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第147章 烧槽琵琶(上)
一。
“南唐乾德二年,昭慧后周氏薨逝于挽华殿。后主作《昭慧周后诔》痛悼,伤心断绝。翌年,其妹女英继位为后,再六年南唐去国号称江南国主,又四年兵败降宋。保仪黄氏奉后主谕,火炬隳推,焚尽南宫经藏。束珍阁上瑶玙真奇,金银珠练,竟繁璨光辉,涅晔火星。一时朱颜玉砌,连楼叠阙,哀哀靡容,伤彻天日。幸有余英,淘乱世之尘灰,慰后代以契阔。今世之存,烧槽琵琶,昔昭慧周后所爱,历兵燹辗转,煅痕愈新,嫣嫣如血。斯奉宸阁,以咨大观。”
“挽华殿,呵!”允谚喃叹了一声,将这录物的《奉宸府册》扔到了一边。懒懒地一低头,只见那盏中茶业已凉,翠色翡澈的茶沫浮在汤心,方才刻意描勒的晴黛明川已是散乱。他随手拿过竹筅,百无聊赖地,重又旋拨了起来,一面思量着方才所读,渐渐深心。
时值夏末,窗外浓荫渐刹。奉宸馆为藏物之用,高木周障,幽静远人。虽在午后,也还是阴凉。允谚只穿了一件水蓝鹤羽纹的单绡袍子,杭罗中单,薄底丝履,头上戴的亦是蝉纱夏冠。方才观书时不觉得,一时静了下来倒真有些泛凉。
“殿下!”
允谚闻声,惊地一回头,只见拱辰宫的小潘子站在他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正一脸顽嬉地望着他笑呢。
“小潘子啊!吓我一跳,这个时候你不在皇兄跟前伺候着,怎么到这儿来了”允谚问道,仍信手旋着那竹筅,任其变化。
“嗨,皇后娘娘昨儿提起来要寻个什么后蜀的珊瑚笔,皇上听在心上,就吩咐我来找找看。不想竟遇到殿下也在此。”小潘子一面回道,一面四顾着向周遭廊架上望了望。
“有意思!”允谚笑着暗暗一叹,抬起手边一只鸦青地的汝窑杯,抿了一口,觉得苦凉又放了下去。
“可不么”小潘子随接道,他眉眼一扬正要说什么,但见几上残茶剩点,又忙转道:“哟,这茶点都凉了吧,奴才着人来给殿下换一换。”说罢,他便挟着那拂子出去了。
小潘子走后,允谚欲重拾思绪,却已散漫,飘去如烟。只再坐了一会儿,他也便走了。
自楼上往下,经时已古的楼梯咯噔一响,允谚急抬头去看,但见绘梁镂繁,架椽皙彩,白日下飞尘蒙蒙,其实空无一物,而心觉时光久恃。他扶手一停,正待想什么,却自团花窗中隐隐见得袅袅娜娜的一群裙钗,迤逦着向这蜃芳楼中来了。允谚忙将适才带出的那卷府册隐入袖中,忙忙地下楼去了。
二。
“蜃芳如梦,如梦连缱,不知何人耽,误了千年,悲喜离合。”
允谚在睡中迷迷蒙蒙地听到有绵远空灵的唱音自别处传来,猛
第148章 烧槽琵琶(下)
三
“这时节,逼,逼,逼城关。横扶戟,报,报,报国恩。小人篡马,场中乱箭,挣一世,功名万里,关山月冷。闭眼处,芦花满眼,乡关一曲。”
场上翎翅翻飞,靴戟铿嘡,演的正是《秋风原上》,扮李陵的武生,争锋间一肩被缚,盔胄亦低,一时怆向台中,洒泪似望城关如血,背残阳西照。
夕阳碎在环绕过荟锦轩的沁霓河上,台上阑边淡乳金的纱帘轻轻拂荡着,蔻指弹香,纤花觅晚,一点点舒张的懒意,连映在锦裀芳褥上的戏中倒影,都搁浅了悲壮,在心底缓慢了下来。
不想有人叹道:“唉,这天朗气清的,竟看这戏!”是座中一个十**岁长身秀佻的少女,半仰着头,一手支颐,目光雾杳杳的,似绪耽怀。她穿一件浅豆青素地绸薄衬小袄,一条水丹罗百合连跹纹百褶裙,外披一件若烟紫开襟流丝长比甲,头上盘着蝶心小辫,髻边点缀着几朵宝珠兰丝蕊绒花,辫梢系一根月白地织锦带子;这少女五官秀致,雪肤清瓷,语声净澈,端然有精明之气;正是商王的次女新安郡主赵仪怀了。
允谚与仪怀同桌对坐,故凑首问道:“仪怀姐姐,你不喜欢这戏啊”他穿一件翡水色云隐绡斜襟单袍,素罗中单,雪绸绔子,头上仍束着蝉冠,起坐间襟带潇洒,生风奕熠。
仪怀勉然一笑,应道:“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原想散散心的,这样的戏目,未免沉郁了些。”
“散心姐姐有什么不高兴的么”允谚随口问道,一面拈过一片杏仁云片糕,吃了起来。
“我啊……”
“仪怀姐姐!”未等仪怀言语,便被扰断了。二人一抬头,只见是淮国大长公主赵音媚的独子吴雩思和陈国大长公主赵云瑶的幼子徐适霁在邻桌唤道。
雩思半侧着身子,望仪怀亲敬道:“前日听说姐姐喜期将近,这会儿给姐姐道喜了。”
“是啊,给姐姐道喜了。”适霁亦欢声附和道。
“谢过了!”仪怀心下一噔,面上却不好显出来的,只得仍作一笑,温言谢道。
允谚见状,待雩思和适霁回过身去,方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姐可就是为那喜事发闷”
仪怀本不欲再言,免落人留意,但见弟弟贴心,心下又实在徨闷,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允谚解意,便也不再多问,只笑着说了句“姐姐宽心”,便接着看戏不言。
待演到李陵降关时,台上鸣锣才缓,番子手捧降表,伴胡琴幽咽的一颤,从此昏零。再看天色也暗了许多,四处都陆续张了灯,适值风翩,宫娥捐袂,空中香屑飘来,不经盈盈,坠粉杯中。
允谚淡向空中一瞥,恍见台上迭影纷乱,瞳孔凝住间,仿佛倒错,翻起的层层遮障后,竟露出金晖飘飘的一角,
“你瞧,你瞧啊!”
“别,不去!”
又闻得近旁有窣窣的人声,允谚与仪怀循声去看,只见果是邻桌的雩思与适霁,正攀扯低语着,雩思眉心倒竖,一脸的不耐,二人似有争持。
雩思被适霁拉扯的急了,白秀的面孔上泛出了红晕,因他一向斯谨,此时这样情状,愈显慌张无措。
因为方才的缘故,仪怀本有些不畅的,不知怎地,此刻见二人如此,竟活络了心绪,郁结顿解,也说笑了起来,向他二人道:“你们要瞧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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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烧槽琵琶二(上)
拂晓,允谚懒懒地抬起手遮了遮那透幔而入的天光,才自梦中走来,一息尚温,却已忘了冥蒙中那迭荡的历见了。
“王爷醒了,你进来吧!”是小青的声音,语音才落便有一人拂帘而入,身影依稀,似是奚廷。
“王爷,王爷。”奚廷才进到里间,便伏到床边唤道。
“什么事啊吵吵嚷嚷的。”允谚侧首一哝,眼睛仍闭着,是初醒时的疲懒。
“王爷,徐家公子病了,就前日散戏以后,好像是失足落到沁霓河中去了,回去就染了风寒,又好像严重些,一直卧在床上,不知是怎么了”奚廷说到,双眼炯炯的,一面扯了扯允谚的被子,有些兴奋似的。
“他病就病呗,与我什么相干。”允谚懒应道。
奚廷接道:“王爷,是在荟锦轩附近落的水,我还听说有些别的蹊跷呢。王爷想啊,好好的,身边又有人跟着,怎会平白落水呢本来太后宫中的姑姑要寻了徐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去问呢,因徐公子病了,大长公主着急,这才罢了。”
荟锦轩,蹊跷允谚忽地想到昨日戏间适霁与雩思的一番闲争,再想到金莲台,那若有若无的幻悸,神智留意,这才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允谚方问道:“那适霁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咯。”奚廷吐了吐舌头,又道:“吴公子一早便带了两卷画上门,这会儿正在听雅轩与咱们老王爷一起赏鉴呢,王爷可要一起去看看”
“外面候着!”允谚枕着脸笑了笑,打发奚廷出去了,方换过小青并诸婢伺候起身。
前夜霖雨潇潇,院中池塘都涨了水,是日虽天朗气清,却也染了寒气,一阵新凉。允谚自择了一件画竹叶淡青罗单袍,内搭杭罗中衣,头上束一根玄龙纹抹额,上缀一方玉。出门时看到花案上横着一把烂银绡象牙骨的折扇,觉得还算合眼,便顺手带了出去。
“这山水啊,我还是更喜欢青绿淡笔的。世人都盛慕金碧山水,浓墨重彩,江山辉晔,确是气象不凡。青绿不同,大青绿尚有些秾丽,小青绿则更为清秀,隽逸,写意尘外,兴焉怀抱。”
允谚才走近听雅轩的廊间,便听到父亲在轩中说道,语声儒雅沉静,温和谦睿。他孩童似地一乐,心性忽跃,竟跳过门槛忙不及待地进到了室中。
“谚兄!”雩思一向谨雅知礼,见到允谚忙俯身一揖。他穿一件雾蓝绡山水纹斜襟袍子,里面是本色斜纹绡单衣,腰上低低地束着一根空色垂縠带子,发上簪一根润莹莹的洛玉单钗,颇有些闲散名士的款泛,但到底年纪还小,抬眼说话间,眸水青涩,露出了稚气。
允谚亦顿了一顿,不好意思似的,也忙秉着扇子俯身还了一礼。
二人相互问毕,雩思又自手边的湘竹几上展过另一轴,犹豫着,方咬了咬唇,向元杰道:“舅舅,我近日还得了一幅石榴花,一样没有名款的。外甥眼拙,看此画尚且过得去,还请舅舅高见,替外甥赏鉴赏鉴罢。”
“你也有些太过谦了,赏画作画,本就出于情性愉悦,修心养性,目之所见,怡心怡神便是好了,哪有什么眼拙不眼拙的。”元杰一面说着,一面接过那画,小心备至,惟恐稍损。他家常穿着霜雪罗直身袍子,腰间无束,带系明璜,发间簪一根杏叶玙玉簪,风度简致,端睐有情。
雩思与元杰说话间,允谚自向元杰身后的檀烟流水案上瞧了去。那案上宽陈着一卷,纸泛轻黄,淡彩流疏,想必就是二人方才在论的山水了。允谚细细看去,只见画上低丘连绵,向远渐无,中间一带清溪,有小舟轻盈,片叶沾蒿;笔法流畅,如行云无拘,设色自不必说,且构景清致,兼意象邈远,正是一副上乘的南风小品了。
另一边,元杰捧着那石榴图称赏道:“这石榴也还不错,笔意工整,又不限于涩滞,条干皴进了青碧之色,倒有些望朱成碧的意境在其中。”
 
第150章 烧槽琵琶二(下)
那日送雩思走后,允谚便在家中浑过了一日,想起那金莲台的事,又将自奉宸馆带出的那册《府册》寻出,细细地翻看了起来。他手中的这一辑《府册》,载的尽是十国旧物,有南唐的烧槽琵琶,夜骊珠,金缕鞋;后蜀的珊瑚笔,分鸾镜,玉树花冠;吴越的香……珍妆异宝,不一而足,更注解时光,如梦似幻。他看着看着,渐渐心眩神迷,不一会儿,竟枕着那汝窑抟云枕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院里都张了灯,红黄溢彩的琉璃影,盹眼间瞳孔朦朦约约的,一片暧璨。小青自外钩起那沁碧湖珠帘,庄柔地唤了声“王爷”。接有两个婢女捧进盥具与梳奁,服侍允谚起身。
“现在什么时辰了”允谚问道,任凭婢女们梳洗收拾,眉心微蹙着,眼中朦朦的,不知在思量什么。
“申午二刻了,王爷。”小青柔睐一笑,应道。
“嗯!”允谚点了点头,又道:“你们也不用辛苦了,我想出去走走,不想吃饭。”
“是!”小青点了点头,又回身向身边一个小婢道:“吩咐下去,不用摆饭上来了。”那小婢应着,遂往外去了。
梳头的婢女正自奁中取出一副纹樨珈,允谚摆了摆手,自牵过一根雀羽绿的垂珠锦丝带子着人系了。又脱去那睡皱了的衣服,换了一身风漪纹莹水绡的袍子方出门去。
“王爷,你果然要进宫去。”出了王府,奚廷方惴惴地问道。
“嗯,是啊!”允谚四地看着,心意亦不确,只被那好奇勾住了心绪,一心想去探的。或许好奇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牵挂而憧憬,他也说不清的。
“王爷,哪里不好玩的,偏要去那地方,宫里规矩多,这会儿天也晚了,虽说您年纪小,也没什么,毕竟有些莫名的。而且……”奚廷追在允谚身旁,喋喋地劝道。
“好了,没事的,啊!今日翾珺姐姐也在宫中,我就说她找我好了,左右不打紧的。”允谚说道,手中摇着一柄若檀骨冰昙绡折扇,满脸的嬉兴,展眼蕴藉。
汴京已入了夜,自王府到宫城一带,楼台灯火,香车绮尘,又有游夜的年轻士女,竟靓新妆,盈盈暗度。时近中秋,处处彩幢迎装,剪纸新贴,连帧的月宫剪纸映着琉璃轩窗内往来的倩影,笑盼韶颜,多少烂漫。桂子已沉,曳金风坠下丹墀,空中飘满了那馥郁雍容的气息,说不尽的印象陶然,玉都华秾。
允谚眼中朦朦的一湿,想起这时光,手中挽起一捧,不知是新生的秋月,还是隔世的流萤。
“王爷!”奚廷惊声一唤。允谚蓦地抬头,原来已到了丹朱门外了,再往里便是内宫了。时光警然苏醒,留下天威沉沉的宫室,寂人无语。
“王爷,我还是在此处等你。”奚廷住了一住,向允谚道。原来丹朱门外一列平厦,便是供不便入宫的贵戚亲随们歇脚的。
“好!”允谚回过头,像往常一样地叮嘱道:“你自己寻个避风的地方,别着凉了。”
“嗯!”奚廷咧着唇笑了笑,又压敛住心绪,眼中直直地,道:“王爷早些出来!”
“知道了!”应罢,允谚自摇着扇子走了,走近丹朱门下,与迎来的侍卫简语了几句便入内去了。
进了丹朱门后,允谚便径往荟锦轩去,途中经晌春斋,抱夏轩,摘杏渚等,总是入夜灯阑,风定人静,偶有昵影偎窗,也是窃窃的,恐被人惊了去。
允谚走着走着,身周渐凉,况兼石砌上晚露生滑,一个稍趔,竟差点跌了下去。忙扶定了手边一块墨缕冻石,再定眼看时,已到了沁霓河岸漱玉桥边了。举目望去,只见眠涩的月光下,沁霓河上素波如练,荟锦轩娇偎在水边,槛幔迤逦着,裙钗盹褪,妆却肌雪。
“允谚哥哥!”允谚闻听有人唤他,肩头又被重重地一拍。旋惊地一回头,只见竟是适霁,正站在他身后数武处。
适霁穿一身杏青色的绉绸袍子,轻带拂膝,翡冠吐珠,项上带着一领赤金玛瑙樱桃项圈,双颊红红的,眼中似是惊慌。
“适霁!”允谚忽然安心似的,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热汗,但惊思又觉有异,觑适霁形容亦怪,遂问道:“你,你不是还在卧床么怎么又在这里”
“我,我……”适霁一脸的慌张,一手,不知所措。
“你没事吧”允谚睁大了眼睛,一心只顾打量适霁,不防已退到了水边。
“允谚哥哥,我,我……”适霁又向前走了两步。允谚跟着后退,正碰到一块滚圆的卵石,脚下一滑,即向后倾了出去。适霁神眼俱慌,也跟着扑了出去。
“啊!”的两声喊叫在空中乱织成了一片,和着张弛铺打的水花声,惊破了这夜的安宁。
旋有近处的宫人和侍卫闻声而来,见是允谚与适霁落了水,都忙着去救,又遣了数人分去延佑宫与崇庆殿禀报太后与皇后。
“小殿下的脚被水草缠住了,一时脱不出啊!”
“小公子的手也被水草缠住了,万一拉的急了又恐伤了公子。”
“别废话了,赶紧把二位小爷救上去,出了事儿谁都担不起。”
“诶,说来也是奇怪,方才看桥上没人啊,要是在水边落的水怎会有这样大的动静我听说啊,我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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