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黛娅缓缓抬起玉手,轻轻地摆了摆,指链明璨,中指上的一颗海蓝石蔚如深水,长波沉星。她咿咿呀呀地说了一串胡语,一双眼只顾盯着那小公子,越望越得意。
“她说什么呀。”小公子被她望得头也不敢抬。
煜臣低声道:“她说,花鞠属怀,尽是天意。”
“公子,不能啊,我,我是。”小公子忽急了起来,生怕煜臣撇下他似的。
“别急。”煜臣怕他急不慎言,不由自主地就拉了拉他的袖角,又觉失礼,忙放开了,然后澹澹地一笑,耐心道:“很快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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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萍水翻覆拆金银(上)
煜臣追着毓玢进了杏花天以后,恰允谚的暗卫聂荆来报,说看到崇王自良月斋的侧门进去了,允谚听罢,自也到良月斋去了。
“王爷,要多安排些人手跟着么”聂荆问道。
“本王不过是去玩玩,不会有什么的。你等着就好,别跟太近了。”
允谚是从良月斋的正门进去的,他气度不凡又少年英俊,自有人从堂前迎出将他往着楼中的上房引。
“看公子面生得很,第一次来吧。”招呼他的女子尖脸狐眼,眼妆铺的极浓,笑若荼蘼,媚态撩人。她穿一件水红衫子,一条橘粉色勒胸撒褶裙,头上梳着半山髻,髻上并排插着树根金羽簪。她柔情款款地问着,一面不停地回眼睃视着允谚。
“姐姐记错了,在下从前来过的。”允谚对姑娘们一向脾气不差的。
“公子骗人。”那女子不禁笑了:“像公子这般人才的,我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了。”
“姐姐骗人,良月斋中权贵往来,自有比在下好上千倍万倍的。”允谚亦是调笑的口吻。
“权贵往来,公子听谁说的”这女子只作无辜探问,一派的温柔深情,并察不出半点遮掩与疑心。
“没有么那便当是在下记错了好了,在下可是听过梨娘姑娘的盛名啊!”允谚只作无心,他知道良月斋的白梨娘是朝中某位重臣的红颜知己,却还未留心过这重臣是谁。
“公子莫非,也是来看梨娘的么”那女子用绢帕捂住了嘴,娇嗤一笑:“那可不巧了,不仅是现在不巧,是一直都不巧呢。”
二人说着,已上到楼中了,这女子便欲将允谚往着一间粉纱堆户的屋子里引,允谚四处望了望,偏指着三楼上一间户上放着盆金合欢的屋子,笑道:“姐姐,我自小便喜欢金合欢,那间好不好”
“呵。”这女子一霎为难,却仍是笑了:“这又不巧了,那屋中已经有人了,那贵客也同小郎君一样,喜欢把金合欢放在窗上呢。小郎君若喜欢那花,让人再搬一盆来就是。”说着,这女子便将那熏满了花香的绢帕望允谚脸上丢呢。
允谚在脂粉堆中见也见的多了的,岂会招架不住这个,他一把抓住了这女子的细腕,旋又松开了些,温和道:“姐姐错了,那间屋子离月最近,天晚风凉,月生白露,花绻幽香,金银呈皓,才最相宜呢,徒然搬动,也是无益的。”
那女子抽回了手,笑道:“那当如何呢那屋子里的贵客,我们良月斋可吃罪不起。”
允谚向前走了几步,又望了望那间屋子,叹息了一声,道:“天不遂美,那也罢了,好月好花,本想与姐姐共赏呢,遗憾,遗憾。”说着,他脸上竟真的露出了失落之色。
那女子动而生怜,主动道:“小郎君若是不介意的话,便在那屋子的隔壁吧,那里恰是一个转角,隔壁也是能瞧到那花的,可好”
“呵,好极!”允谚背着那女子,脸上露出了俏皮得意的笑。
“来啊,听香,曲玉,快去准备茶点。”这女子盈盈曼款地,搀住了允谚的胳膊便上楼去了。
一进得屋子,这女子便软软地倚在了允谚肩上,允谚拔下她髻上的一根羽簪去挑那瑞芝炉中的篆香,虽挂着笑,却不大看她:“良月斋中的姑娘都如姐姐这般么梨娘姑娘也这样么”
那女子“啊”的一声,原欲倾怀,却直立了起来:
第64章 萍水翻覆拆金银(下)
“王爷,崇王确在隔壁,属下已探清楚了。”聂荆细声道。
“这还用你说”允谚有些来气:“奚廷呢”
“奚廷在巷口车中候着呢,要叫他进来么”
“不用,你也快藏远些。”
“是,属下就在近处,王爷一切小心。”说罢,聂荆便抬足将去。
“等等!”允谚又唤道:“你去找个地方放把火,别伤着人了,让这里乱起来就好。”
“是。”聂荆身手极快,一眨眼就在夜色中消失无踪了。
“呵!”允谚笑着,自大方款款地出门去了。他也不忙着去看崇王,只四处随便地走着逛着。月洒庭中,轻幔飘荡,天井中正在唱《折梅令》呢。
“折花为侬,欢喜恰。将梅比髻,折断奴心。”那艳伪浓饰的女子一面弹唱着,一面低眉弄眼,卖力地挑逗着风情呢。
“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忽有一个小厮自后院中跑了出来,一面跑,一面嚷嚷着。在他身后,又陆续跑出了几对男女。
天井中一下子就乱了起来,琵琶声戛然而崩,倒履倾杯地,慌忙中长裙衣带等结在了一处,愈急愈缠,愈缠愈急,总也脱不得身,那呼喊求救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地越来越响了。听到楼下动静渐烈,楼中亦仆婢穿梭,甚而有人夺门而出。
允谚见时机已好,忙快步回了崇王所在的那间屋子外。他窥窗而望,只见崇王正拥着一个杏衫翻髻的女子喝得高兴呢。
“王爷,外面已是乱开了,也不知那火怎么样,不然,咱们也躲躲”那女子娇贴着问道。
“何须慌张,不会有事的。”崇王虽已酡红入醉,一双剑目仍是炯炯而清醒呢,还有些逼人的霸道在其中。
“这个老东西!”允谚啧声着,不禁厌恶。
“王爷,这是什么啊”那女子偎在崇王怀中,牵住了他外衫里襟上系着的一个黑缎织金的小荷包,问道:“王爷一向都带着它,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也不怕丢了么”
“辛夷,你来猜猜,这是什么啊猜的对了,本王便将它送给你。”崇王将实实地抱住了这名唤辛夷的女子的纤手,一脸浮腻的醉色。
“呵,王爷又来作弄人,我哪里猜得准。”辛夷佯作嗔怪地“哼”了一声,便将那荷包丢来了。
“呵,你若不猜,那本王便说了,你可莫要后悔。”说着,崇王便将那荷包自里襟上取下,缓缓地打开了。辛夷自是目不转睛,望眼欲穿。
允谚好奇的紧,便踮起脚尖,挨那窗纱更近了些。只见崇王自那荷包里取出了一枚金印章,那印章极小巧精致,不过寸余见方,上面还伏着一只眼观六路,雕镂如生的金貔貅呢。
呵,原来是出支入账的凭证金印啊。
“这上面刻的,不是王爷的尊讳啊”辛夷抬着脸好奇道。
“呵,自然不能是本王的名讳了。”崇王讳莫如深地一笑,旋将那金印收了起来。
“王爷,王爷。”依旧是撒娇的声吻,辛夷扯住了崇王的衣襟,不住地轻摇着。崇王被她挠地意乱神迷地,随手便将那荷包扯下来放在了一边:“一会儿再说,啊。”崇王笑着,已将辛夷拥紧了,复又涎眼厮缠了起来。
这女人多半也是装的,明账一本,暗帐一本的事寻常还少么,哼。允谚背过了那窗,转又思量到,看那老东西的态度,这枚金章应还是很要紧的,若能取到手印一份,查出他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就不虚自己今夜的辛苦了。
“小郎君。”
允谚只觉肩膀被人拍了一拍,一回头,只见棠嬿正捧着杨木茶盘,笑盈盈地望着他呢:“小郎君跑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好姐姐,你久也不归,外面又闹成了这样,我自是来寻你的了。”允谚一面说,一面偷眼望着窗内的动静,好在那二人正形影颠倒,并发觉不了外面这点微末的动静。
“小郎君连人都不会骗呢。”棠嬿挨近了允谚,淡魅一笑,还是那扑朔的妩媚,若有若无,似远似近。
“好姐姐,不瞒你说,这里面那人啊是我故父,劳姐姐帮我个忙,将这壶茶孝敬给他老人家吧。”说着,允谚便揭开了那菱花盏的盖子,将一朵腻黄如蜜的金合欢花心放进了滚烫的清茶中,笑道
第65章 意剖金兰菡波下
没几天枢密直学士安恪宁便暴毙家中了,讣告上只说是害了急病,朝廷按制拨了丧款,一切总是不露声色的。曹玘辞了官欲回朔州,朝廷却要留他在京,名为安善奖抚功臣,实是幽禁暗查。曹隽儿被释以后便没了踪影,曹玘也不去寻她。钱惟演官复枢密使一职,崇王元亿则仍是居闲。
五月将暮,榴花亦红极欲收。宫中菡波台下,菂月池中,有漫眼红白,清澹若染。
晴柔将十数朵盛在桃丝竹清水盆中的天香夜合捧到了绾绾眼前,道:“娘娘,内苑作听说娘娘等在菡波台上观花,特进了这些夜合花来。”
绾绾今日穿了一身莞杏纱衫子,一条淡粉色纱裙,裙上蒂结连珠地绣着些垂丝海棠,头上梳着出云小翻髻,髻上簪了数朵百合胜并一支争花凤累丝金羽步摇,髻后还别着一朵浅粉晕水的堆纱芙蓉。她向那盆中瞥了一眼,只见白瓣堆舒,蕊心泛紫,有浓香拂面,清甘似啖。
绾绾眉头微皱,道:“这天香夜合虽好,却几乱了此处的荷清。先拿下去好生用水养着吧,一会儿再分送往各宫去。
”是。“晴柔应着便将这清水盆转递给了黛儿。
原来今日是合宫嫔妃向皇后请安的日子,暑气炎濡,绾绾有心来这菡波台上坐坐,无意流露了心思,不想有几个好巴结的嫔妃一定要陪着同来,哄连奉承了一阵,合宫上下便都来了。
绾绾平日里懒待与嫔妃们周旋,赵祯也鲜去后宫走动。这样坐久了自是无话,尴尬得紧。
又坐了一会儿,苗婕妤苗兮容便有些撑不住了,她一早去崇庆殿行礼时就病容恹恹的,方才嫔妃们嚷着要陪皇后来菡波台时,她自是不情愿的,但她素来守静远人,不敢亦不愿多言,只得勉力撑着来了。此时她身子渐斜,面色苍白,额上还不住地沁着冷汗。
“娘娘,娘娘。”苗婕妤的贴身侍女簌雨小心地扶住了她,一面细声地唤着。
“苗婕妤,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怎得脸色这样难看!”毓琳望见了,忙关切道。毓琳今日穿了一身郁金缠枝纱衫子,一条泛银色剪花纱褶裙,头上梳着盼月圆台髻,髻上只簪了一根点翠穿珠风阙步摇。
“没,没有,臣妾,还好。”兮容勉力应着,语声断续而虚弱。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先回去歇着吧,不必为难。”绾绾淡淡一笑,温和道。
“娘娘,我家娘娘她……”
“簌雨!”簌雨正想说什么,却被兮容抓住了手不让她说下去。
“碧漪。”绾绾望着碧漪笑道:“烦你送送苗婕妤,可好。”
碧漪没有说“是”,而是娇憨地笑着,点了点头。
嫔妃们见皇后与宫女说话如此平易亲近,都有些吃惊,兮容也放松了不少,她忙俯身辞谢道:“谢谢皇后娘娘,谢谢贵妃姐姐。臣妾先行告退了。”
“婕妤娘娘快不要多礼了。”碧漪忙上前同簌雨一起搀着兮容走了。她吐字不准,带着执拗傲圆的吴音。有些嫔妃听到了,掩住了口小声发笑呢。
“呵!”绾绾也笑了,放眼晴空如画,花曳生机,碧漪的天真,从来都是温暖无瑕的慰藉。
高台上的凉风吹着兮容的衣衫,她步履不稳,瘦弱将倾,水蓝色纱衫上连簇盛开的粉白绣球花在空中无神无依地飘荡着。绾绾望着,竟觉出了一种寒怆。
“哼,做作。”说话的是尹顺容尹沐英,她今日穿了一件素绡立领纱衫,一条绛罗绣蓝芍药褶裙。头上梳着捧心髻,髻上排着几股凤尾簪。她脸上堆了厚厚的脂粉,唇也画的很深,细眉高高地挑着,是更显刻薄了,如风中索怨的幽灵一般。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仍是被绾绾和毓琳留意到了。
绾绾淡淡道:“尹顺容,你与苗婕妤住的最近,她身子不大好,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啊”
“臣妾不知,娘娘凤体安康便好,至于旁人,臣妾是无心挂怀的。”尹沐英辞色虽恭敬,但隐隐地却有一种抵触在其中。
“顺容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般不会说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有皇上宠爱,
第66章 旧梦芳菲孤桥月
夜静如水,宫里的回廊间也浸在一片幽幽的深蓝中。自尚婉言被赐死后,疏月馆与昙星阁一带已是冷清一片,到了夜里更显寂寥。
廊间月影一动,如石子沉水一般,就有一个人影穿了过去,是朝着昙星阁的方向去的。
是尹沐英,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也不知道。尚婉言“死了”已经快一个月了,她自己也快死了呢,无声无息的,就像是紫薇台上新衰的一片枯叶,还未至深秋呢。
尹沐英推门而入,那门沉沉地一响,好像已经寂闭了有千年万年了。
“谁!”尹沐英惊地一呼,妆台旁竟立着一个人影,披着深色的斗篷,凝望着青镜前的空匣,犹如鬼魅。
那人也抬头望向了尹沐英:“竟是你,呵。”她缓缓地放下了斗篷,寒光照过她幽漆的瞳孔,竟是尚婉言。她自饮秋那里离开后竟意外被崇王妃陈筱敏发现了。今日是太宗陈太妃的阴寿,陈筱敏到玉华宫祭谒,尚婉言便扮作侍女随同一起。
两人这么对望着,都疑心对方是鬼魂。
“你没死,呵,呵,你没死,你还敢回来,你难道还不死心么,呵,呵。”尹沐英颤抖着,不知是在笑尚婉言,还是在笑自己:“你怕不怕,怕不怕……”她想到尚婉言既能逃出生天,必有贵人相助,她若再出言激尚婉言,恐有不测,便没再说下去了。
“哼,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已经死了啊,我就是要来索命的,哼,哼。”尚婉言冷冷地笑着,越走越近,一只手就要掐上尹沐英的脖颈了。
尹沐英倏地一扭头,厚重的脂粉便在空中晃散开了,惨白而凄凄。
“你也要死了么”尚婉言逼近道:“死了也好啊,都死了才好呢,你说是不是”她望着尹沐英瘦的见骨的脖颈,搽的血红的嘴唇,声音一颤,竟有了那哭声一样的哀悯与柔情,连她自己也吃惊。
“不,不。”尹沐英一步一步地后退着:“死了好么不好,不好。”就算死了,也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啊,她拼命地摇着头,慌张着就跑出了昙星阁。
尹沐英慌不择路地跑着,跑过琅嬛台,便到了漪若湖边了。湖风静静地荡了过来,尹沐英身子一颤,手上的白纨扇就落到了地上,她只得停下来去捡这扇子。
寒冽的月光照着素纨扇面上的两行红字——蕴华皎洁无心猜,藉以丹朱聊赠心。寸心从未得,丹朱也沉浑。尹沐英心口一凛,裂肺而痛地,就咳了起来。
她咳了一阵,一抬头方看到湖上的望思桥边竟立着两个人。迎着月光,她看清了其中一张正面朝着她的脸。那人冷冽英俊,气质轩拔,正是睿思殿的侍卫统领温蕴华。尹沐英忽地捂住了心口,惊惶之余,百感交杂。温蕴华身前还有一个人,似是个身形小巧的双鬟宫女。尹沐英悄步移了过去,背过身子靠在桥边近处的湖石后,留心听着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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