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允谚听着大为感动,又不愿表现出来,反倒难为情。只得浅笑了一声,道:“你这孩子!”
奚廷知晓允谚心思,是故又对月玩笑道:“月宫娘娘您还该保佑,我们王爷日后也大方些,大半夜的出门,车都舍不得套一驾!”
允谚哭笑不得,只憋着不笑,也懒多话。
近处屋中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旋有一息豆影摇摇晃晃地亮了起来。然后一阵轻悄动静,那哭声也渐缓渐平,悠扬安详的,终于听不见了。
允谚和奚廷走出去一截,方觉这小巷越发静谧,静谧而安宁。
“真是想!”奚廷噘着嘴嘟囔了一句。
“想什么啊”允谚问道。
“想月饼啊!”奚廷遗憾道:“方才出宫时,松畹姑姑用锦盒装了一份给我呢,因王爷急着走,我就没接。”
经奚廷这么一说,允谚倒也有些怅然。脑中却响起了,方才听到的,那孩子的哭声,似乎还该有母亲哄睡哼的小调,不知有没有。
“离宫时王爷匆匆走了,也不知托付的那个小公公,可与老王爷回清楚了。”奚廷只是自然而忧,并无他意。
允谚常与母亲别扭,不愿多受她的气。宫中散宴时,便忙地避走了。此时心生惦念,幸想到王府中热闹锦簇,也就释怀了好些。
“父亲不会多心的!”他说着,不自禁地就加快了速度。
灯近花繁处,那月似也走远了,皎洁的月光氤氲在梢头履边。那双白马悠地一缓,便有毓润珠晕落在华佩星冠上,一身的昀煌。是夜甜醉,秦楼倦烟妆,楚馆懒歌袖。红帐飘在窗头笼纱处,意态欹风软。
不知不觉间,那马儿已行到了往梦轩门下。允谚翻身下马,他收束那不期而来的,欣喜过望的心情,款款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钿漆小门。
青墙流水幽,秋千上飞下片叶轻英,清澄的月色,重入心曲最幽处,将墙外一切的尘哗都隔开了。
允谚快步穿过采栖桥,奔入了烛心堂。还一面欢声唤着:“饮秋,饮秋,今日宫中演的好戏,是煜兄……”
待他转过屏风,却见饮秋正合眼躺在床上,月光透过幽蓝色的窗纱照在她的脸上,动也不动地,苍白而无瑕。
翘儿坐在床边,手中捧了一本书,从允谚进门之前就一直在念——“……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岑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西王母又为天子吟曰:‘比徂西土,爰居爰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为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天子遂趋升于弇山,乃纪廾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
翘儿直到念完方合书起身,低低地唤了声“王爷”便退出去了。
允谚缓缓地踱到床边,坐在饮秋身旁。他轻轻地伸出手,将一片飞在饮秋鼻尖的香屑拂了去。饮秋已睡着了,长发披散着,素色入云罗的寝衣露出被外,领襟处别着一朵月白色的冰绢昙花,花须卷舒着,如她暗夜里开放的情愫,曲尽所有的心意。
允谚握着她的手,不言也不语,等月漏一点点西沉。曳明雾暗间,那潋开一片的清辉,似回望的目光,翩逝的裙摆,虚悠而飘渺。
“允谚!”饮秋伸出另一只手,允谚笑着拉住了:“你醒了!”
“我在梦中看到你,便醒了。”饮秋说着,已坐了起来。她靠在允谚肩上,心里忽然就温暖了,再抬眼望见那晶莹琼寒的夜空,竟有些欣喜:“又到了中秋了呢!”
允谚也望向了纱窗外,他已望了许久了,到了这会儿,才觉出些满月的夜里,该有的缠绵幽谧。这在他与饮秋,不知是第多少个贴心
第124章 清秋冷殿霜雪别
雾里笙歌,飘来还散,终于,与她无干了。
兮容坐在窗边,就着月光,写一封家信。她穿一件素色连枝锦的交领长衫,一条黛色素缎长裙,领襟处用烟灰色的素云罗滚了一层细边;头上绾一出堕云髻,髻上只簪一朵丝绢玉茶;脂粉尽扫,神情也冷清清,孤零零的。
月光凄白,映在她的纸上,墨像凝住了一般,又沉又冷。
那信中写道:
父母大人安启,不孝女容跪禀:自离膝前,悠悠五载,倏然似梦。常忆昔时闺中,姊妹厮磨,形影相惜;又绕母承欢,慈颜亲爱。今千里之遥,宫门似海,唯青灯冷月,伴此长夜。容,愚钝懦弱,才智疏浅,无倾城艳貌,难效列女贤操,春秋渐老,君恩不眷。愧父母大人之养,之托。今僻居冷宫,是容咎由自取。幸君王明鉴秋毫,念父亲鞠躬勤谨,未以容之故,牵累家门。容心愿已矣,安身此间,殊无长门之恨,团扇之悲。后与贵妃,虽万人之尊,然与容结交,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有此二姊深顾,想容之余年,亦不至艰难。父母大人当稍宽怀抱,免为容劳心憔悴,更添容之不安。
又逢秋节,明月当窗。伏案作此书,不觉泪随笔下。容之心怀,殷殷想念,笔枯墨尽,亦难尽述。
惟望父母大人垂怜,信此言语不虚。容,肝肠寸断,叩首,再叩首。
不孝女 兮容 字
“娘娘,歇一歇吧。中秋月圆的,奴婢啊,陪娘娘说说话。”说话的是玉宸宫的宫女蕊闲,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件浅杏缎交领衫,一条牙色纱长裙,衫子落肩处挨着绣了两朵并蒂素百合;头上简单地垒着一双蝴蝶鬟,余发束在身后,唯有一根束发的淡黄绡绣百合籽流苏小带,聊以装饰。她一面说着,已将一碟豆蓉月饼,一碟合桃酥,一小壶木樨清茶放到兮容手边。
兮容闻声,便将笔搁好,缓缓地回过了头。清秋殿中,寻常只有几个做粗活的老妈子。兮容此际望见蕊闲,想起从前裙钗环绕的绣户光景,才觉出这寂寞。寂寞归寂寞,她也只想念从前的人。
兮容见蕊闲侍立在旁,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遂叹了口气,道:“你也坐下吧,我已不是什么娘娘了。”
蕊闲却不动,只俯首一福,礼貌谢道:“奴婢不敢。”
兮容也不强她,自回转过头,重又执起了笔。
蕊闲见兮容半晌都不说话,方道:“娘娘,往后过日子的东西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已给您准备好了。连除湿的香包都有了,再不怕这地方又冷又潮了。”
“嗯!”兮容只轻柔地应了一声,仍在那纸上划着,头也不曾抬。
“娘娘,有什么想说的么或是想对二位娘娘说的或是缺什么,短什么奴婢都听着呢!”蕊闲试探着,语声比方才更小心恭敬了。
“没有了!”兮容顿了一顿,又抬起头,道:“替我谢谢二位,二位娘娘。还有,还有……”她不自禁地便在那落满了字的信笺上抓了一抓。
蕊闲俯下身,耐心询道:“娘娘是要奴婢将这信交由皇后娘娘或贵妃娘娘,再帮娘娘送出么”
兮容又斜眼望了望那信,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舍地:“再等一等,下次,下次吧。”
“也是呢!”蕊闲灿然一笑,道:“二位娘娘也说啊,待忙过来中秋,就来看您。”
“多劳她们了!”兮容偶一垂眸,月光正落在她的眉睫间,映出那脆韧洞明的意志,饮伤如砺。
蕊闲瞧着她黯然,失落,故宽慰道:“娘娘,您别难过。皇后娘娘眷顾您,往后日子长着呢。”
兮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蕊闲一时也没了话,她抬头一望,只见那月亮已越升越高,也越来越明。她又这样默默地待了一会儿,方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奴婢先回去了。”
“嗯!”兮容点了点头,唇边浮上来一丝浅浅的笑。
“娘娘。”蕊闲又道:“您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给您收拾。”说罢,蕊闲俯身一福,才退了出去。
忽地,一阵风起,吹的案上笺纸欲飞,兮容忙用黑石镇纸镇住了。她惊喘未定,那风却吹个不停,云中隙漏下的月光,漫洒如水。兮容置身其中,还是第一次,她这样地看着天上的月,如唔称故,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人间,呵,迎着这无边皎洁,她竟笑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把朱漆月琴又挂到了壁上,她触手就能及的地方。
“嗡”地一响,兮容拨动过最粗的那根弦,这声音久久地回来应去着,悠悠沉郁。
她又拨了一声,间杂着上一声的回音,在空中错落地低徊着。
没一会儿,琴弦停了,风声也住了,一切都恢复了寂静。她立在原处,就像做了一场呼呼往来的梦,乘奔御风,游于无穷。
“兮容,兮容。”她正恍惚着,忽听有人在唤她。那声音自渐渐逼来,越离越近。自暗处隐约浮出的轮廓也越来越分明,转瞬就到了眼前。光芒洞开,追魂夺目。
“啊!”兮容惊地一
第125章 胡月边声两地寒
一架宽敞富丽的四方马车行驶在辽国上京汉城内的十字大街上,车中坐着一人,眉宇微蹙,一丝不怠,正是宋朝新晋的引进使,年仅二十七岁的赵旭。
他穿一身白群缎袍子,腰系璜带,冠束墨笄。剑眉凛凛,目光炯越,仍然桀骜而清孤,只更坚毅了,沉谨且稳重。
车轮不歇地转动着,发出“吱吱”的声响,四周往来的车马不多也不少,不疾也不徐。桑松色的窗纱在黄尘中悠悠地起伏着,赵旭抬眼一瞥,正瞥见这将晚的,异国的天色。想起汴京的精致繁华,心思愈发恹郁。
数日前,辽帝的哥哥德王耶律宗训在朝上训侮慢赵旭书生无用,媚骨善变,如嗷叫乞食的猫犬。匹夫徒有勇,赵旭何气之有。望着耶律宗训那魁梧粗鄙的样子,他反而有些自得。赵旭只言片语,便不着痕迹地将这骂柄移到了入仕辽国的满朝汉官头上。汉契党争,由来日久,经此非常之机,添油加醋,自有一番好看。宋朝使团尽可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伺机下注,倘能谋得些久便之利,便是不虚此行了。
耶律宗真虽也有虎狼之心,但即位日浅,年纪又小。尚难知晓中原虚实,况见赵旭气岸凌人,博言善辩,对宋朝使团便只得礼敬为上。那日罢朝后,便有辽宫中的侍臣捧了好些珍玩到四方馆,奉命赠予宋朝的使臣们。赵旭的最为丰厚,是一领碧玉貂靥裘,一奁东珠,一奁玛瑙,数张羊皮,还有些金银和吃食。
那价值连城的碧玉裘一直在这车上跌宕着,整整齐齐地叠好了,碰也不曾碰过。赵旭无意中瞥见了,不禁思量,不过短短的三个月,自己的命数竟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三四个月前,他还是汴京街头无名的落第仕子,怀才不遇,落拓京华。如今已是整个遣辽使团的长官,到处弹冠相应,随行威仪棣棣。然而此际,就是龙津桥早市摊上三文钱一顿的粗茶油饼,也叫他无比地想念。
汴京,娇花皎月,琉璃光转,那样玲珑剔透,那样美丽珍贵。何止汴京,还有江南,蜀中,岭北,整个中原的锦绣江山,难怪这些蛮子这般觊觎呢!
今日正是中秋,如果不是身边的人特意张罗,他都要浑过去了。在这蛮荒北境,几无一点秋节的讯息,就是在这上京的汉城中,也有限得很,沿途走来,仅有几处稍好些的酒楼略略装饰过。遑论那天街飘乐,红绡趁拍,饮中眠歌,不知达旦……
不知过了有多久,再一抬眼,窗外已全黑了,明明的一轮满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中。天幕之下,罗布着毡帐一样的房屋院宇,其中灯烛浑沉,铜铸的尖顶在银白的月光下泛着黝黝古色。
驾车的韩英停车唤道:“大人,咱们到了!”
“嗯!”赵旭款款起身,韩英已跳下马来,将车门打开,侍立在一旁。除却韩英外,还有两个便衣侍从,一唤蒙真,一唤辛雷,也纷纷跟着下了马。
韩英将赵旭扶下马来,说道:“大人,这齐香苑中大多是汉人女子,都要过中秋呢!”
赵旭步下车来,随意地望了望。只见此地每处屋檐下都挂着金橙色的花纱大灯笼,灯笼上若有若无的,像是金笔描成的牡丹花;灯笼下垂着长长的红丝穗子,映着窗间团团灿开的剪纸,窅窅融融的光晕间,艳丽幽息。
韩英又道:“大人辛劳了好些日子了,也该休息休息了。从前陈大人,也来过此处呢。”
这韩英三十五六的年纪,也是官中的侍从。此人老成周到,使辽途中,替赵旭打点一切事宜,几同管家。
韩英安排下此间,请赵旭一赴。赵旭也应允了,倒不是为了过节,而是有些别的缘故。
“嗯!”赵旭淡淡地应了一声,仍无多少兴致。
“韩爷您到了,快里面请!”立时就有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这妇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说的是汉话,十分流利。她的皮肤很是细白,一对尖细的挑眉用铜色的螺黛画死了,深目高鼻下是一副细秀的薄唇,双瞳是迷淡的紫灰色。她穿一件艳橙色的厚缎披衫,披衫内是一件绛色麋绒的高龄袍衫,是契丹常见的冬衣样式。发髻偏绾在一边,似螺髻,又更方正沉重,髻上杂乱地簪着各色宝石,铜叶子摇在颊边,与那绿松石大耳坠相映错缠着。
“丹娘,这是我们赵大人。”韩英介绍道。
丹娘拧身一福,提着丝帕谦媚一让,似笑非笑地,向赵旭迎道:“韩爷一早吩咐过了。贵客,里面请!”
赵旭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冷峻而镇静,兴许还有一丝干哑,游运在其中的气息却娓娓柔楚,充斥着蛊惑,甚或是摆布的力量。他不自禁地就看了丹娘一眼,丹娘旋即笑了,眼底堆皱起层层的细纹,眼中仿佛洞然,愈发迷蛊而莫测。赵旭望过这笑,竟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样,靡眩而怖咒,心中一阵厌烦,几欲夺走。
“你,你!”丹娘身边还偎着一个细
第126章 故乡云水地
“是故国的人么”屏风后传来殷切又沉静的一唤,伴着两声轻咳,屏纱上便有翠翘云丝,轻欹着,低低曳语。
“在下赵旭!宋人。”
那女子抬眸一盼,定定地望着赵旭。隔着屏纱,二人都瞧不真切,却更优美了,跹染着梦幻的彩晕,即触即惊。
迷诧着,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方道:“黎弱兰,益州人。”
“我也是益州人。”赵旭应道,声息皆沉静。
“我离开家乡,已经很久了。久的,就像这来时的路。”那女子娓娓地说着,语声愈发柔缓。
赵旭的心境也安憩了许多,徜徉着,甚至感到了久违的舒心宁逸。却未能轻心,这念头一浮出来,他便觉得烦厌,不自禁地,就蹙起了那对深细的剑眉。
“公子,有所顾虑”
赵旭就要承认,又觉得唐突,唐突了方才,四目如梦,眸清胜水。他侧过身,辗转了数步,方道:“我本不愿疑人!”
“我亦不愿怪人!”屏上身影一窣,向前倾近了些。
赵旭亦回身向屏风后走了去,像飘在空中,不由自主,远远近近。转过屏风的一瞬,毫无防备地,竟抓住了弱兰的手。
弱兰抬眼望着赵旭,莞尔清澈。
赵旭这才看清了她的样子。弱兰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纱衫,若绿绉的裙子铺在地上,像一湾游溅乱石的春溪,青丝温柔缠叠着,峤峨黛云迤逦肩侧,披发上松松地系着一根水绡带,带上的花结将散未散的。赵旭叫不出名来,只觉得温柔,同她望他的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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