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恩仇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梅远尘
第一九七章 因敌而盟夜阻行
申时风起,吹来云,积聚成障,蔽日百里。暮虽未至,四下却已暗沉,昼鸟归巢,夜兽竞走。不见夕阳红,也知余晖落。
庇南、都城相去四千里,其间隔千重山,横百段河,为天然之阻。历经不知多少朝代,耗费不知多少银钱,征役不知多少劳丁,始能贯穿南北,通路郡州。
路虽通络,然其途堑险未减。灵柩厚重,车马驱不得快,依制日行二百里。是以,头七虽过,夏牧阳却仍未下葬。为安其灵,王府内每日做法、念经,烧钱、焚纸,以期能度。
夏牧阳不喜女色,府上除了王妃外,仅纳两妾,且皆未有生养,他的三子一女皆是王妃秦胤贞所育。秦胤贞乃前兵部部首秦孝由的嫡孙女,而秦、芮向来都是大华两大将门世家。夏牧阳能成为白衣军主帅,秦孝由没有少出力。
“娘亲,你先去歇着罢,此间有孩儿便可。”夏承熠侧首谓秦胤贞道。他声音低沉、嘶哑,已不知哽咽了多少回。在他左边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脸上稚气犹在,跪姿却是挺拔不弯,这时也附声道:“娘亲,你先回去罢,我陪着二哥守在这里就好了。你本就有恙在身,实不宜再操劳!”
秦胤贞伸手轻轻拭干他刚流下的泪,眼中尽是怜爱,强作笑颜道:“承熠、承烁,我知你二人孝顺懂事。只是你们父王为奸人所害,在阴间定然愤恨不甘。我们在此作送,鬼使开恩,他泉下得知或稍得慰藉。”言及此,情即失控,泪水夺眶而出,嘶声啜泣。二子跪行过来一左一右搀住母亲,三人抱在一起,哭得好不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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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漪从未哭得这么心伤,这是她十五年来初次感到心痛,撕心裂肺的痛。想着自己的父王再也回不来了,她只觉天快要塌了。梅远尘坐在她身边,想要去安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乃人生三大至痛,谁能不恸谁能不伤
良久,哭声渐渐止歇。梅远尘转头去看,见她双睫微微翕合,泪痕犹湿,竟是累得睡着了。
接连哭了两日一夜,任谁也撑不住了。梅远尘把她轻轻横抱起,往闺阁行去,夏承漪的几个贴身婢女紧紧跟在其后。
“紫藤,你们轮流着去歇息吧,留一个在床前候着就行了。”把佳人在床榻放好,梅远尘行过来谓三个婢女道。这两日夏承漪
未歇息,她们也陪着熬了一宿两昼,各个脸上皆露疲态。
三人中,紫藤在府上的时日最久,平日里也最得夏承漪喜欢,这时也不却拒,躬身应道:“是,远尘公子。”言毕再谓二人道,“你们也去歇下罢,玉兰,两个时辰后,你再来替我。四个时辰后,瑞香来替你。”
二女相视一眼,唤作“玉兰”的小婢女轻声谓她道,“好罢,紫藤姐,那我们先下去了。”言毕,向梅远尘告了退,出了房门去。
“紫藤,我瞧你也体乏的很,怎不去歇着”见她双眼中布满血丝,并无歇息的打算,梅远尘好意问道。
“远尘公子,郡主既已歇下,我守在这边便可了。我听其他丫头说王妃昨日知了王爷的事,当即昏过去了,尚不知有无醒来。此时世子爷...远尘公子,你去看看他罢。”此时的紫藤不仅懂事且极聪慧,全没有平日里的傻傻愣愣。
梅远尘一直忧心夏承炫抵受不住,苦无分身之术。听了紫藤的话,甚觉有理,轻轻点了点头。再望向夏承漪,见她虽已入睡,却仍紧锁着额眉,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对紫藤说了句“劳你照顾着些”,便阖门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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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天悯世人之悲,接连放晴了旬余,今夜却无星无月。四周如墨染,灯火两丈之外事物不辨,正好隐去许多夜行的身形...
“吱呀”小门揖开一半,四黑衣人快速闪身而入。开门的是个瘦小的白发老者,待四人都进了来,急忙阖上了门,引着他们向内苑行去。
五人行盏茶即至,秦胤贞已候在了厅上。
“侄儿承焕给婶母请安!”四人中的为首者,双手执礼道。言毕
第一九八章 若齐心能断金玉(一)
“父王!”夏承炫叩门而入,站在案旁恭敬叫着,心下却嘀咕:“父王向来少与我谈,却不知今日有何事,都亥时了,怎还差人来唤”
夏牧朝侧着身体,借着烛台的光亮阅看折本。听得夏承炫在叫,抬头瞥了瞥他,笑着温声道:“来了,先坐一会儿。”言毕,双目快速从折本上扫视而过,提起狼毫在折本末页批示几言,乃将折本、狼毫、砚台放置在了一旁。案牍理毕,始谓夏承炫道:“这些日来,你与远尘相处可还好”
“自然是好。孩儿自小无弟兄,近来既得远尘相伴,真真觉得心中喜乐十分!我自无话不与他说,他亦对我言无不尽,但想日日和他共处,相亲相爱如同手足!”夏承炫不想父王竟作此问,然既问了,他回答则必句句出于肺腑,接着又补了一句:“这一月来,实是孩儿最欢喜的时候。”
夏牧朝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言道:“再有两日便是元宵佳节,元宵过后便是华子监入学之时。思源早有托付远尘求学之事,我已安排周全,正月十七日即送远尘入华子监。”他未忘梅思源所托,已以亲王义子之名为梅远尘谋得华子监入学的籍引。
华子监不同于武英大学堂和都师讲武堂,入学籍引得来非易。华子监学员不足两百,在此求学者,非是皇亲国戚,便是贵宦子嗣,要不就是大名远播之才高学子。凡能受业合格,即可入朝为官。朝中三品以上的高官,有逾三成来自于此,特殊之处可见一斑。梅思源幼时,其父梅晚亭位列从一品,且他本身资质亦佳,是以入得华子监,结实了时为亲王府公子的夏牧朝。
“父王,我与远尘同去!”夏承炫听得梅远尘将离府求学,自己往后不免又要与妹妹苦苦周旋,急忙央求道。
夏牧朝听着爱子这般言语,观其形容似乎跳脱非常,轻吁一口气,乃正色道:“承炫,你乃我独子,我待你终究当与漪漪不同。年后你便十七岁了,父王有诸事,当告于你知。”
“父王,但请说来。”夏承炫不知父王何以言神陡变,只觉父王将言之事,绝对非同小可,当即凝神来听。
“二十五年前,父皇竟意外登基,实大出各方意料。再半年后,颐王兄、牧阳、牧炎和我,我们四人被封为了亲王。其时为父一十七岁,比你现今亦大不了多少。”夏牧朝神色肃穆,娓娓言道:“父皇尚自年轻时便沉迷于道门长生炼药之术,往往寄寓道观中,经年不见归。你皇祖母与府上诸女眷一直不阖,我们兄弟四人自管自顾,却从未因此生隙。颐王兄既为长兄,照应我们三人可说是无微不至。其时,四人虽不同母,相互之间情真,却与今日你和远尘一般无异。”时下三王夺储,明里暗里诸多争斗,朝廷上下何人不知夏承炫实在未曾想,父王他们多年之前竟有这般亲密的旧时。
夏牧朝眨了眨眼,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自从父皇即了位,一切便再不如昔。圣天子既定,岂能不立储君朝中大臣自有人向父皇谏议:颐王素仁又为长子,当为储君;贽王嫡出将兵善武,可为太子;大华环敌颌王多智,可以治国,至此三王夺储的局面便形成。上至三王,下至三王属臣,这二十余年来,相互博弈,相互制衡,甚至于相互掣肘,使得政令难定,定而不达。这旷日持久的政争,已不知耗费了多少国力,伤及了多少无辜!”说及此,夏牧朝神色黯然,轻轻言道:“手足相争,何其残忍!非是我想去争,实是不得不争!个中原由,尔后我再与你细细说。”
“是,父王!”夏承炫难得肃静,正色答道。
夏牧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父王原以为,自己终究定能从夺储之争中胜出的,呵呵!”
“父王,便是现在,你依然大有胜算。”夏承炫对王府实力自然颇为清楚,当即言道。
夏牧
第一九九章 若齐心能断金玉(二)
“都坐下罢!”见人已到齐,法相挥了挥衣袖,哀声叹道。修禅四十载,他还是不能做到古井无波,“阿弥陀佛,和尚还是禅心未定。”
苦禅寺虽出了悬月这个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却是实打实的佛门禅宗,每日卯、辰、午、未、酉、戌六个时辰例行讲禅、诵经。现下乃未时末刻,午禅才毕,法相便令弟子把法字辈的大和尚都叫到了小禅堂,显是有事商议。
所谓大和尚,是指各监院的首座、长老,而不是年龄大的和尚。
苦禅寺监院有十,分别是舍利院、戒律院、达摩院、常住院、龙树院、罗汉堂、般若堂、心禅堂、济世堂、藏经阁。各院皆有一个首座、一个长老,两个大和尚。
孝州位于黎民、驻北、冰湖三郡交界处,因着境内的天柱山而名闻天下。
说来,天柱山不过五百仞,算不得多高。虽然山体雄奇,气质浑健,却仍不足以挣来这累累盛名。其之所以成为天下佛徒竞相朝拜的圣地,因着的便是山顶的千年苦禅寺。
道门成为国教不过三百三十年,而在以前的朝代,历来都是首尊释家的。苦禅寺虽然有些僻远,却向来香火鼎盛,来此礼佛的皇帝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乃天下禅学正宗,底蕴之深,实在罕有。
法字辈是苦禅寺第七十一代弟子,上三代是渡、厄、悬,下三代是真、慧、虚,除了藏经阁,住持和其余九大监院的首座、长老皆是法字辈,可谓苦禅寺的中坚。
“方丈师兄,发生甚么事了”法通才在左首位落了座,便探首问道。
法相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就答,而是往堂中仅剩四个空座,多看了一眼,又再叹了一声。法空是般若堂首座、法普是罗汉堂首座、悬月是藏经阁长老,那四空座,有三个是他们的。
“急叫你们过来,确是发生了要事。”法相正色谓一众师兄弟道,“悬月师叔、法空及法普两位师弟和六位真字辈弟子,皆在上河郡的屏州城遇害了!”言毕,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佛!愿亡者早登西
方极乐!”
众僧听法相言此,各个震惊非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竟不敢相信。
二人久坐无言,一个不问,一个不言。
“漪漪好些了么”终是夏承炫打破了沉默,他知道,妹妹一定和自己一样很难过、很难过。
梅远尘不知如何应答,他不会撒谎,也不想撒谎,唇角咂巴了几下,只轻声回道“漪漪已经睡下了。”自相识以来,夏承炫一直便如兄长一般照顾着自己,这时见他低头倚着茶案,满脸的凝重、凄苦,梅远尘突然觉得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心里揪心的疼,“承炫,无论有甚么事,我自然与你一并承担,你切莫把心事藏起来。”
夏承炫轻轻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是颌王府世子,父王的仇,自该由我来报!待父王的灵柩回来,丧仪办完,你便带着漪漪去安咸罢。此事,你们莫要牵扯进来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知夏牧炎绝非易与之辈,他仍下定决心要和赟王府拼个你死我活。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争斗,他不想妹妹、兄弟遭遇甚么不测。
乖张的表象下,亦跳动着一颗赤子之心。
“承炫”梅远尘轻轻唤着,声音有些沙哑,“承炫,你说甚么胡话!我是义父的义子,你我虽非亲兄弟,却情同手足,
第二〇〇章 欲收故旧为我用
小禅堂内炸开了锅,一群修心多年的大和尚也都忍不钻动起来,各个脸上挂着愤怒、惊疑之色。
“师兄,这如何可能”般若堂长老法渡和尚急地从座上站了起来,“且不说悬月师叔,便是法普、法空两位师兄,那也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啊,谁能害他们怎会有人去害他们”
苦禅寺的武僧皆在罗汉堂、般若堂及达摩院,法空、法普能成为两堂首座,武学造诣自不寻常,法渡与他们数十年朝夕相处,自然知之甚深,实在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害了他们。
何况,还有一个武林第一高手的悬月老和尚...
“阿弥陀佛!”法相双手合十,轻念一句佛号,再缓缓望向法渡,曳回道,“唉,我原本也不相信,然,朝廷司空府的官文写得清清楚楚,‘苦禅寺一行九位高僧,日前在上河郡屏州城坪上原佑护颐亲王时皆不幸罹难...’这哪里还能有假”
“嘭!”发正和尚在座旁的茶案上重重拍了一掌,怒道,“朝廷不是征召悬月师叔他们去对付厥国人么怎让又做了他颐王的护卫!”
“不错!”法严和尚应声附和道,“倘使是刺杀外敌,保国之太平,我们自也说不得甚么。然,让我们出家人去给他皇家做近侍,这像甚么话=丈师兄,这次说甚么也要向朝廷要个说法!”
一时间,众僧皆以为然。
“师弟,出家人当时时谨记戒怒、戒嗔!”法相沉声斥道。
听了方丈的话,法严瞬时便平复了许多,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师兄教诲的是。”
法相也不理会他,往堂中诸位师兄弟脸上扫视了一遍,见他们或闭目诵经、或低首不语、或向自己望来脸有不解...
“佛门虽善,却也不是任人宰割,此事因朝廷而起,我自会向朝廷讨要说法。”法相捻着佛珠,冷声道,“只是,坪上原一役中,颐王及府上的六百余亲随无一生还,悬月师叔他们何以出现在那里,现下一时也实在说不清,未必便是受了朝廷的胁迫。”
“甚么颐王和六百多护卫都...”法渡惊问道。
法相一脸肃穆,轻轻点了点头。师叔、师弟、识不明不白便没了,他心里自也有火气,然,敌人的强大也是显而易见。他想查出凶手替九人讨回说法,却担心搭进去更多的门人,作为方丈,他必须权衡利弊。
一众大和尚总算理会了法相的为难,驹沉默不语。
“悬月师叔遇害,此事理当知会悬字辈的师叔伯们。”法相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今夜我便去藏经阁,面禀四位师叔!”
......
“臣愿赴汤蹈火!”虞凌逸执礼回道。未能护得端木澜周全,他一直深深自责,数次向端木玉请罪,皆未获允。此刻听有差遣,自欣然领命。
端木玉接着道:“近来,我整理父皇遗物,偶然找到十二封老旧书信,打开一看,倒真令人意外。”他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哦,是何人所写写的甚么”端木沔问道。
“齐王叔,你可听过耒阳王和巨鹿王”端木玉摇了曳,并未答他,反而笑问道。
不
第二〇一章 迎柩临行一一别(一)
明日一早,梅远尘便要出远门。都城局势叵测,夏承炫不能轻易离开,向西迎柩,自然由他揽了下来。
一来的武功高,脚程快;二来他是夏牧朝的义子,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明早便走么”夏承漪头肩倚着床栏,轻声问道。她才醒不久,脑袋仍有些耽梦的昏沉,言语间透出浓浓的倦意,好似一个抱恙多时的痨秧子。
由梦醒来,更觉一切是如此残缺。若能不醒,她愿不醒。
梅远尘坐在床沿,眼见佳人如此神伤,心中不禁又疼又怜,伸手握住她一双冰冷的柔荑,轻声回道:“嗯,依礼部的讣文算来,义父的灵柩从天门城出发,现下应当还在阜州,距都城尚有十日的行程。我明早天一亮便往安咸方向赶去,三日后可在浮阳郡的寰州与卫队遇上。而后至都城的一千四百里,便由我扶柩而行,以期义父亡灵稍安,也算我替承炫尽一份孝道。”
夏承漪低头应了声“嗯”,眼泪絮絮落下。梅远尘忙靠了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轻抚其背,嘴里嘟囔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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