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有时糊涂
秋戈连忙拦住他:“千万不可,千万不可,公公乃圣上身前之人,见官大一级,万万不可。”
小黄门顺势站起来,笑道:“早就听说二公子风趣,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什么见官大一级,咱家不过是圣上面前跑腿的,那能跟大将军比,大将军才是国之柱石,就昨儿,孙公公还说,大将军乃国之干城,有大将军这样的忠臣,圣上就无忧了。”
秋戈呵呵一小,顺手从腰上摘下玉佩,悄没声的塞进小黄门的手中:“公公言重了,家父年岁已高,这些年总念叨着想致仕回家,这次回朝,便打算向陛下提出来,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准,唉,要说家乡,我五六岁便离开了,现在都记不清是啥样了。”
说话间便进到屋里,屋里有一股药味,小黄门嗅了嗅,随口说:“大将军,二公子恐怕失望了,皇上对大将军的器重举朝皆知,恐怕不会如大将军意。”
说着又扫了眼叹口气说:“大将军辛苦,这洛水驿也太简陋了,过了明天,大将军便可以换个住处了。”
秋戈扶着秋云在躺椅躺下,起身过来,给小黄门倒上杯茶,小黄门推辞了两句,秋戈很随意的将他摁在座位上,秋云躺在躺椅上欣慰的看着他们。
“圣上身体可安康”秋云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明儿你见到圣上便知道了。”小黄门的嘴很严,秋戈笑道:“还真失礼了,请教公公如何称呼”
“二公子说那里话,小的姓孙,入宫后,取了名,叫小川,您就叫我孙公公吧。”小黄门很高兴,笑呵呵的又和秋戈闲聊两句便起身告辞,秋戈一路送出来,临别又在他手上塞了几张银票。
秋戈站在驿站门口,看着小黄门的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拐角,才慢慢转身回来。对于这些太监,一般门阀士族羞于与他们打交道,但今日不同,秋戈很清楚父亲的想法,以及现在秋家面临的局势,所以才不惜降低身份,对这样一个小黄门都客客气气的,还在一年前,他也同样不屑于这样,但没办法,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
可这番做作却很值,小黄门透露的信息不多却很关键,皇帝对秋云的态度很好,至少比秋云判断的要强多了,否则以宫里人的精明,不敢透露这么多;其次,与秋云判断的相同,这次他回不去了,皇帝要留他在朝内。
秋戈回来端起茶杯看了眼,将杯中茶泼去,换了云雾茶,端到秋云面前,秋云依旧在看书,秋戈坐在他身边长长出口气,似乎轻松了许多。
“憋着了”秋云问道。
“这老不出去,迹近反常,反常为妖。”秋戈象是自言自语,秋云微微一笑,将手中书卷放下:“在你是反常,在我是正常,得看皇上怎么想”
秋戈也同样露出笑容:“我看,不过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秋云似笑非笑,含糊的问:“是吗”
“不是吗孙公公不是说得很明白。”秋戈反问道,秋云笑了下没有回答,秋戈站起来:“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明天我进宫后,你便可以出去了,”秋云在他身后说道:“喝花酒也可以,玄修也行,但有些人不能见。”
秋戈转回来走到秋云椅前,恭敬的问:“还请父亲明示。”
“齐王的人不能见,藩王的人不能见,太子的人不能见。”
秋戈沉默了会点头,秋云还是不放心:“你知道怎么作吗”
秋戈略微思索便答道:“我不管其他,我就找鲁家的那小子喝酒。”
秋云露出了笑容,鲁家的三公子鲁璠是满朝闻名的浪荡子,与妓女荡舟洛河,在青楼与青楼女琴瑟合鸣,如果这些还不算什么的话,那接下来那些事便不好说,别人成亲结婚,他闯进去,非要挑开新娘子的盖头,对新娘子评头论足一番,而最出格最有名的事是,在大冬天脱得精光,在院子里晃悠,丝毫不顾家中还有女眷。
现在不但其他人不敢轻易请他上门,就算他父亲都不敢让他住家里,让他住到别院去了。
按道理,这样的人都会被人拒之门外,但鲁璠不同。首先,鲁家乃山东最有名的士族门阀之一,山东六大名门,崔、鲁、卢、李、王、郑;鲁家居二,乃上品名门;其次,鲁璠虽然举止荒诞,但精通道藏,擅长辩难,文名著于天下,所作《伤春》《感怀》二十八篇传颂天下,青楼女们争相传唱。
第二天,秋云走进雅文阁时,泰定帝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身穿衮龙袍,坐在椅子上,秋云刚跪下,泰定帝便开口了:“起来吧,别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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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奏对(下)
这话简单直接,君臣二人心知肚明。凉州士族与山东士族之间矛盾重重,当初鲜卑入侵,占据了大半个凉州,凉州人一封接一封求援文书飞向帝都,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却提出放弃凉州坚守雍州的战略,命令凉州士民撤入雍州。
消息传到凉州,凉州士民大哗,差点就此与朝廷反目,数个凉州门阀因此叛归鲜卑,待朝廷平定鲜卑叛乱后,这些门阀士族被列为叛军,被除士籍,凉州士族联名上报,但被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否决。
这一切,凉州人没有忘记,朝廷也心知肚明,所以,不让凉州人出任凉州都督和护羌大将军,成了一种潜规则。
泰定帝微微点头,过了会,他忽然又问:“为何不是秋歌”
“他太年青,再摔打十年,可以接任。”秋云沉稳的答道,泰定帝再度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叹道:“凉州的稳定在内不在外,就端木正吧。”
秋云不动声色,这个选择很难,俩人都不完美,都有弱点,当初他也是考虑到凉州安稳在内不在外,才最后选定端木正,当然这其中还有个因素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在奏疏里提到那个商社,叫什么来着”泰定帝问道。
“瀚海商社,”秋云解释说:“这家商社在凉州已经有近十年历史了,原总社设在西域,几个月前商社主人返回我大晋,我见过这个人,是我大晋人,早年因贫出走西域商路。瀚海商社是凉州最大的商社之一,信誉很好,所以,我将运粮之事交给他们。”
泰定帝略微点头:“你见过这人,叫.。”
“柳寒。”秋云答道:“是我大晋人,早年父母双亡,被一个商人收养,从中原带到凉州,那商人在走西域的商道上遇上马贼,他侥幸逃脱,流浪到西域,先是在各商队干活,后自己逐渐了个商队,逐步发展起成瀚海商社。”
泰定帝轻轻点头:“这人倒是有点造化。”
整个诏对,秋云什么问题都没问,一直在回答泰定帝的问题,泰定帝问了凉州,又问了雍州,最后又问了雍凉两州的流民问题。
“秦王上了个疏,要放开荫户,你看看。”泰定帝将面前的奏疏略微推了下,边上的小太监连忙拿给秋云,秋云接过来打开仔细读,边读边想,泰定帝趁这个时候,喝了碗参灵汤,精神略微有些恢复,现在泰定帝无论上朝还是见大臣,都要喝碗参灵汤才行。
秋云看完奏疏后,心中忍不住哀叹,从凉州一路回来,有一段路还没走驿道,见到的流民无数,这些流民境况极为悲惨,凉州由于是边塞,管制比较严,相对而言,对流民安置办法也比较多,所以,凉州的流民问题倒不是很严重,可雍州就不同了,流民问题很严重。
“雍州今年雍北雪灾,陇南旱灾,并州旱灾,灾民逃亡雍州,秦王的压力很大,”秋云斟酌着措辞,他不能也不敢给泰定帝留下他与秦王私下里有联系的猜测:“臣这一路上也见到了,流民遍地,秦王估计雍州有十万左右的流民,臣以为他的估计乐观了,臣估计有十五到二十万。”
泰定帝眼睛半睁半闭,看着象是睡着了,秋云没敢停,依旧继续说道:“这些流民灾民都要赈济,秦王提出这个法子,恐怕也是雍州府库无钱无粮,他实在没办法了,从长远看,此策大患,可短期内,此策可消化雍州并州各地的大量流民灾民,若朝廷在两三年内府库可以充盈,到时再废除此策。”
秋云文武双全,熟读经史道藏,更明晰朝廷内部各派纷争,以及当今天下之矛盾症结所在,所以,秦王这封奏折所言之事,其中利弊,他一目了然。
“如此看来,你是赞同他的提议了。”泰定帝缓缓言道,秋云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神情却毫不迟疑:“是,陛下,流民必须安抚,否则聚在一起,必生事端。”
泰定帝没有说话,依旧微闭着眼,秋云明白,此策一开,朝廷势必失去大量人口,泰定帝担心的便是这个。他张嘴劝,可又闭上了。
“有什么话便说,什么时候,你秋云也学会看朕脸色说话了。”
“臣以为此策虽有饮鸩止渴之嫌,但若朝廷拿不出钱粮来,即便鸩酒也只能喝下,臣知陛下所忧,所以,臣想,可以下诏,仅在凉雍并三州实行此策,另外,再规定个时间,一年,此策只能实行一年,另外,养荫户的钱,也可提高三成。”
秋云在心里叹口气,感觉自己像人贩子,与门阀士族作了笔人口买卖。
“此外,臣以为,还可以更放宽点,庶族也可以收荫户,而且,庶族收荫户交纳的钱粮可以低些。”
良久,泰定帝轻轻拍了书案:“这才是老成谋国,老成谋国,秋卿,你可真是朕的柱石。”
庶族不免税,庶族占的土地虽然比不山士族,可积沙成塔,总体数量上,庶族占的土地与士族相差不大,庶族收了荫户,势必要扩大耕地,与士族争夺土地,如此,土地流失和人口流失便会减慢,朝廷税收也不至于下降得太快。
泰定帝还想说,那中年太监进来了,轻声提醒,时间已经很长了,皇帝该休息了。
“你看,多说几句,他们便来说三道四了,唉,秋卿,你还年青,要多保重身子,别成了我这样。”
“臣多谢陛下关爱,臣告退!陛下多安歇。”秋云跪辞,泰定帝略抬抬手,让秋云上前,秋云走过去,泰定帝握住他的手,温声道:“秋卿,朝廷依重之时还长,你好好安歇几天,把身子骨调养好,过几天便有旨意给你。”
“臣谢陛下隆恩。”
泰定帝站在书案后面,秋云再度叩别,倒退出门后,才转身离去。秋云的背影刚在院子里消失,泰定帝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中年太监怀里,中年太监吓得急忙叫进几个小太监,几个人将泰定帝扶到床上。
“快,拿参汤来,快拿参汤来!快点!”中年太监急得直踹小太监,外面早就有准备,参汤很快送进来,中年太监急得要掉泪,端着参汤的手直哆嗦,好容易才送到泰定帝嘴边。
勉强将参汤喝完,中年太监将泰定帝放平,太医这时也赶到了,中年太监叫过太医,泰定帝摆手表示不用,中年太监在泰定帝耳边低声哀求:“陛下,让太医看看吧。”
泰定帝闭着眼睛,好一会,才低声说:“不用,不用,朕心里有数,还没到时候。”
中年太监还想说什么,泰定帝眼睛睁开瞪了他一眼,中年太监没办法,只好过来悄声告诉太医,在外面候着,泰定帝用目光示意,中年太监靠过去,泰定帝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中年太监连连点头。
“快去请老祖宗过来,陛下宣召!”
小太监飞奔出去,中年太监紧张的看着泰定帝,泰定帝闭着眼睛,脸上泛起一层红色,那是参汤发挥效用的标志,中年太监轻轻松口气,看看泰定帝额头上冒出汗珠,他小心的替他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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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弹劾(上)
“老祖宗,小的们都知道.。”
“知道个屁,火云石的事,怎么就泄漏了!那些家伙,现在满天下找火云石!哼,这要让我查出来,我非抄了他满门不可!”
中年太监暗暗心惊,火云石的事这么快就泄漏了,可想想手下的这几个小太监,都是跟了自己多少年的,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完全可以相信。
“老祖宗,别的我不敢说,这几个我信得过,都是我一手调教的,规矩都懂,老祖宗,小的想,是不是宫里要得这样急,内卫在行动时,不慎漏了风声。”
穆公公想了想觉着中年太监说得有理,那些门阀士族手伸得长,消息灵通,而且帝都最好的几家药房都与那些门阀士族有关系,在这上面被他们看出端倪来,也是可能的,看来是内卫做事不密。
“皇上是怎么想的”中年太监悄声问道。
穆公公低声说:“皇上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中年太监眉头微蹙,有些不解,穆公公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就行了,唉,这样也好。”
中年太监依旧被这消息震惊了,他知道皇帝和穆公公策划这事好久了,没成想就这两天便变了,等他醒过神来,穆公公已经走到门边了,他赶紧追上去。
换班的小太监来了,辛苦一天的小太监们出了雅文阁就象出了牢笼一样,神情轻松的回去了,半晚渡鸟从皇宫里飞起,略微盘旋便升上高空,越过宫墙。
卫士长昌铎带着四个卫士在宫门处等候,看到秋云出来,昌铎便迎上去,低声问:“大人,回吗”
秋云点点头,昌铎挥手让卫士将轿子抬过来,秋云在凉州出行一般都骑马,但离开凉州便坐轿,到了帝都则更是如此,特别是这两天,身上的病还全好。
“讷之兄!”
秋云扭头看去,对面过来的是一个穿着二品玄鸟朝服的官员,这官员看上去五十来岁,胖胖的圆脸满是红光,头上带着三梁进贤冠,这人边走边拱手施礼。
“是少胄兄啊!”秋云不咸不淡的拱手回礼。
“前些日子前去拜会,不想老兄身体欠安,现在身体可好些了”少胄关心的问道。
秋云淡淡一笑,周围有少官员过往,可敢过来的便只有这个少胄,少胄不是他的名字,他叫句誕,乃泰定帝宠臣,深得泰定帝信任,官居尚书台尚书,秋云相信,现在能见到泰定帝的少数几个人中,一定有这句誕句少胄。
但这句誕的名声不好,士林对他的评价很差,首先第一件,在鲜卑犯境时,力主迁都的便有他;其次,在邵阳君王改制时,他先是党附邵阳君王,后见事不妙,转而反对邵阳君王,后又党附太尚书令夏允,设计让夏允之女嫁与太子,成为太子妃。夏允死后,他又投靠了中书监穆公公,此举让士林更加不齿,身为朝廷重臣,士族门阀,居然投靠一个阉宦,其人品行便可知。
“唉,年岁不饶人,”秋云叹口气,面不改色的说:“感染了些风寒,今日已经好多了。”
“讷之兄,今日是觐见圣上”
秋云干笑两声点点头,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不是为了见皇帝,我到这来做什么。句誕左右看看,小声的问:“皇上身体怎样”
秋云愣了下,上下打量下句誕,将句誕看得莫名其妙,秋云嘿嘿干笑两声:“少胄兄乃天子近臣,皇上身体怎样,难道你不知道!”
“唉,”句誕同样叹口气,连连摆手:“什么天子近臣,我已经快半月没见着皇上了,也不知圣上他老人家的身子骨是不是好点了。”
“怎会如此,”秋云故意睁大眼睛不相信的说:“我虽在凉州,却也听说过你少胄兄的威名,陛下给我凉州的诏书,十之**是你少胄兄的手笔,你不是天子近臣,谁还敢称作天子近臣。”
句誕愁眉苦脸不好解释,最近齐王上疏弹劾他,说其“弄权势,阻贤臣,交朋党,媚迎上,”要皇帝将他贬出朝廷,这封奏疏虽然被泰定帝留中不发,外臣不得而知,可皇帝还是疏远了他,这段时间就没进过雅文阁。
周围等候进见的官员看着句誕和秋云聊天,心里在猜测这官是什么人,居然和句誕在一块,少数认识的又自恃身份不好上前,只好在边上低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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