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诶,是方才那公子!”奚廷难免雀跃,虽已压低了声音,还是难免惊动左近。
那少年亦回头顾视,见是允谚二人,仍向方才那样,面谛春风,微微颔莞。
允谚不知在思量什么,一时忘了周遭喧哗,但见眼前缭乱,再一回神,那鹧鸪斑已由一千五百两的高价被二层包厢中的一个楚馆名姝拍走了。座中便是一阵唏嘘,有扼腕抱憾的,也有额手庆幸的,还有些仍张望着,复追着侍宝的艳姬,跟了过去。
“一千五百两,啧啧,啧啧。”座中自有人叹道。
“也是那陶府后人太不争气,连老太爷传下来的这点子家当都守不住。”
“一朝天子一朝臣,物是人非啊!”
还听到了什么,浩浩荡荡的一沓履声,允谚回头一看,只见正是允谊,一身耀眼的绫罗贵缎,更左右簇拥着,已款款招摇地下阶,乱入了座中。允谊落座在略高些的地方,应是瞧见了允谚主仆二人,不过傲岸不屑的一瞥,更兼些不加掩饰的妒怪。
“这蠢货!”允谚心思,面上自怡兴洋洋的。
访仙台后筝音爬起,奏的是《广陵潇》,佩声泠动,竹吟潇潇,又一件宝物被奉到了台中案上,正是一只忍冬纹八曲长玉杯,传闻出自唐宫,系昭宗何皇后旧物,几经迭荡,玉颜沧桑。
筝音停罢,巽香吹雾。侍宝之人正要说话,只见座中竟倏地站起了一人,那人年约四十,布衣简拓,却极是洁净,灰白的面孔略有些方长,眉眼周正,神情淡淡的,不惊亦不亢。他举了举竞宝的筹子,喉间松了一松,开腔即是两千两。
四座皆是一惊,台上的艳姬粉颊只轻轻一颤,旋恢复了从容,敛容一笑,不做言语。
只见那人仍是淡淡的神情,看也不看四周,敛袖一揖,向台中道:“鄙姓胡,此系旧家故物,今日特来赎取。”
“姓胡!”座中一时起了议论,却也有无知亦不服的,纵声嚷道:“姓胡怎么了什么旧家故物,这不是唐宫里的东西么怎么,也该姓李的啊!”
未等座中声噤,但见台上之人微微倾首,向那人含眸一点,便唤过左右,将那只玉杯自案上取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旁人都还未出价呢!”
“我出两千一百两!”
“二百两,两千二百两!”
那要不服的越发不服了,那布衣雅士自款款地步下阶去,凭喧哗滔天,不惊不顾。
“呵!”允谚轻声一笑,但见左前处那俊友仍是笑洽从容,风度隽澹。
“嘿!”他忽然有些激动似的,竟趁着喧乱抬身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眸光闪跃地,道:“我叫赵允谚。”
那少年不见惊惶,也有些高兴似的,亦是一笑,玉靥微红,隽永恬澈地,回应道:“在下郭煜臣。”
“郭,煜臣!”允谚见他这般人物,随即脱口问道:“那上将军郭翊臣是”
“那是家兄!”那少年应道,嘴角微微扬起,也露出了些许活泼。
“呵!”允谚欣喜望外,又道:“濮王赵允让,那是家兄,堂兄,家父惠王。”
就在二人一见如故,心目拳拳之际。奚廷忽拉了拉允谚,原来是四沸已渐止,又有新的宝物奉呈到了玉案之上。
“王爷,来了!”奚廷压低了声音,一面向访仙台上指了指:“王爷,是那秘青兰叶觚啊!”
允谚向台中望了去,还未及细视那叶觚,先就见玉案左近冷脸环伺着的数名艳姬,更隐见幔后添固的执兵之卫,比之先前的建盏与玉杯,更加了数倍的小心。
允谚将身子一顿,不禁思量到,此来真是冤孽,建盏也好,玉杯也好,还有如今的秘青兰叶觚,初出人世之际,或经焚烧,或经凿炼,指掌千摩,素心一守,却不免都要沦入这物欲横流,人心相竞的浊场中。这些一个个热切的如饥如渴的面孔,又有几个是真的懂得珍惜是物的呢。想到此处,允谚不禁摇了摇头,一时间,心烦如燎。
不大一会儿,座中哄抬着,已到了三千两。一时暂无人接着出价,允谊却是不肯松口,仍顾岿然不动,傲慢洋洋地稳坐着。
“三千两,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哼!”允谚向身后瞥了一眼,屑谩道。
“王爷,您准备怎么办啊”奚廷压下了头,低声问道,脸上跃跃的,颇有些看热闹的新奇。
“怎么办啊我也没想好!”应罢,允谚却是笑了,眸中倏明倏逝的,不知在迅思着什么。
“四千两!”忽有一身形臃肥,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喊价道。
这会儿允谚心思一动,再按捺不住了,他将玉扇轻扣于手边茶几上,便起身道:“我出一万两!”说着,还缓缓地向允谊望了去,谐俏地笑了笑,又道:“我出一万五,两万两可好!”
允谊不防,只见他上身恍惚一动,口中噙着的一口茶还未及咽下,愣了一愣,方沉下脸来,冷冷道:“两万两,好啊!”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都望着他二人,素幔后隐隐有动,屏凝之间,平白笼上了些不寻常
第159章 釉里青华二(下)
允谚忙带着奚廷追了出来,才出得风露厅,便望见煜臣,正待在廊间,手里拿着一枚玉石样的物件,似在打量。
“嘿!”允谚又是从后面吓了他一声。
煜臣回过身来,正要说话,却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一顿,只好一笑罢了。
“一千两换了一堆碎瓷片,这人情我记下了!”
“喏!”煜臣竟扬起手腕将手里那东西给允谚瞧,一面道:“一千两在这儿呢!”他本来一向不善与交浅之人亲近的,此刻却是活泼,无心使然的。
允谚神色一疑,瞪圆了眼睛,望着那玉件,问道:“怎么”
煜臣放下手来,随将那玉件递给了允谚,一面缓缓地抬步前去,一面道:“我本来是花了一千两,谁知才一出门,便遇上一人,非要那些碎瓷片不可,愿出高价。因他未带得许多银钱,便要将这枚玉梳予我,以为定押。我本来对那秘青瓷便没有什么意思,索性给了他,也不必什么银子了。”
允谚这才瞧了瞧那玉件,只见那是一枚长约两寸,形如半月的玉梳,梳齿细密,质洁清莹,一端镂有一孔,上衔一双碧桃渐绿的流苏,只月角一湾曲云,便再无别的雕饰。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允谚捧着那玉梳,疑惑更深。
“唔,三十许年纪吧,也许四十,中等身量,中人之姿,穿的很简单,看上去有一种稳重。唔……”煜臣顿了一顿,又道:“毋宁说是真诚总之,使人信任,又不让人轻看。”
“说的我真好奇!”
煜臣又道:“那人必定与那秘青兰叶觚有什么前缘的,我也有些好奇,却没有问。”
“那便问呗!”允谚随即接道。
煜臣有些不防似的,张住了神情,只一瞬,又松释了下来,闲惬地点了点头,道:“唔,是,是该问问的。”
“唉,可惜啊!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缘分能再见了!”允谚似有些惋惜,却又道:“不过也没什么了,人生在世,留些谜题也是好的,也像念想一样,长长久久的,也许比知道了答案更好吧。”
“是啊,就像有些故事,说不好,总之引人入胜,又不单单是引人入胜那么简单。”煜臣想起了从前看志怪传奇时的心情,耽溺,莫测,情深,幻化,还有一个思之久远,又触手可及的时空,庆幸的是,今时今地,也还在那时空中。他恍地抬起头,却见允谚眸中亦辗转着一样的目光,便知是想到了一处。
允谚蓦地抬起头来,抖了抖扇袖,望前道:“煜兄,世间之事真奇。
第160章 釉里青华三(上)
“你这孽子,整日顽劣,不知上进。与其看你这般,门风颜面尽失,不如我今日打死了干净!”商王元份见那行杖的小厮下手温温吞吞,拈轻避重地,急怒之下竟亲自夺过牙杖来,狠狠地向允谊身上打了去。
允谊先挨了几下,虽不甚重,但他自幼娇生惯养的,尽管因为举止浮浪,常受父亲的责骂,但如这般挨打,也是头一遭,如何不疼。父亲这一仗下去,只听得“诶哟”的一声,再看已奄奄地垂下了头去,瘫在那缚身的长凳上,周身汗流不止。
商王仍不肯住手,一下接一下地打了下去,允谊只好低头哼着痛,亦不敢多出声。这样打了近十下,眼见得允谊臀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边的仆婢们恐怕出事,忙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不住地磕着头,只要商王饶过了允谊。
商王只是不听,又接着打了两下。允谊的乳娘李笙娘再看不下去的,便壮着胆子上前抓住了商王挥杖将低的手,慌张着劝道:“王爷莫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咱们公子就要没命了啊。”一面说着,一面战战兢兢地斜觑向允谊,一脸的心疼忧惴。
“让开。”商王一震身子便将笙娘脱开了,又吼道:“这等孽子,再不严责,他日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呢。我一世谨慎,治家亦不敢有半分松懈,都要败坏在他手上了。这孽子。就是打死了,也不值什么的。”商王虽这样说着,不知不觉地,却已缓缓地住了手,喘吁吁地,气在原处。
允谊见父亲住了手,这才艰难地仰起头来,望向父亲,断断续续地哼道:“父王,父王……孩儿不敢了,不敢,不敢了……孩儿痛……,痛啊。”说着,泪水已是不觉地掉了下来,一面又想伸手来拉父亲的衣摆,却是气弱,够也够不到。
商王不去理会允谊,背过身缓缓颤颤地踱了几步,又挺住了,面上横纹显现,仿佛忧惆。满屋的仆婢一时都噤住了,唯有笙娘轻悄悄地伏到了允谊身边,默默地替他揩着脸上的汗。望着那伤口,低啜不止。
“真是不得了了,堂堂的亲王府,为了那么个破罐子,竟打起孩子来了。”忽然严声一喝,传入堂内,众仆婢慌地一抬眼,便就是商王妃卞玉真了。只见这商王妃四十若许年纪,穿一件蜜杏色千秋缎织锦滚边曳地长褙,里面交襟杂花罗袄,缃縠迭裙;头上梳着中正的凤山髻,鬓边已露出了些许华发,颊边也隐隐耷落下两缕横纹,髻上有簪钗金辉,翠宝雍华,两相映衬下,更有一种铅华摇晃的沧桑,因而稳厉,不容轻觑;她与仪怀很是相像,只下颌与唇棱更方些,不说话的时候很像汉晋时的观音像,就是如今这样心境年纪,看着也还不差。此刻商王妃这样敛势深沉的走来,方唇紧抿着,一脸问罪的严状,就是商王看见了,也不自禁地旁避了一下。
允诜端扶着母亲也一道来了,他穿一件深青罗圆领长跑,外罩一件羽蓝缎坎袖外披,头发尽束着,发上只饰一根水丝绦带,举动修洁儒睦,一丝不紊;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弟弟,神情间恍惚有疑,又不敢多话。沈长馨也跟在后面,一身家常的淡色茧绸衫裙,堂风吹过,拂起靥边垂发,不经参差,亦云淡不动,看上去既不出声也无心斥。
“允谊!”卞玉真看到幼子残伤奄奄的模样,真是心疼如绞,就要扑下身子去看,又忍住了,只攥紧了拳心提在胸口。略定了定心,她方道:“王爷何故如此啊!”说罢,抬眼望向商王,那忿定的眼神间,说不出的空悸。
“你自己问这孽子!”商王亦辗过头,丢开不言。
第161章 釉里青华三(下)
“打杀你这狂秦,说什么秦楚两地,江山半壁。未有我楚人”
勾栏中热热闹闹的,南谨里的望月棚内,演的正是《赚城》。城关之上,扮楚王的小生横睁着怒目,睚呲欲裂,却不见得怎样蛮鲁,一口气涨在脸上,都要自七窍中流血喷出了。
“小儿大话,何足惧也,且不闻西秦尚古骁悍,城池金汤,哪里听这般歹话,抛撇了家门荣望,千户封赏。”扮秦将的武生轻佻地将戎冠上的雉羽一提,凤眼横斜着,多少傲慢不屑,加之眼尾处勾了长长的红色眼晕,更显得那张秀致的白面孤张狡黠。
“你!”那楚王只知怒指,哪里还有别的主张,王冕上旒珠风斜,勾乱鬓发。见楚王诚急语塞,那秦将放声一笑,更是猖狂了。
“张衡小人!深枉寡人!”
“大王,大王啊!”张衡是深深的一扣,许是太卖劲了,越发像是做戏。因他侧对着台下,观者便只见那袍袖顿挫,还有儒冠不早不晚的一颤,他忙伸手扶正了,理直不让的。
“大王如今困顿,进退皆失。鄙臣有言,诚自肺腑。”
“呸。”楚王狠啐了一声:“你这狗肺小人,哪里来的什么人心肺腑。”
“大王,且听臣言。”那张衡竟唱了起来,缓厮柔磨的,武生做提缰状,转圜已背。胡琴换了慢吟,琵琶停挑,神荡那刀光场上,一时草木风停,兵戈顿凝。
“大王听臣言,王图百步,知的是强敌弱,炎凉势,大王轻弃了纵横策,骤背了连衡约,落如今困顿,尚不思辗转求生耶恳大王思之,如今城下,死何惧,又何益”
“费的甚么话,待我擒了那厮,破关在即!”张衡唱的苦心深重,却听得那武将怒地一护,振臂一凛,不知作弄的什么把戏,锣声紧张着,靴影乱错,翎箭堂飞,但望他飞身一纵,幡旗一遮,再现时,风烟凝噎,已将楚王擒到了跟前,剩下一顿哭天抢地的发奋嚎啕。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飞奔场上去拾,一面答谢着。
“好俊的身手,”允谚亦是欢叹,不觉引颈,目光追着台上武生碌碌滚滚的脚步,锣声铿嘡复激,周遭仍是喝声翻浪,缭乱不停,兼有片雪飘落,他一时觉得热闹不已,都笑在脸上了。他穿一件素色靡缎窄身束袖的袍子,腰系红绦,绦悬紫佩,头上勒着墨色绒金绣抹额,小叶金冠上飘下坠着鎏金梅花钿的深色罗带,足蹬劲靴,笑仰间寒气不觉灌入了领中,忙将外披的白绒羽氅拉了拉。
“煜兄,你觉得如何啊京中的勾栏热闹吧,比江南的如何”他又笑着去问煜臣。
“甚好。”煜臣淡淡地笑了笑,捧过手边那融了片雪的新茶饮了一口,应道:“这勾栏中很是热闹,不分昼夜似的,却也纵情,让人忘了烦忧,心赏不疲。江南也有戏台,台上台下的,声影乱目。南北自有不同,江南的伶工声腔婉长幽绵,如磨水转山,行动做派也要拈细些。京中的伶工们却是爽朗,气凡磊落,铿锵轩昂,也是极好的。”他穿一件清辉缎双层袍子,袖中露出素色的薄绒中单,外面披的是一件露白缎薄狐里大氅:腰系黛罗,暖玉明琅;足下蹬一双薄绒里羊皮靡色缎绣靴,发上束一领金银竹叶冠,亦有轻带垂下,玩顾间明明濯朗。
“你说的甚好,我若有幸,也要去见一见江南的戏台,听一听那清秀山水间的水磨清音呢,呵。”允谚笑应道,转眼又向台上望去,只见那城关已谢,方才厮杀的生死不让的数人,此刻正齐齐地向台下作揖谢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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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釉里青华四(上)
二人带着奚廷寻着那人而去,直跟到了后台的棚楼前。只见棚楼上垂下风飞绣幔,在浅啸的风声中,炭盆中飞出欲湮的星火,一片噼波热闹。
允谚与煜臣对视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上楼去了。各路脚色在这棚楼上下往来杂沓着,绳幔彩结的楼梯上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耳边递过匆促的吆喝与应答声,不时有人慢下脚步看向允谚等,又急忙忙地走开了。因他二人衣着锦绣又仪容不俗,故没有人阻拦的。转过楼梯再绕出一障,便见走廊的一侧有红帘隐映的一间小室,镂空的木门浅掩着,有淡淡的白芷香透帘沁来,屏纱后镜台依依,婵影。允谚忙跨前一步伏着那木门向内望了去,只见妆台旁坐着一人,身上松披着一件缀绣着霓羽的戏袍,头上别着假髻高鬟,微微地咳喘着,侧影消瘦,妆还未成;那人身旁还站着一人,便是他们要找的人了。此时煜臣也跟上来了,二人便俏倚在门外,不知何措。
“眼看着时节越发寒冷了,我看你的身子,又何必苦撑着呢,交给徒弟们就是了。”那青袍男子微俯着身子,苦口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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