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恩仇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梅远尘
“梅公子难道竟是远尘他不是去安咸了么”听了管家的话,薛宁猜这‘梅公子’十有**便是梅远尘,难得有了点喜意,乃吩咐道:“你亲自去请他来这里。”致知堂的二十三位同窗之中,薛宁与梅远尘最是亲近。他二人身世、性格都颇为相像,一直聊得投缘。梅远尘去了安咸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薛宁也甚是替他担心。家破人亡的痛苦,他也深深感受到,实不愿梅远尘再步他后尘。
得知薛府出事后,梅远尘首先想到的便是薛宁可能经受不住,急急拉着夏承炫就要来顾看他。只是夏承炫提醒他,歹人亦可能对梅府下手,梅远尘才只得作罢,匆匆赶往了安咸。自回都城后,他一直想来薛府看看,只是过来问府丁才知,薛宁去了院监不在府内。
终于等到朔日,梅远尘一早便驱马朝薛府赶来。他知,薛宁前夜定然已回了府。
“梅公子,你既是老爷同窗好友,一会儿还请你帮忙劝着些!老爷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书房,唉,我真是心疼他啊!千万可莫出了甚么岔子才好!”老管家跛着脚行在左前,向身后的梅远尘央求道。厥国杀手冲进薛府那夜,他是第一个挡到薛宁面前的,大腿和胳膊各挨了几刀昏死了过去。因祸得福,他却留下了这条命。然,在他看来,留下的这条命不是自己的而是薛宁的,余生所求只剩照顾少主人了。
“嗯,我定设法劝他。”梅远尘轻轻应道。
薛府占地不小,薛宁的书房又在深处,且老管家行动不便,从府门行来倒花了半盏茶的功夫。走进一间小院,已见薛宁候在了那里。
“远尘,你来了!”薛宁轻声笑道。近两月来,他只今日才有了一点喜乐之意。
与二人前次在院监见面时相较,薛宁实在瘦了不少。梅远尘伸手扶住他臂膀,重重唤道:“薛宁!”虽只唤了这一声,四目相对下薛宁却甚么也感受到了,乃微微一笑,引着梅远尘进了书房。
二人在房内的小茶案对座,薛宁给梅远尘斟了一杯清茶。
“远尘,我只知你去了安咸,而后的事却不清楚了,与我说说罢。”薛宁看着他,轻声言道。梅远尘天资太过出众,便是他一直有意藏拙,夫子、同窗亦早知他实是致知堂最为允文允武的才人。薛宁倒真想知他在安咸做了些甚么。
知己相交贵在于诚。梅远尘也毫不隐瞒,将安咸发生诸事一一讲与了他听。甚至自己所立的那些功劳,也不曾避讳。
梅远尘讲那些事故时,薛宁在一旁静静听着,既不发问,也不催促,更不置评。待事情原委皆已说完,他始喃喃说着:“远尘,我若立此军功,决计不会让予旁人的。”他身负血海深仇,凭一己之力实在复仇无望。要对付端木氏,他必须执掌大权,手握重兵。可是,那种退敌建功的机遇,又岂是容易得到
“薛宁,以你的才能,建功立业绝非难事,相信你一定能大仇得报!”梅远尘温声安慰道。薛宁紧咬着牙,缓缓点了点头。他深知厥国与大华之间,必有一场大战,此时自己要做的便是积攒才学,在这场大战中报国杀敌。报了国恩,便能报了家仇。
想起一路上薛府老管家对自己说的话,梅远尘乃谓他道:“今日是长生大帝诞辰,你与我去真武观拜神祈愿好不好”
“我...我还是不去罢。”薛宁面色有些为难,轻声回道。
“薛宁,不瞒你说,我去真武观拜神还有一事要办。我刚跟你说过:在安咸时,我师门中有七位师兄、师侄为我殒命,今日,我便去师门请罪。你若不去,那我辞了你便上真武观了。此前一些事情羁绊着,又放心你不下,我回来已四日,本早该去领罚的。今既见了你,其他事情亦已做好了交代,我便没甚么顾虑了。”梅远尘低声说着,言至语末,咽喉已有些哽咽。虽湛通、湛成几位师兄曾多次宽慰,然几位师兄师侄实实在在是因他而死,梅远尘一直无法释怀。
“我陪你去罢。”薛宁见梅远尘一脸的悲戚,心中当真替他难过,不禁回道。
天地之间可有真神无人知晓。信者却大有人在。
第一三二章 一胎龙凤吉星送
朔日之夜,从来无月,然却有素有朔日新月的说法。月一直高挂于夜空,有时,人眼虽不能视,却不意味它消失不见。
盛世之中,道门不争,然天下皆以道门为武林泰斗。侠义之心常在心中,就算,隐退不理世事,也不代表它归息泯灭。
青玄一句,“乱世来临,正是我等舍己殉道之时”,教梅远尘震撼不已:难道,这便是道人道愿为人间正道舍身死
直至此时梅远尘才意识到,道门传承数千年,绝非天眷偶然。道家深厚的教门底蕴,只怕释家亦有所不及!虽不知青玄所说自断仙缘所指何事,然梅远尘却知道,师父定然要为天下苍生做一件大事。当即跪拜在他面前,重重磕首拜道:“弟子谢过师父----为自己,更为天下万千黎民!”至于此,他对湛虚、止消七人的战死,也再不介怀了。
所谓顿悟,莫过于此。
天象九星中,有四吉星,分别是天心星、天任星、天禽星、天辅星。
天辅星亦叫武曲星,全名为大盖枢享天辅武曲纪星,在星象中与东南四宫巽卦相对应,五行属木。
木者,生机也。子时天辅星现西南,示喜,有子降生。
锦州城的盐运政司府内,后院上下一片忙碌。傅惩守在一间房外,来回快步兜转,屋里一直传来白泽的嘶喊之声。今夜,她要生产了,傅惩马上就要当爹。
亥时初刻,白泽突然感到腹中不适,不久便有羊水从下身流出,乃是生产在即的征召。好在她产期便在左近,百里思早已请了两个有名的稳婆住到了府上,随时候着。原本云婆也是接生的好手,只是云鸢父子几人都去了阜州盲山盐场,百里思便遣她过去照料三餐去了。
傅惩、白泽虽说是梅府护卫、家仆,梅思源夫妇二人却向来视他们为手足亲人。傅惩担责佑护府上安全,白泽迎产之事从头开始便由她在操持。昨日,眼见白泽产期临近,百里思说甚么也要他放下了手中事务,专心陪着。却没想到,他才陪白泽一天,她便要生了。此刻,听着屋内白泽的哭喊声,傅惩心急如焚,比刀枪架在脖子上还紧张。
“稳娘,可快生了”傅惩站在门外,朝内大喊着。
里面传来了一阵声音:“哎哟,看到头了,看到头哩!姑娘,再使点劲儿!对对对,用力!深吸一口气,用力!... ...哎... 对了对了!... ...”
“傅老爷,莫着急,快生了,已见着头了!”一个稳婆朝着屋外喊道。
得了稳婆含糊不清的回话,傅惩心下稍稍平复了些。乃再行近些屋墙,把耳朵贴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 ...
“好了,好勒,头生出来了...”
“傅老爷,头生出来了!小娃子活泛的很哩!”约莫过去一盏茶,稳婆朝屋外报道。
“哈...好!好!”傅惩听了这话,心中又轻松了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朝内问道:“我夫人可还好”
... ...
见稳婆半晌也不答话,傅惩刚松下一点的心,不由地又紧了,急问道:“稳娘,我夫人她可还好”
“哎呀,傅老爷,能有甚么事儿你夫人好着呢,你莫要吵了!”稳婆有些耐不住他这不停的叨嘴,大声斥道。就这时,里面传来了百里思的声音:“傅二弟,你心放宽着些,白泽甚么都好!”她之前一直握着白泽的手,在她耳边不停地轻声鼓励。这时听出傅惩语气愈急,始开口劝慰他。
百里思在傅惩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得了她的话,他一颗急跳的心总算平伏了大半。
..
第一三三章 为报深恩不惜子
蚱蜢,漫天乌泱泱的蚱蜢,数也数不清有几百万、几千万只。所到之处,有如妖魔降世,遮天蔽日,花草树木被啃食而光。
“啊啊啊!”田地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绝望哭喊。耕农们狠命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扁担,却怎么也止不住这一片片结穗的稻子被啃食殆尽。
天渐黑了,这对夫妇早已精疲力竭,瘫坐在田埂上。望着眼前光秃秃的秸秆,他们面无表情,只是呆滞的眼光透出令人背凉的绝望。今年的收成,没了!被那群来自地狱的孽虫吃光了。
雨水寡少,时年不丰,肚子尚且难以填饱,哪里还有存粮米缸中只剩了不到二十斤米,那是这对夫妇一家四口未来一个半月的口粮。一个半月后,这片田地里的稻子便可以收割了。现在,没有了,这里已绝不可能再有半点收成。那群乌泱泱的蚱蜢带走了他们一家最后的希望。它们吃掉的,不是谷穗,而是这对夫妇的血肉... ...
两个瘦小的男孩自远处行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上。已到了晚饭的时点,他们的爹妈却仍未回来。二人听到了村里到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担心爹妈出事,便一起走了出来。
“哥哥,我怕!”小一点的男孩看起来才五六岁,这时跟在大一点的男孩身后,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轻轻唤道,言语中已有了泣音。他不知道发生了甚么,只听到四周都是沙哑、绝望的哭嚎。
大一点的男孩似乎也就**岁的样子,回过头伸手握住弟弟的小手,笑着说道:“先先不哭,有哥哥在,莫要怕!哥哥带你去就找爹爹妈妈。”他脸上虽笑着,双腿却在轻轻打颤。
“爹爹...妈妈...”天也暗透,虽有星月照着,却终究看不得远,兄弟二人慢慢行着,一路唤道。
“爹爹...妈妈...”
... ...
旷野中,两个瘦小孑孓的身影歪歪倒倒的走着。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来理会。这些人皆无力地坐着、躺着,或是在嘶哑地咒骂甚么,或是低声抽泣... ...就是没有一个人来理会他们。
“爹爹...妈妈...,你们在那儿”
“爹爹...妈妈...,我是晨晨啊,你们在哪里啊”
... ...
一个妇人突然一怔,深深抽泣着谓萎靡在一旁的汉子道:“娃儿他爸,没...没用了,呜呜...不要去想了,没有用了...娃儿们来了,我们回家罢。”
汉子脸颊一抖,眼睑轻轻颤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天...灭...苍...生!这就是天道,这些苦穷之人,哪里能有半点抗拒之力
“爹爹...妈妈...,你们在那儿呀先先怕!”小男孩扯着喉咙唤着,犹如溺水之人发出的呼救之声。
声音再传到了那汉子的耳中,他呜呜恸哭起来,说着:“婆娘,我们回去罢,娃儿们怕。今晚...给他们...给他们...做一顿好的... ... 天呐!贼老天啊!你怎如此残忍无情你怎...你怎狠心...要逼得我们骨肉分离啊... ...”
那妇人扑过来,抱住他,劝道:“娃儿他爸,你...你也莫多想了。这都是命啊!”
... ...
夫妇找到那两个男孩,牵着他们往家里走去。
这是间新盖的茅草屋,门上还贴着“五通神”的年画。五通神,主五谷丰收,时年顺遂。妇人和两个男孩都进了屋,汉子紧紧盯着门上这喜庆的年画,骤然伸出双手,把它扯了下来,撕得粉碎,粉碎!
对一家四口而言,这夜膳食,比年夜饭还要丰盛,家里养的三只还不到一斤的鸡仔也被妇人宰杀做了菜肴。三只鸡仔,都活活被剁下头... ...
“先先,你要多吃一点啊,你还这么小,这么瘦...你,你要多吃一点啊!”妇人强忍着哭腔,轻声说着:“这个窝窝菜,你向来最喜欢吃的,妈妈给你做了好多,你...你要多吃些啊...以后...你要多吃些啊!”她频频给两个孩儿夹菜,把他们的碗填得满满的。
“妈妈,你怎不吃啊你也吃罢!”唤作“晨晨”的男孩看着妈妈,奇问道。他尚少幼,还是懵懵懂懂的牛犊之年,哪里知道发生了甚么
妇人伸手轻轻抚着他脸,黝黑的脸上满是慈爱,柔声说道:“晨晨,你是哥哥。你...你已会照顾人了。你...你可要照顾好弟弟,知不知道你是哥哥...你是哥哥...”
... ...
阳光穿过茅屋的缝隙照了进来,刺痛了晨晨的脸。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找爹爹妈妈,却哪里也找不到了。
一大早,村里便到处传来哀嚎之声,犹如几百只恶鬼在叫。
找不到了,爹爹妈妈找不到了,再也不见了... ...两兄弟找了一整日,找遍了村庄的每个角落,找遍了村外的每一垄地。
找不到了,他们的爹爹妈妈走了,不见了,只留下了一袋十余斤的米和一坛...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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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双生兄妹两家姓
“梅长生梅新月”百里思奇问道。哪有教自己孩儿去随旁人姓的此事几与自掘祖坟无异,听傅惩竟要让两个娃儿姓梅,她怎能不惊“傅二弟,你莫胡说了,此事绝不可为!源哥也定然不会允你的。孩儿便叫傅长生、傅新月!”
傅惩突然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夫人,我兄弟二人及白泽受了梅府厚恩,今生实在难以尽报。便让我的两个孩儿随着大人的姓,生做梅家的人,死做梅家的鬼,续报这份大恩罢!”百里思被他这毫无预兆的大礼吓了一跳,忙从座上起身去扶他,傅惩却岿然不动,“夫人,此事我已与白泽商量,让娃儿们姓梅,乃我们二人一起做的决定,请夫人成全!”
二十年了。百里思比傅惩早三年进的梅府,此时,他们已相知相交了二十年。虽是主仆,何尝不若姐弟何尝不似故友百里思向来心思细腻,聪慧谨慎,这时见他跪在地上,自己去拉也不肯起来,已知他下定了决心,只怕难以再劝回。乃温声说道:“傅二弟,你先起来。”
傅惩轻轻摇着头,并不答话,更不起身。
“你莫不是要我也跪下”百里思微怒,低声斥道。傅惩听了这话,再不敢坚持,缓缓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夫人,我敬重你,怎敢累你下跪只是,我意已决,还请夫人成全!如若夫人不从了我们,傅惩终生有憾!”
他这话说得很重,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决绝,百里思听完,心中不禁一震,喃喃叹道:“罢了。男孩儿随你姓傅,女孩儿随源哥姓梅,最多只能如此了!你亦仅此一子,我绝不能使你无后!倘使你们尔后再生了娃子,此事再议,如此可好”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两全的法子了。
“这这...”百里思这个主意,他却从未想过,这时听她说来,似乎倒是颇合情理,竟有些意动了。
“你尚犹疑甚么梅家白得了你们一个闺女,已是占尽便宜。往后你们兄弟若是再多生了几个男娃,你这话我倒还可以考虑,现下却是断然不允的。便如此了,换做源哥,想来他也会这般计较的。”百里思正声说道。未能给梅家多续一点香火,向来是她的第二大心病,为此,她也不知失眠了多少个夜。自梅思源在阜州受了那伤之后,二人添丁之念算是彻底绝了。此时傅惩要过继娃儿给他们,抛开伦常不顾,她心中自然是万分愿意的。然,傅惩为梅府做的事,桩桩件件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说他是梅思源的救命恩人亦半点不为过,怎忍心让你生子而无后。心中一番计量,才提出了这个法子。
这自算得上是个两全的法子。傅惩心想:“说不得,只能这样了。日后我和白泽再多生几个娃儿,到时大人和夫人便再不能却拒了!”念及此,他心结总算通了,终于松口道:“是,夫人。便依你的,男娃子姓傅,女娃子姓梅。但你得先允我,我和白泽若再生了男娃,他定要随大人姓梅!”这时,他仍不忘让百里思应承他这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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