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饮秋款款嫣然道:“人间哪得几次百年,你我有缘,莫负了这佳酿。”说着,她已将一杯天香酿递到了允谚的手中。
二人就这样对饮着,直饮到夜深花睡,天街入镜。
允谚自往梦轩离开以后,便独自一人走在这红袖里的街道上。连街的红灯笼依旧盛装秾丽,老迈的槐影与门内的声色繁华相映着,自有一番清茕的孤独。满楼红袖招展,是向着他,也不是向着他。允谚就这样走着,不知所往,亦不知何时。
这时,有三五个半醉醺醺的男子自允谚身旁走了过去。这几个人穿着不俗,皆是一副武夫身量,其中一个身形微硕的似是他们的头领,其余几个都围着他有说有笑的。
“恭喜路大哥啊,莫少恒那小子酒量真是不怎么样,随便一灌就醉倒了。”原来那为首的一人便是禁军中郎将路丙。
“是啊,要是有了那女刺客留下的那块布就能抓住幕后的主使,路大哥可是大功。料那莫少恒也不敢说什么。”
“要是抓到了刺杀皇后的主使,路大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第27章 裂霓断裳红颜殇
第二天下朝以后,允谚果去了旻郡王允诚在南郊的别邸代春苑。他去时旻郡王正与两个姬人饮酒呢。
“诚王兄好自在啊,又不去上朝么”允谚坐下后,嘻嘻笑道。
“我一个闲散宗亲,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允诚说着,语气中颇有失意与忿忿的不满。原来自天圣八年允诚在与翊臣争夺左武卫上将军一职落败以后,便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天圣九年更因为在知制诰的任上誊写错了御诏而引得太后勃然大怒,从此被剥夺了一切职务,只空担着个爵位。这样的日子久了,他自然不愿上朝去瞧那些表里不一的眼光。总是他闲散无任,纵递了长长的假表皇帝与太后也懒待追究他。
“诚王兄喜好歌舞,不知道与声乐署督舞司的杨司舞杨素霓交情如何”允谚端过一个光洁无比的定白小杯饮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允诚的眼神警惕了起来,他亦端过茶杯来饮了一口,然后轻省一笑,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没什么。”允谚讳莫玄微地一笑,道:“突然就想起来了,说来也真是奇怪呢,这杨素霓出身低微,听说还是被亲生父母卖入戏班子的呢。当年她也不过是京城里一个小有名气的伎人罢了,还是从前的声乐署主管秋月丹偶然撞见之下才将她带进声乐署的。这才五六年的功夫啊,她就有了今天的地位了。诚王兄,你说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没有”说着,允谚就望向了允诚,他目光中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慑,无所不知一般地,竟望地允诚有些害怕。
允诚定了定神,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杨素霓才貌出众,长袖折梅之舞可堪京中一绝,自然能在声乐署中出类拔萃,领冠群优了。”
允谚又接着道:“这秋月丹是在杨素霓进声乐署一年以后意外坠楼死的吧,真是意外呢,呵。”他依旧是那讳莫玄微的神情。
“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那秋月丹纵煊赫一时也不过是个乐籍中人,还提了做什么。”允诚的语气已是有些不悦了,但他尽力压制着,以防被允谚瞧出什么端倪来。
允谚轻俏一笑,道:“闲聊而已,诚王兄你也知道的,这京城里哪天没有点热闹事啊,就是端午节看个诸军百戏,还有人要刺杀皇嫂呢。”
一听刺杀皇后的事,允诚就有些心虚。他也忙笑了笑,故作旁观道:“谁说不是呢。”
“唉。”允谚叹了口气,啧声道:“今日上朝的时候我可是瞧见了,皇兄左手上缠了好长的一条绷带呢,连我看了都有些怕呢。这皇嫂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说皇兄会不会对那刺客及幕后主使赶尽杀绝,株连满门啊”说着,允谚便望向了允诚,那眼神终既有调侃还有些吓唬玩弄的意味。
允诚已是有些紧张了,但他仍强作镇定地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望着允诚这惊弓之鸟的样子,允谚不禁有些得意,他捧起那定瓷小杯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告辞道:“诚王兄府上的茶甚好,今日叨扰了。秘书省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小弟就先回了。”说罢,允谚就笑嘻嘻地摇着一把万年竹印金牡丹的折扇走了。
自代春苑离开以后,允谚并没有去秘书省,而是去了崇庆殿。他本欲将霁清留下的那块青布交给绾绾的,允谚隐隐觉得,唯有是绾绾亲自处决,这些恩怨方能有最合适的去处。但当允谚到崇庆殿时,绾绾却不在,原来刑部的官员们已顺藤摸瓜地查到杨素霓了,这会儿绾绾正在睿思殿与赵祯一同审理此事呢。允谚一向喜好看热闹,此时自也往睿思殿去了。
允谚到睿思殿时,刑部尚书陆书仪,刑部侍郎陈锦匀,声乐署主管凤绮越,以及禁军的几个中郎将宋子清,莫少恒等都已经在了。那殿上跪着一个霞衣凄艳,袅娜秀弱的女子,想必就是杨素霓了。
赵祯一脸的严肃,绾绾的神情倒是轻松得多,她今日穿了一件黄檗色的薄纱对襟衫子,一条浅梅色金花绡百褶裙,衫子内杏粉色的珠光绸抹胸上绣着团凤牡丹,衫子外又披了一件牙白色锦丝绉大袖褙衣。她头上梳着飞月髻,髻上簪了一朵乱真的芙蓉绢花并一只九凤衔珠步摇。她只薄施脂粉,轻点绛唇,自是仙容艳逸,端仪万方。
“臣弟参见皇兄,皇嫂。”允谚附身行礼道。
“你怎么来了”赵祯有些疑惑。
“皇兄和皇嫂在宝津楼险些遇害,臣弟挂怀于心,终日不安,便进宫来看看。皇兄英明,才只两天不到的光景就查到这地步了。”允谚恭敬应道。
“那你便好好看着吧。”赵祯并未理会允谚的奉承,依旧严肃而冷淡。
允谚坐下后,方细细地打量了杨素霓一番。这杨素霓修瘦袅娜,秀影如哀。她唇施朱丹,长眉入鬓,眼角翩翩地上扬着,顾盼之间自有一种落寞的妩媚。她着一件嫣红色霞影纱窄身衫裙,袖底长长地垂着一片蝶翼一般的水袖。她梳着单螺髻,髻上簪着一朵鲜开的木芙蓉,髻下一瀑青丝直垂腰际。允谚望着望着,竟从杨素霓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心如死灰的绝望,但这死灰后又藏着烈焰,如枯叶之蝶一般,干枯荒芜后承载的是斑斓的死亡之翼。
赵祯冷而威严地问杨素霓道:“你为何安排那个叫霁清的刺客在宝津楼献技你是否知道她的底细”
杨素霓将眼一闭,决绝道:“奴婢知道霁清的底细,是我安排的,是我,是我要,要,刺杀,刺杀,一切都是我。”她的声音渐渐激烈,而摇摇欲坠的她,亦怆艳得宛若她发间那朵就要干枯而萎的木芙蓉一般。
“那你为何要刺杀本宫”绾绾又问道,她的语气并不严厉。
“为什么”杨素霓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喃喃道,顿了一顿,她方抬起头说道:“疏月馆的杨才人是我侄女,我是替她,替她出头。”她语声减弱,越来越虚。
“不,不是这样的。”绾绾笃定道:“是有人指使你的对不对”
“没,没有人指使我,没有。”杨素霓垂眸低颈,痴痴地笑着,那目光中有迷离的痛楚与辛酸。痴情也好,深情也好,那都是纯洁如莲蕖方能绽放的一晌清梦,于她又怎会有关呢。可,莲若有根,也染浊泥,世间又哪有
第28章 丘风如泣花魂魅
五月初十是商王赵元份的生辰。这赵元份乃是太宗皇帝之子,真宗皇帝之兄,也是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父亲。濮王与仁宗赵祯情同手足,商王多年来亦克己奉公,故而商王一家多年来深受赵祯和太后刘娥的信任。
商王在朝臣中与宗亲里人缘都很好,他的寿辰自是十分热闹。不仅是政要贵戚们,就连皇帝赵祯也御驾亲临到商王府赐了亲书的“寿”字。
允谚也同父母一起来了,惠王一家落座的位置正离崇王一家不远。允谚今日穿了一件玉青色的金丝鳞纹锦袍,腰上束着一根一带双股的水色绣茉莉圆玦带。他头上带着一顶云纹银树冠,额前还扎了一根白群色嵌珍珠抹额。他摇着一把紫玉骨涟漪纹冰绡折扇,左顾右盼地,十分好玩潇闲。
望着望着,允谚就瞥到允诚了。允诚正一个人闷闷地喝茶呢,一杯接一杯地,也不同身边的人说话。崇王妃陈筱敏则自顾自地摇着长柄团扇看着不远处戏台上正在演着的《升仙团圆路》,这出戏演的是各路仙人給王母与天公贺寿道喜的故事,演到热闹欢喜处时这陈王妃便淡淡地一笑,此外再无反应。想来这对嫡母与庶子间的关系自是十分紧张尴尬的了。崇王元亿对他这独子倒十分留意,他时不时地就看看允诚,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生气。
允谚见状,便晃着他那把招摇的扇子,一路轻俏顽皮地走到了允诚身旁。
允谚向崇王及陈氏问过安以后便坐了下来,他笑着问道:“诚王兄不高兴么”
允诚见到允谚,竟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他将那斟茶的碧玉小杯放了下来,强作镇静道:“没,没有啊,你在那边坐的好好的,怎么过来了”
允谚摇着扇子,笑望着允诚道:“没,没什么。特来答谢诚王兄前几日在别邸的招待之情。”他目光随意地漫散着,忽地就瞥见了允诚左臂上缠着的一层长长的绷带。
“哟,王兄这是怎么了”允谚故作关切道:“王兄这伤是怎么来的啊哟,这伤的还是左臂呢,与皇兄一样呢。不会也是被那女刺客伤的吧”说罢,允谚就抬起头来,望着允诚讳莫玄微地笑了笑。
“你!”允诚不知是生气,还是心虚,一张脸竟涨的通红。
崇王听到此话亦横过脸来,瞪了允谚一眼。
允谚收敛起了神情,微微一笑,放松道:“是小侄失言了,皇伯莫怪,王兄莫怪。”
允诚只得强笑着说了句无事。他万般不安地又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要净手走开了。允谚见他走了,觉得无趣,也就回原位去了。
潘玳有些生气地望了儿子一眼,便继续看戏了。允谚与母亲无话,望着她也只觉难受,他于是拈起了一块栗子酥嬉笑着坐到了父亲身边。惠王元杰对这些戏文的掌故最是熟悉,他一面看戏,一面和蔼耐心地和儿子说着话,父子两个倒是很亲近融洽。
寿宴一向没多大意思,应过虚礼后允谚便辞过父母从后门走了,奚廷最知允谚的心意,早已备好了马车在商王府外候着他了。
“王爷,咱们去哪儿啊”奚廷问道。
允谚想了想,道:“去西郊秋风原吧。”他打听到,杨素霓就安葬在那里。
那西郊秋风原离东京内城尚有好一段距离,待去到时,已是日渐西斜,薄暮天低了。允谚吩咐奚廷在近郊处等着他,便一个人跋涉向了那荒丘上的孤坟。山风吹着他的衣带,他目渐朦茫,心近归寂,竟觉得有些闷闷的灰心。不知走了有多久,他终于在一片微微起伏的低丘处望见了杨素霓的墓碑。
那墓碑用的是一般的青石,铸成了四四方方的样子,没有一点刻镂装饰,那碑上只萧瑟地写了“伎人杨素霓之墓”几个字。山风一过,坟头草动,如未尽的心绪,不舍地哀哀牵缠着。
她会来的吧,一定会来的,允谚只要静静地等着就好了。他本想将那块可以证明允诚罪行的青布直接交给绾绾的,但那日见到杨素霓为包庇允诚而自尽时,他忽改变了主意。杀了他算什么,他永远都不知道真正的痛,不知道他犯下的罪,作下的孽。或许是他想错了,或许那地底的人根本不想再痴缠此生。但他只记得,他从她髻上摘下的那朵木芙蓉,虽将萎将逝,却一息残延。
山野里的黄昏似也比都城里去的快,只一会儿,暮色就将这天地完全地笼盖住了。允谚等的有些寒,但他仍笃定地认为,她一定会来的,一定会,允诚的伤不就是被她刺的么。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终于有轻俏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在这荒丘之上,如踏雪飞屑一般,难以察觉。一定是她了,这样想着,允谚的唇边浮出了一丝淡淡自得的笑意。
还未等允谚回过神来,已有那匕首的寒光逼到他身后了,允谚忙转身一躲,钳住了身后那人持着匕首的手。
见对方出手如此敏捷有力,那人便是一惊,但她已收不回手,只有用力地狠攻下去了。允谚情急之下反手一推,将那人推出去了数步。
那人身手也不错,只轻捷地一转便站定了,她抬起头,半明晕朦的月光照在了她英秀的脸上,她正是刺客霁清。她已换了一身素色的衫裙,发际偏分,乌云垂腰,顶髻上簪着一支犀角竹节簪。她见对方不是允诚,正是又惊又疑,还有些尴尬,但她性情急躁又爱面子,此刻一心只想着无论对方是谁都要先斗败了才是。
允谚正自好笑,但又不想与她辩白解释,索性就陪她打了一会儿,两人斗了有十数个回合,允谚已是渐渐落了下风了。他腾身一跃,躲出去数步,抬手道:“你我非亲非故,无冤无仇,我认输就是。”
“哼,算你识趣。”霁清一撇嘴,将匕首收了回去。她走到杨素霓的坟前,恭恭敬敬地拜了
第29章 生死重逢心如皎
霁清在往梦轩中歇下了,允谚独自离开时天色已近拂晓。照饮秋的说法,那花魂在暗夜中自会受其执念的牵引,去往她想去的地方,一晌贪欢或是刻画梦魇。那杨素霓的那朵花呢会去向哪里这样想着,允谚不禁分了神。
就在允谚出神之际,忽有一道刀光从他侧面擦了过去,他反应敏捷,很快就避开了,但立刻又有一人从另一边飞出来举着刀砍向了他。情急之下,允谚蹲下身子向后一滚,就在这时,又有三四人从他的后面抄了上来。这些人个个黑衣蒙面,所用的兵刃也都是一样的长柄窄刀,想必是效死于人的杀手。允谚武功本就不算上乘,在这暗巷里,逢上了这群亡命之徒,当真是凶险万分。须臾之间,这几人已是逼上来了。允谚翻身一躲,用手中的那把紫玉骨涟漪纹冰绡折扇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刀。“叮”地一声巨响,那紫玉扇骨竟自第一根至最后一根都被整齐地削断了,朝四面飞溅着乱碎了一地。允谚才稍稍站稳了些,就又有一刀朝着他的心口过来了,速度之快,难以躲挡。然他向周围匆匆地一顾,只见这身后身旁亦是虎狼凶猛众视眈眈。眼见得此番就要莫名其妙地断送在这里,允谚怎么甘心,一时间,他又急又痛,但他仍强作镇定,以期转圜。
就在那生死一决之时,那刀尖忽地一偏,执刀的人后心一倾也摔到了一边。允谚一抬头,正是又惊又喜。出手的乃是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这男子身量停匀,清俊白皙,他穿一身浅藤色的轻绡袍子,戴一顶脂玉卷草冠。他以扇为器,招式潇洒,虽打斗间有些形容委乱,但身手移错间仍可见那秀逸潇洒的风度。
允谚惊喜道:“煜兄!”他亦执起那柄断扇与煜臣一起又同这些黑衣人斗了起来。
煜臣自幼善文不善武,他的武功也只是中等,比起哥哥翊臣来直如天壤之别。二人联手虽还是不能斗败对方,但他二人均反应敏捷,心思多变,只一会儿便引着这几个黑衣人去到了稍轩阔些的地段。这红袖里是京城中最热闹繁华的风月场所之一,时近天明,街道间的人自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些黑衣人既不能暴露行踪,见此情状只得撤回暗巷悄悄地寻路逃了。
见这些人逃了,允谚与煜臣方松了一口气。煜臣抖了抖衣服,摇开了那把方才被他用做兵器的铁檀木金镂冰梅宣折扇,他翩翩地一笑,重又恢复了那清傲无羁又自若安然的神情。
允谚欣喜地问道:“煜兄,你怎会在此信上不是说,你下月初才到京城么”
“孟州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也与接任我的梁司明交接好了,我虽是下月底才需上任承宣使一职,但我思量着,与其在孟州流连,不如早早来京。有这段偶得的闲日,也可与你,与我姐姐好好相聚相聚。我本打算一早出南薰门去京郊走走,待你下朝后再到你府中寻你的。路过红袖里的时候,我既看见了奚廷,也就进来了,哪晓得,你竟出了这样的事。”煜臣说着,面上浮起了担忧之色:“说起来,到底是谁要取你的性命啊。”
允谚冷冷地“哼”了一声,忿然道:“定是允诚那个王八蛋。我得罪的人虽多,但只有他才会那么蠢,那么不顾后果。”允谚不屑地笑了笑,接着道:“也是,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蠢了。杀我算什么,他连令姐都敢杀呢。”
“哦”煜臣不禁讶异:“我姐姐端午那天在宝津楼遇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怎么竟是他做的么”
“千真万确!”允谚肯定道,说着,他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巨细无遗地告诉了煜臣,包括潘玳挑唆一事。
煜臣听后,却是一笑:“这也怪不得旻郡王恨你,你痛痛快快地把那证物递上去要了他的命便也罢了,你偏这么阴魂不散,话里有话地去刺激逗弄他,他只怕吓也吓死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