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别胡说了,许是你没看清呢,这大晚上的。怪力乱神的话,可不该胡说。”
议论渐渐止息了,长河黯淡,天边星晕朦朦,透过这时光,娓娓默默。
六。
抬眼合眸,碧落黄泉,飘飘不知路何止。
这是一个霓光璨漫的视界,允谚和适霁在水中看到的视界。时光蓦然回溯,只是他未想到,再触手时,竟会是这样的温度。
那样纯洁的倾慕与爱,那样勇敢自由的魂灵,纵然逐水决殇,也决不会留下怨憎。
水晶帘开,就前铺开曳地的华裳,莹恍珍璜宝坠,俛首步颤瑶冠,莺飞春殿,满目珠玉,虽在眼前却是怎样也看不清。柔旖的身躯款款一低,向着影中的人,唇绽樱颗,娇爱倾世。
第151章 烧槽琵琶三(上)
八月十四,再有一日是中秋了。是日微寒,天上也溶溶胧胧的,允谚抬起手来,手中拈着一片不知何地拾来的银杏叶,巍巍若探地,遮向了那薄雾轻障的将满之月。银杏尚未金,脉络清晰,透明
“小沅要许个什么愿呢这河灯就要被放走了,快些吧,河灯若走了,就听不到小沅的愿望了呢。”水边一个布衣包髻的妇人对身旁一个穿着碎花布袄,红绳结鬟的小女孩儿说道。河灯弱嗳的光晕照着着妇人的脸,一弯淡淡的眉痕,笑语安恬。
“我要,我要爹爹和哥哥早些回来,在重阳之前,爹爹答应过我,要给我带无锡的瓷娃娃呢。”这小女孩儿张着一双小手,嘟起稚嫩圆润的脸庞,鼓鼓地吹了口气,才将河灯推了出去。
“好,好,小沅真乖!来,再把这个也放了……”
“呵。”允谚稍驻下步子,望这母女二人,心中顿生安暖。此地正是相国寺的后山门外,接济安寺,脚下城河蜿蜒悠悠,直入汴水。济安寺中寻常牌位供奉,香火热闹,京中百姓多有在此放灯祈福,烧祭亲人的。
“噗砰”的一声,自水上飞散一缕彩纸烧燎的火羽,电光晔彻一瞬,愈显得露夜清寒,河水深寥。
允谚低头见那转砌生白,石纹苍驳,犹映着水中疏缀的灯芯,瞳孔一样,闪烁远去。他走着走着,经过那“妙花香市”的石坊下,坊上挂着绸色朴黯的灯笼,灯上平安二字已谢了金粉,转动着,蕴望古夜。
不知走了有多久,人迹已萧,眼前清零零的一片,。四寻望去,近岸处却还有一丛火光,在前处桥廊下,雀跃愈浓。不知是好奇还是,允谚自了过去。月生丝襟袍上银带飒飒,碰出铃铛一样的声响,撞入了浓寂
那火边的人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甫一交视,二人都惊出了声。
“哥哥!允谚哥哥!”
“适霁!又是你”
“唉,这话该我说的!”适霁深叹了一口气,愁眉深敛着,仍旧坐回了桥阶上,手中拈过一页彩钱,伏在石榴穿枝的鎏花铜盆边,欲烧未烧的,神情迷恍。允谚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穿一件团竹纹样的素色缄丝袍,髻顶素冠,腰上亦着素带,鼻尖冻的泛红,一双点珠一般神采炯炯的大眼此刻也乏乏的,应是哭过了。
“呵!”允谚大方笑了笑,很友善地,也不拘石阶上寒冷,便在适霁身旁坐了下来。
适霁仍直直地望着手中那一页彩钱,直到快烧到手,才缓缓地脱了出去。
“这些,是烧给谁的啊”允谚问道,不无小心,又不愿揣测,坦然而情恳。
适霁抬头望了望允谚,唇边挤出一丝涩然的笑,复又怅桓,低下了头,望着手中泯泯燃灭的纸钱,喃喃道:“语蝉,我知道你无辜,护不得你,也是我无能。我是对不住你的了,祭你一祭,也是尽你我相伴一场的情分。愿你托生个好人家,来世不要再为奴作婢,更不要,不要再遇到苛刻之人,我,就此尽心了。”适霁一面说着,一面弹下些泪水,半晌才又抬起头,向允谚道:“我身边的语蝉,就这么去了,她十八岁,服侍我就有好些日子了。金莲台的事情就是她与我说起的,那日进宫看戏也是她侍伴在侧,因此担了干系。我母亲本就不喜语蝉伶俐太甚,与我亲近,又对平日里我屋中的私房闲话有所风闻,此番更一意认定是语蝉挑唆我乱走乱撞,才在宫中二度落水,不仅让我害了病,也教她丢了体面。所以,我母亲对语蝉苛责愈盛,竟至杖死了。我,我,一句话也求不得,说起来,都是我对不住她。对不住,也没有用了。”说到这里,适霁又嘤嘤地哭了起来,眼中渐至涟涟,目光却仍是定定的,望着水中,流去无语,奠火凄迷。
允谚虽与适霁一向不大亲昵的,但端此情形,身同此情,却也伤恻,不能语。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胡思胡想,更不该,一心贪奇,不知轻重,害语蝉丢了性命,这般惨死。”适霁说着,竟至嚎啕。
允谚见他这般大哭,亦是难过,却不知如何安慰,寻常的套话,劝人宽心,说来又
第152章 烧槽琵琶三(下)
中秋金夕,凝晖殿前烟花瑰绚,月华荡漾。
“啊,放灯了,放灯了。”商王府的幼孙赵晗,嗲着那咬字都尚未清晰的童音,逐着天上连跹成绮的星斗,欢脱了开来。另有欢声片片,穿协于履裾间,撞过宫灯投下的晶莹斓影,嬉戏如游。
“小主子,小主子,您等等奴才啊,别跑这样快。”一个小太监不迫不停的追在赵晗身后,哄声唤道。
“晗儿,晗儿。”晗儿的母亲沈长馨也唤了两声,少妇挽髻初秾,丰盈秀郁,声声的嗔宠,眉眼间尽是满足。
“昨儿那样的气象,幸亏今日都晴开了,才有这良辰好月呢,否则,岂不可惜,也不能这样高兴了。”晗儿的父亲,商王的次子恪郡王允诜伴在妻子旁,温蔼笑着,翩翩如沐。
允谚与雩思和仪怀走在一处,他着一件浅翠漪明烟罗圆领窄袖袍子,腰上系着碧玉绦,头上簪两片玛瑙兰叶文簪,抹额上一片飘翠冰玉,映着那明亮的瞳眸,观睐有情。雩思着一件泼墨绡长袍,外披一件白群色素绡半袖长衫,腰系长带,蝉冠清逸,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风度温雅,偶然流谛去,似有所望,却是留意,不曾失了大方风度。仪怀着一件鸦青色绒雪纨浅交襟抱袖短衫,腰上系着晔银绡垂褶长裙,带佩芷兰,风垂花铃;头上梳着青丘髻,髻上落一枚紫晶蝴蝶垂珠胜,鬓角细细的,跹若丝柳;顾盼之间,既是高兴,又有那不能纵情的忧悸,如影随形。
足下滚来一枚流苏重重的绣鞠,允谚忙拾了过来,仍轻轻地踢了出去,带着些欢快,绣鞠很快滚入跹错的纨绮间,不知叫谁拾了去。身边“噼噼啪啪”地响过一串焰火,仪怀和雩思都捂着耳朵闪避了几步,年轻的面庞上喜笑无拘,一时无忧。
烟花在天上一丛接一丛地绽放着,消逝着,曳下五色的星尾,扑簌另一场欢娱,流光不度,世人无知。
方走到凝晖殿长阶下,便有一个内监迎了上来,顿首一礼,向三人道:“两位殿下,吴公子,想必三位也知道了,这次中秋宫宴,一应歌舞就在沁霓河上,河边荟锦轩连同东边的叙月廊,正是观景赏夜的好去处。恐亲贵们不便,尚宫局特安排奴才等在此迎候,为殿下等引路。”
“哦我倒还当仍要往清光殿去呢。”仪怀望着前去的人群,漫然道。
“是!”那内监又一俯首,恭应道:“清光殿于今岁四月中用过后,现下正在修缮,故将宫宴移到荟锦轩叙月廊一带,尚宫局已着人往各府中传过话了。”
“是呀,姐姐竟不知么”雩思温文一笑,向仪怀道。
“没大在意呢!”仪怀浅笑着摇了摇头,仍故向前,仪容淡淡。
允谚“呵”地一笑,有些快意无羁地,道:“我瞧这安排倒是好的,荟锦轩连叙月廊一带,台楼迤逦,疏木掩映,又有金樨点缀,芙蓉临水,一时画舫摇动,映着水中粼粼的波痕,恰逢今夜,清辉剔透,岂不似泛游星河,倒映琼楼,又像在水中,恍恍惚惚,身轻如幻。我只这样想想,便觉得新奇的紧呢。不比那清光殿,年年都去的,有什么意思。”
仪怀抿嘴一笑,半望向允谚,慈声道:“你哪来这许多新鲜的说辞,想的倒是不错,我便想不到的。若写在文章里,也不失绮丽,只是……”
“只是我懒,再懒得动笔的了。”未等仪怀说完,允谚便接道,脸上依旧挂着青葱的笑意,自嘲亦喜。
“谚兄最是谦逊了。”雩思亦俯勉一笑,道。
“我哪有什么谦逊的,呵。”
雩思笑着摇了摇头,再不言语。
“你们是……”仪怀脸上亦绽出了慰心的笑意,又顿住了,望着眼前渐次堂皇深阔的殿宇,眼中捕追着悠渺空中的灯火焰影,一时也缈缈,又觉得格外的满足,说不出来的。
“我,我,真不知这样的日子,和你们在一处的日子,还有多久……”
“诶……”雩思半张着口,亲敬望向仪怀,不知作何言语。
允谚知晓仪怀近日所忧,故开解道:“姐姐又多心了不是,你不过是出阁,且不说皇伯择的人家如何,姐姐是郡主,若日后不开心了,也自有区处,不比寻常女子,又何必担心许多。”
“呵,哪里话……”仪怀淡淡一笑,脚步也加促了些,就此揭了过去。
“谚兄……”雩思望了望仪怀,又望了望允谚,翼翼地。
“呵。”允谚暖洋洋地一笑,拉了拉雩思的衣襟,一同向前去了。
三人说着话,已离了赏春抱夏等处,再过殢香坞,便是叙月廊了。远远地看到沁霓河上泛着五色的粼波,花木掩映间,愈似洞天弥霞,漱洗晶莹。舫后笙箫已在调试,丝管靡靡,花香沉醉,月纹度水而来,横陈兰桨下,皎皎莹腻。
那内监将三人引至一花荫宜人处,恭请道,“殿下,公子,三位就在此坐吧。那边是恪郡王一家和商王府中的几位小殿下。”
原来这叙月廊虽名为廊,实是一带画栋迤逦的长厅,满地铺着笔意典雅的花木内画花砖,廊周桂树成阴,远近地隐隐地听得流水淙吟,与荟锦轩东西相对,中间嵌着沁霓河,良宵花月,恰共此沉绵。
那边恪郡王夫妇并允谧允谐等向这边微微颔首,遥以致意。这边三人亦是浅笑以应,仪怀侧过头半合起眼去听那清水流石声,悠悠渺梦,一时捱过。
一时间,水上歌吹缓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恰听你良辰畔,卿卿耳语,向那天飞去,长天,雁去。曾听得塞雁惊行,不论其他,何曾知这楼中人,空结了怨慕,三春三秋。”
“这演的,小楼吹彻玉笙寒吧。”雩思摇了摇扇子,淡淡地说道。
“这般怀人的调子,果有秋意呢。”仪怀噙雪一笑,接道。
“这是秋笙素的声音吧”
“不是,这声腔似是秋月丹的,他向来是习女声的。”
“原来如此,我好似是见过他的,没大留意。那一会儿娉婷出场的,总不见得会是他吧,呵。”
“且看着不就知道了么,呵。”
那边桌上也议论了起来,只见沈长馨微张着秀颈,盯着那被五色霓光映得潋滟如幻的水面。晗儿抱在乳母怀中,亦是专心一意地望着河上,稚眼留真。管弦愈停愈出,揉吟顿挫,飘落向烛心,蓦地一恍,定睛又复晶明。
如此烟缠,又
第153章 烧槽琵琶四(上)
细风游荡,鼻息间缠进缭人的苏香,倏忽一苦,直凉到鼻底,将人呛醒了来。
“你醒了”清声入耳,允谚缓缓定了眼,只见便是饮秋,正斜坐在床边满眼好奇地打量着他。他忙将目光一避,心思真是该死。
“好了,起来喝杯水吧。”饮秋说着,已起身移到了那窈袅曲楚的桌边。她松松地披着一件软纹绡开衫,里面是轻縠单衫,窄身素裙,胸口溢出一抹淡玉着红的颜色。掩掩映映的,欲近还远;头上松绾着一弯淡月,脂粉未施,钗戴弗加。
“嗯,好吧。”允谚尴尬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周身的衣服都被换去了。除却贴身的内衣裤外就只一件本色中衣并一条中裤,都是软纹绡的,同饮秋身上的那件披衫质地一样。
“我的衣服呢都是你替我换的么”他不禁问道,直愣愣的,出己意外。
饮秋轻搅着一把小瓷匙,头也未抬地,道:“都湿透了啊,放心,是新的,没人穿过的!”
“那,这,你,唉,罢了……”他想起些男女大防的话,平日里时常觉得迂阔,
“呵。”轻地一声,允谚没有看饮秋,不知她是不是笑了。
“太大了!”允谚抖了抖那长出半截的袖子,调侃似的,又似化解,总之,是他天性驱使。
“可是没有别的了。”饮秋抬起头看住了允谚,眼中玲珑扑烁,似无辜的望解,又有些玩笑般的慧黠,令人欣喜。
“呵!”允谚侧脸笑过,一面度履下榻,一面又问道:“奚廷呢”
“在旁边,漪玟在照顾他呢!”
“啊!”允谚初有些吃惊。
“放心,漪玟不会吃了他的。”
说着,允谚也已步到了桌边,拖着那略有些长的裤脚,起坐间难免拘泥。
“我倒真有些好奇,你一个王爷,好好地,怎么就落到了那香市坊一带的城河中了”饮秋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只骨瓷小方杯推到了允谚面前,那杯中盛着才斟出的热茶,琥珀一样的颜色,莹淌如蜜。
“香市坊城河!”允谚大是惊异,即觉悚然,霎时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是啊。”饮秋点了点头,不紧不慢道:“就在香市坊那一带,说来也巧,今日我与如玫恰好去济安寺祭谒,路过香市坊,瞧着水边有人惊慌,走近了竟见是你二人落在水中,人事都不省,这便雇了两乘轿子,将你们带了来。”
“我这几日撞了鬼了,总遇到些奇奇怪怪没有缘由的事。说出来恐你不信,今日宫中散宴后,我本是要到娉妆楼寻你的。行至半路时,隐约听到一阵乐声,泠泠碎碎的,像是琵琶。我再没有听过这样的调子了,怎么说呢,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就连当时都是恍惚的,只是觉得怨慕,深深的怨慕,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真是悲伤。”允谚说着,眼黯眉惜,不觉抬起那骨瓷方杯,饮了一口。
“然后,你就寻着那乐声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饮秋循着他的意思说去,渐渐放低了声息,身子也更近了些。
“差不多,是这样吧……”允谚思量着应道,微一抬头,恰撞进饮秋恤意柔俯的神情中。他注视到她柔缱的发丝似漫似散地堆在肩头,顺雪柔踪,他倏地一笑,颊边跟着泛起了红晕,映着眼底的清水,弗加掩饰。
“多好啊!”饮秋喃声一诉,眉心恍惚疑蹙,瞬间的伤恤。
“是啊,多好啊。”允谚在心里接道,虽不明所指。再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了,他又觉到了那个中唯美,几乎有些激动。
“你说,悲伤是好的么”饮秋亦受到了那拨动。四目相对着,几乎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会是坏的,若是真正的悲伤。”
“那什么是假的呢”
“世人的自怜自怨,妄自菲薄,嫉妒私心,虚度年华。”
“那真的呢”饮秋望着他的眼睛,愈发凝迫。
“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说罢,允谚开朗一笑,道:“老夫子说的,我读书不仔细,最记得这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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