上特许老臣告假进京贺寿的。今日特进宫,向皇上述职禀政,请求批示。不想,竟碰到了曹大人来辞官。”他从容而温和,干戈玉帛,真化解无声。
“如此,真是甚巧。”允谚应着,他一时有些拿不准钱惟演的用意。
“允谚,曹玘请辞去枢密副使一职,你以为如何啊”赵祯问道。
“臣弟以为,朝中人才济济,曹大人若心系桑梓,皇兄自当成全。不过……”说着,允谚便望向了钱惟演:“钱大人乃三朝元老,皇兄亦不妨听听钱大人的说法。”
钱惟演依旧是轻哂一笑,他向前一步,俯身道:“曹大人征战多年,也算得劳苦功高,但朝中事并非军中事,大人专尚习武,园中政事或多有心无力之处。如今四海安宁,暂无兵事,也可让曹大人休养休养。”
“这!”允谚虽知不应冲动,但他性急
第62章 夜蕴初温缓缓归
允谚见到煜臣后,便将今日睿思殿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煜臣。
“这么说来,大约是钱大人以曹玘的女儿威胁他辞的官吧。其实钱大人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如今曹玘去了职,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煜臣冷静道。
“我又不能随随便便到皇兄那里说崇王的不好,没什么确凿的证据,总是太冒险了。唉,罢了。”允谚叹了一口气,又笑开了:“煜兄,你知道么,今天钱惟演那老头子和我说道理来着,什么钓者大鱼,天道,人心的,这老头子倒真有点意思。”
“呵。”煜臣笑了笑:“他看你也有意思得很。”
“呵,煜兄啊。”
二人说着,已走到了杏花天附近了,楼在杏阴深处,绿时娇莺自啭。
允谚忽将手中的春竹缃宣扇向高处楼中一指:“诶,煜兄你快看,前面是有什么热闹么”
煜臣循扇望去,只见自那楼中铺天袭地地洒下了雪瓣千叠,楼前聚满了人,一片花灯噼啵中,正有一个霞裳曳地的女子自楼中走了出来,那女子年约十四五,花髻馥秀,结璎垂额,雪肤剔透,深瞳窅窅,是个胡人妙姬呢,她手里正托着一个流苏花鞠,玉指翘盼,延颈抬望着,不知在寻什么。
“大约又是哪个才长成的佳人吧,只怕是在寻一个可堪入幕的佳客吧。”煜臣淡淡道,不以为意。
“是吧,这也没什么新鲜的,咱们走吧,去娉妆楼良月斋那边看看,去寻那老狐狸才要紧呢。”
说着,二人便欲走。
这时,那花鞠忽自楼中抛了出来,前倾后动的,周围的人都拥奔向前抢那花鞠去了,二人一时也被困堵住,难以走脱了。
“嘿嘿,煜兄我说什么来这,别是这姑娘看上你了吧,嘿嘿,嘿嘿。”允谚调皮地笑着,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
“看上你了!”煜臣也忍不住笑了。
那花鞠凌空而下,躲不迭的,竟真的朝着二人所在的地方撞了下来。
花鞠擦过了煜臣的鬓角,自二人身后落了去。二人回头一望,只见这花鞠已抱在了一个年轻秀弱的小公子怀中。
这小公子约十六七的年纪,眉眼如月,润颊清圆,穿一身米绸袍子,袍上有浅浅的若缕晕花,腰上系着兰玦带子,头上带着缃绡抹额,髻上簪着方镂玉梅胜,头发梳得极整齐。
他正茫茫然地立在那里,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望处娇痴又张皇。
“恭喜公子,我们黛娅姑娘可是胡姬美人中数一数二出挑的。”那杏花楼中的人已迎出来了,老鸨一眼就觉出了这小公子的异样,见他衣着不俗,正是满面的堆笑。
这小公子慌的更厉害了,委屈巴巴地,险些就要哭出来。
“这天降的艳福,这小子是怎么了”
“是啊,真奇怪啊,不过看他那瘦小秀气的样子,怕是,嘿,嘿……”
左近的人纷纷议论开了。
“郭公子,救我!”这颤颤的细声,煜臣不觉一惊。
眼看着这小公子就要被推搪着进了杏花天,他方一咬嘴唇,急恳道:“我姓张,前兵部尚书张美,是我爷爷!公子救我!”他怕煜臣不信他似的,又补充道:“琼林苑,金边瑞香……”声音却越来越小,他也不自禁地低羞了头。
“是张公子啊,快请进吧。”老鸨一听这小公子是贵家出身,邀迎更甚,几乎是半迫地,将他推进了楼中。
“这小公子,和贤贵妃长得真有点像啊,快去吧,煜兄。”
煜臣恍了一恍,忙追了进去。
“张公子,且慢行。”煜臣唤着,已追到了近处。
“公子,我。”见煜臣追了上来,这小公子烦恼着,竟有些娇喜地低下了头。
“令姐正四处寻公子呢,在下送公子回家,可好”煜臣的语气很是温和,唯恐他受惊似的,眼神亦包容而宽厚。
“好呀。”小公子应着,已慢慢地挨近了煜臣,腼腆而雀跃。
眼见得到口的肥鸭要飞走了,老鸨自是不肯的,她敛起了笑容,阴声满气道:“哟,这位公子,这可不妥啊,我们黛娅姑娘的花鞠就只抛一次,你若把这小公子带走了,黛娅姑娘这一夜空掷,传出去,还不成了笑话了。”
煜臣还欲分辨什么,却有一个拗折生硬却风情摇漾的女声自楼梯上传了下来。
“既有佳客,那便一起来吧。”说话的是黛娅,她的汉话说的还不太好。她已脱去了霞绮外衣,穿一件贴身的绯樱纱堆领长裙,雪白的颈上系着五色宝石璎珞,似是西域的装束,腴艳而娜,深瞳粲然。她正扶着那雕花漆栏款款而下呢。
浓香拂面,这女子已是走下楼来了,她一只手拄着藤枝花架,一只手向着小公子的下巴挑了过去。
小公子倏地一躲,煜臣微微一让,竟叫他藏到了身后。
“公子,我,我。”他小声嗫嚅着,躲藏的神情十分委屈。煜臣余光望着他,竟觉得心头绒绒地一化,像被细毛柔软的猫爪拂了一般,不自禁地就笑了。
“妈妈,那边有个贵客,愿出三百两,与黛娅姑娘一见呢。”一个花衣婢女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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