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榕

    燕明珠坐在浴桶里，心思不自觉偏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乎很长的时间之内都不能缓过来。

    她看着水面的花瓣沉浮，看着水中一不小心引起的涟漪。

    随后便是，隐忍不住的重重一叹。

    她双手掬了一捧水，泼向自己的脸。

    今日的精致妆容全部消散，又是那个素雅的小姑娘。

    燕明珠靠在浴桶边缘处，抬头看着房顶，喃喃自语:“阿爹，明珠好想你啊。”

    若是阿爹在的话，这种事，就不会压在她身上了。阿爹什么都能解决好的。阿爹可是大英雄。

    对于燕明珠而言，燕荃简直是顶天立地的神！

    父亲的角色永远是那么伟岸，每每想起都觉得他无坚不摧，永远是遮风挡雨的岩石，不可撼动。

    当年燕荃出征的时候，燕明珠还不知何为生离死别。

    那时候，她还满心欢喜，父亲出征，肯定不会输的。

    的确没输，大岳赢了，不过燕荃……消失在长汀。

    燕明珠闭上眼睛，脑海不自觉跳回到某一段记忆。

    那时刚刚得到燕荃下落不明消息的时候，也是其他人成功回京的日子。

    元珍带着她，带着无限期盼去迎接回来的将士。

    死伤惨重，能回来的人，实属万幸。

    她还记得，那天站在城门等了好多个时辰。

    母亲脸上一开始的笑容变得没有踪影，一双眼黯淡到死寂。

    从正午，等到入夜。

    等到所有将士们回京，等到城门口再无其他人。

    确认燕荃下落不明




第四十八章 宿宫中（三）
    “回不来了。”元珍补充了陈英的话。

    陈英不再开口。

    元珍看着镇国公府门口那么多人，除了燕荃手下的将士们，还有四周围观的人。

    “管家。”元珍唤了一声。

    老管家燕铮走上前，拱手道:“夫人。”

    “置备好要用的东西，镇国公府要办白事。缟衣素服现在就去买。”元珍的声音很冰。她看着下方的众人，“你们何必在这里跪着，燕荃的命，跟你们有何干系走吧……明日……镇国公府的丧礼，你们再来吧。”

    元珍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下令:“关门！”

    镇国公府的大门，平生第一次被重重关上！

    挡住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那些可怜的目光，歉疚的目光……

    元珍立在大门口，久久没有动身。

    燕明珠的眼中早就有泪，强忍着才没在众人面前失态。门关上的刹那，泪堤崩决。“娘……”

    元珍一动不动。

    燕明珠又急着唤了两声，甚至伸手去拽元珍的袖子。

    手还没有触碰到元珍的衣袖，元珍动了。

    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身，面对着燕明珠。一滴泪，从眼眶中溢出来，划过脸颊，在下巴的边缘，最后坠地。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母亲脸上的表情，母亲说话的语气，母亲说的那句话——

    “我本就已经无父无母，现在，我的丈夫也没了。”

    那种灭顶的绝望，铺天盖地的笼罩着。

    极为平静的脸，不过有泪。

    极为平静的语调，不过轻颤。

    极为平静的话语，不过绝望至极。

    “大岳的江山保住了，百姓的日子也在继续，只有我……我的丈夫没了。”

    “我的丈夫没了，你……再也没有父亲了。”

    那是元珍对着燕明珠说的话。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生活都会继续向前，都会继续随着时间延续。

    而燕荃，而镇国公府，而她们母女。

    天地都翻转了一遍！

    燕荃的生命戛然而止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再也不会有时间让他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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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宿宫中（四）
    “郡主！郡主！醒醒！”

    耳边似乎有谁的声音，很是急切。

    燕明珠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一时之间视线无法聚焦，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影。等几秒后，视线回拢，她才发现是青丝。

    青丝都快要哭出来了，她的眼睛红红的，“郡主，您别吓我。我叫了您好久，您都没醒过来。您今天到底怎么了，我好怕……好怕您出事。”

    说着，眼泪就忍不住了。青丝小声哭起来。

    燕明珠动了动身子，身子虚软的厉害。脸上倒是凉凉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是……泪。

    “我……怎么了”嗓子有些微哑，让她忍不住轻蹙了眉。

    “您不是在沐浴嘛，让我在外边候着。我等了好久都不见您唤我。我就到后面看了看，发现您在浴桶里闭着双眼。我就把您从浴桶里带到了床上，结果没多久您就开始哭。我就……我就……”说着说着，青丝又哭起来了，“我就好害怕啊……呜呜……我叫了您好久，您都没醒。我还不敢叫外面那些人……我特别害怕……”

    燕明珠看她哭的委屈的模样，青丝的眼里又惊又怕，“我没事，只是在浴桶里泡着，水汽熏着我发困，忍不住睡着了。然后……做了一场大梦。别哭了，我没事。这不是醒了吗”

    青丝吸了吸鼻子，憋着眼泪，泪眼汪汪看着燕明珠，“郡主，您今日见了梁妃之后就怪怪的。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才害得你在梦里也不安生！肯定是做了噩梦，不然不会哭的！”

    青丝只见过燕明珠哭过两次。

    一次是得到燕荃没能回来的消息时，哭的撕心裂肺，听着便觉得是极致的悲痛。

    第二次，是燕荃的衣冠冢入土时。

    燕荃没有尸身，所以只葬了衣冠冢。

    当开始埋土时，燕明珠跪在遍布沙石的土地上。叩首，磕头，抬头，再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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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宿宫中（五）
    青丝把榻上的被褥拿来，铺在了床下的地上，然后在地下躺下，果真打算守着燕明珠。

    燕明珠本来没什么困意，但是这么闭着眼睛，耳边也再无响动，也渐渐起了困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早就是新的一日了。

    青丝也醒了，两只眼睛微微有些肿，倒是并没有太严重，反倒是脸色白的厉害。

    燕明珠一早起来，嗓子跟磨砂了一遍似的，难听的很。

    早上宫中的宫女送来了洗漱用品，漱口之后，喝了点茶水润喉，好了不少。

    然后就是梳妆。

    替燕明珠梳妆的是一位跟在太后身侧的大宫女名叫茵茹。茵茹从镜中看着燕明珠，出声问:“郡主可是昨日没睡好，今日脸色如此苍白。”

    燕明珠抬眼看着镜中，太后这里的镜子是贡品，不是平日的铜镜，琉璃镜里映着燕明珠如今的模样。

    脸色苍白些，仿佛一夜之前憔悴了不少，眼底有些阴影，眉宇间并不开阔，反而难掩疲惫之色。

    她微微一笑，倒是冲散了眉宇间的疲色，缓缓道:“可能是认床，一夜之间辗转数次，折腾坏了青丝。”她的目光从桌上的胭脂水粉上掠过，然后微侧脸颊，“多施些水粉盖住吧，太憔悴总归不好看。”

    茵茹点点头:“奴婢这就为郡主梳妆。”

    先是替燕明珠绾了发，将燕明珠本来的首饰戴好。然后才拿了胭脂水粉为她上妆，过了好一阵子，待燕明珠再看向琉璃镜，自己果然气色好了不少。

    “茵茹真是好手艺。”燕明珠并不吝啬夸赞。

    茵茹行了礼:“多谢郡主夸赞，早膳已经送来了，郡主请用膳吧。”随后退下。

    燕明珠缓缓走到桌前，宫中的膳食一向精致，哪怕镇国公府的厨子厨娘换着样做，到底也赶不上宫中御厨的手艺。

    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早膳，足足十几样，一整张桌子都铺满了。

     



第五十一章 终搁浅（一）
    太后向着燕明珠招了招手，“过来坐，离哀家近些。”

    宫中的小辈并没有和她这位太后多亲近。毕竟皇帝不是她亲儿子，那些小辈跟她又哪有亲近的血缘在

    宫中六子分散养着，几位公主也是围绕着自己的母妃左右，平日哪有人来她这地方。

    她对燕明珠，倒也不全是利用，有几分真心喜爱在的。

    “哀家听茵茹说，你昨夜睡得不好”太后问道。

    燕明珠轻柔回答:“约莫是有些认床，睡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

    太后轻蹙眉头，“哀家本想留你在宫中多住些日子的。”

    燕明珠的眸中浮现浅浅笑意，声音平缓:“家中还有很多事没忙完，明珠还得照料镇国公府。怕是不能留宿宫中多日。”

    太后点点头:“你一个人要是忙不过来，往宫中递个信儿，哀家派人去帮你。”

    燕明珠微微点头，笑道:“若是有所求，明珠定会求太后。先行谢过太后的好意了。”

    太后和燕明珠说着话，许许多多，有些根本只是没有意义的小事。明显是没话找话，可是燕明珠也不能拂了太后的面子，只能听着太后说话，时而复合一句。

    她余光瞥向下座之时，就能瞧见容华一个人坐在那里，倒是自在，时而喝口茶，时而侍弄一下桌上那盆绿植。

    这么一对比，燕明珠倒觉得，不能说话也是件好事。

    这么聊了好一阵子，燕明珠才起身告退:“昨日明珠就该出宫，已经留宿一晚，还得尽快回家中主持，不能再叨扰太后了。”

    “过两日，得空，你便再来。哀家与你是亲眷，总归亲近些。”

    燕明珠垂下头，行了一礼。眸光一瞬闪烁，有些讥讽之色。

    亲眷亲近些

    这些话听听就罢了，可信度……那是没有的。

    燕明珠和容华向太后告了退，沿着来时的路向宫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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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终搁浅（二）
    好一阵子才到了镇国公府，燕铮早就在大门口等候着。

    周遭不少人都看着镇国公府的门口。小声的议论起来。

    因为昨日寿宴的原因，这下子帝京所有人都知道镇国公府的那位郡主回来了。以及……身边那位不露面的容华公子。

    昨日寿宴结束，一夜之间，各路人都对镇国公府议论起来。暂时并没有一些奇怪的风言风语，倒是对镇国公府的前景颇为担忧。

    镇国公府无子嗣，只有独女燕明珠一人。

    镇国大将军葬身沙场，尸骨无还。镇国夫人一心修佛，留在归尘寺伴青灯古佛。

    所以，众人对燕明珠的关注度多了起来。

    好奇这个小姑娘，怎么撑得起镇国公府的这块牌匾。

    燕明珠刚一回来，燕铮就把今日听到的那些流言都说了一遍。

    她一点也没有生气，甚至，十分的平静。她淡淡看了一眼镇国公府的门楣，“他们愿意看就看着，看我怎么撑得起我们家的牌匾。看我怎么撑得住姓燕的镇国公府。”

    就算燕荃没了，元珍不在，可她还姓燕！

    燕明珠站定脚步，目光从四周的每个人脸上掠过。她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眼中没有任何愤懑之色，脸上更无什么情绪过激的表情。

    端庄、得体、优雅、不惊不乱。

    唇角的浅笑，弧度完美，清浅的声音从她嘴中送出:“我是镇国公府现在的主人，我姓燕，燕明珠。”

    她要让这些人听得清清楚楚，她姓燕。

    她要让这些人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这里的主人。

    燕明珠微微一笑，再度转身，踏入镇国公府。

    所有人进了府，镇国公府的大门，缓缓阖上。

    挡住了所有善意亦或不善意的目光，所有好奇或者不好奇的目光……所有视线，被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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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终搁浅（三）
    燕明珠微微颔首:“由陈英来管我也放心。家中的事还要你们多加费心。我初初回府，还不能够很好管理家中事。且还要应付外面的纷烦，分身乏术，还要劳烦你们。”

    燕铮立刻躬身，恭敬道:“郡主这是哪里的话，老奴和陈英都是镇国公府的仆人，这些事是奴才们的本分，何来烦劳之说。郡主真是抬举了。”

    燕明珠的睫毛轻缓地眨动一下，“老管家不必谦辞，多年来你为镇国公府做出多少，我心里清楚。若是阿爹在，也听不得你自谦如此。”

    燕荃从未把燕铮当成过一个奴仆。燕铮甚至比燕荃大上一些，与其说是主仆关系，不如说燕荃把燕铮当成了家人。