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花映芳春舞,叶入金缕泥。柳梭织不停,絮飞留人意。”还未等绾绾看那诗帕,簌雨已悠悠地吟了起来。
绾绾低头看这帕子,正是这四行用上朱写成的柳叶小字,笔力尚轻,走笔亦有些稚钝。另一面还有数句,是用再添过水的淡墨书成的,年深月久,业已不辨,只依稀能瞧出“君,怜”等字。
簌雨继续吟道:“君似南风雩,决起遨九天。因怜不解拆,委婉花萼间。”
兮容蓦地一惊,簌雨却没有停下:“花中有泪胞,为君洒暮春。花间多娇娆,为君生烂漫。惜花太羸苦,不能自开落。一朝吹彼端,揉碎芳心若。”她吟着,一面伤忍地望着兮容,又担心,又凄楚。
这方诗帕,就在兮容入宫的前一夜,在驿馆中不见了,原本是要烧了的。那时兮容还妄想呢,是老天收了它,只当自己从此死了,干干净净地,何生牵累。
不自禁地,兮容还将那帕子自绾绾手中抓了来,迎着斜滤过花窗的一点微弱光晕,她以目光辗转抚摸着这斑驳的旧字,思他入骨,怜他如命。一晌贪欢似的,仍厮念着,那时揉吟的伤感幽楚,毕竟也有漫天的绣球花絮,和花中迎她跑来的他,完全是她的。
就在兮容追洄思忆之时,簌雨又叩首一顿,近乎哀求地,泣道:“娘娘信了罢!这前四句,是奴婢誊抄的小姐的文墨。后面的,后面的,就是奴婢自己的心思了。此事错在奴婢一人,奴婢单恋公子,公子从无回应,老爷夫人和小姐都俱不知情。还请娘娘圣明,不要累及无辜,奴婢万死都难辞。”
“我信!”有什么不信的呢,绾绾自这二人的眼中都看出了爱情。
爱情,如蝉翼织纱,说不清是空中的幻美,还是厮磨的缠绵,让此生也成了蝉纱,飘渺一缕,溯回萦绕。
她只要记得他的样子,就好了,越是凄苦,越是执着。
徐照玑急道:“皇后,她们主仆显然颠倒黑白,这丫头分明是要舍己救主。你若信了,便是包庇!”
“哼!”不妨簌雨冷地一笑,屋中的人都有些受惊。她缓缓地起身,逼向了徐照玑:“帝姬拿到的这方帕子,我家小姐入宫前就不见了。是尹顺容给帝姬的吧”
“大胆贱婢,有什么资格逼问于我”徐照玑仰着头,高傲道。
“哼!”簌雨又是一笑:“尹顺容从前不过是巴结我家小姐的,小人心地,嫉妒刻薄,连我这个丫鬟都看不上。帝姬身份高贵,竟肯与她沆瀣同流么”簌雨咄咄着,眼神越发凌厉。
“娘娘,这!”云舒向二人望了望,因她本不喜欢徐照玑跋扈,故只是随意一探,也没有回护徐照玑的意思。
绾绾摇了摇头,轻轻地摆了摆手。这尽处的哗然,如同看戏一样,又不是戏,才更加沉郁而无望。
“荒唐,你这贱婢!”劈空一记重响,是徐照玑甩了簌雨一耳光。她虽还是凶狠,但为簌雨眼中决死的凌厉一逼,也有些
第116章 花凋世外春(上)
延佑宫中,闲来的风吹着重帘叠幔,兰草折腰,倩枝蒸露,满眼的瑞锦葱茏。风声掠过玉案金屏,在白盏中散澹了一缕茶烟。
“太后娘娘,那婢子已自裁了。”云舒将那柄金丝累花的小剪刀呈到了刘娥面前。
刘娥略低眼望了望,淡淡道:“那就这样吧,苗婕妤管教疏失,贬为清容,迁居清秋殿别苑。”
绾绾知道个中干系,亦知多说无益,只得黯黯地低下了头。
刘娥望着绾绾,耐心道:“我知道你心疼她,可她确实存了别的心思。若就此放任了,不妥。至于她娘家,苗寅多年来小心勤谨,倒是该嘉赏的。”
“我知道母后的苦心,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只是她那样柔弱,一下子又失了依靠,将心比心,未免寒凉。”绾绾说着,自紫云手中接过了才端来的药碗:“这药真苦!”她尝了尝温度,有些苦涩地笑道。
“药哪有不苦的!”刘娥温和一笑:“苦了有用也罢了,就是无用,也没有办法的。”刘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母后喝了药,吃些栗子吧。”是翾珺盈盈地走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白瓷小碗,碗边斜插着一双青竹小箸,碗中盛着几粒剥散了的新蒸栗子,软糯糯的,用桂花糖渍着。
翾珺今日穿一件水粉色银丝锦绉浅交衫子,一条杏烟罗腰裙,群头上绣着淡雨胭脂,外罩一件盈玉纱宽袖外衫;头上梳着端庄的琵琶环,环上只簪两支银镂莲纹的润玉簪子;正秀润妍娟,淡雅生清。
“皇姐几时来的我竟没发现。”绾绾浅笑着,已向外挪了挪,给翾珺让出了一方坐处。
“方才在后面剥栗子呢,所以你不知。”翾珺温柔应着,在绾绾旁边坐了下来。
刘娥笑着自女儿手中接过碗来,拣了一粒糖汁最满的,细细地嚼着。她望着碗中那一瓣瓣剥的圆润玲珑的栗肉,慈道:“珺儿从来乖巧,做什么都细心。”
翾珺清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头:“母后待我呵护备至,我做的这些,万一都不及。”说着,翾珺就抬起了头,迎望着刘娥的目光,澄澈异常。
每次望见翾珺这样的目光,刘娥心里就会寒凉一次。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也正因如此,翾珺才会一早,就宽恕了她吧。是的,是宽恕,她需要翾珺的宽恕,因为翾珺先宽恕了她。母女二人各自抱着同一个秘密,真心地,亲爱了二十余年。
“母后。”翾珺柔柔地一唤,轻轻地将那瓷碗接了回来:“栗子凉了,母后不要吃了罢。”
刘娥叹息似地一笑:“这也罢,到了这个时候了,每日都混混沌沌的,吃东西亦是混沌,一点滋味也没有。”
一晌无话,翾珺和绾绾面面相觑着,许是二人都添了沉重的心事,故不似寻常,开解说笑。
“母后,再有两天就是中秋了呢!”绾绾想着那月,晶莹剔碧的一轮,竟有无限的感伤:“今年可还是一样的,在夕光殿饮宴”
刘娥温言应道:“应当是的,绾绾不喜欢么”
绾绾摇了摇头,黯黯地:“不是不喜欢,是,有些累。”她抬起头,眸中晶莹细碎,同耳边的水晶明珰一起,璨乱欲滴。
刘娥望着眼前晶莹易碎,恍生梦幻之离,笑道:“绾绾说的不错,其实我啊,也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中秋,月圆,清光涉水。翾珺在旁听着,也触景生情般地,寐出了些清美的意境。但却私密怀抱,不能说,连自神情中显现也不能。
“十四的晚上,就在后面的见月楼,我,祯儿,绾绾,珺儿,还有贵妃母女,我们一家人,也团圆一次。到了十五,十五……”刘娥本想着,到了十五,便叫绾绾离宫,与她的母亲和弟妹们过一次中秋,又觉中秋之夜,若他二人不守在一处,才是不好。
“到了十五如何啊”绾绾笑问道,语气比方才活泼了些。
翾珺浅笑着,接道:“到了十五,合宫饮宴完了,众人都散了,各自归去,才是中秋呢。”
“也太冷清了些。”刘娥勉力一笑:“珺儿还如往年一样,十四十五,就在母后宫中住下吧。”
“好!”翾珺点了点头。云舒恰捧了节间的礼单来,是中秋节各府供奉延佑宫的节礼。
刘娥看也不看,
第117章 花凋世外春(下)
“你为她难过”翾珺陪绾绾走出延佑宫时,望着青灰黯淡的天际,问道。
“不!”绾绾摇了摇头:“没这个意思。”
“那苗婕妤”翾珺又问道,仍是那闲淡的声气。
“皇姐!”绾绾有些吃惊似的。
翾珺淡淡一笑:“其实是令弟身边的人到我府中报的信,那孩子事情也未说清楚,又是允谚,又是苗婕妤的,只说十万火急,请我快些入宫。我一时摸不清事况,故想先去母后宫中探探,哪晓得,正遇上允谚也在母后宫中说话呢。”
二人正说着,崇庆殿的小沅子忽迎前赶了来,原来绾绾遣他送母亲和妹妹们回府,这会儿,小沅子正是来复命的。
绾绾略点了点头,小沅子便跟到了后面,随众人一起走着。
绾绾思量前后,自嘲似的一笑:“你瞧,这番兜兜转转的,费了多少周折,也还是,无非如此了。”
翾珺释道:“允谚只是个孩子,一片热忱。不要说他了,就是我们,存了那份心,就一定能成遂人愿么”
“人愿,呵。”绾绾冲恬一笑:“有时我亦在想,究竟何为愿望,想到了,又觉得,唉。”她不忍心说,短暂或是虚无,有时绵延无际,亦是飘渺而引人失落的。
“越说越恍惚了不是!”翾珺拉了拉绾绾的手:“好妹妹,你原不该如此。”
“不该什么”绾绾明知又不知。
“不该,把一切都看得,这样清楚而彻悟。”翾珺本不想说清楚,或是彻悟的。绾绾的这份伶俐,其实也是一种混沌,有情而无辩,有情,而执着。
“那皇姐呢,就一点,也不可惜么”
“我这样,不是很好么”少许无端纠烦,自在凭心大度。
绾绾自翾珺神情中看出的从容,无边的平静。她亦无心再试探什么,便也不问了。
二人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浣空溪边。翾珺向前望了望,黛色苍茏的一片,正是松间堂。过了松间堂,再转过青云径,便是睿思殿了。
“那我就不送了,妹妹慢走。”翾珺望回了绾绾,温婉辞道。
“皇姐慢走。”绾绾亦珍重别道。
翾珺反身折入来处依依的宫槐间,青黄落木,飘人惜忽。绾绾停在原处,望了好一会儿。
“娘娘,是去睿思殿么”晴柔在旁,轻声问道。
“嗯!”绾绾浅笑着,低眸回身:“去吧!”
从别生死阔,不知怎地,绾绾竟从翾珺的背影中味出了这种意境。不知还要过多久,不知还能待多久,她亦揣摩,说不出的莫测。
穿过松间堂时,苍石地上浅露阴蒙,碧漪忙扶住了绾绾,一面悄声怨道:“娘娘走慢些,这里地上怎么这样潮!”
晴柔笑道:“此处松树劲茂,四季遮障,自然比别处啊,潮湿一些。你连这也不知么也不是头一遭走这路了。”
“不知道啊,许是今日格外湿冷吧!”碧漪只是无心,却道得这情境,愈发婉凉了。
“碧漪,快不要多话了。”晴柔思量着转入青云径后,守卫肃静,故细声提道。
“嗯!”碧漪点了点头,望四下苍苍,松苔不见天日。身上乍地一寒,也就悄声不言了。
出了松间堂,青云径两边的守卫渐次俯首,向绾绾行礼。绾绾只顾行前,并不看两边,就像从前一样。
殿阙高木呼风,悲籁回徊秋空。
钗头细洒的银叶在空中空灵地一颤,惊动寂静。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物是人非,唯物最知。
“皇后娘娘。”守在侧门处的小惠子见绾
第118章 兰台清夜月团圆
见月空明,游丝飘系住,巽香沉醉,兰台夜。
刘娥望着天上一轮将满之月,正迎着她,自窗间照了下来。月是将睡的昏黄,月中光晕开合,似有些悄寂的动静。空中有金樨点着丹采,桂风折染熏露。这洞开的金风玉露,刘娥恍地一悸,心神忽然激悦,眸中也落了晶莹。
她穿一件蕉叶桑宽袖衫子,一条深绯色菊带团花罗八幅裙,外罩一件琥珀绸褙衣;头梳雾华髻,髻上戴一顶牙玉凤翮小冠,两边各簪一支九华抱香赤金压鬓。这通身的光华晕霭,正与是月是夜相互辉望。
“母后,祯儿和绾绾也上来了”翾珺笑着走了过来,将一件暗藕提花丝内衬银鼠短毛的斗篷披到了刘娥身上:“母后才喝过药,可不要着了风凉。”她今日穿一件桃金色的稀纱缎交襟衫子,一条浣玉纱褶裙,外披一件隐色折花罗衫子;头上梳着垂黛髻,髻上簪两支牙胜赤金簪。
“谁说十四的月不如十五的,珺儿,你来瞧,这月多好啊!”刘娥牵过翾珺的手,一面又望向了天际。
“是啊,好的看也看不够呢!”翾珺心中又缠起了那浅淡的,无处不在的潸然,却仍转过头向着母亲澄然一笑。
“珺儿可想过……”
“母后与皇姐在说什么呢”还未等刘娥说完,赵祯已携着绾绾上楼来了。赵祯穿一件天青绡半袖披衫,里面是茗烟锦直身袍子,襟袖上以素地青竹罗滚了窄窄的边;带上垂下青绦溪佩,蝉冠瑀笄,丝网覆额;正俊秀清逸,风度爽朗。绾绾则着一件沁丹罗交襟衫子,一条杏玉纱绣璎珞裙子,外罩一件点樨纱宽袖大衫;头上梳的是望月髻,髻上只簪一支琥珀月桂钗,垂下明珠一挂,清晔莹润;靥淡鹅黄,唇点轻盈;含笑着走来,如空中步月,冰清纤妩。
“我在说,在说你们呢,你们就来了。”刘娥轻转过身子,温慈一笑。
“母后,皇姐。”绾绾唤着,便望向了窗外。流霞不见,蟾烟飘桂,这一情形,暗夜点检的心绪里,不知无声地绵亘了多久。生在眼前,也是一样的。她心里怅涩地想着,人间好景,月影长孤,是到了头的幻美,从此也有流宕千年的诗情,忆望如深。绾绾还拉着赵祯的手呢,惊倏迷错地一颤,那温热挚厚的气息,更生依恋。
赵祯只觉掌间一动,流过无比眷恋的一念,骨殖里的深情又抱住了心口。感念,感动,神志倾予也不愿稍减。他亦是一颤,稍紧了拳心,转过头来,迎着心里唯一的瞳眸,遥向那月。
四目相对,却只是一笑。一笑,万古的月也记下了。
难怪,难怪,世人都爱说这月,一面说着月,一面说自己。翾珺望着这二人,不由地,也向空中望了去,月色虽不尽澄澈,映在她眼中,却是一片清朗的明。无边无际的天地,心满意足,又长夜无尽。
“贵妃她们呢怎么还不上来”刘娥又问道。
赵祯笑着应道:“宫女们在楼下支了小炉子,烤些栗子番薯之类的,幼忻看得高兴,不愿上来呢。”
原来见月楼共有两层,一楼正中是一方大大的八边紫金底座,夏月转冰盆,秋冬置铜炉。若逢楼上有人,这铜炉便要终日无歇地烧着。用的是上好的青炭,炉周围又满了四季竹屏风,且见月楼层间距离又较寻常楼阁更高更深。故此一来,二楼虽融融暖和,却丝毫不觉炭烟熏呛。
“还是着人叫她们上来吧,在楼下玩久了,恐要发热。”刘娥温言道。
“好!”赵祯向后轻轻一瞥,小潘子便下楼请她母女三人去了。
“娘娘,皇上,茶点都备妥了。”紫云上前禀道。
“那我们就那边坐吧,在窗边站久了,也有些冷。”刘娥笑着,便引着众人向绘着金樨开月的小牙屏后步了去。
牙屏后是一方青柚木团桌,桌间零星点缀着数枝盛在琬玉瓶中的小巧桂枝。茶煎水绿,澧酒泛珀,数色的月饼点心,盛在玲珑杯盏中,馨苏郁弥,团圆意盎。
“母后,母后!”众人刚刚坐定,便听得幼忻稚气欣喜的呼声。幼忻小跑过了屏风,一来就扑到了绾绾怀中。她今日穿一件月白色蓉草缎小妖,一条浅草映蝶绿罗裙,外罩一件素地罗绣牵牛小比甲;头梳一对瑶鬟,鬟上各簪一朵丝绢玉芙蓉,花下各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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